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莫俊碩在游貝蘭敞開的辦公室門上敲了敲,一派蒲灑、自信的名士狀,唇邊還帶着笑,看着正在忙碌的貝蘭,竟有些捨不得。

“女人的世界和天地應該是在家庭里。”他說。

貝蘭抬起頭,不以為然的看着他。“你一定不是活在二十世紀,居然還有這麼落伍的觀念!”

不置可否,他走了進來,在沙發上坐下。

“貝蘭,我應該和我爸爸好好談談,不該給你這麼重的工作量,更不該把你訓練成一個女強人、工作機器,他是在害你啊!”莫俊碩有感而發,女人的青春年華不該在辦公室里耗掉。

“誰教你不肯接他的棒,跑去念什麼文學,他總不能讓他的畢生心血就因為無人傳承而白費吧!”貝蘭針鋒相對的假裝抱怨。

“所以你要為這個公司鞠躬盡悴,死而後已?!”他難以置信的說。

她聳聳肩。

“你太傻了!”

是嗎?她可不這麼認為。她這條命是莫子其救回來的,今天就算為他的公司賣命,賠上自己所有的青春,她也認為值得;更何況她又沒有什麼好損失的。思郢一死,她就什麼指望也沒有了。

“貝蘭,我爸爸的老班底里多得是可以坐你這個位子的人,你只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俊碩雙手撐在桌面。

“俊碩,你今天是怎麼了?”她放下筆,笑着看他。“這麼不希望我留在這裏工作,是不是你打算‘棄文從商’,要拿回這個位子?”

“我對商沒有任何興趣。”他搖頭。

“那你──”“我只是不希望我未來的老婆滿腦子只有工作。除了工作,人生還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他用憐憫的眼光看她。

貝蘭起身,正色的想阻止他再有這種念頭。“俊碩,不可能的事你就別再浪費心力了。就算我真的不再上班,我也不會嫁你,你這麼明示暗喻的,給了我很大的心理負擔!”

莫俊碩也起身。“貝蘭,你三十歲了,還有多少青春可以磋蛇?”

“我不怕搓蛇,因為我根本就不想結婚,我已經對你強調過無數次了!”貝蘭動氣的說著,邊將卷宗放回柜上。

“但我不相信,我相信總有一天可以打動你!”他就是不相信她不結婚的念頭有那麼強烈。婚姻是女人最終的歸宿,沒有女人會不想結婚,而他又是一個不算差的對象,他絕對可以贏得她的芳心的!

貝蘭為之氣結。她真想敲他的腦袋,看看能不能把他敲醒。難道他以為她只是在作態?

難道天下的女人都一樣,沒一個例外?

發現貝蘭的表情不對,他的語氣就柔和了些。“我的意思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你真的不了解!”她一嘆。

她和思郢的愛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思郢的死帶走了她所有的情感。她之所以活着,一方面是沒有勇氣再自殺,另一方面是為了報答莫子其。不過,就算她再怎麼心存感激,也不可能嫁給俊碩。她不會傷害俊碩的。

“貝蘭,我會給你快樂,讓你幸福的!相信我。”他上前去握她的手。

她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一徑的搖着頭。“俊碩,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好不好?我認識不少條件不錯的女孩子。我知道你不喜歡女強人型的,我可以介紹那種對詩詞有興趣,又溫柔嫻淑的女人給你──”“我不要!”俊碩將手握得更緊些。

“你至少可以先見見她們!”

“你以為我吃飽沒事?”他有些不悅。“我要的是你,我要你當我的老婆。如果不是非你不可,我的女朋友早就一籮筐了!”

她一根根的扳開了他的手指頭,耐心地向俊碩解釋:“那我們永遠也談不攏了!”

他不死心。“以前我人不在台灣,機會不多,現在我不會再走了。如果我的信感動不了你,那我的人總可以讓你感動吧?”

“不!”她的答案沒有變。

“你──”他欲哭無淚。

“現在是上班時間……”她不能無情的趕他走,只能拿這個理由當擋箭牌。

“再半小時就是下班時間,我可以等。”他技高一籌的堵住了貝蘭的推辭。“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到會客室去等。”

“我要加班!”貝蘭又想了個理由。

“我陪你加班。”

“我有個應酬。”她隨口說。

“我送你去,在車上等你應酬結束。”俊碩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我──”她再也想不出其它的借口了。

“不管你要去哪裏,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去,至少可以送你去再等你出來。既然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你總得回家,而我也要回家啊!”他一副不是糾纏,而是在照顧她的表情。

“我可以搬出去。”她會一直留在莫家是為了陪伴莫子其。一個是孤獨的老人,一個是對生命沒有了熱愛的女孩,他們互相作伴。現在莫俊碩回來了,也是該她離開的時候了。

“傷我爸爸的心?你忍心嗎?”俊碩沒料到貝蘭會有這種想法,希望用苦肉計留下貝蘭。

“你太──”她無言以對。

“只是一起吃個飯而已嘛。”他高舉雙手,無辜的表情。“王嫂的菜是好吃,但天天吃也會膩,換一下口味吧!我知道台北有一家飯店的法國菜很道地。”

“好!”她一口答應,頗有豁出去之態。

現在輪到莫俊碩意外了,他怎麼也沒料到貝蘭會這麼爽快。

“你真的答應了?”莫俊碩深怕是自己聽錯,為了肯定,他小心翼翼的再問一次。

“當然啊!”她輕快的說:“除非你只是隨便說說!”

“我當然是說真的!”他喜出望外,立刻走到她的辦公桌邊,拿起話筒,“我訂個位!”

“好!”她笑容可鞠。“訂三個位子。”

“三個?!”莫俊碩愣住了。

“你忘了莫伯伯最愛吃法國菜嗎?”她慧黠的笑堵,若無其事的提醒他。“他一直念念不忘在法國的那段日子。也許他沒有對你提起過,不過我可是耳熟能詳,他一定很高興我們沒有忘了他!”

“貝蘭,你──”莫俊碩啞口無言。他敗在貝蘭的手裏了。她的反應讓他挫折不已,看來她對他真的沒有那種男女之情。

“難道你不希望莫伯伯和我們一塊去吃?”

“貝蘭,你好‘毒’!”

“最毒婦人心,你總不會不知道吧!”貝蘭毫不介意的說:“莫伯伯一定有空,如果他沒空不去,那我們就改天,反正不急。”

莫俊碩泄氣的放下話筒。

“我發現王嫂的手藝還不差,而且現在訂位不一定訂得到。家裏有卡拉可以唱,不如我們今晚在家裏唱歌算了。”他承認失敗。“不過我還是要等你下班,一起回家。”

“行啊!”

“你別太得意,我還沒有打退堂鼓。”他咬着牙看她,大有革命不成、再接再厲的決心。

“現在還沒有,不過你也撐不了多久。”她直截了當的預言。

“走着瞧!”他死不低頭。

她不再用言語去激他,不過她相信他早晚會明白她的心。她真的再也付不出愛給任何一個異性,她只想平靜的過日子。

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平靜。

辦公室外的吵鬧聲引起了正在口述要事給秘書的游貝蘭的注意。即使隔着門,她還是可以聽到男女的對罵聲。男的聲音貝蘭聽來覺得熟悉,再一聽,是卓逸帆,她不禁有些生氣,質問秘書。

“卓逸帆又怎麼了?”

薛遠鈴雖然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但她大概知道卓逸帆有男女之間的感情糾紛。

“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個叫陳秀雅的女孩常打電話到公司找卓逸帆,這兩天則是親自跑了來。他們鬧得不太愉快,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薛遠鈴簡單的說,沒有大肆渲染或是加油添醋。

莫名的失落湧上心頭,游貝蘭竟有一種吃味的感覺。

“叫他進來。”她背着怒意的說:“我不能讓他因為感情上的糾葛而影響到工作。”

“好的。”薛遠鈴往外走。其實她是站在卓逸帆這邊的。雖然卓逸帆在公司的時間不長,但是很有人緣,很受到歡迎,她偏心的認為是那個叫陳秀雅的女孩的錯。

游貝蘭有些煩躁的等着。她一向很有耐心,但碰到有關卓逸帆的事她就冷靜不下來。

卓逸帆帶着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走了進來。

他一點也不怪自己被‘召見’,他甚至感激貝蘭適時的‘施以援手’,否則他真不知道要再怎麼和陳秀雅扯下去。她故意到公司來鬧,想造成事實,想逼他非娶她不可,偏偏他不吃她那套。

為了躲避她,卓逸帆甚至借口公事忙,晚上在外夜宿不歸。要不是他母親泄漏了他上班的地點和電話,陳秀雅也不至於鬧到這裏來。

游貝蘭用眼神示意着她面前的椅子要他坐下。她沒有開口,只是用凌厲的眼神看他。

卓逸帆坐了下來,他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和她對視着。

“私事應該是在私人的時間解決。”她冷冷的指責他道。

“我道歉。”卓逸帆面無表情。

“道歉?”她提高音量。“我不是要聽這句話,我也不想管你的私事,我只要求在上班的時間內你能專心上班,沒有私人電話,沒有私人的‘麻煩’,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吧?”

“不過分。”他自知理虧。

“那你做到了嗎?”貝蘭咄咄逼人。

“我會改進。”卓逸帆像孩子般求饒。

事情發展至此應該是沒事了,卓逸帆沒有狡辯,沒有喊冤,他認了錯,游貝苗可以請他出去,但她沒有,她變得更生氣。

“如果你沒有能力處理感情方面的問題,就不要那麼早談戀愛,不要那麼早就交女朋友,這樣對自己成別人都沒有好處!”她以老大姊的姿態教訓他。“你們在公司里吵吵鬧問的成何體統?”

“我對不起公司。”他故意諷刺的說:“你總不會要我以死謝罪吧?”

他的態度讓她升起一把無名火。她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麼,她的心不可能因為一個男孩子而失去鎮定、理智,但她就是生氣。

“你根本就不知錯!”她怒斥。

“那你要我怎麼樣?”他反問她。

“你沒有徹底檢討自己的行為,你只是在應付而已!”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應付?”

“不是嗎?”貝蘭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愈說愈生氣。“仗着自己年輕,仗着自己的外貌、手腕遊戲人間,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夜路走多總會碰到鬼的,你以為你可以一直‘予取予求’?”

“我不是那種人!”他起身抗議。事情似乎愈發不可收抬。

“你明明是!”她固執道。

“你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不甘示弱反擊着。

“是你自己死不承認,你分明就是那種人!”貝蘭表情強硬,自知自己在情理上有些站不住腳。

卓逸帆沒有再頂回去,反而以一種略帶興味的表情看她。她會有如此激動、強烈的反應,表示她在乎,表示她對自己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們之間還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貝蘭,你到底在氣什麼?”他柔聲問。

“不許你叫我‘貝蘭’!”她大聲的說。本來她不會這麼失態,只怪他一副她好象是在吃醋的樣子。“這個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你應該叫我‘游總’或是‘游小姐’!”

“我就是要叫你貝蘭。”他還是平靜的表情。

“你──”她氣得胃又開始隱隱作痛,但是她硬撐着沒有表現出來。

“我和陳秀雅沒有什麼!”他誠心說,至少思郢和陳秀雅一點關係也沒有。

“有沒有什麼是你們的事!”貝蘭吃味地說著。

“那你就不需要這麼生氣了!”

“你──”她再也忍不住痛,抱住自己的胃。顧不得卓逸帆在,她疼得弩下腰,一臉蒼白,這疼痛一次比一次還強,一次比一次還劇烈。

卓逸帆見狀,驚恐的衝到她身旁,並用雙臂溫柔的環住她,好象他是她的避風港,好象在他的臂彎里,她就可以擁有一切。

“你怎麼了?”他惶恐的問。

“走開!”她怒罵。

“你不舒服,我送你去看醫生!”他當機立斷的說。

“滾!”忍着痛,她仍不忘擺架子。

“不!”他一手環着她的腰,另一手撐扶住她,心想,非帶她上醬院去檢查不可。

就在這時,貝蘭瞥見了戴在卓逸帆左手中指上的一枚白金戒指。

她心中一驚,暫時忘了自己的疼痛,她緊抓着他戴戒指的手,顫抖的問:“你怎麼會有這枚戒指?”

“我──”卓逸帆一時啞口,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你說呀!”她幾乎是哭着求他。她怎麼都認得出這枚打造特殊的白金戒指,她走到哪都不會認錯。那是在她八歲那年母親給她的唯一紀念品,並囑咐她將來結婚時,將這枚戒指贈與夫婿當作定情之物。可是,現在卻在卓逸帆手上,那枚戒指明明……

知道自己已經瞞不下去,卓逸帆也不想再瞞。

“你還不明白嗎?”他用思郢的口氣回答。

“你──”貝蘭驚愕得說不出話,這熟悉的語調──“我是思郢。”

卓逸帆說出了深藏多年的秘密。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暈倒幾個時還是幾分鐘,她只知道醒來時她已經躺在沙發上,而卓逸帆半蹲在她的面前,一臉的關已和焦慮。

剛剛──

“貝蘭,你沒事吧?”見到貝蘭醒來,卓逸帆放下心裏的石頭。

“你到底是誰?”她啞着聲音問。

“你希望我是誰?”他沒答反問。

“不要和我打啞謎!”她強撐的坐了起來,眼光無助又帶祈求的看着眼前這個似曾相識的男人。“求你,求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有這枚戒指?”

定了定神,卓逸帆幽幽地說:“我是思郢。”

“思郢已經死了。”貝苗不相信地搖頭直說。

“顧思郢的身體已經死了,但是靈魂並沒有。”

游貝蘭用雙手抱着頭,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這種情節只有在電影裏才會出現,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有這種事。她親眼看到了思郢的屍體,他確確實實已經死了。卓逸帆騙她,他一定是騙她的!

“不相信?”他替她說道:“這枚戒指是六年前的情人節你送給我的禮物,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也是在我復活后再去我的住處取來的。”

她猛的抬起頭,手一松,眼中迷濛一片。

“我真的是思郢。”他用深情的眼神試圖說服她。

“不可能……”她輕泣道:“不可能有這種事!人死是無法復生的。你是卓逸帆,你只是不知道從哪知道我和思郢的事,你不是思郢,你不要以為假裝思郢就可以騙倒我,不可能!”

“我可以解釋。”他心急地說。

“不可能……”貝蘭喃喃的重複道。

不理貝蘭的抗拒,“卓逸帆”娓娓道來五年前的奇遇。

當年顧思郢殉情跳海后,魂魄一直無法與貝蘭相遇,他猜想貝蘭可能沒死,便急着四處飄蕩,找尋貝蘭的靈魂。

怎知在一個大雷電中,思郢的靈魂不知何故便進入卓逸帆的體內,恰巧當時卓逸帆因被小流氓所傷而一命嗚呼,於是陰錯陽差,便造成他今天以卓逸帆的身分出現。

“你以卓逸帆的身分復活之後怎麼和卓家夫婦相處?”她提出疑點。

“卓逸帆是個驕縱成性、為所欲為的混小子,他大難不死後改頭換面,被卓家夫婦送到美國四年多,自然不再是以前那個卓逸帆。”

貝蘭還是不相信。

“只要兒子活過來,卓家夫婦又怎會想那麼多呢!”思郢笑笑。“他們陶醉在兒子遇劫歸來的喜悅中,不會去想我和卓逸帆有什麼不同,所以我的身分至今尚未被揭穿。”

“你真是思郢……”她的唇顫抖着。

“貝蘭,我是!雖然我的軀體腐爛了,但是我的靈魂沒有,現在顧思郢就是卓逸帆,卓逸帆就是顧思郢。”

“你為什麼不早點來找我?”她傷心的問,似乎已慢慢的接受事實。

“我人在美國,而且我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查到你的現況。”細數別後種種,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思郢……”說著說著,貝蘭撲到他的懷裏,把這五年來的相思、痛苦、辛酸、折磨、期待都哭了出來,她不相信老天會如此善待她。

“不要哭了……”他雖然這麼安慰她,自己卻也忍不住哽咽。

“五年……你知不知道我活得多苦!”她大哭失聲,不能自已。

“我也苦!”他緊擁着她。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我以為只有等來生。”她仰起頭,淚眼汪汪的看他。“我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快樂,我只剩一具軀體,過的是行屍走肉的生活,我只是在等死而已!”

“你再也不需要過那種生活了,我回來了,我‘活’過來了。我會照顧你,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開。”他吻着她臉,舔去她臉上的淚水。

“真的?”她仍有一絲不信。

“沒有什麼可以再拆散我們。”他以一償的深情望向她。

她欣喜的點點頭,但是一看到他的外表,她又有些陌生和不習慣。

顧思郢感受得到。“貝蘭,我知道一時要你接受我的外表很困難,畢竟卓逸帆太年輕了。但是為了你,我還是復活了,你一定能懂我的心,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

她了解地點點頭。

“我們的愛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我們可以名正言順的結婚,名正言順的在一起。”顧思郢總算可以一了他八年來的心愿。

他的話令她不知道是憂是喜。面對眼前此她小六歲的卓逸帆的軀體,以及自己肉眼所無法見到的思郢的靈魂,她不禁有些茫然。上天真是捉弄人,既然有心讓他們在一起,為什麼是這種尷尬的場面。

“貝蘭,就算有什麼困難阻力,我們還是可以克服!”顧思郢不畏一切的說。

“那個女孩……”貝蘭想到事情說不定還有波折,不免心又涼了半截。

“她不是問題!”思郢絕然。

“那你為什麼一直無法解決?”貝蘭反問。

他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我怕!”貝蘭心慌的看着思郢。“我怕再失望一次,我怕我們還是無法在一起。”

“不會的!”他給她保證。

“你這麼肯定?”貝蘭帶着幾分疑慮。

“除非死亡,否則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再拆散我們。”顧思郢豁出去了。“如果我死了都能再回來找你,還有什麼能難倒我們呢?貝蘭,放開心胸,好好享受我們的重逢,這是我們應得的!”

是嗎?貝蘭心中總覺得不安,上天似乎不該如此眷顧她的。

思郢的出現帶給貝蘭莫大的快樂和滿足,她原本孱弱的身體,因為愛情的滋潤而重現生機;她一向蒼白的美也變得生氣勃勃,儘管胃疼的毛病依然持續,但再也困擾不了她。對貝蘭來說,愛情遠勝於一切。

她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她又重新活過來了。

不管在公司內或公司外,他們都盡情的享受這失而復得的感情。外人並不了解內情,以為他們是“老少配”,對貝蘭和卓逸帆都投以異樣的眼光。畢竟相差六歲的女大男小配,還是相當引人側目的。

但是貝蘭不在乎。顧思郢更是不在乎。

他們一起重拾五年前相戀的快樂時光,更進而彌補這五年來所失去的歲月。旁人的指點和議論影響不了他們;世俗的眼光更困擾不了他們。

他們相愛如昔。

他們相依如昔。

貝蘭連日來的遲歸漸漸變成習慣。

對游貝蘭而言,莫家現在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儘管覺得有些愧對莫子其,但是思郢確實比一切都重要,她無法顧全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的感受。

莫子其告訴她俊碩在陽台等地,有話想要對她說。她不想去,但是又不能不去。

來到陽台,只見莫俊煩正背對着她在抽煙。聽到腳步聲,他回頭一望,然後將煙彈掉。

“我不知道你抽煙。”她有些意外。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年紀輕的男孩。”他平靜的詢問她,諷刺的意味並不濃。

“原來你也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了。”她不以為意的說。順了順頭髮,一副笑罵由人的瀟洒狀,好象別人的觀感對她來說絲毫不重要。

“是風言風語嗎?”他不可置信地問。

“我不需要解釋什麼!”貝蘭甩甩頭。

他猛的抓起她的手,“就算看在我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難道你不該對我‘澄清’一下?你不是一直強調你心如止水嗎?為什麼一個年輕的男孩就能撩撥你的心,打動你的心?”

貝蘭不作解釋。

“這麼難以啟齒嗎?”他憤怒得像頭猛獅。

“先放開我的手,好嗎?”她冷靜的提出請求,絲毫沒有受到莫俊碩的驚嚇。

莫俊頑不甘願的放開她。

“俊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即使再十年、八年,我還是不可能對你產生愛意,一輩子都不可能。我可以當你是朋友、哥哥,但是也僅止於此。”她不厭其煩的再強調一次。

“那你是把卓逸帆當‘弟弟’了?”莫俊碩懷着一絲希望的問。

“卓逸帆永遠不可能是我的‘弟弟’!”

她的坦白差點令他抓狂。

“那麼你‘愛’他啰?”莫俊碩發覺自己的聲音像是由齒縫中逼出來的那麼不自然。

“是的,我愛他!”她坦然的說。

游貝蘭的答案令莫俊碩瘋狂。他的手緊緊抓着欄杆,因為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他怕他的雙手會因為失去控制而捏上貝蘭的脖子。

“我不希望聽假話,但是我怎麼也沒有料到你會這麼直接,這麼毫無隱瞞。”他瞪着她:“那傢伙到公司才多久?他居然能那麼輕易就擄獲你的心,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不會想知道的!”她轉身背對着俊碩。

“我當然想知道!”他的音量愈來愈大。“我想知道那個小子有什麼魅力可以融化冰山,可以教一個頑固如你的女人點頭!”

“說來話長。”她擺明不想多說。

“我有的是時間。”他一副追根究柢的樣子,由不得她不說似的。

貝蘭不想再談,希望早早結束話題。“我今天沒有心情說。”

“你哪天才有心情?哪天才有時間?”他不客氣的說:“我看我和爸爸都得到公司上班才見得到你。就算是住旅館也得和櫃枱打聲招呼吧!你知道你有多久沒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嗎?”

“我……”他的話令她內疚。

“你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但自從有了那個小子之後,你好象什麼都可以不要似的!”

“你不懂。”貝蘭辯解着。

“他成了你的一切,我們和這個家對你而言就什麼也不是了嗎?”莫俊碩咄咄逼人。

“俊碩,不要這麼說!”貝蘭的快樂消失了。莫俊碩利用她的罪惡感攻擊她,把她說得好象是個沒心投肝的女人似的。她永遠都會記得莫子其的恩情,她也永遠會抱着報恩的心,但這卻無法阻止她和思郵之間那份歷經生離死別的感情。

“我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他並沒有心軟下來,事實上他的心在淌血。“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搬出去,和那個小子雙宿雙飛?”

“我……”她能這麼做嗎?

“反正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約束你,對不對?”他一哼。

“俊碩,你什麼都不知道,請你別再傷害我。”她的雙手按住她的胃部。“我以後會早點回家,我會有分寸,但是請你用諒解的態度對我,不要苛責我,求你,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我……”輪到莫俊碩慚愧了,他是不知道。

“我只是苦盡甘來而已。”她痛苦地說。

“那小子真的那麼重要?”莫俊碩就是不知懂,卓逸帆只是一個男孩子,只是一個男孩子!

“即使我會失去全世界,我也要保有他。”她乾脆說得更明白。“即使全世界都反對我,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莫俊碩不再說話。他越過她,朝屋裏走。他不想再聽到更多令自己痛苦的話。

他要見那小子。他要知道那小子有什麼本事。他絕不會現在就豎白旗投降。

重新找到彼此的感覺固然令貝蘭和顧思郢十分快樂,但在思郢的心中始終還有一個結。

他不希望自己當初死得不明不白,他要洗清自己的冤屈,還自己一個清白和公道。

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貝蘭的認同。

貝蘭早就想這麼做了,今天的她不再是五年前那個一無所有、委曲求全的女孩,現在她有莫家雄厚的財力和勢力當後盾,足以對付得了廖佳明。

他們都想復仇。廖佳明已經逍遙夠久了。

“你打算怎麼做?”思郢問。他每天耗在貝蘭辦公室里的時間都很長,不過卻也沒有誤了公事。他們合力幫莫子其賺了更多的財富,就當是他們的報答。

“去找他。”貝蘭建議。

“去找他?”思郢懷疑問道。

貝蘭點點頭。“我要去找他,我要找出當年他陷害你的證據,我要他自食惡果,我要把他打入地獄,教他永遠不得超生。”

“貝蘭……”思郢被貝蘭的恨意嚇到了。

“我恨他,我恨死他了。如果不是他,你父親不會死,你也不會死。雖然你的魂魂活着、存在着,但是這給我們帶來不少的困擾。如果不是他,今天這些事都不會發生。”她悲憤的說著。

“貝蘭,廖佳明也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你能……應付得了他嗎?”思郢擔心的問。

“我能。”她相當有把握。

“我不希望你再受到無謂的傷害!”思郢仍然不放心。

貝蘭靠在思郢的胸前,溫柔的語調里實則有堅強無比的意志。“再也沒有什麼傷害了,除了不能公開你真正的身分之外,我已心滿意足,現在我只想讓廖佳明得到他應有的報應。”

“你儘力就好了,千萬不要勉強自己。”思郢還是不怎麼放心。

“為了你,我會的!”她無限柔情的說:“只要廖佳明得到應得的懲罰,我就沒有任何遺憾了。”思郢在她額頭印上一吻,無限滿足,彷佛所有的苦難都已過去,美好的日子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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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在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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