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是誰?你什麼時候交男朋友的?認識多久了?”
進了店裏,安排翟昊頎坐到視線最好的位子,程以恬一進休息室,易紹平緊隨在後追問。
“以恬,我在問你——以前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他是幹什麼的。”
“沒有啦,只是個歌迷。”她不以為意地輕描淡寫。“別那麼緊張好不好?”
“我當然緊張,以前從沒發現有哪個男人跟你這麼近!”
從置物櫃拿出表演服裝、化妝箱,程以恬保持鎮定道:“易老闆,現在正值晚餐時間,外面客人正多,還不趕快去招呼?”
“別轉移話題喔!對我這個老大哥,你還有不能說的?剛剛我特別看了他的眼神,那麼地凝注專心,片刻都沒離開你,不像普通歌迷那麼簡單吧?”
“你好無聊喔!”程以恬不耐擺手。
“跟你說真的——”易紹平懷疑地搖頭,擺明要打破沙鍋。“你想騙我啊?!早得很!”
“易大哥,求你別看到個黑影,就想掏槍開打好不好?”程以恬取笑道:“你比我媽還神經緊張耶!真是夠了……”
“那是因為我的責任重大。”易紹平確實非常關注她的一舉一動,是為了亡故的好友,也為了埋在心底的那分暗戀情愫。
“好嘛,我知道你受我父母所託,不得不這樣神經兮兮、草木皆兵的——”程以恬回眸給他嬌嗔的甜笑。“哪天我真的交了男朋友,一定第一個讓你知道,行了吧?”
“真的嗎?我是很認真嚴肅談這件事,你可不要亂開玩笑——他,確定只是歌迷而已?”易紹平略沉臉色,心中滋味雜陳。
一時難以接受,哪天她真的帶男朋友來見自己的情景——
哎,該怎麼讓她發現自己“不只想做兄長”的心事呢?
“對啦對啦,拜託你出去一下,姑娘我要換衣服了。”
“以恬,我還是覺得不對。”易紹平撫着下巴,不甚安心地邊退邊說:“同為男人,我覺得那個人的眼光……怎麼說呢,反正就不只是來聽歌捧場而已……你小心點。”
“哎呀,大老闆你想太多了。”程以恬起身將他推出門外。“出去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她對着鏡子,端詳自己上了妝益顯光彩艷麗的容顏,一雙水汪張亮的眸瞳閃爍奇異的光,薄薄刷上腮紅的粉頰着火似的烘燙,那是沉浸在愛情氛圍中才有特殊映照——
程以恬必須承認他是迷人的,即使神出鬼沒、身份不明,他的獨特魅力仍然成功擄獲她單純如白紙的心……
“他是誰呢?真的不只是歌迷嗎?唉,如果他不只是歌迷……那就好了。”
獨處在斗室中,程以恬輕輕低喃自語,看着鏡子裏丰姿迷人的自己,悄然吐露真誠的心聲。
這晚的演唱,程以恬唱出前所未有的精彩絕倫,滿堂的讚歎及掌聲不斷——因為,翟昊頎在靠她最近的地方守候。
他是那麼的專註、投入在她的詞境中,彼此凝情陶醉的眼波來去,全都化成無形的演唱功力,滴滴灌輸到她心坎底,而後轉成黃鶯出谷的天籟之音……
很快地,四十五分鐘的上半場結束,照例程以恬可以休息二十分鐘喝個水、換套衣服再出場——
待她神采奕奕站上舞台,卻找不到那雙深沉綿亘的柔情眼神,他不在了!
特地留的好位子是空的?發生什麼事?他怎麼了?
無數個問號如從天而降的殤石撞擊,她分神尋找他的身影,幾首歌唱得七零八落,空掉一顆心的她也管不了了。
直到打烊,都沒見他的蹤跡,連通電話也沒有交代……程以恬像泄了氣的汽球似的癱在易紹平車內。
“哼,我就說吧!這種神神秘秘的怪人一定有問題……下次再讓我碰上,一定拿掃把把他掃出去!”
“有這麼嚴重嗎?”雖然不諒解他的不告而別,程以恬仍然幫他說話。“人家搞不好是臨時有事先走啊!”
“喂,我說程小姐,你是被他餵了什麼迷藥?”易紹平對她的鬼迷心竅很不以為然。“連那男人姓啥名誰都不知道,你就對人家掏心掏肺啦?”
是喔——經過易紹平的提醒,程以恬才驚覺自己確實仍不知道他姓名。
那天,從他工作室離開時,她匆匆瞥到門邊似乎有個“翟”字。
程以恬努力回想,短暫交會中是否曾提過他的名姓?那“翟”是他的姓嗎?
天啊,該死的!
程以恬心中咒罵自己有夠豬頭:怎麼沒問他的姓名呢?
☆☆☆
“找死!敢給我搞這種把戲……”
顧不得程以恬演唱尚未結束,也沒辦法先向她告辭,翟昊頎接到一通電話,隨即匆促直奔他二哥開設的“祥頊醫院”。
他飛車到市中心最知名的貴族醫院,二話不說先往院長辦公室衝進去。
“二哥!”看到自己的親兄弟,他仍難掩焦躁神色。“現在急救得怎麼樣了?有沒有走漏消息?拜託,一定不能讓任何媒體知道——”
“放心,傷口不深,何況她也不是第一次割腕,應該沒什麼問題。”
翟昊頎一身素凈的襯衫西褲,沉穩地拿出病歷表,深深看了四弟一眼。
“這個女人平常有嗑藥的習慣,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我覺得很奇怪你公司怎麼會簽下身份這麼複雜的藝人?還有你,更離奇!天底下女人何其多,你好好的什麼人不找,幹嗎招惹這種女人?”“二哥……你……”翟昊頎嘆息地垂下頭,對於兄弟的質問無從答覆。“唉,我——也不知道她這麼離譜啊!剛簽進來的時候她表現不錯,誰知道……”
“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冷靜的翟昊頊知道,此時責備他不是最好的辦法。“救護車送她進來之前,她已經先告知一兩家平面媒體,還在急診室一直吵着要見你,否則就要爆料給電視台。”
“可惡……這個瘋女人!”翟昊頎握緊拳頭,額上青筋盡露。“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罷休呢?”“呵——這問題恐怕你得自己去問她了。這次,你非解決不可。”
翟昊頊也是男人,自然能了解杠上“致命的吸引力”,是多麼費心麻煩!
“她在哪兒?”他皺攏眉心,一副慷慨赴義的悲忿。“此時人還清醒嗎?”
“應該還好。之前,我囑咐下了點葯讓她安靜。現在,恐怕又鬧起來了,雖然有公司的人在,你還是去安撫一下比較妥當。那些‘蒼蠅’全不死心粘在醫院裏。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從我的專屬電梯上去,她在西側貴賓房。”
“哼……我倒要看看她有多行!”翟昊頎恨得牙痒痒。“我們翟家男人,哪一個可以任人捏圓搓扁?她以為我是省油的燈?想跟我斗還早呢!”
“昊頎,你千萬冷靜點兒……她目前還在恍惚狀態,最好順着她,萬一太刺激她又抓狂起來,大家都麻煩。”
翟昊頊以醫師的角度、清楚宣佈道:“你要有心理準備,她是心理加生理的精神病,這種病要慢慢來,欲速則不達。懂嗎?”
“嗯,我知道了。”他頭也不抬,直奔院長專屬電梯。
翟昊頎心中僅存一個意念:幾年來,跟李優娜的恩怨,是該了結的時候了。
☆☆☆
一夜無眠。
為了翟昊頎的不告而別,程以恬無法抵擋如跑馬燈在腦海轉個不停的思緒,身體雖疲憊她卻遲遲沒法入睡。
天才一剛亮,程以恬也躺不住了,頂着千斤重的腦袋,梳洗后準備上班。
“丫頭啊,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起來?”程母從廚房裏探出頭。“昨晚那麼累,再多睡會兒嘛!”
“媽,我睡不着了。早餐吃什麼?”程以恬邊打呵欠邊問:“公司里有點事,我吃完要早點兒去。”“以恬……老實告訴媽,你最近臉色很差,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自從獨子去世之後,程氏夫妻對女兒照顧關心更加細微,就怕僅存的女兒會有什麼閃失……
“媽,沒事啦,別老是聽易大哥亂說!”程以恬囫圇吃完簡單的早餐。“他最無聊了,惟恐天下不亂。”
“人家紹平什麼也沒說。”程母更狐疑追問下去。“噫?聽你的口氣,好像真的有事似?怎麼啦?到底是什麼事,跟媽說啊……”
“唉——我的天,不要再疑神疑鬼了。”程以恬受不了程母的疲勞轟炸。“不跟你說,我要出門了。再見!”
為了換得耳根清凈,程以恬想乾脆到公司再小小補個眠,當她慢慢晃到公司門口,抬眼看見一輛頗眼熟的車——
程以恬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不是沒睡好,眼花看錯了——是他的車嗎?
“早安——”結果,還真不是眼花呢,從車窗外探出來的臉孔,正是昨晚莫名消失的翟昊頎。
“你?你怎麼……在這裏出現?”程以恬趨身向前,想起他的不告而別,慍怒道:“先生,昨晚你悶聲不響消失不見,知不知道這樣是很沒禮貌的行為啊?”
翟昊頎看着她跟自己一樣的黑眼圈,失笑道:“喔?那你願不願意相信,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算了。”程以恬聳肩搖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沒有興趣聽你編故事,我進去了。”
“等等……”翟昊頎趕忙喚住她。“如果這個時候,誰願意陪我一下的話,我一定會非常感激她——現在時間還早,不如去吃早餐吧?”
“吭?大清早你堵在這兒,只是想找個人陪你吃早餐嗎?”程以恬不解地研究他略顯灰敗沮喪的臉。“你有什麼問題啊?”
“或許吧……你想不想知道問題在哪裏?”翟昊頎挑了挑眉毛。“老實說,這種機會不多喔!”
“是嗎?你在吊我胃口。”其實,程以恬也真的很好奇,沒有多想便上了他的車。“懲罰你昨天突然失蹤,就罰你請我吃西餐廳最貴的套餐。”
“好,我接受。”他點頭。
翟昊頎被李優娜折騰一個晚上,心底有太多的鬱悶難消。而身為萬人之上的企業首領,是不能隨便訴苦的。
當他疲憊地離開醫院,漫無目的開着車子,竟不是往自己住處開去,而是開到她的公司附近,那似乎出於潛意識的挂念……
推敲起來,翟昊頎發現自己似乎已偏離當初接近她的目的。此時此刻,那份簽不到的合約已沒那麼緊要,內心僅存一種對知己的想念。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單單挂念她呢?只是一次不告而別嗎?或許,還因為面對她時,他可以不戴任何面具,也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純粹把她當傾吐心事的對象
畢竟,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說——昨天為什麼半路失蹤?”
坐在餐廳里,她拿起桌面上的刀叉,作勢逼問,“害我突然找不到你,後半場唱得亂七八糟……差點兒讓客人‘噓’下台。”
“噢,拜託你放下武器好嗎?先聽我說,昨天我離開是情有可原的,罪不至此——”翟昊頎灌了一大口咖啡,看到她無邪單純的面容,心情頓時好了大半。
“真的嗎?好,我倒想聽聽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程以恬從他沉澱不見底的眸中,了解他確實藏着不欲人知的心事,試探道:“該不會是出人命的那種大事吧?”
“嗯,差不多。”翟昊頎嘆息着點點頭。“我以前的……以前的同事,昨天吃安眠藥又割腕,情況挺危急的,所以……我一接到通知,就匆忙趕到醫院。”
“啊?然後呢?”程以恬瞠大眸子,驚訝道:“你同事有沒有生命危險?”
“還好,最後沒事。”說起李優娜,他的眉頭總是忍不住緊鎖。
自從她精神狀況開始不對勁,公司迫不得已賠錢解約后,她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
不僅威脅他個人,鬧得他沒法正常工作,連帶整個公司也雞犬不寧……
“她工作上不順利,感情上……也沒着落,加上她濫用藥物,整個人都不對勁,三不五時總要鬧上一兩回。哎,很煩的……”
“呵,你的同事……我猜,應該是女的吧?”程以恬瞟了眼他的愁容,大膽推斷。“會不會湊巧——又是你的舊情人?”
“不算吧,是工作上接觸比較頻繁而已。”翟昊頎清楚否認,回想李優娜對自己的苦苦糾纏,真是噩夢一場。
起初,他還蠻喜歡她的出色外表,可惜她的舉止愈來愈離譜,僅有的些許欣賞消退殆盡,終對她避之惟恐不及。
“對了,說到工作——”程以恬抓到機會,急着要問出他的底細。“請問你到底是做什麼的?還有,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耶。”
“我……”翟昊頎困難地放下刀叉,思索着該不該讓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之前,她對“首都”是那麼厭惡,他實在沒把握說出實情后,她會不會轉身就跑,並且從此再不理他呢?
“這需要想那麼久嗎?先生?”程以恬雙肘撐在桌面,深意地研究。“你不會是毒販或是走私黑槍的吧?”
“喔,那倒不。”翟昊頎深吸口氣,眯起眼微笑。“老實說吧,我是——是人口販子。”
“啊?人口販子?真的嗎?”單純的程以恬嚇掉手中力叉,不可置信的頻頻搖頭。“你……你你怎麼可以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哈哈哈,你還真的相信?”他被她的天真無邪逗笑了。“不趕快跑?等下我就把你賣掉喔!”
“哎呀,你不要鬧了。”程以恬知道自己被耍了,嬌嗔道:“快說嘛,你到底從事什麼行業?”
“好吧,說就說。”翟昊頎收起笑臉,正經道:“其實,我只是做點小生意,不足掛齒。我自己開了幾家唱片行,還有連鎖的錄影帶租售店。”
為免穿幫,他編造了跟“首都集團”相關的產業,事實上他的龐大事業體中,也有包含這兩項。
“真的嗎?”程以恬總覺得不太像,但也說不出哪兒不對。“那以後我買CD可以優惠?”
“當然!”他自信地承諾。“一點小事,還用說。”
“你到底姓什麼?叫什麼?”程以恬展開身家大調查。
“很重要嗎?”翟昊頎為難地,不知該怎麼說才適當。“不如就叫我阿頎吧,我同事朋友都這麼喊我的,算是個小名。”
“吭?你叫阿奇啊?好可愛的名字。”程以恬直覺這名字像寵物。“那我猜你姓‘翟’對不對?好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姓耶!”
“沒有人規定姓翟的,就一定是有錢人。”他含混道。
“我隨便說說嘛,我當然知道姓翟不一定就是有錢人。人家每天忙着做生意、交際應酬都來不及,哪會跑來這種郊外工業區,窮鄉僻壤的地方吃早餐啊?”
程以恬直截了當下結語,絲毫沒有懷疑。
“是啊,根本不可能。”翟昊頎附和,家中幾個做大生意的兄弟確是如此。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兩人相談甚歡中,不知不覺吃到忘了時間。
程以恬本就精神不濟、無心工作。這下更是逮到好借口,來個大遲到。
“半天薪水沒了,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今天就當是意外的休假好了。”
“真的嗎?”翟昊頎悶了一肚子怨氣,也正想去散個心。“太好了!那我們還等什麼?馬上出發!”“好棒喔,我不知有多久沒出去走走了。”程以恬手舞足蹈,彷彿期待遠足的小學生。
翟昊頎再度迎上她純潔無瑕的目光,心中產生些許沉重的負荷。
那張等着他回去簽的合約,可以不管了嗎?再相處下去,到底還能瞞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