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風吹起細雨迷離風雨揭開我的記憶
我像小船尋找港灣不能把你忘記
愛的希望愛的回味愛的往事難以追憶……
黑膠唱片不停轉動,同樣的歌曲,一次次重複播放……
早過了該休憩的午夜,徐母躺在床上沒有半點睡意,她閉着眼睛,浮上腦海的影像一幕接一幕,從遠到近……一張張自少至老的臉。男人、女人、夜幕里星光燦爛、幽微擺曳的燭光、熊熊火焰——
如兵馬雜還的紛亂影像重重碾過她的腦神經,來來回回,無法停止……
“是你?是不是你?分別那麼久,你回來了嗎?烽……”她緊緊閉着眼睛,心中默默禱念:“唉……希望你在。如果你真的魂魄與我同在,應該贊成我做的一切吧?不應該的愛情還是了斷最好,身為你的兒子,他很難不恨我,若他恨我就不會真心愛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她不能再成為愛情的犧牲品……你會懂的,你也會支持我阻止他們在一起吧……”
她念着、想着,不知不覺眼角流出潸潸的熱淚,一滴滴如雨般紛落,卻在瞬間讓枕頭棉被吸納了,就如同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心鎖不開則永遠消殞,無聲無息。
夜的闋靜寂然蔓延,除了低吟的歌聲,及翻身時床褥的咿呀聲響,大地萬籟俱寂,只回她以無言的冷清——
二十年了,她早數不清度過多少這樣無眠的深夜,揣着重重心事,獨自垂淚到天明。
叩叩——木門響起輕輕的敲扣聲。
“媽——還沒睡嗎?”徐苡縈在門外輕聲問道。
“晤……怎麼了?”徐母努力壓低聲音,不想讓女兒聽出她仍然清醒。
“我聽到你房裏的音樂一直沒停,都這麼晚了,以為媽還沒睡呢。”她關懷備至的問:“媽,醫生開的葯你吃了吧?吃了葯會好睡一點的。”
“我吃過了。”關掉唱機。徐母拖着傭懶的嗓音,慢慢悶悶地說:“其實……
我都睡了好一會兒了,只是,唱機忘了關——唉,被你這一敲,又難睡著了。”
“哦。對不起,媽。我去睡羅——”徐苡縈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房間。
其實,在嗚咽哀怨的歌聲里,徐苡縈知道母親並沒有真正睡着,白天單若星來過家裏之後,她很清楚感覺母親情緒上的不尋常波動,至於產生波動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想來想去也不能確定緣由。
躺回自己的床上,徐苡縈竟然也失去了睡意。腦中反覆思量單若星提的問題,從幾次他在村中出現的各種異狀,拼湊出許多可能的結果——
哎……徐苡縈深深長長嘆了一口氣,她不敢往最壞的那一面去想,母親的精神狀況愈來愈差了,可禁不起大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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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鐘。吃晚餐太晚,吃消夜又太早的尷尬時刻。
單若星才剛處理完繁重公事,體力與腦力皆消耗殆盡,疲憊的他卻沒有任何食慾,也不想回到空蕩蕩的豪宅。他獨自蜇步在專門提供員工休息的小型中庭花園,一杯淡茶,一根香煙,一個人沉思……
連續兩天都沒碰到徐苡縈,白天開會巡廠忙得跟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原想找她一起吃午飯也騰不出空檔,忙的時候沒感覺,一旦腳步停下來,竟然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
哎……單若星仰起頭,嘆息中緩緩吐出煙圈,在不斷產生的迷濛煙霧裏,他竟連自己也看不清自己了。
怎麼會這樣呢?他居然在寶貴的下班私人時間裏想念一個女人?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連他自己都參不透!
一個單純真誠的女孩子,竟能這樣影響一個無父無母、孤單長大且心性堅若磐石的大男人?
從來,單若星的生命里,女人只是調味的角色,有了不嫌多,沒有也無所謂;然而,那天在村子裏不小心撞倒她,奇妙的瞬間,她彷彿不僅是撞到他身上而已,她根本是撞進他的心底,並且深深埋植,再也拔不起來……
再度燃起今日不知第幾根煙,單若星把自己拋進思緒的大海,任憑風浪帶着他飄流搖蕩——
“咦?現在都九點了,總裁怎麼還沒走啊?”
沉思中,一道甜軟的女聲經由茶水間、穿過重重綠意傳到耳畔,將他從思緒深海拉回。
“苡縈?你還在?怎麼還沒下班?”他萬分驚喜,迅速地往她的方向移動。
“月底了,很多東西都要歸檔整理,還有很多部門主管都要做報表、調資料,瑣瑣碎碎的事情忙起來,一眨眼就這麼晚了。”她笑容里看得出疲憊。
“你什麼時候成了各部門主管的“聯合”助理了?做你份內的事就好啦!”他異常關懷溫柔。
單若星心疼個性單純的她不會拒絕別人,才傻傻的加班加那麼晚——他忍不住想伸出手輕拂她疲憊的臉龐,礙於身處公司的公眾場合,只得忍下。
事實上,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像是餐廳。電影院、咖啡館庫若星毫不避諱與她儷影雙雙地同進同出,他的做人原則就是“光明正大”、即然彼此都單身未婚,正常交往沒什麼不可以的。
只是公司里人多嘴雜,傳起什麼八卦容易影響工作情緒,單若星理性地要求儘可能不在公事之外與她碰面,即使碰到了面也不要表現出親眼的舉動。
“哎呀,做人幹嘛那麼計較?反正我能力內做得到的,幫幫大家也沒什麼。”
徐苡縈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此時她手上端着一杯熱騰騰的鮮奶麥片,迷濛冒着熱氣。
“再一下下,就快做完了啦。我剛剛是肚子餓得受不了,才抽空下來喝點東西的——嗯,這個牌子的麥片很香哦,你要不要試試?真的很好喝耶!”
什麼?她還打算繼續加班下去?可惡!是誰這麼大膽敢擅自編派工作給總裁的秘書?
他們把徐苡縈當成什麼?人人都可以使喚的小婢女嗎?哼!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她是總裁辦公室的秘書,不是任他們隨便誰都可以呼來喚去的?這些人到底有沒有把總裁放在眼裏啊?
單若星一肚子火,他的眼神凌銳。剛毅的臉龐閃動着凶戾青光。
“總裁?怎麼啦?”徐苡縈端着麥片的手微抖,他生氣的樣子很嚇人的……
“你回去把東西收一收,馬上下班。”他不容半點辯駁地下令道:“不管是誰交下的工作,都不必做了。”
“啊?為什麼?我……我可以做啊!你……你為什麼不讓我做?我哪裏做錯了嗎?”她當真被嚇壞了,以為單若星要開除她。
“傻瓜——我是說今天做到這裏為止啦,你在緊張什麼?”意識到她的害怕,單若星收起兇惡的表情,笑着揉揉她的長發。
“你沒有義務為其他主管工作到這麼晚!你只是約聘的秘書,沒有加班費,也沒有誤餐費,他們不該壓榨你一一懂了嗎?”
“喔——”徐苡縈瞠着使用過度而佈滿紅絲的雙眼,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這老闆未免太奇怪了!普天下當老闆的,哪個不希望員工“無條件”加班?就怕員工跟他計較加班費呢!難得自己一點兒都不計較,他是資方耶,他幹嘛那麼氣啊?真是的!
“喂喂喂,你不是要請我喝嗎?怎麼這下你自己低頭猛喝啊?思,味道挺香的嘛——”單若星瞧她一杯麥片也喝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想嘗嘗那是什麼好滋味?
“可是——我已經喝過了耶!我再去拿一包泡——啊!你幹嘛啦……”來不及等她再拿一包,單若星竟然一把搶過她的杯子,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來。
“嗯……還不錯。”品嘗杯里冒着熱煙的麥片,讚許和滿足感充份展露在單若星眼中。“你都喝這個填肚子嗎?下次我也來試試。”
“你……是不是幾餐沒吃了啊?”徐苡縈嘟起紅紅的小嘴,抱怨道:“哪有人這樣的?人家才喝了;半就把食物搶走,餓鬼投胎也不至於像你饞成這樣——”
一邊嘟囔抱怨,她還不忘把他正在喝的那杯麥片又搶回來,哀怨道:“唉,只剩下這麼一點點了?真是的……我還打算靠它撐一餐說!”
“還有啊,特別留了幾口給你。”單若星含情的目光望住她,深情款款。二人分一半,感情不會散。”
“你……你很壞喔——”徐苡縈被他眼中滿滿溢出來的柔情看得非常不自在。
現在他們在公司里耶!他該有主管的樣子嘛!私底不肯說什麼都行,但在“時地不宜”的此刻,他把話說得這麼白,叫人如何招架?
她吶吶看着手上的杯子,不自覺竟燒紅了雙頰——他喝過了,再接着喝下去,不就是間接的接吻了?
想起那天在街邊火熱的親吻,那麼激烈纏綿,那麼勾魂動魄地讓她無力招架,最後落荒而逃。
不可否認的,徐苡縈知道這個驚心動魄的初吻將讓她畢生難忘,但是,除了吻之外,她覺得心底滔滔不絕地涌動着對他更多的渴求……
她阻止不了這份源源不絕的力量,就如此刻他瀟洒地站在面前。與自己熟捻地分享一杯麥片,好溫馨的滋味啊!好像他們早已是相知多年的知己,有着相通的靈魂與默契。
多麼渴望可以像現在這樣,親切分享生命中的每一件美好,徐苡縈透過杯子的餘溫感覺他的氣息,彷彿藉著這隻杯子,她已經觸到他的心跳……
“怎麼啦?一杯麥片而已……你不會為了這個生氣吧?”見她始終低斂眉目,微紅的臉蛋不說話,單若星以為她不高興了。
“哪有?你都亂猜——”抬起濃翹的眼睫,她望着他的眼眸寫着干言萬語,太多無法言說的感覺,只能靠她含情的眼神傳遞。
“猜錯了?”他的心頭微微一緊,不自禁地破了公司里要保持距離的戒律,伸出手指輕拂她始終嘟起的粉紅唇瓣,溫柔嘆息。“現在在公司里,你該不會又生氣跑走吧?有什麼不高興、不滿意,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就是……別再一聲不響跑掉了。”
“呃……你幹嘛老是說那件事嘛?”想起彼時情景,徐苡縈簡直羞署地想鑽到地底下去,蘋果般的臉頰燒紅到脖子去了。
“為什麼不說?”他還繼續貪戀的撫着她的唇,回味那番甜美。“你那天莫名其妙跑掉,害我擔心半天——讓你一個人坐計程車回家,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誰叫你、誰叫你亂親人家!真討厭!”徐苡縈又羞又氣地捶了他胸口一事,想起那天的激烈深吻,着火似地渾身熱躁。“你不知道女生的初吻很珍貴嗎?居然在路邊……哎!”
“原來你在意的是“地點不對”?”順勢拉過她揮過來的粉拳,徐苡縈穩當地貼在他懷裏,壓抑在他心裏的蠢動幾乎擋不住了
他定定看進她水漾的晶眸底,情意深深的語調撩撥她的心弦,無法行動,無法言語。
“好,以後絕不會在街上吻你。但是,苡縈,你也要答應我,以後別再隨隨便便跑掉了——跟我在一起,不準亂跑了。”
“……”微張嫣唇,徐苡縈還是無語——她被他的幽深眼瞳定住了神魄,靠着他厚壯溫熱的胸膛,好像被一種平穩安全的感覺包覆著,好舒適、好溫暖。
她好想這樣地老天荒地擁抱下去呵!
忍不住對她的渴望,他顧不得身在公司里,仍俯身吻住了她
如同第一次親吻的感覺,她的唇好軟、好嫩、好甜……單若星知道這次感覺不一樣了,他真的愛上了這個女孩,不是一時激情而已,他是真正陷下去了!
一次偶遇讓他們相識,沒想到一杯麥片竟可以把他們心靈的距離拉得更近。
愛情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奇事,總是來得那麼不可預期不可抗拒,就算眼前隱藏着許多未知的危險——
愛上了,管它前面滿布的是荊棘還是地雷,相愛的人還是匍匐顛簸向前衝去。=====四月天獨家製作=====www..net=====請支持四月天=====
富勝天廈翠宅“新線索有進展嗎?你無端消失了好幾天,不是蹺班去打混摸魚吧?”
單若星很少帶朋友到家裏,重私隱的他,自從落居位於台北的頂級華廈后,這名外形粗擴、威猛的神秘男子是第一個訪客。
“蹺班?呵……我敢嗎?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膽,你也知道家裏還有妻小,一家子嗷嗷待哺,這條命還不想被你體去呢!放心啦,老朋友了,你還不了解我嗎?我消失幾天是替你賣命啊!”
“廢話少說!快說重點!”
“好好好——我這不就要說了嗎?哎,你就是沉不住氣……”
單若星寒穆的臉色,讓一逕打着哈哈的老友玩笑開不下去。
“到底你查得怎樣了?有點眉目沒有?”單若星迫不及待要聽結果。
為了讓冤案早日水落石出,他不惜重金委託從事私家偵探的老友——讎正雄,決心在最短時間內讓真相大白。
“我費盡心力查了好長一陣子、明顯的線索是沒有啦——但卻有個新發現,當年,把你從昏迷中搶救出來的,據說是一位年輕的太太,我千方百計弄到當時救護車的記錄,上面只簡單寫了個“徐”,我猜應該是徐太太吧?”
“徐?雙人徐?你確定?”單若星訝然追問,幽深眸中漩起諱莫難測的深渦。
徐?又是徐?是不是跟徐苡縈家有關?難道,徐苡縈的母親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我很確定,紀錄上是這麼寫的。”讎正雄幾十年的私家偵探可不是當假的,沒確認的事絕不會說出口。“我覺得有點詭異,為什麼你只是嗆傷昏迷,明明被送到醫院去了,怎麼後來的資料紀錄卻是一家三口全葬身火海?”
“你問這什麼白痴問題?我要是知道的話,還需要請你去查嗎?”
“呵……呵!說的也是喔。”仇政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喂!你腦子裝了什麼啊?查個案子查半天——警告你,我現在很沒耐心哦,你要再繼續這麼兩光的話,我看——我得考慮換人做做看。”
“別、別、別鬧了。”一聽到可能被撤換,讎正雄緊張了。“千萬使不得啊,我已經拚命在追查了,再給我幾天……再幾天一定會有進展,你放心!”
“嗯。知道怕就趕快去查,別再混了!”單若星慎重地給予警告,用力的在他肩膀上一槐。“不警告你幾句,你老不當一回事。下次可沒得商量,你自己好自為之……”
“好好好——我現在立刻再去查,沒有進展絕不回來可以了吧?”
讎正雄迅速離開,只剩下單若星一個人在偌大客廳里發怔——
徐太太?是哪一位呢?他反覆思索這條新線索,心緒又開始不停翻湧——
倘若徐苡縈的母親真的就是當年那位徐太太,如此推論起來——徐家跟單家的情誼應該不薄,否則她不會初見到酷似父親的自己時,那樣的激動失態。
然而,徐太太為何變得恍恍惚惚?她究竟深藏多少秘密在心底?她究竟是單家的思人?還是仇人?他真的很想揭開謎底,偏偏卻又不忍心……
他的這份“不忍”之心,來自徐苡縈——徐家,就僅剩孤女寡母相依為命,他又怎忍心再殘酷地刨開已結痴的傷口?
她那無優美麗的笑顏,難保不會因為事件的真相而從此消失。
唉……徐苡縈……每每想起那質樸可愛的女孩,他的心就像是一捆被貓爪弄亂的毛線,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