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變化(8)
他找我幹什麼？——彥崧心裏不免有點疑惑了。(讀者吧bxwx.net)
不過彥崧還是很快地接了起來，余向天也沒多說什麼，就問了他有沒有時間晚上過他病房去一趟。彥崧也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只是對於這次會面還是有點沒底，不知道要怎麼樣對待這個曾經讓自己非常“痛恨”的人。
下午下了班就自己一個人到外面吃了點東西，東晃西晃了一會，過了七點才往省醫那邊去了。到了早上剛剛來過的內科樓下，才想起自己還是空着手呢，便到了省醫外面買了些水果才再次往省醫內科樓走去。
可到了呼吸內科病區門外，才發現那邊已經關門了，彥崧不禁頭上飄過幾條黑線。自己幾乎從沒有以探視者這樣的身份到過醫院，好多醫院針對外的規矩還不是很清楚，硬着頭皮按響了門鈴。
門鈴是對講的，彥崧表明來意，那邊的護士還是給他開了門。彥崧走過護士站的時候，沖她點頭示意，以示感謝。
來到了余向天的病房面前，彥崧鬆了松肩膀便敲了敲門。
“請進。”余向天的聲音傳了出來，那語氣可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彥崧咧了咧嘴，要是他以前能這樣和別人說話的話，可能也不會那麼招人恨吧。也許真的人重病以後性格會有很大的改變吧——只不過從來沒聽說過誰的性格是越變越好的。
彥崧推開了房門，就見余向天半躺在病床上正在看着電視，彥崧只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余主任。”
“來啦。”余主任應得比彥崧還淡，指着旁邊的沙發，又自顧自看電視了。
對於余向天的這種態度，彥崧也沒有太在意，把帶來的水果放下，就坐了下來，陪着余向天看電視了。不過只是看了一眼，彥崧差點沒笑出聲來，人家童心未泯，居然在看最近瘋遍了整個中國的一群小羊與笨狼的動畫片。實在和他的形像是格格不入啊。
十分鐘后，隨着余向天呵呵一笑，這一集也算是播完了。彥崧也陪着笑了笑，余向天就把電視關上了，轉過身來，對彥崧說了句，“這人病了比較壓抑，看看動畫片有助於舒緩情緒，這也可以叫做安樂死吧。”
彥崧略低下頭乾笑了一聲，對於余向天這種幽默感，他真不知道做何感想為好。
“能有個好心情就好，這樣治療起來效果才會更好。”彥崧想了一會，才回了一句自認為比較合適的話。
余向天看着彥崧半天沒有說話，最後才自言自語了一聲，“那些都是屁話，就我現在也只有奇迹才有用的。”
“如果你自己都絕望的話，你還能指望上帝他老人家能給你希望嗎？”彥崧不動聲色地回了句。
“站着說話不腰疼。”余向天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不過彥崧還是聽到了，能這樣說話，就證明余向天現在的心態還是不錯的，至少不是過於悲觀。
“彥崧……”余向天接著說，“以前我應該挺招你們恨的吧？”
彥崧看了看余向天的表情，見他神情自若，也就放下心來，“還行，就是大家覺得你為人處事有點怪。不過原則上你還算是個好領導，只是比較不通人情而已。”當然這番話彥崧還是在大腦里先過濾了一下的，要是實話實說，指不準余向天會不會氣得吐血身亡。
“看來我這名字上積的怨氣還真不小。”余向天苦笑一下，捋了捋自己那從沒服貼過的頭髮。“鍾主任應該也跟你說了，其實他讓我幫着帶一帶你，還真是所託非人。我自己這做人都那麼失敗，還有什麼資格來教你呢？唉……”
彥崧還是第一次見余向天講話會有這種無力感，不免有點心酸。這再強勢的人在疾病面前又算是什麼呢？
“也不是這樣說，畢竟你在技術上比我就強上不止一個級別，我在你這裏還是學到了挺多東西的。”彥崧還是安慰了余向天一下。
“放屁！”余向天突然蹦了句粗口，“我技術上是比你強，但是我到現在為止根本沒有教過你這方面的東西。”
得彥崧臉上是微微一紅，因為余向天說的還真是實話。
“其實這大半年來，我對於你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磨。”余向天靠回床上，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繼續說道，“你之前會出那件事，很大的原因就是你太有稜角了。”
這句話讓彥崧有點不解，自問自己以前還算是低調啦，對科室所有的人都算是尊重，怎麼余向天會有這樣一說呢？
“你從骨子裏就有一種傲氣，只要是你看不上眼的人和事，你會很不屑於過問。你有沒有想過，你上班以後有沒有求過別人辦事？”
越說越沒有譜了，彥崧真的覺得余向天是不是已經病得不輕，這會都說胡話了呢？
余向天好像也看出了彥崧心中所想，“你還別不服，你自己算一下吧，不論是工作上也好，生活上也好，你有沒有拜託過別人什麼事？”
彥崧想了一下，聳了聳肩，“好吧，算你說著了。我確實沒有麻煩過人家，這又怎麼了？”
“其實麻煩人也是一種學問。”余向天幽幽地說了一句，“你麻煩領導，無非就是彙報和請求解決問題，但是你要是不跟領導說，領導就會覺得他對於你來說並不重要，你跟他的頭湊不到一塊。那麼你自然也就不是他所信任並可以委以重任的人。只是你碰到的是鍾國棟，他比較不吃這套，可如果碰到劉秋紅那樣的人，你可就一定會吃虧的。”見彥崧想要反駁，余向天揮了揮手，“這是我總結出來的經驗，可惜很多東西我自己也做不到，所以我到了也只能混個中心主任，而沒有太大的作為。”
“其實我不想做什麼‘官’，我還是想簡簡單單做個醫生，這樣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彥崧攤開了雙手，一臉的無奈。
余向天這時又恢復了點以前那種痞痞的神情，“你是想輕鬆了，可要是讓劉秋紅那種人做了你的上司，你覺得你還能做個簡簡單單的小醫生嗎？”彥崧無語，余向天長呼了一口氣，“所以啊，好人就應該做官，這樣才能制住那些混蛋。”
彥崧咧了咧嘴，潛意識裏是不太認同餘向天的這番論調，可卻又說不上什麼來反駁。不過余向天又說了句相當之雷的話，“你要想有所作為，就一定要做個‘壞’到底的好官，只有比那些壞人更壞，那麼你才有對付他們的資本。”
彥崧覺得一時之間完全消化不了余向天的“謬論”，只能搖了搖腦袋，嗤笑一聲。
“你現在還是個太純粹的好人，好到太有稜角，所以我就是要做個‘壞人’。讓你懂得藏起自己的稜角，學會怎麼跟‘壞人’共事。只不過我之前對你做的那些只是明面上的東西，本來還想着以後慢慢使陰招的，呵呵……，可惜啊，再也沒有機會了。”余向天那樣子真的讓人有種心酸的感覺，彥崧也真不知該感謝他還是要怎麼他好了。
余向天看着有點木然的彥崧，“其實你現在已經是個很好的醫生了，不管是在社區還是在住院部都是。但是你還不算是個成功的醫生，不過這些東西我也教不了你了，得自己以後慢慢去悟。”
這是彥崧與余向天兩個人之間至今為止第一次那麼平靜地對話，但彥崧心裏卻已經有點不平靜了，他感覺到余向天的話里有那麼些道道，但自己還不能很好的消化。有了那麼點靈感，卻又抓不太牢。
“行，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多注意的了……，唉，那個，嫂子呢？”彥崧開始找話題了。
“兒子要升中考了，回家給他做飯去了，說是要加強營養……”說到這裏余向天的情緒低落了許多，彥崧也明白他的心情，小孩還未成年，自己卻不知會在不遠的哪天魂歸天國，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一個男人放心不下的嗎？
“沒事的，過兩天就要開始第一階段的化療了，你要撐住就是了。給你兒子豎立個榜樣，讓他知道自己老爺子也是個硬漢嘛！”彥崧覺得現在兩人間的談話氛圍應該可以說點笑話了。
余向天果然咧了咧嘴，“媽的，硬不了了，以後兒子都不知道會跟誰姓了。”看來他心情也還不壞，至少不憂鬱。彥崧陪着他笑了笑，兩個曾經八字不是很合的男人，現在坐在一個房間裏聊天的感覺還真是挺不錯的。
也許過了快半個小時后，余向天主動送客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吧。要不你的女朋友可該不樂意了。”
“沒事，她還在外面飛，明天才回來。”
余向天很是曖昧地看着彥崧，“你小子功夫不錯，能找個那麼漂亮的女朋友。”
彥崧擺了擺手，“你老哥功夫也不差啊，嫂子這秀外惠中的，誰見了不說好。”
“不和你鬼扯了……”余向天指了指放在旁邊茶几上的一個袋子，“那個是我這二十幾年來的一些心得，你拿回去看一看吧。以後工作上應該可以派得上用場。”
彥崧看了看那個挺大的袋子，心裏還是有點酸酸的感覺，“嗯，以後有可能我給你老人家編本書吧，就叫‘醫海拾貝’吧。”
“哈哈哈……”余向天呵呵一笑，卻又突然劇烈的嗆咳起來，一會氣順了過來，才漲紅着臉說，“你放過我吧，裏面有很多民間的療法，還有些狠招，你要真出版了，估計會有很多專家會想去恰安園挖我墳的。”
彥崧笑了笑，提起那個沉甸甸的包就往外走了，“那個……，老余，有空我再來看你。”
“行了吧，”余向天揮了揮手，“過些天我都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慘樣，你就不要來看我的笑話了，等我哪天遺體告別時再來見我最後一面吧。”
“你能說這樣的話，我就覺得你這次就有戲，走了……”彥崧這才走出余向天的病房外，把門帶上了，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