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天使

落難天使

魯智深和於璧茹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在這間屋裏,在她自己的房間裏,所以他們不再是“相敬如賓”的一對,撕去了平日恩愛、互相尊重的外衣,他們赤裸裸地揭着彼此的瘡疤,既不給對方顏面,更不給對方餘地。

“在妳指責我有外遇,指責我負心同時,妳有沒有想想妳自己?”魯智深怒斥着的妻子,他的語氣冷淡而嚴厲。

“我可沒有外遇!”於璧茹冷漠又理直氣壯的回他。“魯智深,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下流、骯臟、齷齪,你不想想自己的年紀,你都快五十了,居然找個二十齣頭的女孩,你為什麼不幹脆到中學校園裏去“征”你的情婦?”

“妳才思想污穢,我和莉緹——”他氣得不想解釋,反正再說什麼都只是愈描愈黑。

“你和莉緹……”於璧茹翻了眼睛,誇張的一笑。““你和莉緹”?!你是要叫貝琪喊一聲“姐姐”,還是叫她一聲“媽”?當然我的意思是“後母”。”

“於璧茹——”

“惱羞成怒嗎?”於璧茹冷哼,眼珠一轉。“你有“惱羞成怒”的資格嗎?”

婚姻的最大殺手不一定是外遇的第三者,有時長期冷漠、溝通不良,彼此忽視或是太自我,都是婚姻褪色的原因。

關莉緹只是魯智深公司里的一名職員,隻身由澳門來港工作,由於她單純、善良、涉世未深,所以他對她比較關照些,但因為關莉緹容貌美麗、楚楚動人,傳聞就跟着來了,美麗的女人和有成就的已婚男人最容易被連在一起。吃飽沒事做,喜歡胡扯、製造話題的人很多,加上魯智深雖年近五十,但他自有男人成熟、穩重、練達的魅力,漂亮女人再加上成熟男人……

偏偏很多事無法加以澄清,只能以時間去證明,但他和於璧茹的婚姻的確是有問題,而且還是不小的、存在已久的問題。

由剛結婚的“無話不說”到現在的“無話可說”,從甜蜜的“如膠似漆”到這會兒的“相看兩厭”,一開始的“白頭偕老”到現在準備的“一刀兩斷”,時間也是婚姻的殺手,令很多事變得乏味、平淡、枯燥、了無新意,讓人不想繼續。

如果不是因為貝琪,這婚姻只怕要早早的結束。為了貝琪,他們一年年的忍耐下去,但現在貝琪大了,有一天也會離開他們,他們再假裝下去的理由就變得薄弱,要再找第二春……好象不嫌遲。

“很多男人的外遇是被自己的妻子逼出來的!”魯智深在盛怒之餘,冷冷的撂下一句。

“不要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我現在也不是要追究什麼,你還以為我會在乎你有沒有外遇?!”於璧茹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魯智深較冷靜了些,他想弄清楚於璧茹的真正想法。

“我對你,早就沒有那份心了。”她直接了當地道:“我的心早就死了。”

“那妳——”

“離婚可不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能不離,我就忍下來,只是現在……”於璧茹一副該是她為自己活的時候了。“我四十幾了,還有多少歲月可以虛擲了,我為什麼不開始自己的生活?!”

“妳有……”魯智深本想問她是有了別的男人,但想想,有沒有別的男人又怎樣,他和她的婚姻早已是一灘的死水,激不起什麼波紋了。

“有男人嗎?”她幾乎要縱聲大笑,但她畢竟當久了名媛貴婦,所以只是咧咧嘴。“這重要嗎?”

“不重要!”

“很好,起碼我們有了第一個共識。”

“妳現在想怎麼樣?”他平靜的問。

“我想離婚,但是考慮到貝琪的反應,我們可以先分居。下個月我要和一個男性“朋友”到歐洲的希臘和意大利玩一陣子;回來后,我們可以再談善後的“細節”。”於璧茹說得輕描談寫。

“看來妳都計畫好了?!”他看着她好一會兒,然後緩緩的說。

“沒有哪一個女人是真正的弱者,只是放不放得下的問題而已。貝琪夠大到我已經可以放得下她,所以……魯智深,我不想再假裝了,每次一想到必須和你以恩愛的夫妻形象出現時,我就作嘔!”於璧茹放開自己,真正的說出她的想法。

魯智深這會兒才體認到一個事實;女人其實要比男人強悍、無情得多了。

“你以為我是怎麼保持我的身材的?”四十幾歲的於璧茹依舊有着年輕女人曼妙的嬌軀。“看着你,我實在沒有什麼胃口。”

“妳——”魯智深不知道是不是該為自己感到可悲。

“關莉緹的事讓我痛下了決心,不管你和她是真是假,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回我的自由。”或許關莉緹只是一個導火線,但是於璧茹真要再做於小姐,而不是魯太太。

“我會還妳自由!”這時的魯智深考慮也不考慮一下的就衝口而出。

“那好,看來我們兩個人對這段婚姻都沒有什麼留戀,現在的難題是由誰去說。”

“妳是指——”

“去跟貝琪說。”

“我——”

“你們誰都不用說,我都聽到了。”魯貝琪由原本緊閉的房間裏走出,當她在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淚、只有恨,沒有諒解、只有埋怨,這種事居然也發生在她的身上。

“貝琪——”魯智深和於璧茹異口同聲,頗為懊惱的叫道。

“原來是我害了你們,是我使你們無法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魯貝琪幽幽地說,在她那張甜美、年輕的臉上,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笑靨。

“貝琪,不是這樣的——”

“我想妳弄錯了我和妳爸爸的意思,我們——”

“既然你們都談妥要離婚,了又何必再假裝下去呢?”魯貝琪什麼謊言都不願再聽,這些年來,她所擁有的和樂家庭只是假象,她父母幸福、美滿的婚姻只是做給她和每一個人看的,她根本是活在一堆謊言裏。

“貝琪,事情……”

“妳要聽我們解釋……”

面對自己唯一的女兒,魯智深和於璧茹都小心翼翼的,貝琪是個敏感、有些嬌縱、有些任性的女孩,她一直以為自己擁有所有美好的一切;如今……

不要說貝琪,任何人都很難去面對這種殘酷的事實,而貝琪只有十九歲,她……

“貝琪,妳要冷靜下來,我們——”魯智深儘可能慈祥、理智、溫婉的開口。

“你們兩個是騙子!”

“貝琪——”

“我再也不要受騙下去!”魯貝琪暴怒的說:“再也不了!”

“妳——”

“我也要去過我的日子!沒有你們的日子!”吼完之後,魯貝琪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衝出了這座華麗的城堡,而她再也不是那個受寵、要什麼有什麼、人人羨慕的公主了。她只是一個父母不和、家庭即將破碎、什麼也沒有的可憐女孩……

什麼都沒有了。

※※※

豪華、絢麗的舞池中,有着數不清正散發著青春、散發著活力的少男、少女在狂舞着,五光十色的燈光,各種流行的舞步,交織出一片狂野又頹廢、時髦的氣息;擺動的身軀、滾動的汗珠,陶醉、發泄的神情,這就是年輕,這就是心靈的解放。

雖然身處這熱鬧、吵雜,一秒鐘也沒有片刻安靜的的士高內,魯貝琪卻像個局外人。

她不會喝酒,卻叫了一瓶威士忌;她不會抽煙,卻買了一包薄荷煙放在桌上;原是不識愁滋味的她,這會兒又一副好象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般的表情,她知道……她再也不是那個魯貝琪了。

她被迫提早長大。她被迫提早面對真實、冷酷的世界。

魯貝琪並不幼稚,更不無知,她知道現在離婚率高,單親家庭多;她知道現在的人流行晚婚、不婚,什麼單親貴族;她知道許多社會上的怪現象,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也要經歷這樣的過程。

她終於知道很多看起來真的事,其實是假的;很多美好的事,其實是在掩飾不完美……

今天她總算學到了這一課。日後她該怎麼辦?

一旦她爸媽離了婚,甚至他們各自有了新的伴侶,她該何去何從?該如何自處?該怎樣面對那破碎的事實?

一向不是很有耐心的魯貝琪開了威士忌的瓶蓋。她不會喝酒,但就因為她不會喝,沒有酒量,一定可以很快醉,而醉了的話……那她就什麼都不用煩、不用想、不用去面對了。

倒滿了一整杯的酒,她先淺嘗了一口,又辣、又澀、又嗆、又難以入喉的,但為了表示她的憂傷、她的憤怒、她的抗議,她硬是一杯硬幹了下去。

酒喝了,她開始撕煙的包裝。她雖不是乖乖女,但從來都不是叛逆、桀驁不馴的問題女孩;但是今晚,她豁出去了,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考慮,她要為所欲為一次,她要瘋狂一下!

魯貝琪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引起了一些人的注目,那幾個男男女女打量着她,看着她身上的名牌T恤、名牌牛仔褲、名牌球鞋,桌上一整瓶的酒,看來是有錢的女孩,是只肥羊。

有兩個女孩起身,動作、默契一致的走向那個始終一人獨坐,始終沒有下舞池的女孩。

“可以坐下嗎?”帶着世故的笑容,一名衣着暴露,手臂上有着刺青的女孩問。

魯貝琪看她們一眼,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是小麗,外號BB!”

“叫我妮妮就可以了。”

兩個女孩自我介紹完,看着魯貝琪,她們的眼光有些不懷好意、有些冷酷。

“我是魯貝琪,”魯貝琪禮尚往來,簡短的說。

“貝琪——”小麗一笑。“有點像卡通片女主角的名字,感覺和小甜甜蠻像的,你父母可真有幽默感,要不然一定是個卡通迷!”

一說到自己的爸、媽,魯貝琪整張臉就冷了下去,她變得漠然、變得不帶勁,視線投向了擁擠、似乎找不到一塊空地的舞池,她的反應看在小麗和妮妮的眼中,自然是心知肚明,現在去哪裏找什麼溫暖的家庭,時代早變了,家也不再是從前那樣的“家”了。

“妳怎麼不下去跳舞?”妮妮見風轉舵,換了別的話題。

“我不想跳!”

“那要不要過去和我們一塊坐,人多聊起來才有意思嘛!”妮妮指了指角落的一張桌子,那裏坐了不少同年紀的男男女女。

魯貝琪看了一眼,她心裏知道這些人絕不是什麼正派的傢伙,瞧他們的衣着、行為舉止、說話、氣質,不是阿飛就是那種“壞女孩”,父母、教師眼中頭痛的人物。換作是平常,她理都不會理這種人,但今天不是平常,今天的魯貝琪也要壞一下。

“有何不可!”

“妳很爽快!”妮妮邪惡的笑。“我幫妳拿煙和酒。”

“謝了!”

當她們三人來到那一桌時,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和口哨聲,小麗微笑地把魯貝琪介紹給大家,而她馬上得到大家的歡迎,魯貝琪不管他們是真心或是虛情假意,這裏至少有笑聲,這些人傷不了她的心,而她要好好的瘋一次,她要暫時忘記很多她這會兒不想記住的事。

這些人真的是熱烈的歡迎着她,他們一起抽煙、一起喝酒、一起跳舞、一起扯着一些不着邊際的流行,一些偶像,奇洛李維斯已經過氣,畢彼特才跟得上時代。

他們有着共同的語言、共同的不滿、共同的“寂寞”,才會選擇這種喧嘩。

就因為玩得盡興,所以魯貝琪顧不得什麼小心、謹慎,她讓大家知道她來自一個富有的家庭,她讓他們知道她有用不盡的零用錢,可以恣意的揮霍,而今晚所花的,就全算她的了。

魯貝琪的話使得氣氛更加的熟絡、激烈,有人向魯貝琪要了錢,說要去買好東西,這時的魯貝琪不疑有他,大方地掏光了身上的錢,反正還有信用卡,她的皮夾就隨手往桌上一放。

“會讓妳飄飄欲仙!”

“會使妳忘掉所有煩惱!”

“很痛快哦!”

“快樂似神仙!”

“妳會上癮的,永遠也不想戒!”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聽得魯貝琪心裏多少有了數,所以當那個拿錢的人帶回了政府正全面禁止、反毒,但始終有人願意嘗試並沉迷其中的迷幻藥時,貝琪一點也不意外了。

“吃吃看!”

“到處都買得到!”

“妳永遠也忘不了的滋味!”

“妳是客,又是出錢的人,妳先!”

魯貝琪有些猶豫,她知道迷幻藥和嗎啡、大麻差不多,一旦沉淪其中,她的一生……但是為了表示她的膽子、她的前衛,她拿起放在桌上的藥丸,雖然眾目睽睽,但她決定豁出去了。

一顆心七上八下,她不能在這時退縮,她不能成為大家的笑柄,她不能去考慮後果……

突然的,舞廳的燈光全亮了——

“警察突擊巡查!”有人大聲的說。

小麗看看眾人。“我們快逃,我知道有個後門可以溜,碰上警察,少不了一頓的臭罵和麻煩!”

不只是小麗這夥人,舞廳里也有不少人在做腳底抹油的動作,一時桌上碰的碰、翻的翻、倒的倒,杯盤狼藉的,魯貝琪由於那些迷幻藥就放在她的面前,她不能不跑,否則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的士高的後門其實只是一道防火梯,在一大堆人你推我擠的情形下,只能用險象環生來形容,而她走得匆促,忘了放在桌上的皮夾,但這時也不可能再回去拿了,先走為妙,她顧不了那麼多。

人推人、人擠人,這情形就好比戰爭時在逃難的情景,但他們只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甚至是墮落、頹廢的一代。

在混亂中,不知道是誰撞了魯貝琪一下,她只知道自己的腳踏了個空,而她整個人快速朝前滾然後重重的墜落……

她的頭——

不知道是誰扶起了她,不知道是誰拖着她走了幾步,但沒走多遠,她就被放開了,而她的頭……

那種撕裂般的痛苦令她忍不住的放聲大叫,最後她無意識的倒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自己將面臨什麼?但她很高興自己沒有意識,可以暫時忘記疼痛、暫時的得到安寧……

※※※

陶子傑按了遙控鎖,確定他的愛車安全了之後,他緩緩的朝電梯走;在等電梯時,看了下表,雖然已是凌晨,但他還有精力,一會兒洗個澡、來杯香濃的咖啡之後,他可以放上古典的CD,再處理些公事。

三十一歲的陶子傑是典型的鑽石王老五,有自己的事業,開了一家不算多大但也絕不是小的經理人公司,專門代理一些模特兒和演藝人員的表演合約,他並不需要出面和人稱兄道弟,只要坐鎮公司,交代一些大事、大原則,他就可以輕輕鬆鬆的賺到鈔票。

令陶子傑不喜歡出去“拋頭露面”的一個重大原因,是因為他的長相……

他太帥了。

他太俊了。

他太有型了。

陶子傑一站出去,可以讓那些大明星、什麼四大天王,那些專業的男模特兒相形失色,面對外界一再的邀約,優厚、誘人的條件,使他乾脆隱身幕後,不只自己少了困擾,也免得別人浪費唇舌。

他更被很多女人追怕了,他喜歡自由、喜歡無拘無束,他不願給自己找枷鎖,在現今的社會裏,美滿婚姻是神話,怨偶倒是滿街跑。

回到家裏,他才發現到自己的咖啡己經泡完了,幸好現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到處林立;沒有咖啡,他根本做不了事。放下公文包,抓了家裏的鑰匙,即使有些懶洋洋,他還是再出了一趟門。

剛走出大廈的管理處沒幾步,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巷子口邊的一個嬌小軀體,那人身上的白色T恤很醒目,由於是一頭的長發,所以他判斷是個女孩,再冷漠的人也無法視而不見地走過去。

陶子傑走向那動也不動的女孩,他希望她還有一口氣在,希望她不是已經蒙主寵召,死在這冷清的巷子裏。

“喂……”他先叫了一聲。一靠近,就聞到由這女孩身上傳來的酒味和煙味。

女孩動了一下,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沒死……”他幽默的對自己說,對女孩身上的煙味和酒味則一副不敢恭維的樣子,瞧她的衣着、球鞋,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女孩,但由於臉上有些污泥和糾結的頭髮,所以看不出長相。

“我……”

“妳是醉了還是不舒服?”

“我……”她似乎無法說出完整一句話,只是痛苦難當的看着他。

“妳光我啊我的,這樣我沒有辦法幫妳。”陶子傑捺着性子問道。

“我好痛……”她掙扎的說出了口。“我好痛……”

“妳哪裏痛?”

“我的頭……”她的手艱難地伸向了她後腦,摸了一下。“我的頭好痛……”

“妳八成酒喝多了!”

“我痛……”她流出了眼淚,聲音哽咽。“我的頭好痛,我好象摔了……一跤,我什麼……”

“妳叫什麼名字?”陶子傑快刀斬亂麻的問,只要問出她的名字,問到她家電話,他可以替她打一通電話,請她的家人來接她,反正只是舉手之勞,日行一善嘛,這一點他做得到。

“我……”她的腦中是一片空白,不想還好,一想就痛得更加厲害。

“別說妳忘記了!”

“我……忘記了。”她又哭了。

“天——”陶子傑暗暗的咒罵了一聲,他就知道這年頭閑事不能管太多,這個女孩八成是離家出走的不良少女,她不像是弱智的。

“我真的……想不起來……”她無辜地看着他,淚眼汪汪的。“我……請你幫我……我的頭……我不是故意要忘記的,我只是……”她扶着頭,很努力的要想,但是愈想,她就愈呻吟得厲害。

她的反應令陶子傑有些慚愧,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似乎真的很痛苦,備受折磨的表情,而他還一副審問的樣子。

“那妳家的電話呢?”他溫柔了些,抱着一絲希望的問。

“我……不記得,電話——”

“那妳住在哪裏?”他有些沮喪的問,明知道不可能會有令他意外的答案。

“我——”

“不知道!”他替她答了。

“我什麼都記不得……”她有些憤怒的對自己說:“我竟然——”

“妳是說……”他傾下身去扶起了她,不可思議的。“妳失去了記憶?!”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淚如雨下。

陶子傑不知道自己是該一走了之,還是繼續扶着她,情況已出乎他能控制、掌握的範圍,這會兒懷中這個燙手山芋,教他不知該怎麼處理,他絕對做不出掉頭就走的行為。

“我很抱歉……”她眨着淚眼的看他。

今天就算陶子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也狠不下心丟下她不管,既然碰上了,他也只有好人做到底。看着她髒兮兮的一身,他頹然的一嘆,作出了決定,誰教他是個有良知、有愛心的人。

“妳信得過我嗎?”他問着她。

“我……”她望着他。

“我不是壞人!”他沒好氣的說。

“我知道……”

“那——”

“我沒得選擇……”她委屈兮兮的說:“我需要你幫我……”

“真是無奈……”他嘲諷的一笑。“好象妳弄成這樣是我的錯似的!”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疲倦、無力、硬撐的看着他,好象她自己和她的一生都交到了他的手裏似的,現在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她必須信任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必須信任他。

“我可以送妳去警察局……”他試探道。

“不!”她立即強烈的反對,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她就是不想去那個地方。“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到……不要送我到警察局去!”

“那妳願意先跟我回家嗎?”

她點點頭,肯定的。

這下是陶子傑沒得選擇了,既然他不能丟下她,又不能把她送去警察局,更問不出什麼,他只好暫時的“收留”她,就當收留什麼流浪的狗、貓啊的;問題是……她不是狗,不是貓,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啊!

麻煩……他確信他給自己找了麻煩。

※※※

那女孩很肯定不需要他的幫忙就能自己洗澡,所以拿了套乾淨的舊睡衣和新毛巾給她之後,他就悠哉的泡上了兩杯牛奶,既然咖啡沒有買成,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女孩喝牛奶倒很合適。

陶子傑一直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麼走,如果她真的失去了記憶,他該怎麼辦?或許今晚可以收留她一夜,但是明天呢?

他沒有照顧人的時間和經驗,由於他是獨生子,所以小時候是父母在照顧他;稍稍長大,他就自己獨立、自主了。現在搞來一個小女孩,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他希望她的“失憶症”是暫時的。

浴室門打開,走出了一個完全截然不同的女孩,這個女孩有一張清新、嬌麗、純真的臉龐,五官分明,漂亮、可人得很,洗去了臉上的污泥,梳開了糾結的長發,她可以用“漂亮寶貝”來形容。

睡衣穿在她的身上顯得有些滑稽,更顯出了她的嬌小;微紅的臉頰,輕皺的眉頭,使她有種脆弱、楚楚可憐的感覺。

“妳的頭……”他指了指她的頭髮,喉頭一緊,

“還是痛。”洗了一個熱水澡之後,她看來清醒、穩定多了。

“我是說要不要擦乾頭髮。”他當然知道她的頭還是痛。“一會兒談過之後,我會帶妳去看醫生。”

“談………”她一臉彷徨的表情。

“要不要喝杯牛奶?”

她搖搖頭,憂心忡忡。

“喝杯熱牛奶,妳應該會舒服一些的!”他勸着她。

“我對牛奶沒有好感。”

“妳記起來了?!”他喜出望外的問,差點打翻了放在桌上的那兩杯牛奶。

“沒有……”她無奈的輕語。“我沒有記起什麼,但人總有本能,本能的反應,本能的好惡,本能的直覺,本能的——”

“好吧!”他打斷她。“妳都是本能的伶牙俐齒!”

“我找過了!”她突然的說。

“找過什麼?”

“我翻過牛仔褲的所有口袋………”她一副她已盡了力的表情。“裏面沒有錢、沒有證件,什麼都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什麼都找不到,好象我是突然從哪裏磞出來的。”

陶子傑聳聳肩。他能說什麼?!

“我到底是誰?”她問着他。“我唯一的記憶好象是摔了一跤……有好多的人……好多人在跑,然後……我什麼都不記得,我為什麼會倒在巷子裏?為什麼會身無分文?為什麼?”

“我知道的並不比妳多。”他不忍加重她的心理負擔,只好“溫柔”的看着她。

“但是你幫我……”

“惻隱之心嘛!”

“我想我還是得謝謝你,我可能碰到………”她給他一個虛弱的笑。她可能碰到的事多了,但她畢竟很幸運,她碰到一個好人。

“妳沒有!”至少她現在沒有事了,他不希望她去猜測那未知的可能,再胡亂自己嚇自己。“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陶子傑。”

“我……”她想介紹自己,但是……

“在妳想清楚自己是誰之前,我想我們得給妳取個名字……”他若有所思的看她。“妳的“本能”應該比我厲害些,所以何不妳自己來取一個名字,反正只是稱呼而已。”

“我……”她擠出一個笑容。她真希望自己能記得住自己的名字,她真希望她能弄清楚自己是誰,她應該有個家,會有替她操心的人,她……她有滿腹疑問,但全都得不到解答。

“不如叫妳……”她的頭已經夠痛了,他實在不該再增加她的困擾。“安琪。”

“安琪……”

“妳不覺得自己是從天而降的“天使”?!而安琪是天使的意思,所以……”他攤攤手,天使的英文翻中文便是安琪,不然他也想不出什麼名字。

“天使……”她又露出一個荒謬、落寞的笑容。“說不定是從天而降的撒旦。”

“天使也好,撒旦也罷,可不可以叫妳安琪?”為人家取名字,總得要人家同意、點頭。

“我沒得選擇。”

“妳已經說過一次了。”

劇烈的頭痛提醒了她,或許是該到醫院的時候了,她不在乎自己原是一個怎樣的人,但她要知道自己的一切,醫生可能幫得上忙,她不要做一個一無所知的人。

“可不可以借我一套能出門的衣服?”強忍着那股劇痛,她禮貌的問。

看她的表情,他也猜出一二,她不像是個會做戲、作假的人,她的痛苦也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他似乎推卸不了這個責任。

“我先帶妳去我公司拿幾套衣服。”

“你的公司……”她在揣測他的職業,看他儀錶出眾,應該是位成功人士。

“你會有機會了解我的。”他微笑的說,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事實,拿了車鑰匙。“不過現在不是時候,眼前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妳,安琪,我們先弄清楚妳的頭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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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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