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在天送寧玉回了客棧,寧玉站在門前,默默地看着他。
寧玉的美貌和冷涼兒又大不相同,被夕陽一映,暗影柔倩,氣質上就先過人一等。
雲在天回過頭,見她神色專註,心裏有些不忍:“郡主,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天在王府里,雖然是假戲,卻是真情,是我對不住你,你,你還是先回去吧。”
寧玉輕“咦”了一聲:“你和田恬——”
“我們相識已久,我心裏,已容不下其他人。”
寧玉輕聲道:“你要好好想想看,田恬相貌不過中上,家境也不好,說起來,不過是口齒伶俐了些,你倒喜歡她哪裏?”
喜歡?哪裏?雲在天沒有想過這麼多:“田恬她,她也說不上有什麼好處,可我就是放不下她——”
寧玉看他的眼光更為不解:“我不明白,我有什麼地方不如她?”
“不是這麼回事。”
“我要你明明白地告訴我。”
客房裏留有少女特有的芳香,雲在天訥訥坐了下來,他不想跟寧玉有過多的糾纏。然而這女子身上有一種近乎威嚴的東西,雲在天不知有虧於她在先,還是別的什麼,總覺得有點怕她。
寧玉給他斟上了一杯桂花飲,淡淡道:“說給我聽好不好?”
雲在天被那奇異的桂花香氣所蠱惑了,思緒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那煙花綠柳的江南——田恬笑着坐到了對面桌旁:“兄台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
那時也未曾料到,陰差陽錯,竟然是這樣的一場奇緣。
不能忘懷的,略帶了花香的江南……雲在天神色越來越恍惚:“這桂花飲……”
寧玉看着他漸漸地倒在了桌上,輕輕嘆了口氣,她心目中的夫婿本該是爹爹那樣的英雄,可不是連喝桂花飲都能醉倒的男人,可是,人的理想和現實差得多遠哪,喜歡,是連自己都不能控制的東西啊。
“雲在天——”寧玉一手支着下頷,靜靜注視着他,“你和你的名字,一點都不相襯呢。”
她聲音還未落下,虛掩着的房門忽然被撞開來,一人奪門而入,看到倒在桌上昏昏大睡的雲在天,一把就揪起了他:“笨蛋,你還有心思睡覺,快給我醒醒。”
雲在天如今卻任大羅金仙也喚不醒的,那人急得反手抽了他兩下,仍不見他有半分清醒的跡象,四下里看了看,一掀帳子就鑽到了床下面。
寧玉就算是再有大家風範,也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目瞪口呆。不到半盞茶功夫,又一人站在了被推開的房門前,寧玉眼望過去,見那人高挑的身形,整個屋子裏的光線都被他禁住了似的。
“姑娘,”他緩緩開口,音色十分清冷,“請問有沒有一個少年男子撞到你這裏來了?”
寧玉一笑:“公子這是什麼話,到女孩子房裏找男人?”
未出閣前的少女和已婚婦人的衣飾裝扮完全不同,一眼就可以分辯出來,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失禮了。”
寧玉看那人身形有如鬼魅,一閃既沒,愣了一會兒,才緩緩關上了門,回頭一看,田恬已從床下爬了出不,神色悠然自在,不見一絲狼狽:“謝了,郡主。”
寧玉凝視着她:“田恬,你——到底是什麼人?”
田恬輕嘆:“郡主,我身負國恨家仇,有許多話,都不能與你細說,等他日我還清了這滿身的孽債,再把詳情細細地說與郡主聽。”
寧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半晌,忽然說:“田恬,你還真當我是白痴了。”
田恬“啊”了一聲笑起來:“郡主果然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這點小伎倆瞞不過你,郡主的援手之恩,我先在這裏謝過。不過這次我得罪的傢伙太厲害了,容不得我廢話。這個人——”
她一指雲在天:“先借我用一用,他腦筋雖然不太好使,拿來做擋箭牌卻是一塊好料。”
寧玉看了一眼雲在天,淡淡道:“這個人,本來就是你的,無所謂借與不借。”
田恬拍手大笑:“郡主,我從以前就覺得你是個好人,如今一看我的眼光果然沒錯。”她說著話從衣袖裏掏出一顆蠟丸,捏碎了蠟封,塞進雲在天嘴裏。
“我先行一步,那傢伙疑心極重,保不準一會兒還得折回來,煩勞郡主告訴這位雲兄一聲,我在郊外的城隍廟等着他,他若不去,就等着毒發身亡吧。”
寧玉一把拉住了她:“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對你的一片心,你固然不明白,也不該這樣辜負他。”
田恬向她一笑:“郡主,男人的心,誰又說得准呢,今天海誓山盟,明天就要拋到九霄雲外。我得罪的人那麼厲害,他不去幫我,我豈不要死得很慘?”
她輕輕推開了寧玉的手,微笑着說:“我可是半點還都不想死呢。”
寧玉氣提指尖發抖,看她絲毫也不在意地遠去了,忍不住回過頭來狠戳了雲在天一下:“你看你,你這是什麼眼光?”
雲在天一驚而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郡主——”
寧玉冷笑:“你不要叫我,快到城隍廟去尋你的心上人去吧,她可真是溫柔嫻熟,怕你不記得,不惜餵了一顆十全大補丸給你呢。”
雲在天獃獃地聽她把事情經過說完,只覺得像做夢似的,一覺醒來,天翻地覆。坐了一會兒,向寧玉拱手一揖:“多謝郡主成全。”
寧玉卻背了身不去理他:“我看你,落到那種人手裏,離死也是不遠了,我不用你謝,只當不認得你。”
雲在天也有些迷茫,田恬的為人,田恬的心意,他是越來越摸不透了。
出了客棧,一邊走一邊尋思,田恬來找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這個人,難道就不能稍稍安份一點兒?再轉念一想,真的安份了,那她也就不是田恬了。
雲在天一路尋着,找到了郊外的城隍廟,往裏面一看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從懷裏掏出來個火摺子,點亮了,慢慢地摸了進去,忽然聽得裏面有人輕咳一聲:“滅火!”
就覺得身後輕風襲來,雲在天下意識地一閃身,用手指一帶,就將那人牢牢抓在了手裏。那人也不急,火光掩映之下,卻見她笑顏如玉:“你想害死我么?快把火摺子滅了。”
雲在天手指一松,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對面的人就近在咫尺,連呼吸都清晰可聞。雲在天莫名奇妙地緊張起來,手指里一片濡濕,他暗暗罵自己沒出息,和田恬耳鬢斯磨也不是一兩天了,怎麼現在就這麼沉不住氣。
田恬輕笑:“傻瓜,你還真的來了。”
雲在天微顯怨懟:“我怎麼可能不來?”
田恬笑得戲謔:“是呵,你命還在我手裏呢。”
雲在天靜了一會兒才說:“是醒酒丸吧。”
田恬一怔,旋即笑了:“這次怎麼這麼明白?”
“你根本就不是能害人性命的那種人,何況是我?”
田恬似是被噎了一下:“是你?你又怎麼樣,我怎麼就不能害你,我恨不能害死你呢。”
雲在天心頭一盪,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她:“我以後再讓人傷心,你就是害死了我我也不冤。”
田恬笑着捶他:“快放手,喘不過氣來了。”
雲在天卻不肯,黑暗中她的氣息越來越鮮明,他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田恬——”
“什麼?”
“我能不能——”
“笨蛋!”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他卻那麼清晰地就能找到她——溫熱而柔軟的唇,甜美得像是一場夢境。像是從上輩子就留下來的記憶,輾轉到了今世,忽然之間,什麼都明白了。揭開了謎底,原來那麼久那麼久,他在尋找的就是這個人,迷失過躊躇過,卻不知冥冥中早有註定。
田恬伏在他懷裏吃吃輕笑:“世上的人都要像你這麼好欺負該有多好。”
雲在天無奈:“總有你踢到鐵板的時候。”
田恬抬眼望着他:“我怕什麼,有你在,我怕什麼?”
雲在天忍不住翻給他個大大的白眼:“你是不害死我就肯甘心了。”
田恬在暗中悄無聲息地笑了:“你會為我死嗎?”
會嗎?
你會嗎?
雲在天微啟了純齒,有些艱澀地開口:“我——會。”
田恬輕聲說:“你說過的話,你可要記得,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雲在天一震:“田恬,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自己看哪——”田恬黝黑的眼瞳與夜色融為了一體,“你看到了什麼?”
那瞬間就能將人淹沒的無底限的黑,深不可測的過去與未來,蟄伏在平靜的外表下,激烈而剛硬的靈魂。
雲在天不禁緊緊擁住了她:“田恬,田恬……”
田恬沒有說話,四周就靜了下來,有一種很微妙的氣氛,像水一樣,平和而自然。
雲在天想就是這樣了,就是這個人,像是許久許久以前丟失的自己的一部分。她的痛他能感覺得到,在內心深處,不可告人的隱秘。他不用問,在眸光相觸的一瞬間,靈犀相通。
黑暗中的風聲,有如海嘯,夾雜了細微的夜出的生物的掙扎。雲在天忽然抱緊了田恬縱身一閃,輕如鴻雁般地躲到了城隍像后。
田恬正想開口,雲在天卻把手指壓在了她唇上:“追來了。”
田恬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見,只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壓迫。那個男人帶給人的,永遠是這樣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即使相隔甚遠,她也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許久,雲在天拿開了她唇邊的手指,溫熱的觸感仍停留在指尖上,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把手指攥進了掌心裏:“你又怎麼惹到了他了?”
田恬微微地笑了:“你猜。”
雲在天有些泄氣:“不用猜了。”
“是嘛,天底下像你一樣的人,多得很吶。”
“有誰能像我一樣人財兩空。”
“那是你的福氣,把人賠給了我,財不還是你的。”
雲在天無語,半晌才說:“你呀——那時候,你不肯認我,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跟我賭氣也就算了,何苦拿自己開玩笑。”
田恬輕哼:“你還有臉說,好兄弟,輕薄你的好兄弟,傳出去也不怕人笑。”
雲在天臉上紅成一片,好在四下里黑,看不清楚,只是語氣也不大流利了:“我……我知道我錯了,這件事我們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不好。”田恬開口就將他噎了回去,“以後我要天天掛在嘴邊上,讓你記得清清楚楚。”
雲在天汗:“我知道錯了都不行么?”
田恬一點他的鼻尖:“錯了不算什麼。只怕你錯過了,才要憾恨一輩子。”
雲在天心頭一震,攥着她的手,許久沒說出話來。
田恬輕聲說:“那天從你家裏出來,要不是賀蘭山救我,你現在是真的看不到我了,我心裏,不是不怨你的。”
雲在天反覆說道:“我知道,我對不住你……”
“也沒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男女之間的事,本就是你情我願,只是,我走了,從此不在了,你不會後悔嗎?我想知道,所以才出現你面前,雲在天,你不能再負我第二次,不然我會恨我自己沒志氣。”
雲在天心頭萬般滋味,只化做了一種酸楚,強忍着才沒哽咽出聲:“我是後悔,怕你再不理我,也恨自己自作自受,我若再負你,你只管殺了我,我不還手。”
田恬微笑:“到那時候,你可就未必肯讓我殺了,憑我的本事,十個也不是你的對手,只好砍自己幾刀來解氣。”
“不許說這種話。”雲在天把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就算你不肯殺我,我也要被天打雷劈——”
“別說了。”田恬掩住他的嘴:“我聽了肉麻,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東西,哄你的郡主姐姐還差不多,到我這兒來騙人,你看我是能讓你哄得了的嗎?”
“我哄你,你竟說我哄你……”雲在天瞪大了眼睛,強行掰開她的手,“我和那郡主,連話也沒說過幾句,你卻這樣擠兌我,真是昧了良心。”
“我本來就沒良心。”田恬輕哼,“你現在才知道,不嫌晚了些。”
雲在天又被她賭得說不出話來,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哪裏是個沒良心的人,其實——算了,就算是沒良心,我也認了。”
田恬笑出聲:“好像我要拐你似的,雲少爺,你那紅知已多得漫天飛,連冷七少爺也逃不過你的法眼,又到我這裏來裝什麼好人?”
她這一說,雲在天倒想起來了:“冷涼兒哪裏,哪天你尋個機會,跟她把話說明白了,省得她老吊得不上不下的,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田恬搖頭:“心疼了?我偏不說,我十三歲投奔冷家堡的時候,沒少挨她拳頭,她喜歡我,那是她的報應。”
雲在天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會記仇。”
“若是你父母雙亡,受盡了人的白眼,沒吃過一頓飽飯,投親又被揍得滿身淤青,整日裏在城裏閑逛,只靠偷吃騙喝過日子,我保證你會比我更記仇。”
雲在天心頭一陣抽痛:“田恬……”
“你不用可憐我,其實我活得挺好的,尤其是騙到你這種公子哥兒的時候,心裏快活得很吶。”
雲在天不再跟她鬥嘴,輕輕地把她摟在了懷裏。
為了避開賀蘭山,雲在天沒敢回客棧,花銀子雇了個小童,讓他送信給林管事,無非是說有些事情耽擱了,讓他們先回沐陽。
那賀蘭山異常機敏,竟像是有野獸一般的直覺。許多次他們行蹤幾乎已經暴露,虧着田恬機靈,雲在天武功又高,跑得飛快,這才沒讓他發覺。
雲在天也勸田恬:“你到底拿了人家什麼東西,快還回去,好好道個歉不就算了,他一個大男人,怎麼也不好跟你動手。”
田恬一笑:“你也不想想看,他是什麼人,我拿他什麼他會稀罕,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我看他是恨不能殺我而後快呢。”
雲在天想說她只會惹禍,又怕她多心,張了張嘴,沒敢出口。
田恬是南方人,吃東西極挑剔,在許多細節上,倒比他這豪富出身的大少爺還精細。雲在天自小就跟着師傅習武,有什麼吃什麼,絕不允許他挑三撿四的。
他們一路逃亡,到了荒郊野外的一間小店裏,有銀子卻也買不到像樣的東西,只有條魚,因為是新打上來的,勉強還能入眼。田恬卻又嫌刺多刺硬不肯吃。雲在天怕她在路上撐不住,哄着她好歹吃了點兒,給她把刺細細挑凈了,放到她碗裏。
田恬隻眼望了他笑,雲在天看她一眼:“不吃飯,你傻笑什麼?”
田恬笑着擰他的嘴:“討打,不知道是哪個傻。”
雲在天忙告饒:“好好好,是我傻行了吧。”
田恬笑起來:“你呀,長了一副活該被人騙的模樣。”
雲在天沒好氣:“是,全是我的不是。”
“你不知道。”田恬拂開他額前的一縷碎發,悠悠淺笑:“那天我坐在酒樓上,看見你一步一步地走上來,那時我就在想,這個人一定好騙得很……”
雲在天夾了魚肉堵上她的嘴:“偏我就這麼笨,還要處處替你擔心。”
田恬慢條斯理地嚼咽下去:“那時候,你看着冷涼兒的目光,可真是討厭哪,我明知道你是個好人,可還是討厭你——”
雲在天汗,田恬卻微笑:“我知道,男人嘛,哪個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呢。”
雲在天越發冷汗淋漓,田恬輕嘆:“所以我給了你機會,讓你和她單獨相處,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日後想起來後悔,可不要怨我哦。”
雲在天忍不住拿筷子狠敲了她一下:“卻不知道是誰討打。”
田恬叫了一聲痛,捂着額頭瞪他。
雲在天輕嘆:“你明知道我的心,還要來說這種話?”
田恬靜默了一會兒,神色漸漸柔軟下來:“我只是怕——怕你——你知道,我們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我做事的手段,自小也就慣了的,就這麼個脾氣,改不過來……可你不一樣,你是天之驕子,心裏總要計較個是非曲直——”
雲在天柔聲打斷了她:“我不是跟你說過,人不虧於大節,總不愧為正人君子,雖說是改不過來,可還是改了的好,你只圖你自己一時痛快,可有替別人想過么?我不是想教訓你,但有許多事,我容得,天容不得,哪天你得了報應,心疼得還不是我?”
田恬一腳踹他個踉蹌:“死雲在天,你才要得報應,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哪裏懂得人活着的辛苦,就是活該要人來教訓!”
雲在天苦笑:“我還真沒聽過,有把自己也賠進來的教訓。”
田恬漲紅了臉:“死人,你一到冷涼兒面前就拙口笨舌,卻來我這兒耍嘴皮子,我看你是找死了——”
雲在天不想死,所以,他乖乖地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兩個人買了一匹馬,趕了幾天的路。田恬不知道雲在天打的什麼主意,眼看路越走越是荒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缺錢缺得厲害?”
雲在天一怔,不明白她這話從何而起。
田恬略顯促狹地微笑:“我看這光景,倒像是要找個地方把我賣掉的樣子。”
雲在天氣極而笑:“不是我說,田恬,就算賣你,你也是值不了幾個錢的。”
田恬笑起來:“是啊,雲大盟主,我只是提醒你,若沒有了盤纏,千萬不要打我的主意,你自己的身價就高得很呢。”
雲在天為之氣結:“我只想帶你到我師傅哪兒躲幾天,賀蘭山找不到人,總不可能一直追着我們,時間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田恬一笑:“你知道不知道賀蘭山的綽號叫什麼?”
雲在天倒真沒想過這人的身份,但如此高手,江湖中也不過寥寥數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無名之輩:“叫什麼?”
“死蒼蠅。“
雲在天絕倒:“好好一個人,怎麼得了這麼個怪名?”
“意思就是說呢,他這個人,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就會像蒼蠅見血一樣死死盯着你。”
雲在天摸了摸她的額頭,田恬一掌打飛了他:“幹什麼?”
“你沒發燒吧你?”雲在天忍不住抱怨,“明知道你還去招惹他。”
田恬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怕了?”
雲在天輕嘆:“我試過他的身手,硬拼的話,我們也只是在仲伯之間,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何苦弄得這麼難看,躲開他也就是了。”
田恬有些幸災樂禍:“躲開了那是最好,只怕是躲不開呢。”
雲在天又好氣又好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
田恬笑了,烏黑的眼眸中波光流轉:“就算是故意的,那又怎麼樣?”
雲在天見她淺笑盈盈,唇邊兩個酒窩甜得膩死人,心神一陣蕩漾,忍不住低下頭輕啄了一下:“死不知悔改。”
繞過一段荒涼的山路,又走過了一片林子,眼前忽然就是一亮,不知從哪裏延伸而來的溪水,水面上架了一段小橋。兩個人下了馬,踏過竹橋,溪岸不遠處,就是纏綿不絕的籬笆圍牆。
田恬不禁咂舌:“你這師傅,還真是世外高人呢。”
雲在天微笑搖頭:“你不要被這情形騙了,他也不長住這裏,一年倒有十個月在外面閑逛,金陵、上江、明城,許多地方都有他的宅子,他可要比我家富裕得多。”
田恬倒吸了一口氣:“我喜歡有錢人——”
雲在天輕捏了她一下,她吐了吐舌頭,雲在天輕聲囑咐:“在師傅面前可不許調皮。”
田恬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向籬笆牆后的茅屋走去,屋門大敞着,裏面卻不見人影。雲在天給田恬倒了碗水,讓她先在旁邊坐着,自己去外面找人。
趕了幾天的路,田恬也有些累了,一坐就有點犯迷糊,昏昏沉沉的,彷彿是有人在摸自己的臉,指尖冰涼,嚇得她一驚而醒,那指尖卻仍然駐留在她的肌膚上,她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幹什麼?”
那人似乎是微微地笑了,田恬忽然就覺得神智恍惚,那人的臉,是足以豎碑立傳的艷色,眉稍眼角儘是風流,幽艷的唇齒間隱含一個情字,百轉千回,說不盡道不明的哀宛幽艷。
那人緩緩反壓了田恬的手,溫柔而纏綿,沒有一絲力道,肌膚是冰涼的,沁人心脾,他望着她的眼裏是另外一世界,寸寸相思,彷彿是前世的姻緣。田恬被他擺佈着,全沒了力氣,心裏什麼都不明白,一點點地墜落下去,越發地混亂了,這是——這到底是——
忽然間有人聲如鳳鳴,清澈已極地喝了一聲:“朱堂!”
那人吃了一驚,霍然縮回了手,微微蜷了身子,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澀澀地笑:“雲少爺。”
雲在天揮手就抽了他一記耳光,力道之大,他一連退了幾步,才狠狠跌在了地上。
雲在天仍不解氣,恨恨地指了他:“你好大的膽子,師傅是怎麼教訓你的,你還改不了這毛病!”
田恬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水澆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雲在天的衣角。
雲在天握住了她的手:“沒什麼,這不爭氣的東西,不用怕他。”
田恬再看那男子,他掩着臉站在角落處,笑得有些艱澀,卻仍是艷,令人一望而驚,本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但卻有似魔魅,忍不住要再去看。
雲在天掩住了她的眼睛,向那男子道:“師傅呢?”
那男子十分馴服地垂了眼睫:“出去有一個多月了。”
雲在天挽了田恬:“我們要在這裏住些日子,你給我放規矩些,不然不等師傅回來處罰你,我先要了你的命!”
那男子低着頭:“知道了,雲少爺。”
田恬聽不到什麼動靜,等雲在天拿開手,卻見那男子已經不在了,心裏好奇得要命:“好奇怪的人。”
雲在天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師傅養着他是做什麼?”
田恬想那人一身的妖氣,絕不會是什麼正經來路,不禁問道:“這人——像是練過什麼邪門功夫,眼神都怪得很。”
雲在天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去理他,他要再對你無禮,你只管來告訴我。”
田恬呵呵一笑:“看你剛才的樣子,卻難得有幾分武林盟主的氣勢,不過你離開這麼久,倒也沒人理會你,想來也不過是個空架子。”
雲在天也是一笑:“本來就是個空架子,武林中人也是勢力的,他們看重的,是大哥的威望,二哥的兵權,再加上我的武功,卻也能把這位子坐得穩穩的,只不過,事在人心,我的心不在那裏,人又怎麼肯把我當回事。”
田恬按了他的胸口:“你心不在那裏,卻又哪裏呢?”
“在你這裏——”看田恬憋不住爆笑,雲在天也笑起來“是真的,我自小沒什麼志氣,守着自己喜歡的人,過一輩子,也就是這麼點念想了。”
“過一輩子——”田恬悠然輕嘆,“說得好容易啊,世事變遷,人心無常,我不信真能廝守一輩子,眼前過得開心,已是不容易了。”
雲在天不禁動容:“田恬,難道你還不明白——”
“我明白。”田恬掩了他的嘴,“只是明白不是用嘴說出來的,有許多事,也不是明白就能解決的,日子過得久了,誰知道呢?”
雲在天只覺得,田恬的心思如此飄忽,就像天上的風箏,你隱隱可以看到一些苗頭,卻又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雲在天不知道田恬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是自己對她還不夠好嗎?還是有其他的什麼緣故,田恬的為人,卻是不想說的事情,任你怎樣問也問不出來,悶在心裏,就像隔了一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