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禾禾,你還是去看一下牙醫比較好。”可樂把帳單整理好,放回檔案夾里,然後抬頭對我說道。

這一個月以來,她不知道重複對我說了多少次這樣的話,我的回答也和一個月前的一樣--“不要管我。”

捧著雙頰,我必須不斷地把冷冷的空氣吸入嘴巴里,這樣才能讓牙痛稍微的舒緩些。

“你這樣早也痛,晚也痛,看得我都替你難過,知不知道已經有很多客人對我抱怨你的臉了。我們開花店賣的是浪漫,你每天苦着一張臉替客人送花,那些客人很不高興。”

可樂走到冰箱前,從花束堆中拿出一瓶可樂,舒服地喝了起來。

“痛的是我,關客人什麼事?又關你什麼事?”我也好想喝可樂,但是只要甜食入口,不出五秒,牙齒的疼痛就會加倍。“不准你在我面前喝可樂。”我“鴨霸”地吐喝可樂。

可樂立刻放下手中的可樂,滿臉的歉容。

“對不起,我忘了你現在不能喝冷飲。”

在旁人看來,可樂和我不像朋友,倒像是古時的惡小姐和笨丫鬟。

我的脾氣本來就是欺善怕惡,偏偏遇上可樂這個天生的善良胚子;不知道是可樂上輩子欠我的,還是我上輩子做了好事,這輩子才有機會認識她。

我們兩個的相處模式總是我吃香喝辣、她在一旁為我斟茶倒酒的。我心情好時對她語氣溫柔,心情不好時就對她又吼又叫的:小事占她的便宜,大事又吃定她。

很多我們共同的朋友早警告過我,說我遲早會得到報應,還說了一大堆什麼風水輪流轉的話,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我的個性強硬、可樂的個性溫吞,天註定我們兩個成為好朋友,我又何必拂逆天意呢?

雖然我承認自己對可樂的行為有些過分,不過這輩子我也只認定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要是有人看她軟弱想欺負她,我就會挺身而出,這算是我對可樂僅有的貢獻吧。

“你是不是還記著那個阿寬,所以才不肯去看牙醫?別這樣自我折磨啦……”

可樂是個直腸子,明知道提到阿寬這個名字會惹我生氣,她還是忍不住勸我。

我不悅地撇過頭,一言不發。

沒錯,我就是在自我折磨、自甘墮落……我恨透了自己滿嘴的爛牙和那個阿寬。

“我知道你在生氣,我不說了。”可樂訕訕地走到一旁。

可樂不理我,我又好想和她說說話。

“可樂,我是不是很丟臉?居然為了這種事情被甩……”

“是那個阿寬太膚淺,你有什麼好丟臉的?不要想這麼多啦。”可樂又走回我身旁。

她總是會說些我最愛聽的話來安慰我,而我也百聽不厭。

“我真的覺得自己很丟臉哩。”

“你長得不錯,頭腦又聰明,還怕找不到人愛?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對不對?像我,人又胖,頭腦又不靈光,這輩子恐怕都和男生沒有緣分。你聽我的話,先去看牙醫啦。”

可樂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把我這個月放在桌上賴以為生的牙痛良藥“齒治水”丟進垃圾桶里。

真搞不懂可樂為什麼願意貶低自己來安慰我?雖然她說的都是事實。

我想,將來有誰膽敢欺負可樂的話,我第一個不原諒那個人,並且替她去狠狠地修理對方一頓。

*****

“禾禾。”

阿寬深情地望着我,他的聲音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阿寬。”我害羞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阿寬的手捧着我的臉頰,緩緩地低下頭湊近我。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和阿寬已經認識了一個月,兩個人始終在牽牽手、摸摸臉之間打轉。

而可樂每天就追着我問:你和阿寬kiss了嗎?

她對我的戀情抱持着高度的興緻,三天兩頭就問我和阿寬有什麼進展,我怎麼能讓她失望呢?

有人對我的事情這麼感興趣,我也樂得把每個細節清清楚楚地描述。每次我把約會的情形說給可樂聽,她都會露出欣羨的表情,恨不得她就是我一樣。

我想,可樂也渴望愛情吧,只是她對自己太沒信心,老是覺得自己對異性沒什麼吸引力。可憐的可樂,其實她只不過是體型略嫌寬廣一點、臉蛋長得平淡無奇一點而已,她內在的優點多的是哩!

這一個月來,和阿寬的進展緩慢的像老牛拖車一樣,害得我像只變不出新把戲的老狗一樣,面對可樂熱烈期盼的眼神,只能無奈地說句:老樣子。

這下子可不同了。過了今晚,我就有話題可以和可樂大說三百回合。

當阿寬的唇碰觸到我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像天雷勾動地火一樣,我覺得全身一陣酥麻,忍不住抱緊他熱情地回應著。

慘劇就發生在下一秒鐘,老天把我由天堂拉到地獄。

阿寬突然推開我,以奇怪的眼神望着我,還一邊用手抹著嘴。

“禾禾.....”

“怎麼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做錯了什麼嗎?雖然我的戀愛經驗不算多,但和一般人比起來也算是個中翹楚,接吻的技術即使有一陣子沒對象練習,還不至於生疏到這種程度吧?

“禾禾,你是不是有蛀牙?嘴巴臭臭的。”阿寬說完,由口中吐出一小片東西放在手掌中。

我們兩個同時看向他掌中的小東西。黑黑黃黃的,大約只有零點二公分的棉團。

看到這團小棉團時,好像有一小段記憶回到我的腦海里。我右邊臉頰的神經突然抽痛,用舌尖偷偷的抵了兩下疼痛的源頭,怎麼好像右邊的一顆臼齒被挖空了?!

阿寬變了臉色,我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沒錯!那團棉球是一年前我去治療牙齒時,醫生塞在我蛀牙洞裏的棉花。因為當時治療的過程太痛了,而且事後牙齒好像安分了不少,沒有什麼劇烈的疼痛,所以我中斷了治療,任由棉花塞在蛀牙洞裏。我想着反正醫生用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幫我填了蛀牙洞,撐個一年半載的應該是沒有問題,怎麼知道這個蛀牙洞會在這個時候破裂,小棉花藉由接吻這個動作跑到阿寬嘴裏。

“這是你嘴巴里的東西?”阿寬的嘴角在說這句話時,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我不知道怎麼反應才好,實在是太尷尬了!

“呃……好像是我蛀牙里的棉花……我本來打算明天去看牙醫,呵……”我企圖以笑容帶過尷尬的氣氛。

我看到阿寬把手裏的小棉團甩開,然後掏出面紙用力地擦拭着手掌,並且說道:“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我心裏有些不安。應該不會因為這種事情,他從此不和我聯絡吧?也許他急忙地離開是怕我難堪……我只能這麼自我安慰。

沒想到好的不靈壞的靈,上天還真應驗了我的不安。

因為這件事情,除了在夢中之外,我真的從此沒再和阿寬碰過面。這件事也成為我這個月來常常在夜裏重複的惡夢。

*****

哀悼了一個月,我決定走出陰霾,徹底把阿寬忘掉,重新面對現實。說好聽是想過新生活,其實是我的牙痛已經超過我所能承受的程度,再不去治療,大概有一天我會半夜瘋狂的用老虎鉗子把我的爛牙拔除吧!

可樂聽到我這麼宣佈,認真的幫我向顧客打聽哪一家牙醫診所設備較衛生、醫術高超。

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我告訴她不必了。利用上午客人較少的時間,我到附近的公立醫院掛了號,接着便坐在候診室等著護士喊我的名字。

牙科的診療室被隔成四小間半密封的空間,每個小空間裏都放置了一張像電椅的診療椅,還有一堆牙醫專用的恐怖用具。

這一天問診的牙醫共有三個,我到達的時候,每個牙醫都正忙得不可開交。

不知道是人類的通病,還是只是我個人的癖好,我開始一一打量每個醫生。

第一個是個留長發還扎著馬尾的男醫生,看起來不像個醫生,反而像是夜裏在PUB駐唱的搖滾歌手,這樣的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值得信任。

我急忙的看了看掛在診療室外面的名牌,這個牙醫姓李。幸好,我掛的是個姓關的門診,心裏安心了不少。

第二診療室是由一位女醫生負責看診。從來沒想過要給女牙醫看牙,不是對女人不信任,或是對女人有偏見,只是單純的不習慣,所以當然沒掛她的門診了。

第三個是留着小平頭的男醫生,臉上又是眼鏡又是口罩的,看不出他的長相。他正在為一個老伯看診,看起來還算是正常,不過他在看診時每隔幾分鐘就會用力扭動自己的頸椎,像是在拉動脖子的神經一樣,頭也跟着不自然的扭動。

他這個動作讓我想起多年以前看過的一部描寫變態殺人魔的電影,那部電影中的殺人魔在殺人之前,就會不自然的扭動頸椎、晃動頭、額頭不停冒汗……我趕緊看了看這位小平頭醫生的大名--關大鉦。

不會吧!我就是掛這個醫生的門診。

我的眼睛不自覺地落在關大鉦醫師的一舉一動上,看着他拿可怕的鑽子往病人的口裏猛鑽,有時他也會停下手,然後再扭動幾下頸椎。

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電影情節和現實是沒有任何關聯的,但是電影裏的血腥畫面還是不斷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才這麼想着,關大鉦醫師已經放下手上的看診工具,向看診的老伯交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接着老伯撫著右臉頰走出診療室。

老伯經過我面前時,我幾乎看到他額頭上冒出的青筋和抽動的臉頰神經。

好可怕!我考慮是否立刻轉身離開,也許我應該接受可樂的建議,找一家更適合我的診所,至少要找個動作溫柔的醫師。

“蔡佳禾。”護士喊着我的名字。

反射神經讓我立刻回應道:“我。”

“該你了。”護士看了我一眼,沒什麼表情。

她領着我走進小小的診療室,並且要我坐到診療椅上,然後機械性的把眼神移到手上的病歷。

“你坐在這裏,醫生馬上過來。”

我在像電椅的診療椅上躺下來,不安的扯動衣襟,又摸摸頭髮,眼神飄忽地看着天花板。

幾分鐘之後,一張大臉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怎麼樣?”戴着眼鏡和口罩的小平頭醫生隔着口罩和我說話。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也聽不出他的情緒,“怎麼樣?”我反問道。

什麼怎麼樣?當然是牙痛!難不成有人會因為頭痛來看牙醫嗎?我正想這麼回答時,再次看到變態殺人魔的翻版在我面前重現。

小平頭醫生再度不自然的扭動頸椎,才又說道:“牙痛是不是?嘴巴張開。”

我二話不說,立刻張嘴巴。

“張大點!”小平頭醫生將椅子上方的黃燈打開,拿着器具撬開我的嘴巴。

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其間又扭了一次脖子,看他的腦袋瓜就在距離我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晃動,那種可怕更是加深三十倍。

好不容易,他對我的牙下評論。

“牙結石很多,大部分的牙都蛀掉了,下排的兩顆智齒也需要拔掉。”他又問:“你多久沒看牙醫了?”

我的嘴巴持續的張大著,他手上的工具也仍在我嘴巴里晃過來又晃過去,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抗議聲。

“這顆蛀牙……”

我感覺他正用尖尖的物體在我那顆被挖空的臼齒里攪動著。

“這顆牙蛀得很嚴重了,怎麼拖這麼久才看醫生?”

我的嘴仍然張得大大的,因為沒有辦法吞口水的關係,我覺得自己快被口水嗆住了。

“今天先洗牙結石好了。”他終於暫時放過我,把看診工具由我的嘴巴里移出,轉過身去準備其它的工具。

好不容易可以將嘴巴閉上,我趕緊吞了兩口口水。

“我想……”我想說的是,我想改天再來看診,不過這位小平頭醫生一點發言權也沒留給我,他很快的又轉身面向我。

“嘴巴張大,洗牙。”

看到小平頭醫生的眼睛,我再度乖乖的把嘴巴張開。沒辦法,我實在太害怕了!一個人孤獨的看牙醫已經是人生的一大關卡,又遇上怪怪的小平頭醫生,這種處境就更雪上加霜了。

接下來,我看見一大堆水氣在我臉頰上方飄散著,有些還落在我的臉上,陣陣的酸楚由牙齦開始傳出。這些我都可以忍受,最可怕的是,放在我嘴邊的抽水導管一點作用也沒有,過多的唾液沿着我的嘴角流出。

一定很醜吧!我可是個女生哪!雖然在心裏不停地吶喊著,可是無情的唾液還是不停地流出。

小平頭醫生突然停止動作,第一次仔細端看我的臉。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很清楚的知道,在此之前他的視線只落在我的口腔里、牙齒上。

接着,他拎起別在我胸前的紙巾在我的嘴角抹了兩下。

長了這大,居然還得被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抹口水,這個動作令我感到十足的難堪。我的雙手緊握成拳,真希望我有足夠的勇氣一拳揮在小平頭牙醫的鼻樑上,把他打昏,然後再-走了之·“漱口。”小平頭醫生簡單的兩個字,對我而言卻像天大的恩澤。

我珍惜的捧著漱口杯,把握這個嘴巴得以恢復自由的機會。因為我知道只要小平頭醫生一聲令下,我就必須再度不顧形象的張大嘴。

*****

可樂忙着紮緊下午要送出的新娘捧花,看到我走進門,立刻停下動作。

“怎麼樣?”可樂關心地問道。

“我覺得看牙醫是世界上最沒自尊的事情。”捧著雙頰,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可樂歪了歪頭,不解的模樣,又回到原先的工作。

“看牙醫和自尊沒有關係吧?”

“我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流了滿臉的口水,你說是不是很沒有尊嚴?”一想到這我就難過。

“誰在乎你流了多少口水,對一個牙醫生而言,流口水和滿嘴的爛牙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吧。”可樂說道。

說的也是。可樂的話不多,卻有很大的安慰作用。

“什麼時候要覆診?”可樂把手頭的花束完成,又着手於另一個工作。

“我想換家診所。”我說。

“為什麼?”

“幫我看診的那個牙醫好可怕,看起來像變態殺人魔一樣,而且一點也不親切、溫柔。”我說出對小平頭醫生的感覺。

“隨便你,反正我早猜到不管到哪裏看牙,你都會發牢騷。”可樂拿了一株滿天星在我眼前晃了晃,繼續說道:“你的牢騷就像滿天星一樣數不完。”

“你不知道,那個牙醫真的好可怕!”我趕緊解釋。

有時我真懷疑為什麼我能和可樂維持友誼六年之久?她是個對事情鮮少要求的人,所以我偶爾有些抱怨,她就會當我亂髮牢騷。例如吃便當時我嫌便當盒不好看,影響我的食慾、看報紙時嫌報紙油墨味難聞、下雨天時嫌路上狗大便變成爛泥狀……這些事情明明就存在,不光是我無法忍受,我想每個人也都不能忍受這些事情吧,那麼何不大聲的說出來呢?

“你高興就好了。要不我再幫你打聽看哪個牙醫診所比較好。”可樂忙着手頭的工作,一邊還得聽我發牢騷。

“可樂,我告訴你喔……”我努力的把早上看牙的每個細節二報告,可樂也稱我心意的不時發出同情的聲音安慰我。

小平頭醫生的怪異動作、可怕的鑽子,還有刺眼的黃燈……我看牙醫的心路歷程花一個小時也說不完。

*****

不知道是不是偷懶的報應,我利用送花的空檔跑到電影院去看早場電影,讓可樂一個人留守在花店,電影沒看完,牙卻痛了起來。

明明看的是一出浪漫愛情喜劇,戲院裏的觀眾看得哈哈大笑時,我卻哭了起來。

牙痛令我沒有辦法好好看完電影,我決定回花店。也許老天爺會看在我立刻悔改的分上,終止對我的懲罰。

可樂對我的開小差沒有一點責備,反而關心的要我再去看一次醫生。

“又牙痛?要不我現在馬上幫你挂號,你去看牙醫吧。”

我翻遍桌子找尋我的救命良藥。

“可樂,我的齒治水呢?”

“我以為你不需要,所以丟了。”可樂歉疚地望着我。

“你幹嘛亂丟我的東西!怎麼辦?我快痛死了!”我想到冰應該能鎮痛,跑到冰著各種花束的大型冷藏箱前面,打開冷藏箱門,整顆頭塞了進去。

“你還是去看牙醫吧。”

“到哪裏看?你打聽到這附近比較好的牙醫了嗎?”冰涼的冷氣果然稍稍減緩了我的疼痛,不過我總不能一直把頭塞進冷藏箱裏,這樣遲早重感冒。

“你上次不是到附近公立醫院看診嗎?那邊滿近的,你還是從一而終吧。”

“我才不要!上次我就說過那個小平頭醫生很可怕了!”我探出頭,將冰箱門關上。“我現在好多了,應該不會再痛了。”牙一不痛,我的表情也比較不兇惡。

可樂看我牙不痛了,戰戰兢兢地問道:“禾禾,如果你不去看牙醫的話,可不可以請你把這束花送到B大廈十二樓,十二點鐘要送到,是那個戴安娜小姐訂的花束。”

戴安娜小姐,我最懼怕的顧客之一。

她是個極度自戀而且虛榮、愛現的女人。

經營花店以來,遇過最多的是男士買花討好自己心愛的女人這類情形,再來就是一些媽媽們買花裝飾生活,而這位戴安娜小姐老是買花送給自己。這還不打緊,她老是要我們在卡片寫些噁心巴拉的句子,例如:給心目中完美的維那斯女神--戴安娜永遠愛你的傑克要我們昧著良心寫這些句子已經很教人情何以堪了,每次送花給戴安娜時,她又總是以惟恐天下不知的德性大呼小叫地說著:“傑克又送花給我?哦!早叫他不要老是送花給我了,我都快得花粉症了!”

每次她裝腔作勢的說著這些話時,知道事情真相的我都只能冷眼旁觀地站在一旁,等她把獨角戲演完。

可樂為人比較厚道,她會配合戴安娜演戲,說些取悅她的話。

我從來沒看過那個傑克,可樂也沒看過,可能連那個戴安娜也沒見過吧。

一想到戴安娜的臉和她誇張的說話方式,我當下做了決定。

“我的牙好像又痛了起來,我看我還是去看牙醫好了,花就麻煩你送了。反正花店中午生意一向清淡,休息個半小時應該沒關係。”

*****

“蔡佳禾。”

初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到,還是有些驚嚇的感覺。我像行屍走肉一般的走進診療室里,安分地坐在診療椅上。

小平頭仍然是小平頭,眼鏡、口罩,加上沒有情緒的聲音:“蔡佳禾,上個禮拜來過一次,怎麼這次隔了這麼久才來?”他翻了翻病歷。

“沒時間。”我簡潔地回答。待會兒又得把嘴撐得大大的,現在能閉上嘴我就盡量閉上吧。

小平頭牙醫沒有再說話,開始準備工具。

我真懷疑像小平頭這樣的人怎麼能當醫生?冷冰冰的,一點人氣都沒有,也不懂得主動和病人溝通,這樣怎麼知道病人的感覺?當他的病人真可憐,而我就是這個可憐人之一。

治療開始,我張大嘴巴任由小平頭牙醫又是鑽子、又是鉗子的在我口腔中作業著。有時他也會問我:“這樣痛不痛?”之類的話,不過他老是在我張大嘴,動彈不得的時候才這麼問,我根本沒辦法回答。真寧可他什麼話都不問,就維持一貫的冷默就行了。

十分鐘之後,小平頭醫生宣佈:“今天就這樣了,後天一定要來看診。”

“喔。”我痛得說不出話來。

後天一定要來?是不是表示我再來看一次診,這顆害人的臼齒就可以完全治好,並且脫離看牙醫的日子了?

我想向小平頭醫生問個清楚,但是小平頭只顧著埋首寫病歷,看也不看我一眼。

算了!這麼冷淡的醫生我也不屑和他多說一句話,就按心裏所想的來解讀小平頭醫生的話好了,這樣我的心裏會好受-點。

“蔡佳禾,我開一些止痛藥和消炎藥給你,消炎藥每天飯後和睡前吃,止痛藥在牙痛的時候吃。”小平頭醫生邊寫著病歷邊交代。

“喔。”在他面前,我好像只能說這個字。真奇怪,平時話多的像牛毛一樣的我怎麼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走出診療室之後,小平頭的聲音又從裏面傳出--“記得後天來看診。”

還是這句話。

****

回到花店時,花店的玻璃門上了鎖,門上掛著CLOSE的吊牌。

我知道可樂出去了,反正她一定是去送那位戴安娜小姐訂的花束,一會兒就會回來。

我走進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兩瓶可樂,回到花店門口的階梯上坐着等可樂。我想,等她回來看到我貼心的幫她買了最愛的可樂,一定會很感動的。

三十分鐘之後,可樂還是沒有回來,兩瓶可樂都只剩下空罐子,裏面的碳水化合物全進了我的肚子裏。

我有些着急。經營花店以來,開小差一向是我的專利,而可樂總是每天守着店,除了有時候需要代送的花束太多,我一個人分身乏術,可樂才會不得已騎上摩托車幫忙外出送花,除此之外,可樂可算是標準的黃花大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等得發悶,我一腳把可樂空罐踢到階梯的最下層,這個動作又引起路人的側目。他們用眼神罵我:沒公德心。

我只得訕訕地走下台階,撿起可樂罐。

在我彎下腰時,一輛豐田的可樂那汽車停在我面前。

“禾禾!”是可樂的聲音。

“可樂?”我仍舊是彎著腰,抬起頭望着聲音的來源,一時忘了這姿勢不符合人體工學。

可樂打開車門走出來,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我剛才送花去給戴安娜小姐,沒想到摩托車壞了。”

我好奇地張望坐在駕駛座上的人,隱約看來像是個男人。

“你的朋友送你回來?”

“我們也是剛認識的。”可樂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我先跟他道個謝,等會兒再跟你說。”

她走到車子的另一邊,對著駕駛座上的人說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可樂這麼嬌憨的模樣。

車子開走,可樂仍依依不捨的痴望了幾秒鐘,才轉身向我說道:“他叫做林明達,是戴安娜小姐公司的同事。”

“你怎麼會認識戴安娜的同事?”

“沒有啦!”可樂嬌嗔了一聲,越過我,忙着掏鑰匙開門。“他人滿好的,我的摩托車壞在路旁,他好心的幫我牽到附近車行修理,然後順便送我回來。”

我有種感覺,可樂好像在逃避我的眼睛,什麼理由呢?因為那個送她回來的林明達嗎?

“這麼好,素不相識的人幫你牽車子去修理,還送你回來,他會不會對你有好感?”我三八地說道。

“怎麼可能!”可樂終於正視我,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他不過是日行一善。你知道嗎?他才三十一歲,就當上行銷經理了,他的工作能力一定很強。”

“你不是才認識他嗎?怎麼連他的年齡和職位都知道?”

“沒有啦,他送我回來的路上我們談了一些話,無意間提到的。”可樂咬了咬下唇,不好意思的又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可樂一定是對那個林明達有好感。真難得,可樂向來都悶悶的,看到異性總是一言不發,像個隱形人一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也沒有聽過她對哪個男孩子有好感過,怎麼會突然就喜歡上一個人了?

我和可樂住在一起,又合夥經營生意,應該可以算是她最好的朋友吧;既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她真的喜歡某個人,我當然得儘力幫忙她。

“可樂,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林明達?”

“哪有!”可樂驚呼。

她說話的聲音一向是小小的、細細的,我從來沒有聽她這麼大聲說話過。對於可樂的反常態度,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成語--欲蓋彌彰。

“沒有就沒有吧!”

“本來就沒有。”可樂的聲音又恢復平時。

戀愛這種事情還得看兩個人對不對眼,就算可樂真的喜歡上對方,也得對方也喜歡可樂才行啊。我決定靜觀其變,在必要時才給子可樂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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