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啊……”
盛夏午後,一人一貓坐在山坡上那棟大宅外,在路旁草地上玩得開心。
黑色的小描不過三四個月,體型不算健壯,它搖着尾巴同時對新主人咪咪叫,興奮地在草地里悠閑打滾。
於凱兒笑着飛撲過去,雙手輕輕把它推倒在地,接着又用手指搔它肚皮,惹得貓咪舒服地嗚嗚低哼。
玩累了,她放開小貓,仰躺在草地上,仗着上頭的綠蔭遮蓋,她不用擔心被台灣的烈陽晒傷皮膚。
忍不住的,她得意一美。“啊,就知道總會輪到我。”
剛回台灣時跟爸爸求要來看項知遠他不肯,兩個月後換爸爸求她了呢!
聽說保全公司里沒人受得了,那個臭脾氣的男人,能待得上一個星期的,爸爸就加發一個月獎金,不過能夠達成者屈指可數。
所以,她成了爸爸的最後希望啦!
她倒想瞧瞧項知遠是怎麼讓一群經驗豐富的保全紛紛打退堂鼓的,不過她保證這回只有他退讓的份,要她聽他的——
免談!
她望着緊閉的鐵門,雖然很想闖進去,又怕惹事端;怪的是裏頭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人到哪去了。
人什麼時候才回來呢?雖然她不介意在樹下睡個午覺.可是她不太習慣悶熱的台灣氣候,人好像快中暑了。
吁——
在草地上翻了又滾,小黑貓在她身邊又蹦又跳,手錶分針轉了兩圈之後,她終於盼到人了。
她站起來,雙手壓在後腰,期待的笑容在緊張時卻變得硬。
他會記得她嗎?大概不會吧。
連和她一起長大的鄭育才都沒認出她來,更何況是他。
但是,也有可能啦!如果他恨她入骨的話,就算她化成灰他大概都會記得……當然這是不可能了,只不過是一點點小過節,他不至於記恨的。
車子停在她面前,她對駕駛揮揮手.車窗降下了。
“你找誰?”項知遠皺眉,對這個青春洋溢的女孩有點熟悉感,他努力地搜尋記憶,從今天開始往回推。
粉嫩小手指着他。“項知遠。”
啊,她的記憶沒錯,她的審美眼光也正確,他很帥唷!
和她記得的差不了多少,不過現在的他穿起西裝更好看看了,而且臉上也沒有過去愛鬧彆扭的表情,只是太過冷淡了些。
項知遠上下打量她,她圓圓亮亮的眼和爽朗又調皮的神情是很面熟。
“我認識你嗎……啊!是你!”記憶停在他二十三歲時,被某個口沒遮攔的女孩氣到抓狂,差點撞掉滿嘴牙,還被譏笑頭腦簡單……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帶着期待。
“拷!你化成灰我都記得。”顧不得西裝筆挺,項知遠用力一吼。
這個……瘟神,哪兒來的?她不是出國了嗎?出去了就別回來啦!
凱兒愣住了,難不成他真的恨她入骨嗎?小器鬼。
“你來做什麼?”
”你爸爸拜託我爸爸、我爸爸拜託我,重點是:我是你的新任保鏢。”
“不用。”他臉一沉,油門一加就要開車揚長而去。
凱兒緊抓着車窗框框。“你敢給我加油門,我就告你謀殺!”
項知遠瞪着她,腳卻鬆開了,凱兒現在是跟着車子慢慢走,這種速度她可以接受。
“告訴你唷,你不乖乖接受我的保護,你會很慘的。”她搶先撂下狠話。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他喉嚨發出悶雷般的低吟:“放開,滾出去!”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在太陽底下曬了兒個小時,快被熱死了,你怎麼……”咦,他不讓她進去呢,跟他這樣吵是浪費時間,乾脆……
她放開車窗,一手搭在太陽穴上,搖搖擺擺地杵在原地。
“啊,我的頭好暈哪……”她眼一閉,倒在草坪上,同時還記得用她可愛的小屁屁落地,免得把自已給摔疼了。
哎!沒想到裝虛弱不容易,為求姿勢美,她的小腿被另一隻腿壓到.現在又不能動,挺疼的,她暗地咧咧嘴。
這下,他總不能不理了吧?她可是在他家土地上唷!
聽見手煞車的聲音,她掀唇一笑,趕緊閉緊雙眼,同時暗自禱告他不是在考慮要不要倒車攆死自己。
項知遠跨下車子,瞪着賴在地上的人,嘆了口氣,只得把她連拖帶拉地摔上車,開回屋裏,再通知人把這搗蛋鬼給領回去。
項知遠打了幾通電話,甚至直接找到於智霖,結果他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麻煩你照顧我女兒了。
至於他的父親更絕,連電話都不接了。
他們以為這個沒頭沒腦的小丫頭能做什麼?還是回去玩芭比娃娃比較好吧!如果碰上那群流氓,她沒用的。
還是趕緊打發她離開,他沒空跟他們攪和。
他咬着煙走下樓,卻沒看見剛才被他丟在地毯上的人。
劍眉一皺,他難受地低吟。
“跑哪去了?”他可不會天真地以為她會甘心自己閃人。
“小黑、小黑……”聽見外頭的呼喊聲,他嘆口氣,跨向屋外。
太陽西下,悶熱的空氣里透了絲沁涼,他才發覺為了處理這個麻煩,他竟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
他心裏又是一陣噥咕。
“小黑……”
“你叫我家狗做什麼?”他站在她身後,雙手插腰,臉色難看。
“我不是在叫狗,我在叫貓呢!”凱兒轉過身同時,指着從門外“偷渡”進來的小黑貓。
“貓?”劍眉皺得更緊,身子一緊,在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時,他知道來不及阻止了。
他看着自己養的分不清熟人外人的狗湊向凱兒,他呻吟着拍了下額頭。
噢!真丟臉,這狗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小黑好乖……哇!這是什麼?”才抱起黑貓,凱兒被衝到她面前又蹦又跳的大黑狗嚇了一跳。
“這是我家的狗,叫小黑。”他頓了頓,邪笑睨着她和懷裏不安蠢動的黑貓,“它很討厭貓的。”
“噢!那你把它關起來嘛!”凱兒直指吐着舌頭還在左蹦右跳吸引注意的黑狗。
“少喧賓奪主了,把你的貓關起來。”
“等等,你家的狗也叫小黑唷!哈,真是沒創意。”沒想到和他這麼有默契,呵……
“如果我的耳朵還中用的話,我剛才聽見,你的貓也叫小黑,你不也沒創意?”哈,她自打嘴巴。
凱兒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就是因為我已經給我家貓咪取小黑了,你又給你家狗取同樣的名字,你當然沒有創意了。我們的水準可不同,你別降低我的水準。”
哦?這麼說起來還是他學她嘍?
“我家的狗養了四、五年了。”他很努力不聽進她的最後一句話,他才不要被一個野蠻的女孩給惹火。
她果然一點都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隨時隨地就可以惹怒人。
真是不討喜的傢伙。
“哦?那是因為貓咪叫小黑很適合,叫狗狗小黑很俗氣。”凱兒笑着摸摸貓咪,安撫它。
“是嗎?”她臉皮真厚。
“你自己看看它,被叫小黑很委屈耶!對不對?”凱兒一手抓着貓,另一手摸摸黑狗腦袋。
項知遠見狀嘴一咧,退後一步,等着看好戲。
“嗚……汪!”狗狗小黑一改剛才的調皮,齜牙咧嘴地撲向凱兒。
“啊——”凱兒被狗狗撲倒在地,懷中的黑貓咽嗚一聲落荒而逃,黑狗則追了上去。
天哪……她居然忘了,貓跟狗是誓不兩立的。
凱兒躺在地上,竟想賴着不走了。高大的黑影遮住暮色,她彷彿還看見了他的笑容。
“帶着你的貓滾出去。”難得,他說話時沒有聲音緊繃,就算是因為興災樂禍,聽起來還是悅耳多了。
“如果我會聽話,我就不叫於凱兒了!”
“你進得了門才怪!”就不要怪他把人鎖在屋外了。
他心裏開始堆積壞點子,準備攆走這個煩人的害人精。
“別走!”凱兒一個翻身,手腳並用地爬上去,雙手抱住他的腳,把他絆倒。
“搞什麼……”雙腳被制,沒有警覺的項知遠狼狽地摔倒在地。
痛呀!他捂着撞地的鼻子,懷疑高挺的鼻樑斷掉了。
“你到底想怎樣?”他努力忍住一腳踹過去的衝動。
“你留不留人?”才問了話.身後就傳來貓狗的叫囂聲。
項知遠猜想自家的狗狗得勝.開心地笑了。
兩人一同看向對上的一貓一狗,暫時停戰。
“你確定不帶着你家不中用的貓滾蛋?”
凱兒但笑不語。
項知遠還在懷疑她怎麼沉得住氣.一轉頭就看見他家的狗狗被貓瓜抓得頭破血流……他頓時傻眼了。
“那個……”
得意眼波一轉,定在他臉上。“你確定不帶你家不中用的狗滾蛋?”
“煩死了!”果然是瘟神的寵物,也帶煞氣。
心頭的嘀咕還沒結束,項知遠又眼睜睜看着他家經過專業訓練的獵犬被一隻小貓一口咬中屁股,哀哀大叫。
望着天生就少根筋的黑狗四處亂跑,屁股上還掛着一隻打死不放口的貓,他嘴巴蠕動着,卻難得說不出一個字。
他忿忿起身,拍掉精緻西裝上的草屑。“馬上給我滾!”
“可是我家的貓很膽小,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我要先找到它。”
凱兒追上他,歪着頭打量他更加冷硬的臉。
她不喜歡他這樣,有點討人厭。
真的有女人會願意嫁給他嗎?要跟着一個除了生氣之外沒有其他情緒的男人生活一輩子,會不會很累?
好矛盾唷!她不是也喜歡他嗎?那,就決定了,只有她可以喜歡他,她會幫助他改掉討人厭的個性。
作了決定之後,她粉嫩臉上充滿堅定,這次絕對不給他機會逃走。
“你家沒有人在唷?”害她等了一下午。
項知遠送她一記白眼。“我不是人啊!”
有什麼辦法可以趕走她?他不需要保鏢,更不需要一個聒噪又惹人厭的女孩跟在他身邊惹火他。
他知道只是因為趙德康,他們這些人就擔心他的情況,問題是趙德康根本就不值得他們這麼大費周章。
“是不像。”他是愛吼叫的恐龍。
“你不許待在這裏!”跨進門裏,他轉身瞪着貼緊着自己的凱兒。
凱兒笑着一推一撞,把項知遠推開,輕巧地跨進屋裏,礙意地站在裏頭對他狂笑。”有種你把我攆出去。”
這……真是沒天理了!
“好男不跟劣女斗。”拋下這句話,他決定暫時收工。
他可以把一群大男人整得死去活來,他不信拿這個只會惹人厭的小女孩沒轍,不出一天她一定就哭着回去找爸爸了?
帶着他的自以為是,項知遠緩緩步上樓梯。
凱兒笑着拉出早就送到項家的行李,笑着步上樓。
男人,一向自以為是慣了,從現在起,她會讓他知道,她是正陽武館的大師姐,沒人可以打敗她。
她望着外頭,笑嘆一聲,她的小黑太不知檢點了,怎麼可以咬狗呢?
不過……幹得真好。
明明是假日,他可以多貪睡一個小時,八點再起床,結果在那個白目的人於前天很自動地闖進他家之後,他就不得安寧了。
六點。
她準時六點鐘就來敲他的房門,拉他一起去跑步,說是要替他加強體能,以免壞人要傷害他的時候,他連跑的力氣都沒有。
結果他大獲全勝,而她大小姐居然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只是因為他的腿長才跑贏的。
他不懂,她把腦筋全用在爭論小事上,有何意義?
或許是她唯一可以驕傲的,除了一張會欺人的無辜臉孔,只有這麼一點小聰明。
就憑着這一點,他同情她。
他瞪着坐在長桌對面的凱兒,她正在享受李媽為她精心製作的早餐,至於他的,到現在都還在廚房裏。
這個家裏,到底誰是主人、誰是來工作的?
“少爺,你的早餐來了,唉喲,不要老闆着一張臉嘛!別把凱兒嚇壞了。”李媽和藹地笑說,同時愛憐地揉揉凱兒的發心。
她一直覺得這個小女孩可愛,幾年沒看到她,長大嘍……
項知遠瞪着一臉得意的凱兒。
“最好嚇死她,她罪有應得。”他想這個願望永遠都不會達成,她應該不懂什麼是“嚇”這個字眼。
“哎,你怎麼這麼說話呢?”李媽忍不住輕聲責備。
她算是項家的親戚,因為夫家對她不善,她便離了婚,到項家來做事,一待就是幾十年,所以她擁有雙重身份,一是管家、一是長輩。
倒是凱兒一臉無所謂。“李媽,別罵他了,他啊,就是看我不順眼,對吧?”所以今早才會拚死也要跑贏她,得到一點點的成就感。
既然他這麼可憐,她就不跟他計較了。
“嗯。”報紙后的頭點得很用力。
門鈴響了,李媽去應門,少了她,飯廳變得異常安靜。
凱兒抓着叉子,緩緩卷着意大利麵,同時偷偷瞅着他。
“喂,你真的很生氣唷?”她不想做討人厭的傢伙,真的不想,她希望他喜歡她,看到她的時候,不會板著臉、撇嘴角。
“有什麼好生氣的?”但翻報紙的聲音很用力。
哦?看來她問錯了。“那你是很討厭我嘍?”
“嗯。”
“你是希望我快點滾蛋吧?”
“嗯。”
“如果我現在走,你會給我一個笑臉嗎?”她還沒看過他笑耶!
他是不是一直都很不開心啊?
“嗯。”聲音里終於有點溫度,也願意看她了。
她咧嘴一笑。“你想我怎麼可能離開呢?”
當項知遠的臉再度埋進報紙里的同時,她好像還聽見不太文雅的咒罵聲。
“少爺,是慕小姐來了。”
慕小姐?凱兒耳朵豎了起來。
她應該就是項知遠的未婚妻。
凱兒比項知遠還急,探頭看向玄關,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整個歪了一邊。
項知遠用眼角看見她的舉動,忍不住好笑。
“再歪一點,你就跌在地上了。”
“我聽錯了吧,你是在關心我嗎?”她驚喜地笑了,閃神同時,身子也失去重心,向一旁倒去。
“哇——”她試着用腳勾住東西,不過項家高級的餐桌腳卻不屑讓她借勾一下,她應聲跌在地上,爆出巨大的聲響。
“哎唷……發生什麼事了啊?”李媽連忙趕過來,怕是項知遠受不了凱兒,而對她動粗了。
“沒……沒事……”凱兒狼狽地坐起,看到李媽後頭跟來的漂亮女子,她忍不住輕呼一聲。
沒得比,果真沒得比!
人家就是美.美到昏天暗地、美到不可方物、美到夭壽短命、美到……啊,反正就是美斃啦!
這就是配得上項知遠的人。
她心有不甘,卻還是微笑以對。
“你好。”她起身,毫無芥蒂地對美人微笑。
“哈……啾!”大美人在她面前打了個大噴嚏。“小黑在屋裏?”
她直覺地搜尋項知遠的狗,她對寵物的毛過敏。
“小黑,你說它嗎?”凱兒撈起在桌腳處沉思的小黑,遞給她。
慕承歡輕喊一聲,連忙退開:“拿開、拿開,我會過敏。哈……啾!”
“噢,對不起。”凱兒鬆開小黑。
“她是做什麼的?”慕承歡睨她一眼,轉頭看向埋首在報紙里的項知遠。
他不是會讓人隨便進他家的人啊!
“保鏢。”項知遠淡淡地回道。
只是保鏢嗎?
凱兒有點失落,原來小時候的兩次邂逅對他而言,什麼都不算。
慕承歡冷艷的臉多了絲驚訝。“誰找來這種貨色?”
貨色?凱兒垮下臉。
“小姐,你人美,也要有口德啊!你也是女性,你不覺得任何工作,都應該要男女平等嗎?男人做得到的,我們女人也行。”要不是這個大美人污衊到自己同性,她也不願意第一次見面就失禮。
慕承歡對她多了點興趣,但她還是對項知遠說道:“你不嫌她吵嗎?”
“很吵、非常吵。”
慕承歡嫣然一笑。“我爸要我來跟你談一些婚禮準備的事情,我知道你今天有空的。”
“嗯。”
慕承歡看向凱兒。“我們就在家裏,你不需要跟着吧?你放心,我不會謀殺未婚夫的。”
“喔……”
凱兒看着他們離開,卻怎麼也覺得不對勁,同時抖抖身子,打了個冷顫。
不是未婚夫妻嗎?她以為應該要像她在英國時的室友和她未婚夫,每次感覺一來,他們都快把房子燒起來了。
可是,這兩個人……她覺得倒像是冰山撞冰山。
“李媽啊,我的話你別說出去唷,我覺的他們不太配耶!”她若有所思地坐回椅子上,又捲起意大利麵來了。
“哦?你覺得怎樣的人比較適合。”李媽暗地點點頭,很贊同她的看法。
或許他們這些大人被太多雜念困擾,以利益為優先,忘了人是有感情的。就只有這個單純的孩子看得最明白。
“他們是很像啦!都很悶很冷,可是這樣很悶,真的太悶了。”凱兒用手煽風,吁!她剛才都差點窒息了。“我覺得應該給他們找那種會讓他們更有活力的那種人……”
她咧嘴憨笑。“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是啊。”李媽看着她,笑容里藏了些別的意思。
可是,婚都結了,而且搞得轟轟烈烈,全台灣的人都知道了,這事恐怕沒得改了。唉,可惜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