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些日子找工作有進展嗎？要不要我幫你留意看看？”
“沒有。”她搖頭，視線停留在電視上。“你不必麻煩，我再試試看。”
宋倩影盤著腿坐在寬闊舒適的客廳里看電視，剛從美國出差回來的李智明遞給她一杯紅酒。“喝喝看，法國今年秋天剛上的薄酒萊新酒。”
“什麼酒？”紅澄的甘液在水晶杯里搖晃出迷離色彩，香醇的味道迷惑了她。
“好特別的滋味，我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紅酒耶……”
“每年只有特定的季節才有，法國政府和酒廠固定在每年聖誕節前推出，全球同步喔，通常是在十-月的第四個禮拜上市，每年固定的產量，若是時間過去了，再有錢你也買不到，等明年啰……”
李智明一邊淺酌，在解釋“薄酒萊新酒”的同時，也定定凝望她在燈下柔美的輪廓，那正是他醉心許久的美麗容顏。
“嗯，喝酒也是有學問的哪。”宋倩影點點頭，刻意不去看他含情的眼眸。
“美酒，也要有美人共同分享，才真正嘗得出其中的甘美……”他話中有話。
“咳咳……這酒雖好喝，但也不能過量，我明天得繼續努力，喝醉就慘了。”
她放下酒杯，故意“一語雙關”道:“你的生活水平跟我過的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我得努力自立自強，不然啊，萬一在這裏被你的‘高品味’養刁了胃口，過不了尋常生活，那才真的糟糕呢！”
“哦？你會擔心這個啊？呵……”
眯起眼，李智明感性的聲音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寫照。
“其實，倩影……你有沒想過，人生不必執著在某件事情，當下的生活方式，也許才是最適合你的。”
“什麼？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李智明，你講話不要拐彎抹角好嗎？我聽起來覺得好累耶！明人不說暗話，你把話說清楚好嗎？”
她開始感覺頭部隱隱疼痛。
在李智明家中借住的日子，每當她感覺他的話里別行意味，無形中產生的壓力總會壓得她頭痛欲裂，恨不得插翅飛離此地。
“哎……倩影，你懂的。為什麼不能試著接受呢？”他深深嘆息。
李智明喜歡回到家就能見到她的感覺，一種幸福的歸屬感，不管他因工作飛到天涯海角，家裏永遠亮着一盞燈等著自己--
那是他已想望好久好久了的、千金難換的幸福。
“又來了。要說幾遍你才懂？”宋倩影白了他一眼。“我已經說過一千遍不可能了。”
“可是，你連試都沒試過……”李智明略帶委屈的語氣，娓娓訴說:
“我以為你在這裏住一陣子，總有一天會被我的痴心誠意感動，可是，不管我怎麼做，怎麼體貼細心，你始終無動於哀！”
“不管你怎麼體貼、細心，在我心裏，你永遠是個可信賴的兄長。”宋倩影簡潔有力下了結論，心裏清楚是該當機立斷的時候。“李智明，你要說的我全都懂，但是，做不到的事就是不能亂答應！特別是感情……”
“倩影……我喜歡你已經很久了，以前我忙着讀書工作，沒機會表達，現在好不容易可以與你相處，無論如何……”李智明聲音有些激動。
花了多少時間，投注了多少感情，他不甘願這樣被判出局。
“無論如何，我們根本不合適，這是事實。你值得匹配更好的女孩子--”宋倩影不想讓好心的他愈陷愈陷深，當下做了決定。
“況且，這幾天我就要搬家了。非搬不可……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搬家？為什麼？你連工作都沒找到！怎麼沒先跟我商量？”他驚訝不已。
“其實，我手頭上有個不錯的工作機會，一家很大的跨國公司--”
此時，為了擺脫他的痴纏，宋倩影只得拿出童若箴寫給她的名片。“吶，就是這家，他們需要臨時派遣人員，我下星期就可以上班。”
“可是，你剛才還說工作沒下落？”李智明不解她的出爾反爾，猜疑望住她。
“怎麼了？為什麼變來變去？倩影……你不會是編造謊言，只為了逃避我的感情吧？哎，何必呢？”
“不是啦，因為……”宋倩影頓了頓，為了杜絕他的繼續深陷，只好心一橫，硬著頭皮道：“這個工作是臨時派遣，但我希望找到正式的比較穩定……所以，一直在考慮--不過，人總是要與現實妥協嘛，我想這份工作還是先做着，邊做邊等機會也是可行……總比在家喝西北風要好啊！”
“喔？你決定到“梵亞資產管理集團”當約聘職員？”
“是啊！聽說，那是全世界知名的金融集團耶--我上網查過了。”
“嗯，目前是全球排名第一--可是，你怎麼認識童若箴的？”讀著名片上的字跡，李智明暗自沉吟。
據了解，童若箴在台灣算是金融證券業界鼎鼎大名的重量級人物，自他被美國總公司派來台灣擔任亞洲區負責人開始，關於他以獨到精銳的投資眼光，不斷創造出令人羨慕的超高獲利等事迹，廣泛地在企業工商界流傳--
“我……我不認識他啊！是……有一個朋友介紹我去的。”她含糊帶過。
確實，她是跟這個姓童的不熟，只是倒霉被他誤會而已。
“是嗎？竟有這麼好的事？”李智明對她的說法存疑。“童若箴是什麼來頭，你知道嗎？”
“不就是一個大公司的高階主管吧，我猜。”
宋倩影沒興趣研究那名片上“落落長”的英文職稱頭銜，總之，她知道此人宮做得不小就是了。
“呵，你連人家是什麼來頭都搞不清楚，就想去拿薪水上班喔？小姐，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李智明並不是傻子，對她的說法半信半疑。
“告訴你，這個童若箴，是目前國內資金最雄厚外資券商的大總管，從他手中進出的資金額，大到足以影響台股要紅還是要綠……他不是等閑的企業界老闆，平常行事也很低調--我很好奇，你的朋友怎麼會有他的親筆函？我看，你大概是被騙了吧。”
“是嗎？他……他這麼厲害啊？”宋倩影驚訝得舌頭都收不回去。
“對。他是不可能會隨便簽字引薦工作的--你還是慢慢找工作，別去浪費時間了。我百分之百肯定，你一定是被人家騙了啦！”
“啊？被騙？不可能……是他親自寫給我的。”宋倩影低喃自語。
天啊！那個討厭鬼居然是如此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又開始頭昏昏了，怎麼看起來不像咧？
他那麼年輕，而且還帥得不像話--更何況，通常這樣的人是不會隨便在街上出現的，他怎麼也會在火鍋店、還就坐在自己旁邊呢？
不……不……不可能吧？
“什麼？你說，這張名片是童若箴親自寫給你的？”
李智明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笑話似的笑出聲來。“呵呵……那更不可能。你一定是被騙了！進‘梵亞’可是得過五關斬六將的，哪有隨便說去就可以去啊？”
“不會的，我‘朋友’……他不會騙我的。”
被李智明狠狠潑了幾桶冷水，她更是非去一探究竟不可。“反正，我決定先去試試，等到工作安定下來，我就不用借住這裏了。”
“別勉強啊，找工作還是以安全為優先。”李智明拍拍她的肩膀。“我答應以後不再給你壓力就是，安心住下來吧。”
“嗯，我自己會小心。”
宋倩影輕咬唇，想起童若箴的異常熱心，不禁開始對那個討厭鬼產生好奇了。
一星期之後
宋倩影果真咸了‘梵亞資產管理集團’的一份子。
她的位子被安排在入門處，負責收發接待的妹妹旁邊，每個上班打卡的員工都發現公司多了一位膚色白嫩、面貌姣好的麗人，他們都在私下討論！
這美麗動人的女孩到底是誰？
她看起來氣質外表不錯，怎麼會跟接電話的小妹坐在一起？而且做的是很基本的雜務，感覺上她不該坐在那個位子，也不該做那樣的工作。
然而，宋倩影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歷，自然也沒人敢多問什麼。
總之，她把自己裝扮得規矩整潔，一身渾然天成、高雅端麗的氣質，無形中打動公司上下許多金融界菁英的凡心。
進了公司之後，她本分地工作，連著好幾天，一直沒有遇上童若箴。
他在公司里的職銜雖是掛為“副總裁”，但真正總裁在美國總公司，所以，算起來他是台灣的最高負責人。
一般同事都簡稱他為“童副總”，宋倩影感覺他好像是遠在天邊的“皇帝”，等閑人不會有機會跟他見到面。
她對他的了解，全部來自女同事們的流言螢語……
“喂，大家今天看電視沒？童副總今天又上財經節日專訪了耶！”辦公室里的女職員又開始-大的竊竊私語。
“是啊！我覺得他那套西裝好好看喔，不知是誰幫他挑的？”
“那還用說，一定是女明友啰！”
“不一定吧？搞不好是服裝公司贊助的，他不是說自己還沒有女朋友嗎？”
“喲！你那是什麼口氣？沒女朋友也輪不到你啊！呵……”
宋倩影初來乍到，沒搞清楚情勢之前，她只能用耳朵聽，不敢隨便亂說話。從同事平常“八卦”中了解，童若箴確實不是普通人物，算得上是國內金融投顧業界足以呼風喚雨的“大ㄎㄚ”。
當她了解了他的堅強實力，才開始驚訝這場意外邂逅，發生在平凡生活有多不可思議？！
彷彿是小說情節的意外邂逅，一個落難的貧窮敗家女開始她安穩的生活，在現實中，許多女人或許會妒忌得流口水吧？
不過，躲在角落裏默默工作了幾天，一向自信幹練的宋倩影，卻已開始顯得意興闌珊……
她不懂自己該做什麼？該歸屬哪個部門之下？東摸西混地可以混吃多久？就算是酬庸的“人情”，也該有所貢獻吧？
然而若從現實面來考慮，她又不得不端好這個不小心“撿”來的飯碗，所以縱使她心裏闌珊歸闌珊，外表上，仍然把自己打扮光鮮亮麗，靠着過去的時尚觸感，硬撐出都會麗人的絕佳形象。
“宋小姐，今天的資料比較多喔，請你下班前一定要把問卷調查做完，上頭急着要。”
“啊？這麼多啊？我--我只有一個人打電話耶！可以不要那麼趕嗎？”
每天，總有人交給她一大疊電話號碼、一張張問卷題目，她負責一一打電話，找到願意幫忙她答題的好心人，照着問卷問完、填寫答案。
看起來是一份無關緊要的雜務，但卻是由高層主管的親近秘書親自收送文件，宋倩影感覺的出公司的高層主管很在意這些問卷。
“請你努力趕一趕吧。”副總裁秘書客氣而堅定地要求。“末小姐，上頭交代我這麼做，我壓力也很大呢！”
“好吧。”沒有推辭的餘地，宋倩影勉強點頭答應。“我盡量就是了。”
“謝啦。”秘書很高興地拍拍她的手，讚許道：“你的工作態度真的很不錯，比起剛畢業的小女生耐操多了，我一定在副總面前多給你美言幾句。”
“呵。工作嘛，認真是應該的。”宋倩影臉上客氣微笑，心中充滿酸水--
要不是太需要這份收入，誰喜歡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電話問卷？
每天光被罵、被損、被掛電話就夠死一堆細胞了。
“對了，再半個小時童副總開完會議，麻煩你到辦公室來一趟，他好像有事要找你。”
“啊？童若--不，你說，童副總找我？”她差點兒要直呼他的名字，平常連名帶姓叫人叫習慣了。
“是啊，他很少直接跟基層員工面談的。平常一堆事情忙都忙死了，你最好準時進去，才下會擔誤其他公事。”秘書謹慎交代道。
“好，我會注意的。”宋倩影肯定地點頭承諾。“一定不會遲到。”
看好時間，宋倩影一分不差到達童若箴的專屬辦公室。
“進去吧，副總在等你呢。”坐在門口的秘書笑吟吟地。
“謝謝你。”微笑頡首致意，宋倩影輕手輕腳地推開那道木質厚門。
踩上精美華麗的厚地毯，她一踏進門！
嘩！映入眼帘竟是不可思議的恐怖畫面……
一個穿着火紅色套裝短裙的妖嬈女子，竟然橫跨坐在童若箴腰際，纖柔的腰臀家蛇一樣，左右扭個不停！更誇張的是，女的豪放跨坐也罷了，男人的整個臉甚至還深埋在女人豐碩的胸乳之間。
“喂……問了你半天，到底重點是什麼啦？討厭，話都不說清楚……人家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怎麼猜？”女人嬌滴滴地磨蹭。
“重點？呵呵……我已經講完啦！你自己沒聽到怪誰？”童若箴放聲縱笑。
“該說的我都說了，能不能領悟，就看你有沒有慧根啰？”
“嗯……不管啦……你一定要送我一個獨一無二的大頭條，不能獨厚G視的那隻風騷狐狸精啊！哼，你獨漏給她的電子業秘辛，人家現在可威風了，黏死黃金八點的主播位置，超級颱風也吹不走。不管！人家也要……”
女人叨絮地說著黏膩膩的話語，同時雙手也沒閑著，童若箴半開敞的領口就是她的傑作--
“喂！喂！別鬧啦……快放手！這裏是辦公室，你不要沒分寸啊……”
童若箴約莫也被挑逗得在理性邊緣掙扎。
哇嗚！如此火辣辣的噴火場面，讓驚駭呆立的宋倩影久久不能言語……
“天啊！這個女魔頭是怎麼混進來的？奇怪，我明明看她已經坐電梯下去啦？哎……這些記者實在恐怖，跟細菌一樣，簡直是無孔不入嘛！”
坐在門外的秘書也聽到“怪聲”，探頭看進去，同樣大驚失色--
“我……我看，我等一下再來好了。”宋倩影尷尬不已。
“等等--”秘書寒著一張臉，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只見她舉起手往門上敲。
“咳咳！童副總，您要約談的同事已經到了--”
“嗯--”童若箴倒是鎮定，一把推開八爪章魚似的女人，一面整理襯衫道:
“不好意思，麻煩你請末小姐先坐一下，然後送金小姐下樓。”
“嘖！搞什麼啊？不知道你這個秘書是怎麼當的？老闆正在忙--你的眼睛瞎了嗎？”
主人已經下了逐客令，但那女子反倒理直氣壯，大聲責怪礙事的秘書。“哼，以為自己是誰啊？不過是看門的貴賓拘！笑死人了--”
“金小姐，我們副總跟這位同事要開會，請您現在離開。”
或許是世面見多了，秘書並不在意她惡言辱罵，只寒著瞼說道：“以您高貴的身分，不必為難‘一條狗’吧？”
“當然！”金羽璐挺起壯觀的胸脯。“我金羽璐是何許人？堂堂X視的當家主播耶，會跟你一般見識？哼，你先去照照鏡子吧！”
置身事外的宋倩影此時才知道這囂張的女人，原來是X視最紅的主播--金羽璐。
想不到，在螢幕前形象端莊的女主播，私下竟有這般不堪聞問的一面？
她瞠目結舌，怔怔看着金羽璐像開屏孔雀似的，一搖一擺走出去，一股濃香漫留空氣中，嗆得人頭昏腦脹！
明明該置身事外的，但她仿彿被淋上整桶辣椒油，整張臉又紅又辣！
她希望自己沒看見醜陋的這一幕！
起碼，她可以欣賞童若箴在金融專業上過人的才幹，及卓越的領導力，暫不計較初見他時那份傲慢自大--
如果沒有這麼不堪人目的一幕，宋倩影就算對他的印象不是太好，但也不至於全部破產。
但很不幸地，她剛好看到最不該看的，讓她對他的評價，瞬間降到無止無盡的谷底。
“咳，不好意思--兩位……”方才醉卧美人膝的童若箴終於出聲了。
“你們也知道的，電視台得罪不得啊，金羽璐的確是太誇張，但是，她現在有名有權--只好讓着她點……不然哪，不知她會庄電視上胡亂說什麼？”
“副總，那以後金羽璐來採訪，需不需要特別通報？”秘書公事公辦地問。
“嗯，好啊。麻煩你了--”童若箴笑得有些心虛，看了看始終默不作聲的宋倩影。“讓末小姐留下，你先去忙吧。”
“對不起--我……剛想到今天的問卷特別多，我……先回去上班好了。”
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她潛意識裏不願跟他單獨面對，宋倩影感覺胸口劇烈地疼痛，某種說不出的鬱悶緊緊綁住她的心臟……
顧不了秘書和童若箴臉上的詫異，她直接轉身走出副總裁辦公室。
乘電梯下樓時，她不住大口吸氣，不明白為什麼他跟別的女人曖味的情景，會不斷不斷在腦海重覆播放？
每播一次，她就覺得快窒息一次……
不過是個遠在天邊的上司、一個偶然相逢的陌生男人，因緣際會下在同一公司工作，她不該對他個人偏失的行為產生這麼強大反應啊！宋倩影按住狂跳的胸口，檢討自己莫名翻騰的情愫--
奸吧，就算他長得實在太好看，好看到讓她的潛意識忍不住想將他佔為己有，畢竟沒有哪個女生不愛帥哥的。
再者，也可能是在他誤會了自己之後，表現出的愧疚太殷切溫柔，才讓失望無助的她誤以為踩進了他柔軟的心田，誤以為他的溫柔只該讓自己享有--
哎，說穿了，一切都是無妄虛渺的幻覺罷了！
既然只是幻覺，那麼她該讓自己分清楚現實和幻想的差距。他是高高在上的副總裁，他英俊多金、眾多名媛爭相追逐，是絕非一介平凡女子可以構得着的、天上最遠的那顆星。
宋倩影緩了緩呼吸，強烈出頭的理智狠狠將那迷亂的自己教訓了一頓，她警告自己該像秘書一樣，看到什麼都能不痛不癢！畢竟，她與這個男人只有公事上的關係。
踏出電梯，她快步回到座位，掛上話筒耳機，繼續撥打電話，開始重覆的產品推銷。“小姐，您奸！我們是梵亞資產管理顧問公司，請問您可以幫忙做一份關於投資理財的問卷調查嗎……”
唯有投入工作，她才撇得開那些惱人的問題，關於對童若箴的過度反應，她確定自己想得夠明白，以後絕不許再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