楔子

楔子

月·十五

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

夕夕都成汀

若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

在蘇紀綾的記憶里,她一直在喜歡月色的。

春末或者秋初的夜晚,看圓月吹雲掠霧地湧上來,風帶來花的香氣,院中開滿玫瑰或者桂花,石桌上擺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再從長興酒樓買來幾樣糕點,紀倫趴在娘子膝頭撒嬌,紀綃在院子裏捉螢火蟲,她端着薄胎白瓷杯,細細地聞那股茶香。

今天,月色依然很好,她已經泡好了茶,準備叫爹娘到院中賞月。可下人們混亂的腳步聲踏上她的心扉,她有些驚慌有些忙亂,混亂中聽見“老爺”、“大夫”、“夫人”、“少爺還小”、“可怎麼辦”……整個蘇府失去了往日的富足和寧靜,紛亂的腳步都在傳達某一個令人驚慌的信息。她迷茫地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里,像一個,在兵荒馬亂的年頭失去依靠的孩子。

而她也確實要失去依靠了。

滿面淚痕的誠叔找到了她。

“大小姐,原來你在這裏。快,快跟我來。”

“蘇叔,發生什麼事了嗎?”

“老爺,老爺他……”他說不下去了,只是拉着紀綾的手,以超出小女孩子能夠承受的速度飛跑。

爹娘房前,黑壓壓站了一片人,誠叔牽着她,來到床前。

娘和弟妹圍在床邊,誠叔把她推上去。

爹的身子一動不動,眼珠子從娘身上,掃到紀綾身上,再落到紀綃和紀綸身上。

把這幾個人看了個遍,他吃力地張張嘴,想說點什麼話,用儘力氣握住了紀綾的手,“綾兒……照顧……弟妹……和……和……”

那手無力地鬆開了——

軟軟地垂下了床沿。

整片一直壓抑着的抽泣,在這一瞬間之間,大放悲聲。

烏雲蓋住這片深深宅院,連明月彷彿都暗了下來。

蘇之恩,這個在揚州城風光了四十餘年的人物,突然之間,留下四個孤兒寡母,以及揚州蘇記的百十號商鋪,撒手西去了。

蘇夫人忍着悲痛,在蘇誠的扶持下辦完了喪事,出殯那日,她一路暈死三趟,回到家便一病不起。

家人忙着請大夫,診脈,拿葯,上下一團亂麻。可書房裏,卻有另一批人物嚴陣以待。

那些是與蘇家有生意往來的錢莊、通鋪等各個商號。

蘇家的大旗倒了,他們不再放心與蘇家交易了。

這批人還沒有應酬完,蘇家本家的親戚卻又找上來。曾經在揚州蘇記里入過股的親戚們,紛紛要求撤股。

蘇之恩死了,這所花木蔥蘢、雕樓畫棟的瓊樓玉宇,也跟着倒下了嗎?

“蘇家不會垮,請各位相信我。”一個穿着孝服的女孩子走了進來。她有着一雙淡定的眉目,即使此刻尚含着些許的稚氣,卻絲毫不損臉上的威嚴,“各位可以放心,蘇家還會像從前一樣。”

人們真的放心嗎?

也許當時是不放心,可面對那樣一副結合著智慧與威嚴的面孔,竟然沒有人提出異議。而現在,揚州城裏,再也沒有一個人對這個女孩子說的話有任何懷疑。

因為她是蘇家大小姐,蘇紀綾。

儘管那個時候,她還只有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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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為卿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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