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班后的輔導，杜新荷也參與一份，雖然她聰明過人，基本上是不會有這個需要的，但心裏就是有個疙瘩，老覺得讓安昀烈和陳文慧過往甚密，遲早會出問題。
安昀烈身為總經理，應酬頗多，所以常常帶着杜新荷與文慧兩人一同前往。漸漸地，所有客戶廠商都知道安昀烈有個漂亮女友及一個文靜的乾妹妹。
這個漂亮女友年紀輕輕，卻善於交際應酬，將來大有可為，讓各家紛紛起了高薪挖角的念頭，只是擬於安昀烈這個男友以及她工讀的身份，最後只好作罷。
至於那個文靜的乾妹妹呢？不提也罷，因為乾哥哥與他身旁的女友實在太出色了，所以沒人記得她的模樣！多見幾次的人，了不起記住了，但印象中也只是常常苦着臉在一旁靜靜看書的小妹妹。
奇迹似的，文慧的期中考竟然過了！不知是否該怪她考運太好，還是感謝安昀烈抓題的方向神准，總之考完終於可以放輕鬆了。
可是，重感冒卻在這時賴上她。
這天，天氣非常寒冷，透骨的濕氣彷彿滲進厚重的衣服，讓她感覺到寒意。
她一個人昏沉沉的坐在醫院冰涼的等候椅上，五分鐘后，鼻水開始流下，她強打精神擦乾了；十分鐘后，她覺得頭好重，好想找個千斤頂頂住它；十五分鐘后，她睡著了，睡在隔壁男生的肩膀上。
昏睡中，耳邊似乎不斷聽到鈴聲掠過；不知又過了多久，文慧感覺有人在搖她。
“妹妹，該你了，醒醒！你不是暈了吧？”
這人顯然偷看了她的挂號單，否則怎麼會知道該她了？
文慧強打起精神看了眼跳號指示燈，回頭想謝謝那位好心的男士。只是，奇怪了，這個男生還很小吧！看起來像個高中生，怎麼叫她妹妹呢？
不管了！她的身體好虛，她需要抗體大軍來幫她打敗濾過性病毒。
幾乎無聲的道了謝，她尋找救兵去了。
看完醫生，屁股還挨了兩針；領完葯，揉着微微發痛的小屁屁，倒霉的她竟碰上下雨！幸好她還算細心，出門前看天氣不太好，不嫌麻煩就順手帶了把傘。
打開傘，一道人影閃進她的傘里來，嚇了她一大跳，這大概是她一整天中精神最振奮的時候了。
“嗨！妹妹，借躲一下雨好嗎？我不想感冒更嚴重。”
是剛才把肩膀借給她的小男生，只是，他怎麼一直叫她妹妹？
“別叫我妹妹。”文慧直覺反應。
“搞什麼？你明明是妹妹。”他奇怪的看着她。長頭髮，雖然穿着毛料長褲，但那溫柔恬靜的氣質絕不會被誤認為男性才是。
“你才是弟弟咧！叫我姐姐才對。”文慧堅持要把這個稱呼么回來。
“你是高中生吧！好歹我也是個大學生，叫妹妹有什麼不對？”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她立刻反駁，“我不是高中生！”她已經當夠人家的妹妹了！
真不敢相信兩人竟因為這種小事在爭吵，但是她覺得跟他很合得來，沒有陌生人的疏離感，他給她一種熟悉的親切。
“難不成是國中生？”小男生手撫着下巴，滿腹疑雲的看着她。
“你耳背啊？我說我是姐姐，當然是夠大了。”看來兩人都錯估了對方的年齡，乾脆自我介紹算了。“我是陳文慧，大學二年級。”
“原來你真的比我大!”小男生很不甘心的低吼。
這被他視為一種污辱，想他一副娃娃臉也就算了，但從來不會錯看別人的年齡，她竟然比他還大！被一個小不點瞧不起，這叫他情何以堪？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
“陳文慧!”這個名字好熟，“文慧文慧文慧……”他開始像念經一樣平板的重複這兩個字。
“你幹麼一直念我的名字？”念咒啊！
“你別吵！”他不耐的回了一句，隨即恍然大悟般的張大了嘴，“陳文慧！我哥收的乾妹妹！”隨即他斜睨着她，不安的問：“不是你吧？”
“你哥？”乾妹妹？不會那麼巧吧？
“我是安昀輝，安昀烈的弟弟。”他狀似悲慘的道。
文慧想起幾天前，昀烈曾提到他么弟要來台北，還說會到公司打工度寒假。
細看他的臉，挑去鼻子和顴骨，他和昀烈哥哥有着相像的上庭及眉毛，嘴型也滿像的。
難怪！難怪他看起來有種熟悉的親切感，原來是他的輪廓！
“當昀烈哥哥的弟弟不是那麼悲慘吧？幹麼一臉哭相？”她疑惑的問。有一個這麼出色的哥哥，應該引以為傲才對！
“因為我本來想追你，誰知道你年紀比我大，後來我想才差一歲嘛！年齡不是問題，想不到大哥收了你做乾妹妹，他一定不准我追你的！”他的表情更悲慘了。
“為什麼？”好奇怪的邏輯。
“因為他曾在電話中警告我，你是他的妹妹，也就是我姐姐，我如果追你，這叫做亂倫！”他嘟着嘴，一臉不服。
“你為什麼……哈……哈啾！”她本想問他為什麼想追她，突然發動的噴嚏卻打斷了她的話。
“我的天……哈啾！”這噴嚏似乎有感染性，安昀輝立刻也打了個大噴嚏。
“糟了！面紙、面紙。”文慧搜索着口袋，很快抽出要找的面紙，先遞了出去，才為自己留一張。安昀輝好感動。他覺得她真的是個可愛又善良的女孩子，作事又細心，這等一級良品，怎能放過呢？
“我決定不聽大哥的，讓我追你吧！”
反常，反常，反常！
總經理安昀烈竟然在辦公室里蹺着二郎腿、咬着筆桿發獃，連安英城進來都不知道，這不叫反常就叫沒天理了!
安英城，安昀烈的堂兄，三十三歲，結婚三年，有三個小孩。
算算日子，他還真是個“性急”的男人，三年生三個，種田也得休耕吧！可害苦了他老婆，只好每天燉些補品好好孝敬老婆了，順便也補補自己。所以在他經過的時候隱約可以聞見一股中藥香。
“昀烈！發什麼呆？沒看見我進來也聞見我進來了。”安英城小心的問。該不會是公司有什麼大問題吧？他可是信任他才把錢交給他投資的，他還得靠他發財耳！
安昀烈並不是不知道安英城進來了，只是……他很煩！
他轉過頭，不答反問：“昀輝在哪？”
“在幫文慧整理東西。”
安英城把一堆報表往安昀烈的桌上放，安昀烈卻看也不看，又問：“你覺得文慧怎樣？”
“乖女孩、好說話、不贅言、不抱怨、沒心機、溫柔、體貼、細心、負責、愈來愈可愛!”
安英城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文慧的優點，還扳着手指一根一根數，直到十根手指都用完了才肯罷手。
安昀烈輕嘆口氣。他承認這些優點大家都看得到，昀輝也很快就發現到了，但是他就是覺得不對！文慧不該成為弟弟的女朋友！她是他最貼心的妹妹啊!
“昀輝昨晚跟我說想追文慧。”他有點像在喃喃自語的道。
“昀輝？他嫩了點，不過年輕人辦辦家家酒是無所謂。”他停了下，又道：“讓我說說文慧的缺點吧！她容易受騙、容易受傷、容易相信人、容易被看透，她若想結婚，應該找個成熟穩重點的，這才足以保護她。”
“你是說讓昀輝追文慧沒關係？”安昀烈不可置信的問。他只聽到前面那一段，文慧的優缺點，不用他說，他比他還清楚。
對於這件事，他本人當然強烈反對，但昀輝已經決定不甩他，就算他拿出大哥的威嚴也沒用。他還說自己眼睛給蛤仔肉糊到，但不能要求別人都像他一樣當睜眼瞎子。
奇怪！昀輝一向蠻聽話的，他的叛逆期未免來得太晚了!
“昀輝這小子個性耿直又單純，讓他們交往也沒什麼，人總會成長嘛！肥水不落外人田，我們姓安的如果有人能娶到文慧，是我們的福氣。”
“可是你不覺得很怪嗎？”妹妹！妹妹！他是在保護妹妹！
“怪在哪裏？我要是年輕個幾歲，又沒結婚，根本不必追了，偷拐搶騙也要把她弄回家！”如果他兒子夠大了，鐵定叫他追文慧，可惜他只是個三歲奶娃。
“呃？文慧又不是超級大美人，身材很普通，也不熱情，你這麼鍾愛未免誇大其詞！”安昀烈有些愕然。
“熱不熱情床上見真章！男人所謂的熱情不就是解胯下之癢嗎？再說她追你追到公司來，還賴着不走，甚至你把了她的朋友當馬子，她也沒離開，這不叫熱情叫什麼？熱得簡直可以溶化一座冰山了！”他自己不要，還有一堆人把她當寶呢！
“也許這代表了我在她心目中沒那麼重要呢？也許她漸漸把我當哥哥看待了呢？”安昀烈兜起眉，思緒正忙着尋找出路，為什麼這麼想他反而不怎麼開心呢？
安英城若有所思地看了會兒，才道：“如果你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心意也不算太晚，要是將來文慧當了別人的新娘才來後悔，那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的心意？”安昀烈不明所以，尷尬的回道：“別誤會了，英城，我真的只把文慧當妹妹，我們說好的。”
“說好的！”安英城用力拍打自己的雙頰，稍嫌不夠，又用力多拍了兩下，便轉身走出總經理辦公室，邊走還邊怪叫，“我的天！兩個愛情白痴！”
他才不想自找麻煩去開導那兩個迷途的羔羊，愛情是最複雜的方程式，就算解出了答案，也未必讓人滿意。
“文慧，你辛不辛苦？”他露出一個自認為最可愛的笑臉來。
安昀輝第一天來上班，英城堂哥派他個涼缺，先讓他學學各部門的流程，送送公文，或陪企劃部的吳大哥做市場分析圖表。
只要一有空，他就跑到文慧這裏來，要杯茶也好，要個清潔劑也罷，能見見意中人總是開心的。“不辛苦，這些我都做慣了，怎麼會辛苦？”文慧正從物料室里把捲筒衛生紙搬出來，準備待會兒去化妝室把舊的空筒子換下。她抽空回頭看了安昀輝一眼，真心的問：“倒是你，第一天來會不會不習慣？”
“第一天最容易了，大家認為我是新人，什麼都不會是自然。”安昀輝樂天的說。
他前天才上台北，昨天就得了感冒，第三天又跑來上班，應該很累才對，但他反而一點都不覺得。他心想，這一定是愛情的魔力！
“你有什麼需要嗎？”文慧在物料單上填好資料，頭也不抬的問。這裏的雜務都歸她管，雜貨也是，所以碰到上她這裏的人，她都這麼問。
“我需要吃晚餐了，你不需要嗎？”他用那充滿孩子氣的表情問她，害她好想笑出來。
她瞄一眼腕錶。時間近五點，安昀輝竟然已經要吃晚飯了，可能住在台南鄉下吃得比較早吧！她喃喃自語道：“原來已經這麼晚了。”然後抽出一本雜記本，隨即開始打電話。
安昀輝看她撥的是內線，於是告訴她，“大家都還在開股東會，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所以我才跑來找你。”
“糟了，我不知道他們要吃什麼。”文慧煩惱的說。這時她只有翻翻雜記本，用她先前的紀錄判斷了。
“等我們吃完飯，隨便賞他們幾個雞腿便當不就得了。”
“我們？”她本想拒絕，但想想兩個人吃路邊攤也好過一個人吃便當，於是答應了他。“可是他們的便當不能隨便買，我可沒空陪你上餐廳，你要知道，我們七點半前得趕回來。”
“什麼隨便買!我們可以點幾份雞腿，幾份排骨，幾份牛腩，幾份壙肉，這樣他們不就有得挑了！”安昀輝大驚小怪的道。
“你大哥飯後一定要有甜點，吳大哥喜歡叉燒，王大哥喜歡吃面，林大哥一定要附海鮮湯，英城堂哥可以隨便點，其他有人看心情吃飯，有人看天氣吃飯，有人看今天星期幾在吃飯，你的建議行不通。”文慧如數家珍的搬出一堆用餐細節。
“他們一定是被你寵壞的，你真是自討苦吃！”安昀輝結論道。
“他們壓力都很大，吃自己想吃的東西可以幫助放鬆心情，我可不想他們寧願餓肚子，把身體弄壞了。”她溫柔的一笑，沒想過要放棄寵他們的權利。
這時，兩人聽到“砰！”的一聲，接着是有人疾步行走的聲音。
兩人打開物料室的門，在轉角終於看到杜新荷的身影，她正滿臉怒容的邊走邊踢旁邊的盆景，要不是盆景太重，恐怕早已東倒西歪了。
“新荷？怎麼了？”文慧關心的問。
“昀烈那個混蛋！他為了我將王大哥的Case交給小吳做對我大發雷霆，問題是我覺得小吳比較適合那個Case啊！”杜新荷用手指梳過新剪的短翹時髦髮型，氣憤的直跺腳。
“昀烈哥哥罵你一定有原因的，如果你覺得小吳比較適合，就讓小吳提出證明來呀！”文慧合理的推論。
“好吧！事實證明我是錯的，但他當著大家的面罵我，有沒有把我當女朋友？有沒有給我留點面子？”
“這……昀烈哥哥可能是要建立威信，不想為你破例。”她吶吶的道。這是件公事，她也只能這麼安慰她。
杜新荷不再說什麼，只是拉起文慧的手就要出門，“走！吃飯去！”
“喂！新荷大姐，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文慧已經答應陪我去吃飯，你不能這麼土匪吧？”安昀輝拉住文慧另一隻手，並奪回受她牽制的另一隻，及時阻止她。
杜新荷皺起眉頭，一臉不悅。
“你沒看見我心情不好嗎？把文慧讓我一次不行嗎？”
“當然不行！叫你一個人出去吃看你要不要？”
“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吃嘛！”文慧簡直哭笑不得，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搶手了!
“她破壞我的食慾，叫我一起吃飯，沒門!”安昀輝一點也不領情。
“昀輝……”文慧不知所措的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昀輝小弟，”杜新荷順着他的語氣道，“好歹我也是你大哥的女朋友，你可以對我尊重點、客氣點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哥從來沒有提過你，我們全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存在，你認為自己應該得到什麼特殊待遇？過客而已，不值得一提！”安昀輝直來直往的個性使他一點也藏不住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你說什麼？”杜新荷一臉慘白，一把燒得熾熱的火焰一下子冷卻了下來。
這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她從沒預料自己的處境會這麼難堪，更從沒預料這些話是由第一天見面的男友弟弟口中說出來。
昀烈怎麼可以那樣？這不僅讓她顏面掃地，更讓她傷心欲絕。
她已經付出這麼多了，他還有什麼不滿的？為何在他家人面前絕口不提？他到底有沒有愛過她？
突然，她很想笑，笑自己的自負，笑自己的痴傻！
答案不是很明顯嗎？他根本就不曾愛過她！她不曾聽過他任何愛的言語，甚至在激情周后最甜蜜的時刻也不曾，一直都是她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就是愛了。
她真的只是過客嗎？
杜新荷茫然無助的看向文慧，一滴，兩滴，三滴……堅強的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流下清淚來。文慧見狀，立刻轉頭叱責神經超大條的安昀輝。
“昀輝，你太過分了，罰你去幫我把所有便當買齊。還有，立刻向新荷道歉！”
“對不起！”
安昀輝立刻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誠心的道歉。
為了逞口舌之快而弄哭一個女孩，絕非他所願，他也不知道看起來像個女強人的杜新荷會隨便說兩句就哭得淅瀝嘩啦的呀！
看見文慧揮揮手示意他立刻消失，他也只好摸摸鼻子開溜了。比起一個人吃飯，他更怕看見女孩子的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