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是一天的開始。
於萱在豪華柔軟的床上睜開眼,混沌的思緒一樣讓她過了須臾才清醒。
她轉向床旁應睡着男主人的另一側,依舊是空虛而冷清,這是他又出國的第五天了。
三個月前,她在他母親的墓園前經歷一場震碎心靈的浩劫后,劉媽告訴她,她當場昏倒在冰冷的花崗岩地,是霍培豪抱她回來的。
之後聽劉媽的轉述,才知道他竟冷酷地看着她昏倒在地,依然任由細雨灑在她身上,像中了邪一樣,直到他喚劉媽過來,由劉媽的擔憂驚呼聲中,他才緩緩將她抱上車,然後再把她放到卧室的床上后,立即無情的轉身離開「夢園」,回公司工作。
她為什麼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因為,如此對待一個「仇人」,已算是仁慈了。
殺一個人要被判二十年的牢獄,而他讓她過着衣食無缺的生活,只是將她拴在身邊一輩子,然後禁錮她的心靈,玩弄她的身子罷了。
於萱不知自己為什麼對他的殘酷甘之如飴,或許,是十五年來的內心歉疚,終於找到了補償的機會……
平日,他時常穿梭於世界各地忙碌,在台灣的日子不會太多,這使於萱可以有個喘息的機會,因為伴隨恨自己如仇敵的他,畢竟不好受。
但她卻又盼望能看到他的身影,即使他每次回來都無情地玩弄她的身心,但她在心中依然有一種渴望、一種期待,希望有一朝能奇迹出現——得到他的原諒。
「已經日晒竿頭了,還賴在床上?」一道如冰柱般的譏誚聲由門邊傳來。
「我……我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這熟悉不過的語調,讓於萱驀然地坐起身。
「也好,省得再上床。」霍培豪走近床畔,一面脫下外套和上衣。
這意圖已經很明顯了,他將要行使身為丈夫的權利。
每次他回來都是毫無預警,而在他踏進家門后,佔有她、玩弄她的戲碼一定不會少,而且這索求是不分白天還是夜晚。
「過來幫我脫衣服!」他坐在床沿,一把拉過她的身子,一手就探入她露背睡衣的胸前,邪肆的撫摸兩乳。
「好……」她順從地幫他解開襯衫上的剩餘鈕扣,以及皮帶上的扣環。
「每次碰妳,都是一副僵硬的模樣,妳真的要我在外面再找女人來滿足嗎?」他執起了她的下顎緊捏着,目光嚴厲的瞪着她一張不知所措的驚懼大眼。
每當他講這句話的時候,都讓於萱有一種錯覺,像似她第一次出賣肉體時,他睥睨地看着全身赤裸的她說:敬業一點,妳到底值不值五百萬?
「對不起……」她用着哀哀如泣的晶瑩眼瞳柔柔的望着他,準備主動親吻上他的胸肌時,他忽然捉住她胸前的衣料,用力扯下——
「啊!」於萱驚呼一聲,但已經來不及了,她的睡衣已經被他撕裂成兩半,丟在一旁。
這是他撕壞的第幾件睡衣,於萱已經數不清了。
每次他這樣做的隔天,又會送來一件嶄新的一模一樣睡衣。
所以用這種方式玩弄她,他似乎樂此不疲。
他蠻橫的推倒她,結實的身體壓上她,開始在她全身上下嚙咬、吸吮,直到她禁不住地呻吟、嬌喘后,就強硬的進入她體內。
接着一場顛覆於萱身心,使她筋疲力竭的性愛活動,就會在她的身上展開。
兩個半小時后,結束了激烈的床上遊戲,他從浴室淋浴出來,已俐落的開始穿回衣物,並冷峻地對被褥底下還赤裸全身、蜷縮在床頭的於萱說:「晚上我要宴請美國來的二位參議員,好好打扮一下,穿正式禮服,六點鐘我會派車子回來接妳。」
交代完這些話后,他穿回西裝,闊步走出卧室,步下樓由司機為他開車,載着他離開「夢園」前往公司。
這就是於萱僅有的兩項功能:床伴跟應酬女伴。
也是她自結婚以來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
***
「進來。」
簡潔而帶有權威的口吻,由「夢園」里的工作室門內傳出。
於萱得到允許后,端着一壺咖啡與咖啡杯走進霍培豪的工作室。
她將咖啡放在他半圓形書桌上的一側,倒一杯於杯中後轉過身看着專註坐在計算機前、手指快速在鍵盤上移動的霍培豪。
聽見他又乾咳了幾聲,於萱擔憂的問:「培豪,你去看過醫生了嗎?」
「看了!」他頭也不回的繼續盯着屏幕,繼而移動座椅轉向旁邊的文件,由滿坑滿谷的檔案堆中抽出一份,仔細查看檔案里的數據。
二天前他由日本洽公回來后,就染上了輕微感冒。
「醫生怎麼說?」於萱柔聲又問。
「沒事!」他繼續翻着資料,口吻中已開始透着不耐,從於萱進門就沒看過她一眼。
於萱望着書櫃旁的古典落地立鍾,已經指向凌晨一點了。
看來,他還是沒有休息的打算。雖然想勸他說生病了要多休息才會好得快,但是已略摸清他脾氣的於萱可不敢說出口,因為她的溫柔關懷可能招致他一頓冷嘲熱諷。
嘆口氣,輕移步伐離開他的工作室。
一會後,於萱又站在工作室門前輕敲門。
「進來。」依然是冷酷的回答。
「培豪,這是舒喉錠,可以減緩喉嚨的不舒服,我放在咖啡杯旁。」
結果得到的是一陳靜默,他似乎連響應她一聲都吝於。
望着坐在計算機前專註工作的他,於萱落寞的轉身。
但在步出門時,身後卻傳來霍培豪嚴厲、冰冷的話:
「不要再進來了,這樣會打斷我工作的思緒。」
「好……對不起。」於萱回頭看依然埋首工作的他,卑微地道歉,輕合上門。
回到卧室的於萱雖已上床就寢,卻依然了無睡意,她側過身想着許多事情。
一直到凌晨三點,才聽見霍培豪回卧室的聲音。當聽到他脫下睡袍的沙沙聲,並感覺他健壯的身軀睡在她身旁而使床墊下陷時,於萱屏着呼吸側身不敢動。
這張寬大的古典大床,要是彼此不欲碰觸,是可以各自佔據一側,而不會接觸到對方。除非霍培豪想與她進行床第間的親密關係。
否則,他會睡在他固定睡的床側,碰都不碰於萱。
約黃二十分鐘,於萱猜測他應該已熟睡后,輕轉過身望着與她有些距離的霍培豪。
他背對她側身而睡,寬闊的背雖然只有一小段距離,但卻冷冷地拒她於千里之外。
她望着他的背,明了這麼多年來下意識的不接受任何男士的追求,就是心中有一個影子存在,而這影子已清楚的跟霍培豪重疊在一起。
於萱哽咽着喉頭,心中一股酸澀的痛楚在她胃裏一陣翻攪。
她緩緩靠向他的背,將面頰輕輕貼上他寬健的背脊,囈語般的傾吐着:
「培豪,你知道嗎?我願用我的一生來補償你所失去的,即使你多麼無情的待我,我都願意承受……」
這些話甫落,霍培豪在幽暗中就睜開了雙眼。
但是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任由凜冽的心衝擊着他的五臟六腑,讓刻意展現的無情灼燒他每一根神經,也不願回過身去擁抱他甜美、溫柔而謙卑的嬌妻。
此刻,兩人的身軀雖然距離如此的近,卻因他冷漠的心,而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
於萱自黎明的晨曦中清醒過來后,望着身旁的床位,照往常的已空無一人。
霍培豪已經到公司去了。於萱在下床時無意間看到了床側邊的小柜上放着霍培豪的葯袋。
糟糕!他忘了帶葯去公司了。要是沒有按照時間吃藥,這樣感冒的恢復會延遲的。
她繼而靈機一動,乾脆將葯送去公司給他好了,反正自己也一直閑賦在家。
這想法一湧上,心情莫名的愉悅起來,踏着輕盈的腳步去梳洗。
順便泡了一壺胖大海的熱茶放入保溫瓶中,希望能減緩他喉嚨的不舒服。
換上可以當小禮服的洋裝,薄施脂粉後上了呼叫來的特約出租車。
來到「霍氏超科技集團」的樓層,於萱看看自己身上的模樣是否完美,因為他要求她在外面一定要亮麗而容光煥發,所以做了最後的審視后準備按進總裁辦公室的樓層。
「安妮!妳怎麼會來公司?」施浩田下來二十二樓和會計部主管談一些事,正要上樓回自己的辦公室,沒想到會在電梯口遇見於萱。
「培豪忘了帶醫生開的葯,我拿來給他。」她眨動兩泓晶瑩清靈的雙眸,微笑着。
「唉!好體貼,害我這個單身王老五羨慕得直流口水。」望着於萱美得如精靈的姝麗容顏,他心裏暗自羨慕霍培豪這個走運的傢伙。
「你也要上樓嗎?」於萱問。
「是啊!不過妳若是要找培豪,須搭另一架電梯了。」施浩田領着於萱到轉角的另一架電梯,一面解釋着,「因為安全的考量與管制人員,所以現在上總裁辦公室要有身分許可才可以搭乘專屬電梯上去。」
「還好遇到你。」於萱偏一下頭輕笑着,看着施浩田將大拇指按在一個辨識器上,一秒后電梯門即打開,他們相偕進去。
上了二十三樓,又有一道聲紋辨識系統才能開啟人辦公室的門。
「浩田,我看你幫我拿進去給培豪就好。」於萱繼而一想,她這樣不請自來,或許又要惹他一頓不悅了,所以遞上一個精美的紙袋說:「這裏面有他的葯跟保護喉嚨的熱茶。」
「妳不是專程送過來嗎?怎麼不進去?」施浩田納悶着,帶她先進入特助辦公室。
因為他或許不想看到我。
於萱當然沒有這樣說,只是垂下落寞的眼,淡然的笑答:「我不想打擾他工作。」
然而,施浩田並沒有忽略她眸中的寂寥。其實他早就感覺到霍培豪對待他嬌妻的態度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只是碰到兩人聯袂出席的晚宴他也都在忙碌着,無暇一問究竟。
「開玩笑!嬌妻特地體貼的送來親手熬煮的熱藥茶,再重要的工作被打擾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施浩田拉着於萱的手腕就要往他與總裁室相通的門走去。
「不要!浩田,不要讓他知道我來了,你進去就好!」於萱緊張的往後退。
什麼叫湊巧?就是在兩人拉扯的當下,霍培豪正好也有事走進施浩田的專屬辦公室。
「看來,我似乎打擾了什麼?」一進施浩田辦公室,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其中,被推拒拉扯着手腕,他環起雙臂於胸前,一副冷眼旁觀的神情。
「幸運的傢伙,你的嬌妻為你送葯來,還特別為你熬了熱藥茶。」施浩田不理會他的諷刺,指着於萱帶來的紙袋。
「我有叫妳來嗎?」他冷冷地睨着她,並不在乎施浩田是否知道他們之間的嫌隙。
「我看你忘了帶葯來公司,所以送來,你不要生氣……」她低下頭不敢看他銳利的眼。
「他能生什麼氣?難不成總裁夫人要先報備才可以來找人嗎?」施浩田忙着插嘴。
「浩田,你太多事了吧!」他陰暗的瞥了一眼於萱,轉向施浩田:「你不是在忙着聯絡幾個下游廠商負責人的午餐嗎?看來你還相當空閑。」
「今天的午餐你出席就好,我都已經聯絡好了。」
「這不是你主推的嗎?!難道你有更好的約會?」霍培豪一挑眉毛的輕扯一下嘴角。
「是啊!我打算請被冷落的總裁夫人用午餐,所以不出席,你應該不會反對吧?」施浩田故意挑釁,他倒要看看他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為何安妮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任他欺凌。
「我看萱萱也參加今天的午餐吧,這樣就不至於讓你為難了。」他為這場爭議做結論。
「好啊!這樣安排不錯。」施浩田猛點頭,其實今天的午餐會他是主推,沒出席實在有失禮節,只是一時激動就脫口而出。
當他們三個加上受邀的廠商共十人,一同出席豪華的招待餐會時,霍培豪還特地主動為於萱點菜。
但當主菜上來后,於萱看到放在她面前的居然是三分熟的牛排時,她瞬間血液倒流!
她不敢吃生食與牛肉,這是霍培豪知道的,而他竟然點血淋淋的牛排給她!
對一客上好的牛排,作三分熟是正確的選擇,但對她卻似如生吞活肉般恐怖。
而當霍培豪用體貼般的語調慫恿她吞咽下去時,於萱知道,他在生氣,並且非常憤怒。一場餐會下來,她完全不敢抬眼看霍培豪,她知道他當時的眼神一定比惡魔還恐怖。
今天他似乎不在意在公共場合翻臉,這是過去從沒有過的。
即使這樣難堪,於萱依然不敢離席,所以她如坐針氈的熬到散會。
在招待完賓客、送於萱回「夢園」的路途上,凱迪拉克轎車內霍培豪與坐於對面的施浩田交談着工作上的事。
於萱則宛若棄婦般的坐縮在丈夫身旁的左側,神情孤寂的眨動深邃大眼,望着窗外一閃即逝的景物。
「這光纖電纜的規格,看來歐盟傾向我們提出的方案,雖然日本廠商提出的企劃案跟我們類似,但根據我們日本分公司的可靠消息,日本廠商在籌措這樣龐大的資金上可能沒有我們提供的穩固。」施浩田將分析報告口述給霍培豪。
「讓森下去查清楚,日本廠商所有的資金籌措是來自哪些銀行,明天我就要正確資料。」
忽然,施浩田的行動電話響起,他在聽完電話內容后,皺起眉頭說:「糟糕!負責這次歐盟案的法語翻譯秘書剛才出了車禍,左腳骨折,要一星期後才能出院。」。
「後天要出發到法國有人替代她的職位嗎?」霍培豪也緊蹙眉頭。即將啟程前往法國展開為期一個月的光纖電纜案的招標工程,總裁專屬的法語翻譯秘書卻臨時出意外。
「法語直譯人員較難取得,再加上我們要求的還須懂科技方面的專業能力,兩天內要找到可能要費一番工夫了……」施浩田不樂觀的搖頭。
「總之,先叫美國總公司多調派幾位法語翻譯員過去與我們會合。」霍培豪果決的決定后,些許自語地:「還好,大部分的溝通是以英文進行。」
「不過,總裁,你身邊還是一定要有一位專屬的翻譯員才行,因為我們在法國期間一定不可避免的會與法方的官員接觸,有個法語翻譯秘書才能萬無一失。」
「話是沒錯……」霍培豪輕托着下巴思考這個問題。
「呃……我……」一直沉默的於萱,在一旁想出聲又有顧忌的支吾着。
「安妮,妳有什麼話要說嗎?」施浩田看到於萱欲言又止,柔聲問。
「若是你們真的臨時找不到法語翻譯員,不知我能否派上用場……」
「對了!安妮是台大外文系的高材生,我們怎麼沒想到!」施浩田頓有所悟的喊:「但妳法語也行嗎?」
「我以前真正從事的工作是書籍翻譯,英、法語都有,法語是我的副修。」於萱看了一下霍培豪的直視眸光后,低下頭來;她發現他也正用一股意外的眼神凝視着她。
「真的?我以為模特兒才是妳的工作呢。」施浩田一聽,大感意外的瞪大眼。
「那只是兼差性質。」於萱低語。
一直以為於萱只是一位用外貌來做踏腳石,想要攀附權貴的追金蝴蝶,此時,霍培豪倒是有幾分意外。
「我要求的法語翻譯秘書必需要能立即通譯與有書面文字溝通的能力,不是只會說法語就能夠勝任的。」霍培豪依舊口吻逼人的將條件嚴苛地列出。
「在家時媽媽大部分時間都習慣以法語跟我交談,而語言直譯課程我在大學時也修了二年,也有過幾次通譯的工作經驗。」於萱謙和的喃喃着:「我不是不自量力,只是想幫忙……」
霍培豪對這個印象是記憶猶新的。從於萱五歲開始,原是上海租借地法國外交官之女的於母,嫁給台灣的股市小開后,依然無法忘懷那種五光十色的上流社會,所以常常在「夢園」里舉行宴會。
長得像洋娃娃般的於萱從小就被母親拿來炫耀,並要求一定要說法語,以凸顯其高貴的上流社會氣質。小小的於萱總是由保母帶着,然後讓母親強迫學法語、芭蕾與社交禮儀等。所以在這些光鮮亮麗的表面下,她總是一個人孤寂,除了與霍培豪相處的時光……
「哇!培豪,我們居然不知道一位人才就在我們身邊,還在絞盡腦汁找替代人選呢!殊不知完全合乎條件的人就近在眼前!」施浩田誇大的喊,一副意外加吃驚的表情。
「若是真的找不到替代人選,就由妳來做吧。」霍培豪下了決定,但神情依然沒有任何的讚賞,像似在交代屬下般:「明天開始妳到公司來,由浩田跟妳講解整個光纖電纜案的細節,專業名詞也要儘快弄懂,只有兩天的時間。」
「好,我一定全力以赴!」於萱得到霍培豪的允許,高興得比中到頭彩還要雀躍。
一直到抵達「夢園」,她都樂得暈陶陶。
在讓於萱下車后,車子又繼續往回公司的路上平穩的行駛。
「培豪,我可以以朋友的立場說幾句話嗎?」在車子駛往回公司的路上,施浩田望着專心看檔案內容的霍培豪老半天後,忍不住提出問話。
霍培豪抬起頭來,不置可否的注視着他。
「我不知道你與安妮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但我覺得你對她的態度冷酷得像似她是罪孽深重的囚犯,而她在你面前更是懼怕得像似卑微的贖罪者,即使,她有做過任何過錯,都不應該得到你如此的對待與折磨。」
「怎麼?」霍培豪瞇起慍怒的雙眼看着施浩田,冷哼着,「我這個做丈夫的可沒有半點捨不得,你倒是心疼起來了?」
對於他的執迷不悟,施浩田實在不想再說什麼了,只是由衷的說了最後的忠告:
「你能娶到安妮,實在是幸運得讓人嫉妒,但是培豪,倘若你再繼續這樣殘忍地對待你才貌雙全且溫柔婉約的妻子,那麼,總有一天你這份幸運會用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