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以章
蘇格蘭金帆威士忌年度品酒會
這是某個知名洋酒品牌一年一度的盛事,張彤薇奉頂頭上司之命,暫隱她「綺色公關」副總的名銜,低調地混進來打探軍情。
對廣告公關界的從業人員而言,承辦一場「金帆威士忌」的年度品酒會,就像國際間爭相搶奪奧運主辦權一樣,得手后不但能不費吹灰之力讓公司知名度急速竄升,同時也保障當年度的業績,因為光是一場品酒會的營收代價便足以抵償其他活動十場以上。
一塊超級肥沃的兵家必爭之地,張彤薇花了一番心思才拿到入場券,照理她該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去應酬、拉攏。然而當她進入會場后,只草草交換了幾張名片,便一個人坐到靠窗且人煙稀少的角落,端着杯會場裏源源不斷供應的上好威士忌,一口口啜飲了起來……
約莫三年前,從服裝雜誌的廣告業務跳進公關領域后,她工作態度一向拚命、勇往直前,像今天這般無預警便沒了動力的情況十分少見,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是為什麼?
或許是季節轉換的關係,也有可能是窗外陰鬱的天氣,讓人無端低落情緒……
張彤薇微側着臉,從大片落地玻璃帷幕望出去,天空偶然飄來的一陣細雨,伴着初秋的黃葉翩翩飛舞,大地籠罩蕭瑟氣息,夏天的熱力四射已無蹤跡,無聲飄落的雨絲帶來濃濃秋意,她默默凝望,不禁迷濛了眼,在迷濛的雨絲里……
幾年來,一段難以磨滅的過往,總在秋風秋雨的季節里特別鮮明。
張彤薇每每以為自己的堅定果斷足夠抵擋過去的情傷,然而,每到風起葉落的時候,她的心總脆弱而不能遏止地刺痛着。
此刻,就在她遺世獨立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失神凝望窗外風雨的同時,隔着一群把酒言歡的社會菁英名媛,有一雙煚亮燒灼的黑瞳追逐緊盯她的身影,彷彿精明冷靜的野豹在物色獵物,那雙火烈眼眸的主人始終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密切掌控她的一舉一動……
「任總裁,真難得啊!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遇見你……今天哪來的好興緻?我不知道你也喜歡品酒啊?」
專註的凝眸被一道老成渾厚的嗓音打斷,一個地域型信用金融合作社的老董事長,熱絡拍着男人的肩膀招呼道:「我還以為你只會待在辦公室里,要不就只出現在你們悅湖度假中心的高爾夫球場呢!」
「呵呵……被高董這麼一說,顯得我真的很沒行情似——來,難得美酒相伴,先喝一杯再說!」任放綻放爽朗的笑容,依依難捨地收回目光,舉起杯向老先生致意。「高董,最近聽說投資了新的生意,恭喜啊!」
「哈哈,小小乞丐生意啦,不足掛齒。」高老先生秉持台灣老企業家的簡樸謙遜,卻掩不住眼中的得意。「就是跟建設公司合建一批房子而已,我一個外甥女學建築的,剛從法國回來,她想學以致用嘛,剛好我們有一塊地又碰上建設公司也有興趣,那就給她去玩一玩啰……」
「高董,您真客氣,蓋一批房子還叫乞丐生意?!像我們搞飯店、度假村老是得看天氣吃飯,一有地震颱風就沒得玩的,豈不就成慈善事業了?」
任放分寸得宜地客套應答,臉上的笑容始終保持熱情開朗,但是,明眼人稍加留意便會發現——他的眼神,隨着那名穿黑色禮服的女子,早已不知飄向何方……
她,怎麼忽然不見了?
就在他和別人閑話家常而失神的一瞬間,獨坐角落的人兒不知何時已杳然無蹤影——宴會才開始沒多久,她已經離開了嗎?
過去任放鮮少參加類似的活動,並不是他個人喜惡問題,而是他工作太忙,從單一飯店的總經理,到現在管理亞洲區整個連鎖系統的營運,肩上擔負的責任不可同日而語。
沒想到,這場可來可不來的品酒會,卻讓他偶然間發現一道睽違三年的熟悉身影,在他端着酒杯與其他賓客寒暄的空檔,不經意瞥見那張他不曾遺忘過的美麗側臉……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任放的眼神幽幽飄忽在偌大會場中搜尋,不相信這場相逢僅止於遠遠遙望,尚不及上前看個仔細,她又要再次從自己生命中消聲匿跡……
他勉力抑止思緒的波動,仍然繼續和高老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扯。
「聽說,任總裁現在還孤家寡人沒結婚啊?呵呵……不是我『老灰阿』誇口,我那個留學法國、學建築的外甥女真的很不錯呢!人長得漂亮,腦筋又聰明,任老弟不嫌棄的話,哪天到我家裏吃個便飯,介紹你們認識如何?」
「呃,高董……我何德何能?恐怕高攀不上哪!」他笑得很不自在。
每逢這種時候,任放總是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應付。
骨子裏他一點兒也不想認識什麼留法、留美、留英的傑出女性,在他的求學、工作生涯中,他認識太多在各個領域出類拔萃的女人,基本上,他一概覺得她們當事業夥伴或競爭對手都比當情人要過癮得多。
「任總裁,你太客氣啦!全台灣像你年紀輕輕就坐上國際飯店集團的亞洲區頭頭位子的人,目前你算是前三名的啦!」高老先生讚賞地對他豎起大姆指。
「沒有啦!」任放笑得很謙遜,一邊笑一邊心裏想着該怎樣擺脫這麻煩的老先生?
他把喝盡的空杯子放在侍者的托盤上,不由自主又四處張望了起來,滿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名媛士紳仍繼續笑語晏然——
遍尋不到那抹身影,終於,他皺起俊朗眉峰,輕輕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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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靳瑪莉小姐,你拉着我滿場轉來轉去做什麼啊?」
張彤薇輕咬嫣紅唇瓣,拉了拉隨時會絆倒自己的曳地禮服,嘟囔道:「我今天穿這套禮服超難走的,你走慢一點兒行不行啊?」
「不行!我辛辛苦苦幫你搞到邀請函,可不是讓你坐在角落當壁花!」
靳瑪麗是張彤薇在公關業界的好姐妹,雖然身處不同公司,但常常彼此支援,互通有無。
「哎呀,你又不是我老闆,偶爾讓我偷懶一下又怎樣啊?」
「不行!」靳瑪麗冷酷搖搖頭。「現在我帶要你去見一位重量級的人物,他可不是常出現在今天這種場合,難得你今天穿這麼美,應該去會一會他……」
「美?呵,我才覺得今天這一身裝扮沒一個地方對的,害我好不習慣!」
說也奇怪,她習慣在出席重要宴會時將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梳成髻,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條筋突然不對,心血來潮讓美髮師一改過往幹練的造型,自然放下及肩長發,並以電熱棒卷塑出一綹綹浪漫的波浪。
一襲黑色蕾絲曳地禮服襯出她高身兆(請造字︶身材、曲線玲瓏曼妙,高聳的胸線邊緣綴上精巧耀眼的小珍珠及亮片,俏麗臉上化的是秋冬最流行的煙熏妝,眼窩上的深色眼影突顯她眼神的魅惑,雪白的頸項佩掛一條帶點民族風的湛紅寶石項煉,整個人看起來既神秘又性感……
「在那裏!在那裏——」靳瑪麗興奮地拉着她往一名身形偉岸壯碩的男子方向走去。「你今天如果沒見見這位任總的話,真的是白來了!」
「啥?你說……任……」張彤薇的胸口驀然一緊,眼光投向前方。
「是啊!就是任放嘛!大漢皇宮亞洲區總裁,這號人物可傳奇了——」
「任總!」靳瑪麗親切地叫喚那名男子。「你好!這就是剛剛說要介紹給你的那位美女,張彤薇小姐。」
就在正前方,那高大陽剛的男人正以深黯沉謐的黑瞳直直望住她,燒灼如炬的眸光幾乎要將她融化。
這一刻,過度驚異奪去她的呼吸,她胸口悶窒,血液凝結,瞳中儘是他俊帥完美,好看得讓人驚嘆的俊容。
張彤薇怔住了,喉嚨緊鎖着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他、他真的是任放!
分別了三年,她不是沒想過有可能在這樣的場合里重逢,然而當事情活生生發生在眼前,她仍然無法坦然面對……或許,正因為他對她的傷害太深了,三年仍無法弭平這份傷痛。
「你好,張小姐。」任放對她點點頭,帥氣爽朗一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他着迷地盯着她美麗絕倫的臉龐,浮漾笑意的俊瞳鎖住她的視線,深情得像是要探入心裏,叫她心臟莫名狂跳不止。
「你好。」良久,她終於可以吐出兩個字。
「啊?原來你們認識啊?」靳瑪麗望了望兩人,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環繞在周遭。
「是啊!真巧呢,我們很多年前就認識了。」他瀟洒地撥撥落在額際的黑髮,更增一絲不羈意味。
張彤薇的心縮了又放,痛苦地發現——原來這些年,他的人、他的身影始終緊緊盤據她的心,從來不曾遠離過。他仍然可以輕易令她心跳加快、讓她光是看着他的深情眼眸就泫然欲泣。
「既然如此,你們倆好好聊吧,我還要去招呼其他客人呢!」靳瑪莉對張彤薇眨眨眼,隨即離去。
「是啊,很早以前,我們就應該好好聊一聊了。」
任放露出一貫深意的微笑,一派從容自信的表情,彷彿早知道她會出現在此,他只消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等待就行了。
哎,任放啊,這男人根本是生來跟自己過不去的嘛!
張彤薇怔怔地望着眼前久違的男人,千萬種複雜的感情在心海中翻騰,一時半刻理也理不清,強烈的愛恨交織讓她的思緒不由得飄向遙遠的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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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在台北市中心,大漢皇宮飯店前,一部英國純手工打造的勞斯萊斯銀靈系列座車,緩緩沿着飯店前以尊貴雲石精砌而成的坡道蜿蜒而上。
穩重、閃亮的車身在眾人注視下,宛如王者降臨般,以磅礴氣度停在飯店正門口。
「到了,下車吧。別忘了你的隨身行李啊,甄大頭小姐。」
「哇……Stephen,你真的是台北大漢皇宮飯店的總經理唷?哇塞!這家飯店好漂亮、好壯觀……」
「『大漢皇宮』目前算是台灣最尊貴頂級的國際觀光飯店,才開幕沒多久,你回台灣省親,剛好有幾天的空房可先讓你過過癮,運氣不錯!」
「Stephen,你真是太厲害了!看來我以前的確是太小看你。呵呵呵,對不起啊。」甄雲臻對任放吐吐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無所謂啦!」任放不以為意聳聳肩。「今天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掙來的,我對自己有自信,至於別人怎麼看我,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任放煚亮如火炬的眼神,完全透露出他的驕傲自信。
他確實是夠資格驕傲!因為在充斥各路俊男美女的飯店大廳里,他高挺頎長的身材、俊帥絕倫的五官面貌、和卓爾不凡的雍容氣度仍然是眾人目光焦點所在。
任放絕對是個無可挑剔的性格帥男,此刻他身穿一襲充滿英國貴族風格的手工西裝,以他宏亮又磁性的嗓音,如鷹隼精銳的眼神在飯店大小員工前指揮若定的時候,更突顯他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的領袖氣質。
「唉……真沒想到,你以前成績不怎樣,竟然可以到這麼好的飯店當總經理!嘻嘻嘻,我有點懷疑你們老外上司是不是瞎了眼睛?還是你用什麼功夫威脅利誘人家才得來的?」
甄雲臻拎起隨身包包走下車,跟在人高馬大的任放身後,她就像個發育不全的小女孩,縱使來到任放的地盤,她還是很大膽地開他玩笑、尋他開心。
雖然在美國就常聽母親提起任放在台灣的「豐功偉績」,但甄雲臻一直到坐上任放派出、飯店裏專門接送貴賓用的千萬元勞斯萊斯,才開始有點相信——
她印象中那個講話有點不清楚、從小成績也不怎樣的「台灣同鄉」真的發了!
「誰瞎了眼?以我看,你的視力才是大有問題。」任放輕蔑地瞟她一眼。「在瑞士留學的東方帥哥那麼多,你什麼人不好挑,偏要選個金髮藍眼的英國痞子?嘖嘖,你該去看眼科醫生了。」
「哼!你管我?我高興、我就喜歡英國痞子!怎樣?」提起心愛的英國男友,甄雲臻驕傲滿意地抬起下巴,睥睨道:「人家我們Charles,好歹也是個高大英挺、五官深邃、生活超有品味的英倫情人呢!你還以為全世界男人就你最帥啊?全世界的女人都只能愛上你啊?少臭美了……」
「對對對!你的Charles是世界宇宙無敵氣質大帥哥。行了吧!」
「就是嘛!這還差不多。」甄雲臻滿意地點點頭,隨即目光又被其他好看的男人吸引了。「哇!怎麼回事啊?你們所有的男職員一個個都像男模耶?哎呀,早知道我去瑞士就不念企管了,跟你一起讀旅館管理多好啊!五星級的國際大飯店就是與眾不同,連門僮都帥到一個不行耶!」
「你也節制點好不好?!」任放看了她一眼,勉力保持一貫沉穩平緩的語氣。「我們大漢皇宮體系的酒店和度假中心,在甄選員工的外表條件上是比其他的系統要嚴格許多。」
「不容易耶!你、你去哪兒找來的帥貨啊?嘻嘻,看在你們家的帥哥特別多,我是不介意多住幾天啦!乾脆我在台灣一個月都住這裏好了!」
「甄大頭小姐,控制一下,……口水流下來了。」
任放輕嘆口氣,很受不了地,搖了搖頭「好歹也是個留歐碩士,還自詡為『阿爾卑斯山』下最有內涵氣質的東方美少女——怪了,我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甄雲臻跟着他走入開闊寬敞的迎賓大廳,她光顧着瞠大美眸張望金碧輝煌、絢麗耀眼的壯闊雄偉建築,竟連任放一直叫她小時候很拙的綽號,還偷罵她沒氣質的事都忘記跟他計較了。
她離開台灣二十幾年了,第一次回來就下榻「傳說中」台北市最頂級的國際觀光飯店,而且還是由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所經營管理的呢!與有榮焉的驕傲,讓她不斷四處東張西望,迭聲的稱奇驚嘆令她合不上嘴……
「雲臻,麻煩請把你的大嘴巴閉起來好嗎?你把嘴巴張這麼大,萬一飛進幾隻麻雀,我可不負責!」
「喔。」甄雲臻終於在他的提醒下收回神,並緊緊閉上她的嘴巴。
任放領着她走近櫃枱,吩咐櫃枱小姐道:「麻煩你,Amy,這位甄雲臻小姐是我從美國回來的朋友,前幾天我已請訂房部為甄小姐預留房間,麻煩你幫她辦理入住手續。」
「好的,沒問題,我馬上處理。甄小姐,您的證件麻煩借我一下。」
名喚Amy的櫃枱女職員露出今生最甜蜜的微笑。
畢竟,能被全飯店最高領導階層、而且還是英俊到無懈可擊的帥哥總經理點名服務,那可不知是要燒幾輩子的好香才有的福分吶!
「Stephen,等下陪我一起上去吧!」甄雲臻眨眨眼,故作神秘笑道:「這是你管的飯店,當然要由你親自來為我介紹房間內各項設施,以及貴飯店獨一無二的無敵美麗景觀……嘿,不過分吧?」
「當然沒問題啊!」任放揚起嘴角,一副「諒你也搞不出啥把戲」的自信。「走吧,我先帶你到房間去,你的行李隨後送到。請——」
「哈哈哈……」甄雲臻看着他準備接招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來。「你不要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好不好?你我相識二十幾年,熟到不能再熟了,還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嗎?其實,我是想打電話給我媽報平安的時候,順便讓你跟她老人家說兩句,表示你已經盡責把我安頓好了,這樣你回家也好對你媽交代啊!」
「你想得還真周到。」任放按了往客房的電梯,一面跟她閑扯起來。「看你老是糊裏糊塗,一副沒長腦子的樣子,居然也有精明的時候啊?」
「我沒大腦?沒大腦的話,怎麼考上會計師執照啊?哼!」甄雲臻狠狠賞他一記大白眼。
高速電梯很快將他們送上高樓層客房,電梯門一開,任放突然哀號:「噢……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怎麼了?」甄雲臻也被他嚇到了,緊張問道:「你別嚇我好不好?你哪裏不對勁?」
「我肚子痛——」任放抱着肚子,皺凝五官痛苦道:「快點開你的房門,我要借廁所啦!」
甄雲臻當下恍然大悟,急忙連跑帶跳火速打開房門。「開了開了!你千萬忍着點啊!」
任放連回答也來不及,一陣風似地衝進廁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