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早出門上學時，江如茵還在心中隱隱期盼，希望昨晚喝醉了的葉皓一覺醒來之後，能忘了她昨天在他房裏所說過的話。

不過，事實證明，昨晚葉皓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醉。

上課前五分鐘，一抹頎長的黑色身影像風一般的刮進教室，正低頭翻書的江如茵回頭一望，恰巧望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她本來還想扯個笑容打招呼的，不過一瞧見他那張鬱悶的臉，才剛上揚的唇角霎時又垮了下來。

雖然和他只隔十幾個座位，可是她卻發現，一夜之間，他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愛笑愛鬧、又常黏在她身邊的煩人精了。

星期五隻有三堂課，下課時間還沒到，教授就在眾人的鼓噪下提前下課。就在江如茵低頭收拾桌上的東西時，一聲大喊驀地引起她的注意。

「你要搬家？」

江如茵回頭張望，瞧見說話的人是站在葉皓面前的阿金，她頓時明白阿金嘴裏說的「你」究竟是誰。

葉皓要搬家？

江如茵隱約聽見阿金勸他暫緩搬家計畫，畢竟這學期已經過了大半，房東也不肯輕易放人，可葉皓一副主意已定的表情，由此看來，他似乎已鐵了心的要搬家了。

阿金說東說西勸了好久，一直悶不吭聲的葉皓突然用力拍了下桌，猛地站起身。

原本吵吵嚷嚷的同學，聽見這一聲巨響，瞬間全沒了響音。

「吵死了！我只是問你要不要幫我搬家，不想幫就算了，廢話這麼多！」他不悅的瞪了阿金一眼，隨後便旋過身，怒氣沖沖的離開教室。

阿金蹙着眉頭，無辜的說：「我又沒說不幫忙，這小子是吃了火藥不成？脾氣怎麼這麼暴躁？」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江如茵知道答案了！

＊＊＊

下午兩點半，江如茵和以往一樣的進學聯會開會，本以為可以見到葉皓，可直到會議開始，仍不見他現身。

江如茵一邊仰頭聆聽着會議進行，一邊在腦海中思索，照葉皓的個性，他絕不會不聲不響的就突然消失無蹤。可經過昨晚的事後，她已經搞不清楚葉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

江如茵瞧了會議主席一眼，試圖轉移她鬱鬱寡歡的心情，卻仍是徒勞無功。

江如茵煩躁的提筆在紙上無意識的畫著圈圈，會議結束，她才發現，剛剛的會議內容，她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唉！為什麼他在與不在，都一樣煩人呢？

＊＊＊

「喂！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搬家了呀？」

阿金抬腳踢踢正躺在樹蔭下假寐的葉皓，也不管他是否醒着，大刺刺的往他的身邊一坐，仰着頭，隔着隨風搖曳的樹梢，望向萬里無雲的天際。

「我是不清楚你最近怎麼了，可是，與其看你悶悶不樂，我倒希望你能趕快恢復從前那個愛笑又愛鬧的個性……」

躺在草地上的葉皓慢慢的睜開眼睛，沉默了半晌之後，才輕聲的開口回答。「很多事情變了就變了，想恢復以前那個樣子，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他一直以為他混完四年大學后，會找間公司上班，娶一個美艷動人的妻子，再生幾個吵死人的小孩終其一生，可是，遇上江如茵之後，他才驀然領悟，他想要的將來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個樣子。

她既聰明又認真，對任何事都是卯足全力努力去做，因為愛上她，所以葉皓希望能夠成為一個足以匹配她的男人、成為一個能讓她祟拜的男子漢。

但是越努力，他就越是清楚的發現自己有多膚淺，仗着自己的聰明，他便恣意的浪費他的青春歲月，轉眼間，他已渾渾噩噩的虛晃七百多個日子了。

「是因為那個老古板小姐的關係嗎？我看你瞧她的眼神真的怪怪的。」連一向粗神經的阿金，也察覺到葉皓對江如茵有種曖昧的情愫存在。

葉皓瞟了阿金一眼，深吸一口氣后，直言不諱的承認，「我真的很喜歡她。」

阿金聳聳肩，一副他早就猜到的模樣。「那她呢？她也喜歡你嗎？」這才是他開心的重點。

葉皓搖搖頭，苦澀的笑了。「她說她目前無心談感情，也就是說，我被拒絕了！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能不搬家嗎？」

大帥哥葉皓竟然會被拒絕？這個消息令阿金覺得不可思議。「我的天啊，別的女生巴不得倒貼你，可她竟然……她的腦袋是不是燒壞了……」

阿金話還沒說完，肩膀就被推了一下。「別在我面前說她的壞話！」葉皓蹙着眉，表情認真的說。

糟糕！這個男人真的完了！

「你鐵定是被下蠱了。人家都已經這麼明白的拒絕你了，你還對她那麼死心塌地！你這下真的完蛋了！」

葉皓輕輕的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望着天。

＊＊＊

五天後，葉皓在葉憐的幫忙下找到另一處合適的住所，之後的幾天，他便常常在新舊家間來回奔波，他一邊將東西運到新家，一邊過濾他究竟該捨棄哪些東西。

星期日那天，幾個男同學一起到葉皓舊家幫忙搬運大型傢俱，幾個大男生忙了一天後，一切終於大功告成了！

「你們先到車上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臨上車前，葉皓突然想起他剛才似乎忘了鎖門，跟同學說了一聲后，便匆匆忙忙的奔回去察看。

他伸手轉轉喇叭鎖，不出他所料，他真的忘了鎖門。

葉皓笑笑的敲敲自己的腦袋，從門內落了鎖后，旋身便想舉步離開。

可他才剛轉過身，便驀然發現江如茵站在離他五步遠的距離，靜靜的看着他。

他定定的回視她，原本平靜的心湖，瞬間又起了波瀾。過了許久，他才終於開口說話。「來送行的？」沙啞的音調顯現出他的內心並不如他外表表現得那麼平靜。

「嗯！」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嘴邊的笑看起來有些勉強。

兩個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該如何打破這沉悶的氣氛。

想到同學仍在車上等他，葉皓低聲說了一句，「我該走了」，便隨即側身經過江如茵的身邊。

「我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了嗎？」仰頭望着他寬闊的背，她軟軟的嗓音透着些許無助。「當不成情人，就連當朋友的機會也沒了？」

葉皓瞬間像被凍結了般的僵在原地，他緩緩側轉過頭，俊朗的面容染上沉沉的悲哀。

「和從前一樣？」他低聲反問。「妳要怎麼和從前一樣？是要我裝作我從不曾喜歡過妳？還是要我再繼續壓抑我的感情，期待有朝一日妳會對我動心？」

「我……」江如茵愣愣的望着他的側臉，頓時啞口無言。

是呀！就算他願意裝成所有事都不曾發生過，那她呢？她真能將這一切全部忘記，心無芥蒂的和他做朋友嗎？

思考了片刻，原本抓着他衣襬的手，開始慢慢的放鬆力道。

她慢慢的抬起頭，藏在鏡片下的眼眸蓄滿了淚，盈盈的閃耀着晶瑩的亮光。一個眨眼，淚水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滑落在她白玉般的臉上。

「別這樣好嗎？」他突然旋身抱住江如茵，順勢將她壓在牆邊。「妳一哭，我整個人就亂了！妳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說服自己不要再去煩妳、不要再去看妳，不要老把妳的喜怒哀樂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他將頭抵在她的頸間，聲調有些微微的顫抖。

聽了他的話，江如茵的淚落得更急了。

她知道她很壞，不願接受他卻還想賴着他，可是，她實在不希望他們因為這件事，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我只覺得……我不喜歡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說來說去，她還是堅持不接受他的感情。葉皓抬起頭，定定的望着江如茵，那眼神痛苦得連她都能感覺得到疼。「我不是神，我只是個人，求妳別對我做這麼殘忍的要求好嗎？」說完，他突然俯身狠狠的覆上她的唇，然後便轉身調頭離開。

直到他的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江如茵才抬手捂着嘴，無聲的啜泣起來。

＊＊＊

「阿金，關於班代那邊，以後就麻煩你代我去開會了。」

在仍亂成一團的房間裏，一身熱汗的葉皓和阿金兩人席地而坐，葉皓仰頭喝乾了最後一口可樂之後，才低聲對阿金這麼要求。

「那江如茵呢？你就這樣丟着不管了？」壓扁手中的鋁罐，阿金轉頭看了葉皓一眼。

「不是丟着不管，而是我目前根本就沒有餘力去管！」葉皓搔搔頭，一臉苦惱的樣子。「我現在還沒辦法若無其事的陪在她身邊，現在的我就跟一隻發狂的野獸沒兩樣，我只怕我會對她做出不可彌補的事，所以……再過一陣子看看吧！」

縱使個性瀟洒的葉皓，也敵不過愛情的折磨呀！瞧他現在的模樣，根本找不到昔日的瀟洒爽朗、風趣自信！

阿金了解的拍拍他的肩，一向爽朗的圓圓臉上，不禁也跟着浮現出一抹黯然。

愛情……還真是個磨人的東西……

＊＊＊

在葉皓搬家當天晚上，江如茵第一次對桌上的書本無動於衷，掙扎了半晌，她決定要到外頭走一走，沉澱她浮躁的情緒。

搭上公車，江如茵的視線隨着車子的前進而不斷移動，經過一處人車眾多的十字路口，她的目光下意識的在人群中飄移，直到公車再度前進，她才驀然領悟自己究竟是在搜尋誰的身影。

憶起下午兩人短暫的肌膚接觸，江如茵的唇瓣宛如被燙着了般的疼痛起來。

她還不清楚自己對他究竟有什麼感覺，可是她明白，沒有他在身旁的日子，實在平淡無奇得令她感到厭煩。

紛亂的思緒不停的在江如茵的腦中翻騰，突然，窗外一閃而過的招牌引來她的注意。

奇夢雪糕店

在寒風颯颯的十一月，並不是吃雪糕的好日子，可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想起宋紫芬說過的，關於巧克力加草莓，再加香草雪糕的滋味……

江如茵匆匆的拉鈴下車，小碎步的跑向雪糕店，向櫃枱小姐叫了杯香草雪糕，上面加了巧克力和草莓醬。

用湯匙輕輕舀起一口送入嘴裏，那冰涼沁心又香滑甜蜜的滋味，霎時席捲了她所有的感官。

這一瞬間，江如茵突然明白宋紫芬所形容的，甜得會膩死人的滋味了……

她閉上眼，腦中凈是和葉皓相處的點點滴滴——

老是要她陪他一起到冰店吃冰，老是拎着香噴噴的食物來找她一起吃，老逼着她放下書本跟他到戶外散散心……他老是要她陪他去做一些她認為很浪費時間，卻是她常常忽略的生活調劑……

想起葉皓臨別前痛苦憂鬱的眼神，一口一口吃着雪糕的江如茵不禁紅了眼眶，淚水和融化在瓷盤裏的雪糕，混成了一片……

＊＊＊

夜已深沉，該是眾人酣睡之際，但在這個時候，卻有一男一女，像約好了似的，同時自暖暖的被窩中爬起……

葉皓叼了根煙，腳步沉重的在雜亂的房間中來回踱步，直到抽完一根煙，他才毅然決然的抓起床邊的外套，頂着冷颼颼的寒風，匆匆的騎車出門。

幾公裡外，江如茵穿着淺藍色睡衣，正滿懷心事的抬頭仰望着灰暗的天際，她的眉頭深鎖，如絲般的長發隨風飄揚，昏黃的夜燈，將她宛如白瓷般晶瑩的肌膚，輕染上微暈的光澤。

一想起樓下已經空了的房間，江如茵秀雅的小臉上，更是忍不住的浮現了沉沉的愁緒。

抬手輕敲着玻璃窗，清脆的聲響在夜裏顯得格外刺耳，其實，她已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她現有的時間實在太少，而愛情卻又是最需要花時間去慢慢培養的。

江如茵輕嘆了口氣，心中原本堅定不移的信念，漸漸因他的出現而慢慢變質，甚至慢慢的凌駕一切……

頭抵着冰涼的玻璃窗，她微抿起如花般艷紅的小嘴，又嘆了一口氣。

若知道失去他會這麼痛苦，她當初就不該粗心大意的傷他的心了。

就在江如茵決定回床上試着和周公打交道之際，樓下馬路邊突然亮起一道燈光，隨即又迅速熄滅，她狐疑的瞧了一眼時間，凌晨三點，怎麼會有人玩到這時候才回家？

江如茵好奇的探頭往下覷看，昏暗的街燈無法讓她看清騎士的長相，不過從他碩長的背影來猜，他八成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這男人真怪！在這麼冷的夜裏，他不趕緊上樓睡覺，怎麼還坐在摩托車上抽煙？

驟明驟暗的煙頭，在昏暗不明的街道上顯得異常突兀，片刻后，微黃的燃點突然熄滅，隨後，一道艷紅的火光突然在黑暗中燃起。

就着點燃香煙的動作，坐在摩托車上的男人突然仰頭朝樓上一望，剛好就讓躲在窗邊朝下看的江如茵看見，認出他是葉皓！

她的水眸霎時一亮，不假思索的便沖入房內穿上外套，而後三步並作兩步的朝樓下飛奔！

瞧見他的那一剎那，她心中猶疑不定的思緒，瞬間便有了結論。

她決定放手一搏，她要賭一賭葉皓對她的感情，賭她對葉皓的信心！

她氣喘如牛的飛奔下樓，坐在摩托車上的他也正丟下煙蒂，準備發動引擎離開。

「請你等一下！」

就在引擎發動的瞬間，江如茵正巧衝出大門，唯恐錯失機會的她，連忙伸手揪緊他的衣襬，拚了命的喊着要他留下。

聽見她的聲音，他原本微駝的背脊突然一僵，而已轉動手把的大手，也倏地停下。

黑暗中，四周似乎只剩下機車引擎聲，還有江如茵急促的喘息，以及背對着她的葉皓沉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