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怎麼會是這個傢伙?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韋梭羅靠在窗旁註視着哥哥的相親對象,進來的人居然是住在隔壁的那個顧人怨。儘管她今天特意裝扮,深藍色的小禮服更加突顯她雪白的肌膚,五官明亮動人,盤起來的長發讓她遠離了瘋婆子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認,打扮后的她,還算是個漂亮寶貝,但這並不會讓他產生好感。
他對她的印象早在她把牆壁撞出一個破洞時,已經幻滅了。
韋梭羅不自覺地摸了摸曾被球打到的額頭。
她不可能永遠都保持這種淑女形象,鐵定會露出馬腳,話多的女人總有原形畢露的一天。
韋梭羅原本還有些擔心會被對方認出,但那傢伙帶着虛偽的笑臉從他身旁經過,望着他的眼神就如初識的陌生人,韋梭羅這才鬆了口氣。
這也難怪她會認不出他來。
今天的韋梭羅是韋氏企業的二公子,和平時那個躲在屋子裏寫論文的白兔眼,有着天壤之別。
一頭亂髮經過抹油后變成服服帖帖的西裝頭,地攤貨的襯衫變成三宅一生的西裝,再加上因眼痛而戴上的褐色眼鏡,那個眼中只有卡通圖案的女人,怎麼有足夠的智慧認出他來呢!
韋梭羅推了推鏡框,在冷靜的表情掩飾下,心裏開始盤算着一些他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做的事情。
破壞這場相親。
好吧,為了莎崗,還有韋氏的名譽。
這女人肯定只會帶來災害,他才不想叫她大嫂,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不想給她。
五星級飯店的房間裏,雙方人馬相對默默坐着,韋父還沒出現。
賈家出席三個人,賈父、賈母和女主角賈黛玉。
韋家也全員出動,除了正趕往現場的韋父外,還有韋母、韋歌德和韋梭羅。
“歌德的父親有事耽擱,稍後就到了,請見諒。”韋母致歉。
賈父說:“沒關係,沒關係,韋董事長能抽空前來,我們已感到很榮幸了。”
韋母客氣地說:“啊,快別這麼說,事關兒子的終身大事,再怎麼忙也一定要來,真是抱歉,先用點瓜子吧。”
賈母也說:“喔,大家請用,請用。”
不一會兒,在雙方母親的堅持下,每個人的桌前,很快就出現一小堆瓜子殼。
侍者連連進來倒了好幾次的茶水。
“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
“是啊,難得一見的陽光,是個好兆頭。”
賈母試圖打破沉默,韋母也熱烈地回應,於是氣氛慢慢地熱鬧起來,但男女主角仍很矜持。
韋歌德冷靜優雅地端坐着,時而露出禮貌性的笑容,時而與身旁的弟弟交談,並沒有主動說話。
賈黛玉也保持沉默,但絕非個性使然。
事前已經被再三警告過要表現出淑女風範的賈黛玉,拚命地壓抑想開口說話的念頭,五分鐘過去,她連喘口氣都戰戰兢兢的。
再者,向朋友借來這套所費不貲的衣服,讓她全身緊繃得像木乃伊。
都是老媽說什麼要穿有腰身的,因為男人喜歡女人有細腰,害得她硬是穿上小一號的束腰,五臟六腑大概都移位了。
平常習慣披頭散髮,老媽又說像個瘋婆子,逼着她起了個大早上美容院,把頭髮像蛇般盤繞在頭頂上,剛好把禿掉的地方遮了起來。
脖子涼颼颼的,害得她一上車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要不是這是她與白馬王子命中注定必須見面的場合,不然,就算給她十個最愛的卡啦雞腿堡,她也絕不會答應相親的。
冷氣在頭頂上吹着,四周是貼着粉紅花系的壁紙,雕了花的椅子還沒坐熱,菜也還沒點,桌上除了每個人的茶杯外,就是一支支的手機。
賈黛玉不禁想起西部電影,牛仔談判的時候,不也是把腰間的手槍掏出來放在桌上嗎?
啊,還真是傳神!
他們的確是在談判,不過不是生死的談判,而是婚姻的談判。
這也滿像簽署合約的場景,有人被賣,而有人買了。當然,她自認為是買方,眼前的美男子可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
賈黛玉故作文靜,但心裏頭卻不停地竊笑,還不時偷瞄坐在對面的韋歌德。果然神似她的偶像福山雅治,和相片不太一樣,整個人文靜多了,還帶點憂鬱的氣質。
他看來不像多話的人,賈黛玉什麼都不怕,就怕比她話還多的男人。
韋歌德的眼光突然和她相遇,但卻羞澀的馬上移開眼神,緊張不安地翻動着桌上的餐巾紙。
賈黛玉瞧着對面這個她親手挑選的如意郎君真是越看越得意,嘴角不禁越揚越高。
“啊哈,令媛的笑容好甜美。”
話題突然被韋母轉到她身上來,賈黛玉趕緊笑得更燦爛,嘴角揚得更高。
“啊,令公子真是風度翩翩。”
賈母趕緊回報一顆奉承彈,以免失禮。
雙方忽然從沉默轉變成馬屁大會,爭相稱讚着對方。
韋母圓潤的臉盈盈笑着,耳垂上的珍珠耳環晃啊晃。“我說令媛的臉一看就很有福氣,瞧瞧她的耳朵,寬又厚,如果生在古代,一定是貴夫人的命。”
賈母也卯足了勁,硬是從腦袋瓜里找出不少形容詞。“令公子才是大官命呢!瞧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器宇軒昂、文質彬彬、談吐不凡、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啊,老媽用的是什麼詞呀?也沒聽見他說半句話,哪能知道他談吐不凡、學富五車的,這……未免也太誇張了。賈黛玉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連忙碰了桌下母親的腳。
不料,還沒來得及制止母親,賈黛玉就聽見嘲諷的聲音。
“是呀,我這哥哥全身上下都是優點,就連放的屁也是香的,你們要不要聞聞看!”韋梭羅冷諷說。
呀呀呀,竟敢欺侮我老媽,這傢伙不想活了嗎?
輕易被點燃怒火的賈黛玉正想反擊,但卻被韋母捷足先登。
“呵呵,我們家小羅就是愛開玩笑,八成是瞧見哥哥的相親對象,吃味了。”說完還強拉著兒子的手臂,故意摸了下他的頭,“乖,改天媽也幫你找位像賈小姐這樣好的對象。”
韋梭羅揚揚右眉,太陽穴隱隱跳動。
韋母在他大腿上捏了一下,並以銳利的眼神提出警告。
他才不甩呢!
韋梭羅寧願大家現在恨他,也不要等生米煮成熟飯了再來受苦。
“是,真嫉妒,我老哥身旁永遠不缺女人,而且個個漂亮得像時裝模特兒,唉!真希望像他一樣艷福不淺。”
“啊?”賈家的人全睜大了眼睛,露出驚訝的表情。
對於平日寡言的弟弟的反常舉動,韋歌德滿臉狐疑地看着他。
到是臨危不亂的韋母面不改色,依舊若無其事地呵呵笑着,“小羅最愛開玩笑,他的意思是說,歌德最近掌管的部門來了多位美女,和美女共事,小羅可羨慕死了,他一向最崇拜他哥哥。”
姜還是老的辣,硬是讓韋母又掰了回去。好不容易說服兒子來相親,加上眼前這個女孩長得甜蜜蜜的,韋母第一眼就喜歡她,才不想讓這發瘋的兒子給搞砸了。
“哎喲!”韋母這回在他大腿上用的力,絕對會瘀青的。韋梭羅痛得跳了起來。
“嗯?”賈家人再次露出震驚的表情。“怎麼了?”
韋母露出慈祥的笑臉,“小羅,我知道你是在擔心爸爸,沒關係,你可以到外面看看你老爸來了沒,順便幫他停車,你爸停車技術最差了。”
母親分明想把他弄出去,不,他才不呢!
韋梭羅故意避開母親的眼睛,“媽,你忘了,車是老王開的,他停車的技術可比我強多了。”
“我以為你擔心……”韋母仍不死心。
就在這個時候,韋父終於趕到,推了門進來。
“抱歉,抱歉,臨時有事,真的很抱歉。”韋父一見空無一物的餐桌,連忙說:“還沒點餐嗎?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了大家吃飯時間,小姐,我們可以點菜了!”
賈父禮貌地站了起來,“董事長,你太客氣了。”
“不、不、不……我應該……”
就這樣雙方又你來我往地客套一番。
賈黛玉快受不了,拿起手帕遮住嘟起的嘴,不時翻白眼。
連最龜毛的韋梭羅也看不下去,他放下原本交插在胸前的手臂。
兩人竟異口同聲地說:“好了,讓我們先點菜吧!”
別說其他人感到驚訝,就連他們自己本身也嚇了一大跳。
為了撇清,韋梭羅故意說:“賈小姐的貪食症又發了。”
賈黛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還真像討人厭的蟑螂。
她也不甘示弱的回嘴道:“韋先生的胃大概快餓扁了。”
“我說……賈小姐的眼睛已經發出飢餓的警報,瞧瞧她那對快冒火的大眼睛,如果我們不趕快點些菜讓她消消火,待會兒把飯店燒了起來,我們恐怕難逃一劫。”
“你們才該瞧瞧韋先生的那張大嘴巴,餓昏頭了,搞不清楚狀況,小心點,我們還是快讓侍者上菜,以免他的胃酸過多吐了我們一身!”
韋梭羅強忍住怒氣,但卻控制不了一直跳動的右眉。
“賈小姐真是體貼,對在下念念不忘,不過,奉勸你還是多多注意自己,小心怒火攻心,破壞了你那一身漂亮的衣服,啊,這也難怪,這套衣服的格調和你實在是不相襯。”
太過分了!真是欺人太甚!
賈黛玉被他激得火冒三丈,包裹在貼身小禮服里的胸部不停地劇烈起伏,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正當她準備反擊時,卻聽見撕裂的聲音,清脆又迅速。
她馬上感覺胸前一陣清涼。
“啊!”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賈黛玉發出尖叫,趕緊抓起椅背上的披肩,擋住曝了光、呼之欲出的胸口。驚慌之餘,卻讓她瞄到那個與她處處作對的傢伙正得意的大笑。
該死的!
她狠狠的瞪着他,心裏想着,一定得給他顏色瞧瞧。
太丟臉了!
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輩子從來沒發生過這麼糗的事,都是那個白痴害的!
賈黛玉把難聽的話都罵盡了,仍然無法泄恨。她一回想起剛剛所有在場的人的尷尬眼光,不由得火冒三丈,尤其是她心儀的韋歌德,居然面紅耳赤不敢正視她。
啊!
不管,她咽不下這口氣,一定得討回公道,要那個白痴、卑鄙的小人也嘗到苦頭。
站在盥洗室鏡子前的賈黛玉,整整衣服,將披肩的兩端打了結,遮住裂開的領口,卸了妝洗了臉,並放下長發。
她望着鏡中的自己,彷彿已解除魔咒,恢復原形,哼,此仇不報非君子!
賈黛玉拿出扇子,打開后在空中揮了揮。
咻!
“啊……”漫漫白霧消逝后月老出現了,打了個好大的呵欠。“好睏,啊,怎麼了?你找我幹嘛?不是安排你們相見了嗎?談戀愛是你們的事,可別找上我,我對這種親嘴的事可不懂!”
她雙手叉着腰,“喂,是你說只要是有關我結婚的事,你都要幫我的。”
“是、是、是呀,我已經幫你牽好紅線了,你還要我做什麼?”
“幫我修理一個很討厭的人。”
月老捻着鬍子,“這……不行,違反我的原則,我的工作是撮合天下有情人,不是整人、修理人。”
“但如果這個人妨礙我的戀愛,阻礙我的婚事,說不定因他作梗,害我和命中注定的人無緣,你說,要不要給他一個警告?”
“啊?有這種人?敢破壞我月老的好事?”
太好了,月老心中的火焰被她稍稍揭起,賈黛玉趕緊打鐵趁熱。
“是嘛,是嘛,就是有這種惡霸!月老,你一定要幫我主持公道,不然以後誰還會相信姻緣天註定!”她挽着月老的手臂,撒着嬌說。
月老的心被她逗得酥麻麻的。
“好,好,告訴我,你想怎麼做?”
賈黛玉在月老耳旁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堆,並露出得意的奸笑。
哈,好小子,這下我看你往哪裏躲!身為將來的大嫂,得好好給他來個下馬威才行。
咦?怪了,眼皮怎麼一直在跳?
韋梭羅剛用完主餐,心滿意足地喝下紅酒,對於剛剛發生在賈黛玉身上的糗事十分得意,卻沒來由地眼皮亂跳。
他相信這一搞,哥哥對她的好感一定全沒了,誰會喜歡一個潑辣、口出惡言的女人,父親和母親應該感謝他才對,還好在一切都還沒開始前,已經看到了對方的真面目。
但事情似乎並不如他所想。
韋母對他使了個眼色,私下輕聲地說:“小羅,你先回去!”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再把氣氛弄擰了,瞧你剛剛把賈小姐激怒成那樣。”
韋梭羅扔下紙巾,皺着眉,“媽,我是想讓你們看看她的真面目,她才不像你們所想的那樣賢淑溫柔,剛剛和我對罵的樣子,你都看到了吧?”
“噢,歌德才不需要溫柔的女孩子,像賈小姐那樣朝氣十足的很可愛,又活潑又開朗,當歌德的妻子最適合不過了。”韋母滿意地說。
啊,天啊!朝氣十足?有沒有搞錯?
一聽到母親竟然這樣回答,他差點傻眼,這麼說自己是幫了倒忙。怎麼會?他怎麼也想不透母親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媽,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樣想,那個女人實在是很粗俗。”他睜大了眼,臉紅脖子粗地辯駁。
“住口!小羅。”韋母又捏了下他的腿,“快點離開,最好趁賈小姐還沒進來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搗蛋。”
他不服氣地轉頭望着哥哥,“難道你也覺得這樣的女人很好?”
韋歌德優雅地一笑,“她很可愛呀!”
真是的!自己犧牲形象不惜與那女人鬥嘴,竟然變成這般局面,太討厭,太令人生氣了,滿肚子怨氣的韋梭羅再也吃不下剩下的餐點了。
他擱下酒杯,板起了臉。
“各位失陪了,我有事要先走。”
“沒關係的,請慢走。”
聽見韋梭羅要離開,賈父和賈母還真是鬆了口氣,尤其是賈母,她很擔心接下來還會惹出什麼更火爆的事,按黛玉的個性,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他。
韋梭羅離開的背影正好被準備報仇的賈黛玉撞見了,真是天賜良機,原本想將報復的行動交給月老去做,但想想又不甘心,沒瞧見那傢伙的狼狽樣,怎咽得下這口氣,賈黛玉偷偷地尾隨在他身後。
儘管已經離開飯店了,韋梭羅還是滿腹怨氣。
他將手插在褲袋裏,滿懷心事一步步朝停車場走去,此時的天氣晴朗得像個大蒸寵,熱得他額頭冒汗,但是當他再走了幾步路后,便發覺不對勁。
淅瀝嘩啦的雨聲從他身後如猛虎般撲來,不一會兒,只見烏雲密佈。
“搞什麼?”他抱怨着。
脫下外套擋雨他快步跑了起來。
月老得意地出現在躲在飯店玻璃窗旁偷看的賈黛玉身旁,邀功地說:“嘿,這樣可以了吧?給了他一頭雨水瞧瞧。”
她才不感到滿足,這樣也不過是讓他淋了點雨,比起她的羞辱還差得遠呢。
“不,還不夠,快點嘛,月老,再多給他一點教訓,再多一點……”
月老左右手胡亂比劃了一下。
韋梭羅一不留神腳步踉蹌,狼狽地跌個狗吃屎,濺得他滿身都是雨水。
“哈、哈、哈……”
賈黛玉捧腹大笑,笑到不支倒在玻璃窗旁,一隻手還撐着旁邊的柱子。
“做得好,月老,做得好,再來幾次。”
瞧他笨拙爬起來的樣子,賈黛玉真巴不得剛剛看見她出醜的人全都在場。她靈機一動,朝身旁的月老伸出手,“快點,變台照相機給我。”
根本不知道有四隻眼睛正窺視着他的韋梭羅,又接連跌了好幾下。
污水弄髒的臉,又着實地貼了好幾次地面,被雨水嗆了幾次都分不清。
身上的西裝毀了,吹好的髮型毀了,連鞋子也完蛋了。但是頭頂的烏雲沒有散去的跡象,天空仍然淅哩嘩啦地下着大雷雨。
瞧自己一身狼狽樣,韋梭羅氣急敗壞地跺腳,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什麼霉運!
他無語問蒼天,但飯店內的賈黛玉可得意洋洋。
嘿嘿,這些可是將來要制服他的秘密武器,如果他膽敢再破壞她和白馬王子的進展,她就要這些糗弊了的相片曝光。
透過相機的鏡頭,拚命地按下快門。不知道按了多少張,當她看見他沮喪地站起來,面對渾身濕透卻不知所措,像只待宰的公雞,賈黛玉的手卻停了下來。
她有點心軟。
想想其實他也沒有太壞,只不過是說了幾句不中她意的話。或許他這麼做有他的原因,也許他是真的不喜歡她。
總不能強迫所有的人,第一眼看見她都要有好印象吧?反正韋歌德遲早都是她的人,又何必和這個未來的小叔太計較呢?
算了吧!賈黛玉的腦海中響起這句話。
月老彷彿能聽見她心中的聲音,轉過頭問:“還要再來幾次嗎?不然,我可要請雨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