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安曼,猜猜本周收到多少觀眾寫給你的信?”

“她是我媽媽”的編劇汪碧芸,劈頭就哇哇叫,她的興奮今天一點也感染不了安曼。

“恐怕多半是罵我的吧?”

“一封也沒有。崔文姬的堅毅、果敢,成了全國女性效法的榜樣。許多已婚男人現在都減少應酬,盡量下了班就回家陪老婆,有的還甜甜蜜蜜帶巧克力和一束鮮花回家。賣巧克力的和花店都太發利市,全部寄感謝卡給你。那些得以重溫戀愛時的浪漫的家庭主婦,寫信的寫信,寄禮物的寄禮物。觀眾為你瘋狂哪!”

“你說的是千面艷姬崔文姬吧。”

“是你出神入化的演技演活了她。”

“看來我是演得太活了。”

碧芸終於聽出她語調有異。

“怎麼了?有無聊分子騷擾你?”

“有人上門認我做親生媽媽。”

“阤?有這回事?”

安曼大略對她說了一遍。

碧芸大笑。“我還以為天下最會天花亂墜瞎掰的就屬干編劇的人了,我呢,又是其中精華,想不到這小鬼比我還厲害,莫非想搶我的飯碗不成?”

“你沒看到她的演技,我看我也要提早退休了。”

“現在的小孩子真不可小覷哦,我告訴你,個個人小鬼大,比猴子還精。她現在人呢?”

“在洗手間。”

怎麼去了那麼久?安曼望向通往浴室的走道,開始有些擔心。

“你要拿她怎麼辦?”碧芸間。

“我正在傷腦筋呢。看樣子她是打定主意賴在這不走了。”

“我可得走了。對了,我有個朋友在青少年輔導中心當義工,要不要我打個電話,叫他去幫你把那個女孩帶走?”

“她不像不良少女咄。”

“那個中心又不是監牢,他們的主旨是輔導青少年。”

“我再和她談談好了,實在不行,再請你的朋友幫忙。”

“那你最好快點。我在老地方等你,有要緊事跟你說。”

掛了電話,安曼去敲浴室的門,沒有回應,推開門,裏面哪裏有人?

小鬼的帆布袋還在客廳,而且安曼不和佸她會如此容易的自行離開。

忽然,地想到利用租房子、借電話等等名義,混入居宅偷竊、搶劫的新聞,並憶起小鬼多麼留意她屋內的擺設。

她急急趕到卧室,女孩果然在那,站在打開的衣櫥前面,儼然在自己房間,無法決定該穿哪一件衣服似的。

安曼砰砰關起衣櫥門。

“你闖進我的卧室做什麼?”

“看看而已,這麼緊張幹嘛?嘖嘖,滿滿一大櫥,穿這麼多衣服,不嫌累嗎?”

安曼氣得要命,可是不知怎地,沒法對她發火。

“我又不是一次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

“每天光是要決定應該選哪一件,應該如何搭配,就夠累死人了。”

安曼確實常有這種煩惱,不過她聽得出小鬼批評的語調中的羨慕。

她又打開衣櫥。

“你喜歡哪幾件,選了拿走吧。”

“孔子說,不食嗟來食!”

這次是她砰砰把門關回去,不屑地撇着嘴。

“這句話是孔子說的嗎?”安曼揚起眉。

“不是嗎?那大概是孟子吧。”

“你不是飽讀詩書嗎?”

“你有沒有看過“雲州大儒俠”?裏面有個怪老子,武功蓋世,各門各派或無門無派的武藝,無所不精,可是他常常因為會的大多,反而不記得該用哪一招。”

“不記得就說不記得,還自比武林大俠。”

“哎,不記得表示不重要嘛。”

安曼忍俊不住。“都是你的歪理。”

她嘻嘻笑。“有理行遍天下,皆它什麼理呀。哇,法國銅床哩。吃飽了就困了。”

安曼連忙拉住她。

“小鬼,我們說好了,你吃飽就要乖乖回家,不能賴皮。”

“我是回家啦,我乖乖和你進來了,不是嗎?”

安曼開始覺得頭痛了。

“別胡鬧了。”她正色道:“我說過我會借你車錢,現在仍然算數。或者你告訴我你從哪來,我送你回去,讓我送佛送上西天好了。”

“嘖,有這種媽媽嗎?無端端詛咒自己女兒歸西,還親自相送呢。”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你媽媽。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工作,而你,應該回你自己的家。”

“我說了好多過了,我沒有家了。你要是堅決不認我,我只有四處去流浪,到最後就變成問題少女。”

“你威脅我是沒有用的。”

“你不關心我的死活,是因為對我沒有感情。我不怪你,畢竟我們今天才見面。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再說母女親情是天性,我可以給你時間。”

又在那自說自話。短短一、兩個小時,安曼已被小妮子整得筋疲力盡。應付她比拍戲還累人。

“多謝你的寬宏大量,可是你不能在我這久留。”安曼對她板起臉,“你有三個選擇。

一,你自己離開。二,我開車送你。三,我打電話給青少年輔導中心,你可以請他們協助你尋找你母親。”

女孩望住她,扁着的嘴抖呀顫了幾下,眼淚說來就來,大顆大顆往下掉。

“哎,幹嘛,幹嘛?怎麼又哭起來了?”

安曼急忙拿來面紙盒。

“什麼事這麼傷心啊?你說出來,我儘力幫你就是了。”

她連抽了幾張面紙,使勁擤鼻子。

“我不是傷心,我是為你難過。”她抽抽搭搭地說。

安曼呆了呆。“為我難過?”

“對啊。”她大聲吸一下鼻子。“你不知遇到過多少騙子,給人騙得多慘,嚇成這樣,自己女兒說的話都不敢相信,好可憐哦,嗚……”

這……這……這是從何說起呀!安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要緊,媽咪。”她摸摸安曼哭笑不得的臉。“雖然你有點笨,可是我是你女兒,我不會嫌棄你,更不會笑你的。”

“哦,我的媽呀!”安曼雙手捧臉呻吟。

“你的媽怎麼了?咦,那是我外婆呢。外婆在哪?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的。”

安曼放下手,瞪她,“她葬在陽明山第一公墓。”

“哦。唔。呃,”她一本正經道:“那還是不要打擾她的好,讓她休息吧。”

這小鬼,該拿她怎麼辦呢?

“如果你也不要打擾我,我會十二萬分感激的。”

她嘴唇又扁了起來。

安曼趕快先發制人。

“你不要再哭啊。我不是開玩笑,你不可以住在這。”她說得斬釘截鐵。

女孩沉默着,在思考其他對策的樣子。

“你有男朋友偶爾來過夜,是不是?放心,我很識趣,他來時,我出去,絕不夾在中間。”

安曼快要喊救命了。

“不管我有沒有男朋友來過夜,你都非離開不可。三個選擇,你選哪一個?”

她抿緊了嘴。“你不過害怕認了我,會破壞你的名譽和形象,對不對?為了保護你自己,你真的可以狠得下心趕我走。你好自私!”

嘿,軟的不成,來硬的。苦肉計無效,便使出撒手間嗎?

“小鬼,你不能貿貿然找上門,平白無故一口咬定我是你媽媽。這麼無憑無據的,你就算碰上你真正的生母,她也沒法認你。”

女孩的眼睛一亮。“你要證據呀。早說嘛!”

她跑出房間。出於好奇,安曼跟了出去。

看見她把帆布袋一例而空,安曼吃了一驚。袋子裏倒出來的居然大部分是書,難怪看起來那麼重。女孩在幾件臟衣物和書中找出一本剪貼簿拿給她。

“喏,你看。”

剪貼簿里貼了許多和安曼有關的新聞,雜誌上的剪報、照片,甚至還有她七、八年前剛出道時,拍的第一部戲的劇照,那時安曼還只是個小小小配角。

她很感動,儘管不少影迷都有這樣的剪貼本子,她每次看到這種來自陌生人的關愛和擁護,仍感到十分溫暖和動容。

可是--“這算什麼證據?”

“我本來還有一張你抱着滿周歲不久的我的照片,不曉得怎麼不見了。”

安曼把剪貼簿還給她,不得不對那張充滿希望和期待的臉硬起心腸。

“小妹妹,我真的不是你媽媽。我從來沒結過婚,沒生過小孩。你弄錯了。”

“不,我沒有弄錯,你真的就是我媽媽。你等着。等我哦!”

她飛也似的跑向前門。

“哎,你的東西……你去哪呀?”

“我把照片找回來給你看!”

安曼真的是一頭霧水。無奈,她嘆一口氣,蹲下來收拾女孩倒了一地的東西。那些書原來大部分都是漫畫。她搖搖頭,不論小妮子口才多利,人小鬼大,終究是個孩子而已。

她才不會在這等着她回來呢。稍早根本就不該讓她進屋的。

好在女孩沒有貴重的隨身物,安曼將帆布袋口綁好,放在大門口。

距她和汪碧芸約的時間還早,她寧願隨便去逛逛,也不要等女孩跑回來糾纏不清。

※※※

安曼走進“紅袖”茶藝婠時,令方差點跳起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莧處!他去了幾趟電視公司,都吃了閉門羹,透過關係向製作“她是我媽媽”的傳播公司打聽,也探不出結果。

想不到今天他和客戶約在這談公事,倒見到了她本人。

其實令方若沒有看過那張照片,他會和其他把目光投向安曼的人一樣,認不出她就是最近一個多月來,人們茶餘飯後閑話連續劇節目的熱門人物。

她吸引人們注意力的第一點,通常是她異常高挑的一七0公分身高。卸了螢幕上的濃妝,安曼本人顯得十分年輕,素凈瓜子臉上的清純,加上白色T恤、牛仔褲、運動鞋,直垂披肩的烏黑長發,她看起來就像個樸素的大學女生。

誰也想不到“她是我媽媽”劇中冷艷嫵媚,教人又恨又愛又憐的崔文姬,私底下是這副鄰家女孩的模樣。

“我先幫你點了一杯薄荷蜜茶。”安曼坐下時,碧芸說,邊打量着她。“你看起來有點累。”

安曼掀掀眉毛,嘴邊浮起一抹戲謔的笑。

“昨天我可是一刻也沒停過呢。”她傾身用崔文姬那帶點誘惑,又帶點邪惡的聲調,低聲道:“一大清早,背着我那個殘廢的丈大,在車庫裏勾引我那不學無術的繼子,然後去為一棟新大樓剪綵,又去監督服裝秀的綵排。”

她煽煽她那雙不必戴假睫毛,就又濃又密又鬈的黑睫,繼續以裝出來的誘人微啞嗓音低語,“接着,還有個高齡一甲子的大財主,等着我去讓他生龍活虎一番,以證明他依然精力旺盛,可以為所“欲”為。”

碧芸咯咯笑。“小曼,你可真是完全融入這個角色了。”

“才不像。她和崔文姬比,差多了。”

安曼和碧芸同時嚇了一跳,轉向她們隔壁桌的兩名中年婦人。她們見安曼看着她們,盯着她的目光馬上移開,旁若無人地繼續發表她們的評論。

“崔文姬是我所看過,最狐媚、最會玩心眼和耍手段的女人。”

“咳,那是演戲呀,戲裏的角色嘛。我還真希望每個女人都有她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勇氣。”

“什麼勇氣呀?那叫為達目的,不計一切、不擇手段。她根本是拿男人當工具和利器,像黑寡婦蜘蛛,專門摧毀和并吞男人。”

“她那也是為環境所迫,怎能怪她?她吃盡了男人的苦頭,上了他們多少當呀!男人都把她當玩物,只想玩她的身體。”

“別忘了,她結了三次婚,殺了她第一任丈夫時,手段多麼殘無人道。現在她不但利用她第四任丈夫的財勢,而且對那個可憐的殘廢男人的兒子猛拋媚眼。她還把她的嫂嫂給逼瘋了……”

安曼深吸一口氣,再次傾身向前,聲音壓得低低的,同編劇抱怨:“聽見沒有?我做了這麼多的苦差事,你居然說什麼“你看起來有點累”!”

她們的笑聲引得周圍的人都轉過頭來,鄰桌的兩個女人不高興她們的重要談話被打斷了,還兇巴巴的瞪過來一眼。

編劇和女主角越發笑不可遏,卻都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低着頭,小聲的咯咯笑。

“說真的,這齣戲這麼成功,小曼,應該好好謝謝你的賣力演出。”

“你找我來是談加薪嗎?”

安曼只是開玩笑。製作單位的預算緊得製作人天天叫苦,大家都知道。

“要是收挸率滿點的情形再持續一、兩個星期的話,聽說大老闆準備給每位演員發個大紅包。”

“有這等好事?”

收視率再好,犒賞全體員工一個大蛋糕,就算老闆很大的心意了,至多加開幾瓶香檳,安曼在這一行的時間不算短,豈有不知“紅包”必有其他緣故!

果然,碧芸接下去便說:“打鐵趁熱嘛,我們要加個大概十集的戲。喂,你可不是聽我說的啊。其他人都還不知道。”

什麼大紅包呀,原來是戲要延長。

“小曼,那邊有個男人盯着你阤。”

“盯着我的人可多了。”安曼是戲謔也是無奈的口吻。“還好認得出我的沒幾個,不然我就要變成過街老鼠了。”

“這一個不一樣。這男人盯着看的如果是我,我就對他回眸一笑。”

這可就奇了,認識碧芸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大女人主義,女權擁護者。她尤其最看不慣在公共場所眉來眼去就勾搭上,或互和搭訕,男人、女人都不例外。

安曼轉頭看何方神聖打動了碧芸的鋼鐵芳心。

“別看,他走過來了。”

碧芸的警告遲了些,那個“不一樣”根本已來到了安曼座椅旁邊。

“不一樣”果然不一樣。英俊瀟洒不稀奇,在演藝圈帥男酷哥見得多了。結實挺拔嘛,健身房練一練,任誰都可以練出一副運動員體格。

這個“不一樣”,雙眼炯亮,充滿智慧。智慧是任何名牌皆無法包裝的。

只是他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像是仰慕者。

“安曼小姐,對不起,打擾你們。我姓展。”他掏出皮夾,拿出一張名片遞上。

“我就知道。”碧芸失望地小聲咕噥。

律師。安曼頗意外,反倒不十分意外他一來就直呼她的名字。

他周到、禮貌地也給碧芸一張名片。碧芸一看他的職業頭銜,馬上精明地丟給安曼一個“我來發言”的眼色。

“展律師,”碧芸和氣地微笑,“你認識我們安小姐?”

令力的眼睛只看着安曼。

“不認識,不過今天很榮幸見到安曼小姐本人。”

“你想要她的簽名嗎?”碧芸問。

令方目光仍然不曾移動。

安曼本人清純可人,一點不像命運凄慘的女人。她張大的黑眸甚至顯得十分無邪,不施胭脂的美動人心弦。

“抱歉,我不是你的影迷。我可以坐下嗎?”

不等安曼或碧芸回答,他已拉開椅子,請他自己入座。

“我不記得我做過違法的事。”

安曼很習慣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卻被展令方盯得很不自在。

“展先生有何貴幹?”碧芸再次試着轉移他眼光專註的目標。“我們正在談很重要的事。”

她的努力沒成功,令方還是只對着安曼。

“安曼小姐,我要找你談的事也很重要。”他環視四周,“這兒人大多,可否換個地方,私下談?”

“不行,”碧芸搶在安曼前面說:“我們都有你的名片了,假如安曼需要律師,我們會和你聯絡。”

令方嘆一口氣。“我不是推銷員。”

“你是的話,印名片時大概也遺漏了。”

安曼現在留意到“不一樣”似乎有點緊繃。該不會是緊張吧?

“難道我的車停在不該停的地方了?”

“不一樣”有一口皓白的牙齒。

“我不知道。有的話,也該是警察的事。我是刑事律師,不管交通問題。”

挺有幽默感的。

“刑事律師管哪些事?”

“殺人作奸等等。”

“哦,我可以保證,展律師,我沒有殺人,更不曾作姦犯科。”安曼說。

“我們都是守法的好公民。”碧芸補充。“她在戲裏做的壞事全是照我寫的劇本演的。”

她仍未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安曼小姐,我認為我和你私下單獨談比較好。”

現在安曼看出來了。他是焦急,不是緊張。

她考慮着。“不一樣”長和迷人,風度翩翩,又身為律師,應該不是什麼色情狂之類。

“那……”

“要去人少的地方,”碧芸打斷她,“我們一起去。”

他還是看着安曼,並把上半身傾近她,壓低聲音說道:“安曼小姐,此事關係你的私隱,有第三者在,恐怕不太好。”

安曼很想說她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注視他半晌,她對碧芸說:“我去去就來。”

“可是……”

她已和展令方站起來一起走開。

“等一下,安曼!”

碧芸這一叫,茶藝館內頓時一陣沉寂,所有人的頭都不約而同地轉往同一方向,盯住安曼,接着響起一片嗡嗡私語,驚訝和驚喜聲夾雜。

“是她!上帝!真的是她!”鄰桌兩個女人之一大聲喊道。

“哦,這下可好。”安曼嘀咕,加快腳步。

此時令方也意會到四周即將掀起的騷動,他攫住安曼的胳臂,急急和她趕往出口。

“去哪?”她問。

“先上我的車再說。”

後面,茶藝館內已有人追了出來,那兩個中年婦人首當其衝。安曼回頭看了一眼,暗叫不妙,只有讓令方拉着她穿過馬路,到對面他停車的地方。

但是耶兩個女人緊追不捨,不顧一切的搶越過馬路而來。

“安曼小姐,安曼小姐,請你給我簽個名!”一個女人揮着一條手帕大叫。

險些撞上她的一輛車吱地緊急煞住,駕駛的頭伸出車窗,破口大罵。

安曼怕她們為了追她出車禍,當令方打開車門要她上車,她卻停住,轉身等候她們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安曼小姐,你在這給我簽個名好不好?”

“還有我,我也要。”

安曼微笑接過手帕。“我沒有筆呢。”

兩個女人手忙腳亂在各自皮包里翻找,都找不到一枝筆。

“用我的好了。”令方抽出他西裝內袋的筆。

手帕太柔軟,安曼沒法在上面簽字。

“唉,我的背也借你吧。”他背轉向她。

“謝謝。”

安曼分別在手帕和另一個女人遞來的小本子扉頁簽上名。

“好了。”她把它們還給她們。

“天哪,這條手帕我永遠不冼了,我明天就把它裱上框。”

“這給我女兒,她會高興死了。”

“謝謝你們,再見。”安曼說。

“等一下!”她們大叫,攔住她。

“你演得實在大好了,安曼,我要你知道,全國女性都支持你。”

“謝謝……”

另一位女性同胞顯然持不同意見。“你不覺得你有點過分嗎?”她不屑地瞥視令方。

“這個是你新近勾搭上的男人吧?瞧他這派頭,又是個有錢的空心老倌。”

“我並不老。”令方說。

“你結婚沒有?”那女人笑問。

“呃,還沒有。”

“哦,那便另當別論。”女人朝向安曼。“他既然單身,長得又一表人才,你就該安分守己,好好的跟人家在一起,做個良家婦女。”

安曼暗自好笑。這位好心的女影迷忘了,戲中的崔文姬目前還是有夫之婦呢。

“等一下,我是……”令方才開始自辯,便被義正辭嚴的打斷。

“你們這些男人,不要以為自己有幾分俊色,又有幾個臭錢,就有恃無恐地玩弄人家。

和人交往,就要真心善待人,知道嗎?”

“我……”

令方猶要分辨,安曼拉拉他的衣袖。

“是,我們知道了。多謝你的關心。”

另一個女人拽住安曼。“你會不會找你的女兒?她若來找你,你會不會不認她?畢竟她的出生會勾起你的痛苦往事,對不對?還是你根本忘了你生過一個女兒?”

“請讓讓,請讓讓!”

這時來解圍的是遲遲趕到的碧芸。她推開猝不及防的兩個女人。

“還不快把她帶走!”她向令方城。

茶藝館外這時擠了一群人,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望向馬路對面,只怕下一刻就都要衝過來了。

碧芸竭盡全力擋住那兩位意猶未盡的女人,讓令方駕車帶着安曼離去。

“我就告訴你她是崔文姬嘛,你偏不信!”一個女人不甘心地向她同伴抱怨。

後視鏡里,令方看到一些望着他的車尾、頓足興嘆的人,不禁搖搖頭。

“還真有這種人。”他咕噥。

安曼奇怪地看他。“什麼人?”

“我以為把演員啊,歌星啊,當偶像盲目崇拜、瘋狂着迷的,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做得出來,想不到成年人也如此。愚不可及。”

她挑挑眉。

“呃,沒有輕慢你的意思。”

她微笑。“剛才謝謝你。”

“謝什麼?她們把我當你的情人,而我沒法辯白?”

“謝你的筆和你的背。”

“啊,我的筆!”

“在這。”

他接過去,放回口袋。

“不是我小氣一枝筆,這枝筆是家父送的,具紀念價值。”

“本來就是你的,何必解釋?”

真的。他也不明白何以在意她的想法。

“你肯碰到像那兩位女性同胞的人嗎?”

“通常很少人認出我本人,我也盡量避免和影迷直接接觸。”

“製造神秘感,是嗎?”

她又挑起眉梢,淡淡的說:“你認為是噱頭,就算它是吧。”

“你應付得很駕輕就熟。”

安曼聳聳肩。“展律師,你不是找我談我如何應忖我的影迷吧?”

“我認出你時,你並不意外,反應十分冷靜。”

“你不是影迷,你自己說的。”她看向車子前方。“你帶我去哪?”

“我不會綁架你。”

“我想你不至於知法犯法。你既不看電視,怎會認得我?”

“你怎知我不看電視?”

“至少你不是會看連纘劇那種人。”

他瞥她一眼。“看連續劇的是哪種人?”

她對他笑笑。“不看的人做評比較直接,何不你來告訴我?”

他認為無聊的人才着連續劇打發時間,他可沒有時間如此浪費。但他不想無禮。

“我不是從事傳播或戲劇等,我想沒有必要談這些。”

“太好了,我們就言歸正傳吧。你找我有什麼事?”

“唔,其實我看過兩集你演的戲,最近的事,就是這兩天。”

她打量他。“律師不是你的專業職業,你還兼做星探?”

他笑。“我沒那麼多才多藝。”

“那太令人失望了。”她鬆一口氣。“你既不是星探,想請我去拍電影,又不是我的影迷,我呢,從沒犯過法,我想不出你要和我談些什麼。”

令方找不到她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找,不,碰到她了,而且她此刻就坐在他車上,他反而不知道如何開始提出問題。

主要是,她給他的感覺困惑了他。她很動人,不僅是她的容貌,她身為眾所矚目的明星,他不久前親眼目睹她多麼受歡迎,但她全身沒有絲毫大明星的架子和氣勢,更沒有半點浮華氣息。

更甚者,她十介乎易近人,隨和、友善。善良。她可以不必理會那兩個女人,她卻刻意停下來等她們。

而他很喜歡她。

車子開到陽明山上,他停在路側,下來為她開車門,她沒發出任何疑問,走到路邊休歇亭里,俯視山下點點燈火。

“嗯,這裏相當隱密了,除了蚊子、小蟲和樹木,就只有你我,有什麼話,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事情本來很緊急的,令方此際卻不急了。

珊珊如果找到了她,她不該還這副悠哉游哉的模樣才對。

他想起那個女人提出的問題“安曼小姐,你生過一個女兒嗎?”

她面向他。“這算什麼問題?”她好笑地說:“還說你不是影迷呢。你要和我談的就是這個?”

“相信我,這個問題,你的答覆,很重要。”

“我相信。我相信數以萬計的觀眾也很想知道,那個女兒流落在何方?抱歉,我不能回答你,你回家每天晚上繼續準時打開電視,結局自會分曉。”

她移步走開。他抓住她。

“她已經在找你了,而我的確需要知道她此刻流落何處。”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展先生。”

“你的女兒,她在電視上有到你,她來找你。我想她還沒找到,否則你不會這麼輕鬆的和朋友在茶藝館喝茶,可是那不表示你可以對此事漠不關心。”

他也許不是色情狂,但他顯然是個瘋子,比那兩個或其他為“她”劇着迷的影迷還要瘋狂。

“展先生,”小心地,安曼無比溫和地說:“恐怕你是看戲看得太入迷了,把現實和劇情混淆為真了。”

“我告訴你我只看了兩集,”他不耐煩地道:“而那是因為我要確定你和照片上珊珊的母親是同一人。”

她怔住。“什麼照片?誰是珊珊?”

“你十四歲時生下的女兒,她叫珊珊。”

“我……”安曼張口結舌。

那個女孩!

“她……她叫珊珊?”

“對。至少我們知道的她是叫這個名字。”

““我們”?你們又是誰?”

“這不重要。珊珊本來在我暫時監護下,三天前她跑掉了,我有十足十的理由相信她是去找你了。我希望你協助我找到她。”

安曼輕輕抽一口氣。“難道……”她看着令方。“你說有張照片?”

“我帶來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花亂墜戲中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天花亂墜戲中戲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