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吉隆坡的街道,車馬喧騰,時時刻刻都是如此,行人路上的行人不比路上的車輛少。熙來攘往,摩肩接踵,匆匆忙忙的好似在追趕時間,幾乎看不到優閑的行人。在這大都市裏,時間就是金錢,人人都在趕時間,緊繃著臉,不小心撞到別人,也是不顧一切的往前走,連一聲道歉都沒有。
這時,正是午餐時間,各餐廳、飲食攤都異常的忙碌。
在這繁忙喧嘩的街道上,有位少女牽着一個小孩匆忙的走過斑馬線,路上的行人和在車內的人都對這橫討馬路的少女投下驚愕的眼光,人人心裏都忍不住猜想,好一位美艷的少女!
少女牽着小孩到了對街,是一整排的商店。才沿着商店的騎樓走了幾步,小孩忽然駐足不走,強拉着少女的手,阻止她再向前走。少女對他投下詫異的詢問眼光,他的小手就指着身旁的玻璃櫥窗的一輛電動模型飛機。
少女看看那輛價錢昂貴的模型飛機,對他輕輕的搖頭。
站在街道的人們,都對他們母子投以驚異的眼光,這少女看采不過二十齣頭,怎可能有個四、五歲上的孩子?
依嬋輕輕拉著兒子的小手,溫柔的說:
“若苫,那是等你長大一點才能玩的,媽媽買個大狗熊給你,好不好?”
失望寫在若若的臉上,但他不再堅持,卷卷的頭髮隨他的點頭垂下了一綹在額前。
依嬋彎下身,慈愛的把他的髮絲拂向額后,“若若,買大狗熊,晚上可以當枕頭用,然後媽媽講個大狗熊的故事,你可以帶着它,告訴小莉大狗熊的故事。”
若若的臉一下子開朗起來。
“小莉一定會喜歡我的大狗熊。”看來小莉在他心裏的位置不輕呢!
“當然。來,買了大狗熊。媽媽帶你去吃炸雞,今天是若若的生日,媽媽不是答應要帶你去吃你最喜歡的奶昔嗎?”
“哪,媽媽快!”
牽着若若的手,依嬋優雅的朝着百貨公司走去,走過店前的人堆時,她聽到兩位婦人對她報以驚訝的眼光。
“……看起來不像啊!她看起來才不過二十歲的模樣。怎麼可能有個四、五歲的兒子?”
“是啊,好年輕的媽媽!”
依嬋苦笑了一下,二十歲?二十歲離她太遠了,過了下個月的生日,她就二十四了,但她知道今天只隨便穿着一件套頭T恤,窄牛褲,又沒有化妝,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加上好玲瓏的身材,所以才會被誤會。
抱着一隻特大號的狗熊,若若整個身體差不多都看不見了,但他堅持要自己抱,小小的可愛的臉蛋是一副堅毅的神情。
“媽媽,我要抱,熊熊跟我一樣高,但我能抱。”小小的聲音透着不妥協。
“好,給若若抱。”依嬋沙啞的應着,才多大的孩子,卻如此倔強,這是遺傳吧?
依嬋帶着若若到吉隆坡著名的金河廣場。坐在“肯德基炸雞”餐廳內。兩個人坐了三個位置,大狗熊半倚在一張椅子上,烏黑的眼睛瞪視着,若若愛不釋手的玩弄着,顯然,模型飛機早已被他拋在腦後。
她為若若叫了一杯他最喜愛的奶昔,自己則點了一杯柳橙汁,再叫了一份炸雞。依嬋慈愛的看著兒子開心的享受他的餐點。
當她喝完最後一口柳橙汁,看看若若的奶昔還有一點,就抬眼望向玻璃窗外,默默的看着窗外的人來人往的走廊。
突然,一個高大、烏黑鬈髮、古銅色皮膚的男人背影映入她的眼廉。心裏“咚”得一聲,血液急促直衝腦門,剎那臉色變得蒼白。
是他,會是地嗎?
那個男人背向她,手裏攬着一個女人,兩人走進餐室,往金河廣場的大門走出去,直到那兩人消失了身影,依嬋才鬆了口氣、不會是他,怎可能會是他?他不可能在吉隆坡,他是在遙遠的台北!一定是她眼花了,是她疑神疑鬼的,她暗自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了,只要有相似的男人走過,她的心總會急促的跳動、這種情形多少次了?每每以為是他,仔細看清楚后,卻發覺是另一個高大古銅膚色但毫不相干的男人。怎麼?經過那場惡夢后,她還如此輕易的被激起一切痛楚?不應該的,一切加諸於她的身心痛楚應已隨着一切事情的發生而消失了。她應該無動於衷!
“媽媽,我飽了。”若若的叫聲把她拉回了現實。她打起了精神,今天是若若的生日,不該回憶往事侵擾她的思維。
離開了餐室,下一個目的地是國家動物園,若若牽着她的手,興高采烈的對着那些動物扮鬼臉。大狗熊已攬在依嬋的臂彎,若若交給她時,細聲的說:
“媽媽,我手疼了,你抱抱!”
依嬋忍不住笑了,多可愛的若若!
從動物園出來。依嬋才想到要買些日常用品。於是帶着若若,又走進一家超級市場。買完后,帶着若若到玩具部去坐電動玩具。
“依嬋!依嬋!”一位年紀約莫三十歲左右,臉孔姣好的少婦向著依嬋嚷,“哈,真高興遇到你們,怎樣?節目完了沒?怎麼溜到這兒來?”
依嬋抬眼瞧着來人,欣然的微笑,“嗨,書寧,我買些日常用品,你怎麼也溜出來?小莉呢?”
“星期日嘛!你和若若都出門了,小莉又有我媽看顧。所以,乘機溜出來輕鬆一下!”
“阿姨,阿姨!小莉沒來?”坐在電動小蜜蜂上的若若叫了起來。
“小莉在家,若若,你這小鬼頭,生日快樂喲?”
“好快樂喲!媽媽買了個大狗熊給我。”
“好可愛喲!若若,晚上你還有個大蛋糕吃吶!”
“嗯,我已經五歲了呢!若若仰着小小頭,驕傲的說,依嬋滿足的看着他。
“天!”依嬋忽地驚覺,拍下額頭,“聽你提到蛋糕,我才記起買點點心,書寧,你幫我看一下若若,零食在頂樓,若若走累了,你——沒有其他事吧?”
“沒有,你放心去罷。”
依嬋吩咐好若若不可太頑皮,就快步往頂樓去,嘴角還帶着一線微笑。
李書寧,一個難得的好朋友,還有她的母親,李媽,一個慈祥的女人。在她最需要幫助、最落寞、走投無路下,伸出了援助之手;使得她和若若能平靜的生活。這是她一生也無法償請的恩惠,這恩惠不能用物質來衡量(她也沒能力去用物質表示她的感恩),只有用她的愛才能說明她滿心的感激。
在她眼中,李家一家人比她親生爹娘、親人,更親愛、更令人尊敬。她永遠無法忘記(雖然她已不再記恨)自己的親身父母、兄弟妹妹竟然在她最痛苦的時划,對她冷言冷語,表示嫌惡、疏遠她,沒有給她任何精神上的支持,只因為在他們眼中,她不再是一個守身如玉的乖女孩,而是一個離經叛道的野女人,水性楊花,破壞了尤家的高尚的顏面——尤家體遠不會接受一個身為未婚媽媽的女兒。
幾年來,一想到這裏,依嬋的內心還是控制個住的抽痛。
但她從不後悔,不後悔把若若帶來這個世上。
到了頂樓,依嬋拋開雜念,快步走向點心部,玻璃櫥里附着各式各樣的食品與點心,幾位清秀的女孩正忙着售賣。
依蟬買了些蝦球、肉包、魚丸等點心。付了錢,轉身要離開。突然,一個清脆的少女嗓音,止住了她的腳步。
“希磊,我腳疼了,歇一歇,好不好?”
“唔,好吧!”一個她熟悉又痛恨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她把眼光轉向聲音的來處.一下子四肢冰冷起來,臉色灰白,搖搖欲墜的盯着不遠處的一對男女。
正是她在金河廣場瞥見的男女!她沒有眼花,正是他!他那高大英俊的身影,烏黑濃鬈的頭髮,深深的眼瞳,挺直的鼻子,性感的雙唇,古銅色的皮膚,以及充滿男性魅力的一張臉孔。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近六年不見,他還是一樣的風度翩翩
他正挽着那個少女,朝着餐飲部的方向走來。
依嬋驚恐起來,向四周迅速的打始,她必須閃避他,她不想也不願再面對着他。
畢希磊是世卜她最不想見的人。
“小姐,你不舒服?需要什麼幫助嗎?”一位男士停在她身旁,瞧着臉色發白的她,關心的問。
“不。沒……沒什麼,謝謝你。”她慌亂的應着,移動着顫抖的雙腳。
她迅速閃到玻璃櫥窗的另一端,半側着身子,夾在人群中,用眼角瞥向他們的方向,希磊與那少女走向餐飲部,但他的目光卻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微皺着眉,她心頭一驚,長發半垂下來,他看到她了?認出了她?她緊張得雙手緊握着,握得指關節都發白了。
他盯着她那兒瞧了半晌才被身旁的少女拉回了注意力,他對那少女展開了一個溫柔的微笑,摟着她坐進了餐飲部,不再回頭。
依嬋大大鬆了口氣,腦筋又迅速一轉,非趕快離開這兒不可,但,走到電梯,必須經過餐飲部前,正是畢希磊的視覺範圍。
她深深吸了口氣,不管怎樣,非得趕快溜回玩具部,書寧和若若一定等得不耐煩,想到若若她的心微微緊縮起來。
再深深吸一口氣,她大步往電梯走去,頭髮半垂,半遮着臉孔。
他應該不會認出她,當年的她短髮齊耳,只是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如今的她,髮長過肩,臉孔也變成熟多了,已從女孩蛻變成熟的女人,就算剛才瞥見她,也只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罷了吧?
她走到電梯處,背轉過身,迅速踏下去,在匆忙間一瞥,只瞥到他正專註的傾聽他的女伴在講話,她放心的鬆了口氣。
她卻不知道,等她上了電梯后,畢希磊才轉頭凝視她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玩具部,只見書寧和若若正繞着那些陳列擺設的玩具指指點點輕聲談笑。
她快步走到他們身旁。
“來,若若,時間到了,我們回家吧。”她心急的說。
“依嬋,依嬋,發生了什麼時,你的臉色好蒼白!”書寧擔心的間。
“媽媽!”
“沒、沒什麼,頭有些暈,書寧,你要回去嗎?”
“我還要逛一會兒,你先回去。”書寧說,眼光停在依嬋的臉上,她知道一定有什麼事使依嬋驚慌,不然她不會這樣。她的眼角還殘存着痛楚,發生了什麼事?她遇到她不想見到的人嗎?書寧心中雖滿是疑問,卻聰明的不明問,假如依嬋要讓她知道,一定會主動告訴她。
謝過書寧,依嬋急忙牽着若若,抱起狗熊,拿了所買的東西,匆匆的離開了超級市場。
☆☆☆
回到她住的公寓,已經六點了,打開冰箱一看,李媽已經替她準備好一些食物,放下手上買的日用品,把自己投入在忙碌的家務中,避免去細嚼剛才的意外,她不願意去深思它,唯一能做的是把它當成沒發生過一樣!
她剛給若若觀好澡,換上一套潔白的襯衫與西褲,領口結了個紅色的小花領,門鈴響了起來。
她拉開大門一看,是李媽嗎。
“李媽媽,我回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冰箱裏的那些東西,真忙壞你了,謝謝。”
“啊呀,依嬋,都像一家人了,你還跟我說客氣話,”李媽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兩鬢微白,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碎花上衣,圍了一條“迪”沙龍,一臉的慈祥。“你工作一整個星期,都忙壞了,今天是周末,又是若若的生日,我們不是早就說好的嗎,家裏的事我包辦,你盡情玩一玩,現在幹嘛又這樣客氣?”
“李媽。你真好。”依蟬忍不住嗚咽。
“唉呀,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
“對不起,李媽,今天我……我是太情緒化了點。是……是想到若若都五歲了。”
李媽了解的拍拍她的肩膀,轉了話題,輕鬆的說:
“來,來,剛才回去拿了花紙,裝飾一下這客廳。”
“這……李媽,今晚只有我們幾個,沒有其他外人,無需要裝飾,這只是個簡單的晚餐。”
“不麻煩、不麻煩,若若又不是天天生日,今年又是你第一次替他慶祝,應該熱鬧些。”
依嬋拗不過李媽,只好由她。若若從卧室出來,大叫大嚷着,幫他親愛的李奶奶剪花紙,點綴客廳。
看到若若這麼高興,依嬋也感染了他的喜悅,把干擾她的思潮拋諸腦後,忙着準備一切的食物、點心、冷飲擺好在桌上。
門鈴又一響,這次,一個幼嫩的聲音在叫着:
“若若,若若,舅舅幫我糊了這隻大風箏,要我送你!”
“真的呀?”
“對呀,今天是你生日嘛!”
依嬋手裏端着李媽最拿手的“新加坡”炒米粉,從廚房走出來,看見書寧的女兒,小莉,穿件花洋裝,長長的辮子系了兩個花蝴蝶,手裏拿了個大風箏,蹲在若若的面前,兩顆烏亮的眼珠在圓圓的小臉上閃閃發亮。
小莉抬頭看見了她,站了起來、跑到她身旁。
“姨媽,小莉漂不漂亮?”
“漂亮,小莉好漂亮喲!”放下手裏的東西,她抱起六歲大的小莉,在額上親了一下,溫柔的說,再放下來。
“媽媽,大風箏,小莉給我的。”若若放下手裏的花紙,拿起大風箏,跑到她面前。
“好漂亮的風箏,若若,快謝謝小莉。”
“小莉,謝謝啦。”
兩個孩子手牽手的坐回李媽那兒,快樂的幫她剪紙。
依嬋微笑着又回到她的工作,當一切都弄妥了,客廳也被花紙裝潢得五彩繽紛,時間也將近八點了。
她急忙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個澡,換了一個粉藍色、低領、長袖、剪裁簡單的中庸裝,穿在身上卻很飄逸,寬寬的圓裙,襯出她的臀部優美的曲線,走路的搖動,款款擺動生姿。
簡簡單單的抹上腮紅,就走出卧室。
客廳里又來了一些人,她眼光一掃,是書雲和她的三個孩子,還有書寧,正和她的母親、大姊談笑着,五個孩子正圍成一堆在玩積木玩具。
他們都沒注意到依嬋,她站在客廳門口看着他們,心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激動,在這裏,她品嘗了世間最濃最深的親情與友情。
四年前,李家把蒼白瘦弱的她和若若,接進了家裏,就不曾間斷過給予她所需要的愛護、關心與鼓勵,使她對生命又有了新希望,為了若若,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尤其是書寧對噩運的不妥協,她的勇氣,使她對於自己當時的懦弱與頹喪感到羞愧。
五年前,書寧的丈夫沈天由車禍去世,那時小莉才七個月,書寧咬緊牙根母兼父職決心把小莉扶養長大,幸好沈天由留下了兩間公寓,三家規模不小的商行,使她不至於面臨經濟上的困難,商行交給小叔代管,她自己充當助手,堅強的活下去,不曾再回顧已過往的傷心事。
李媽也從遙遠的鄉村搬來與女兒同住,幫她看顧小莉,書寧的父親早已過世。
遇見依嬋后,書寧把另一間公寓租給了依嬋,本來書寧拒絕收她的租金。但依嬋堅持要付,她也象徵性的收一點,這使得依嬋和若若的生活能寬裕些。在這大都市裏,像這種兩房一廳的公寓,租金實在不便宜,書寧的幫助,使她有個溫暖的家,心裏存着無限的感激。
“媽媽!”若若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嗨!依嬋,元正公司有事,不能來,他要我向你說聲抱歉。”元正是書雲的丈夫。
“沒關係,我們都知道他是大忙人。”依嬋邊說邊走進客廳。
三十五歲的書雲依舊年輕美麗,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身材依然苗條,難怪元正從來沒有正眼瞧過第二個女人,他們夫妻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媽媽,可以開始了嗎?若若肚子餓。”
“我也是。”
“我也是。”
看着那些天真的孩子,幾個人人都開心的笑起來。
“書哲呢,他還沒有來呀?”依嬋問。
“我這不是來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李書哲瀟洒的半倚着門,高高瘦瘦的個子加上五官生得眉清目秀,他算是英俊的,比書寧小兩歲,在建築公司擔任建築師,年前才從美國回來。
“你們怎麼大門沒上鎖,這雖是公寓大廈,有管理員,但小心點總是好的。”
“啊!我進來的時候忘了。”書寧猛拍下額頭,“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還以為你躲在房裏打扮得太專心,忘了出來。”書寧取笑的加上一句。
“打扮好,不出來,不是浪費?”書哲不示弱的回應。
“好啦!你們姊弟倆一見面就要抬杠。”李媽笑着說。
“來,都到齊了,大家請自行動手,別客氣!”
若若切過他的生日蛋糕,依嬋喂他吃點東西,吃飽了,他與小莉他們就在客廳的一角建立起他們的小天地,大人們卻圍坐在沙發上。
依嬋飲了一口柳橙汁,沉默的聽着李媽他們的談話。
“時間過得真快,若若都快五歲了。”李媽感慨的說。
“是呀,小莉也……”
“媽媽!”突然孩子堆里傳來若若的哭聲,把書寧的話打斷了。
依嬋慌忙站起來,急步到若若的身旁,溫柔的問:
“若若,什麼事?怎麼不好好的跟小莉他們玩?”
“媽媽!”若若抽抽噎噎的把臉埋在依嬋的肩上。
書雲走了過來,對着十歲的大兒子詢問。
“政政,什麼事?你又欺負若若?”
政政咬着下唇,白着臉,不發一言。平常他最愛把若若弄哭。
“小莉?”書寧也走了過來,身後跟着李媽。
小莉瞪着烏黑的眸子,無邪的說:“政政說,若若沒有爸爸,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小莉不同,爸爸死了,若若的爸爸不要他了。”
六歲大的小莉一口氣說完,不知道她的一句話,有如一顆炸彈投在客廳中。
客廳一下子變得沉靜得可怕,只有若若的抽噎聲;依嬋的心如同被片片撕裂,緊緊攬着若若,眼淚在眼眶裏打滾。
“媽媽,我要爸爸,爸爸去哪裏了?”若若抬起淚汪汪的臉,着聲音問。
書雲拉起大兒子,扭着他的耳朵,嚴厲的責罵,政政知道自己這次闖的禍可大了,驚怕得哭起來。客廳內一下子喧亂起來。
“書雲,孩子不懂事,你就別罵了。”依嬋強按捺住內心的沉痛,扶着若若坐在沙發上。
“若若,媽媽不是跟你說過爸爸有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怎麼又不聽話了呢?”
依嬋重複的說著,這句自若若懂事起,每次當他詢問爸爸的去處時一貫的謊言,內心為這樣欺瞞感到抽痛不已。
“來,若若,叔叔抱。”書哲自依嬋懷裏接過若若,“叔叔明天再做個大風箏給你,好不好?”
“真的呀,那我可以跟小莉一起玩了。”
書雲坐到依嬋的旁邊。
“依嬋,真抱歉。”
“沒什麼,書雲,孩子還小,這也不是若若第一次問起他爸爸,他一下子就會好了。”
李媽靜靜的坐一旁,臉上一片黯然的神色,拉起政政的手,在他耳旁低語。政政是一臉的愧色。
書寧攬着小莉,眼眶也是紅紅的,小莉懂事以來,也曾一再問起她的父親的所在,書寧從不隱瞞的說明真相,很婉轉的使小莉了解父親的去世,小莉也很坦然的接受事實,不再為沒有爸爸而容易受傷害。
依嬋從來沒向他們提起關於若若爸爸的事,他們也沒有詢問過,依蟬不願談起過去的痛苦,他們又何必去掘出她的私隱。
“叔叔,如果爸爸不回來,你做我爸爸好不好?”猛地,若若的叫聲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若若!”書哲還來不及回答,依嬋急忙輕聲的喊住若若,“不要亂說話。”
“真的嘛!叔叔做爸爸,好不好嘛!”
“好,好,”這次書哲比依嬋快了一步,他向她凝望了一眼,才又對若若說,“不過,這要看你媽媽答不答應?”
“書哲!”依嬋尷尬的叫着。她和書哲是好朋友,偶爾相約出去度過一個快樂的晚上,她從沒有想到男女間的感情上去,她也從未發覺書哲存有這種感覺。
“你這孩子,真是貧嘴薄舌,”李媽輕聲責備兒子,“今天依嬋辛苦了一天,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媽,我……”
“我知道,我知道,但也應該選個好時機,這時刻那是求婚的好時刻?至少,要有什麼……嗯……對,羅曼蒂克的情調。”李媽也有一絲幽默感。
“是呀,小弟,你可是呆透了,依嬋會答應你才怪?嘻,不然,我們全告退,讓他們製造羅曼蒂克的情調。”
“對,對,政政,家家,水水,我們去婆婆那兒等爸爸。”
依嬋被弄得滿臉漲紅,尷尬的反抗。
“你們不要把我當著不存在而這樣的胡鬧,好不好?玩笑也夠了。”
其他人都因她臉紅也忍不住笑了,氣氛一下子又恢復早先的融洽。
“來,若若。都快十點了,早已過了你上床的時間。”依嬋從書哲手裏抱回若若,“你們坐會兒,我先哄若若上床。”
“媽媽,”換好睡衣的若若,抱着大狗熊,躺在他卧室的小床上,“叔叔……”
“若若,以後不可以再對叔叔亂說話。”
“可是,叔叔……爸……”
“若若!這件事不可以再提起!”
失望爬上他的小臉,依嬋嘆了口氣:
“來,媽媽答應講大狗熊的故事,不是嗎?”
“好呀!”小臉蛋一下子又開朗起來了,看起來要叔叔做爸爸的事,只是一時興起的念頭。
“從前,有隻大狗熊,他有三隻小狗熊……”
依嬋的故事還沒講到一半,若若已沉沉入睡。他是太疲倦了,走了一整無,又哭了一場,已使他精疲力竭。
依嬋看着沉睡的兒子,內心一陣絞痛,若若一天天的長大,一天比一天更懂事,更易受到傷害,政政的一句話已使他那樣的痛哭一場,她不敢相像,若他知道他是個私生子後會有什麼反應?他會不會怪她?怪她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她猛地打了個冷顫,伏在若若的床沿,內心痛苦的吶喊:
“老天!我該怎麼辦?”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吧,她坐直身子,打起精神,走進治室洗把臉,修飾臉上的化妝,極力使自己恢復鎮靜,才走出卧室。
一走出卧房,她眉頭一皺,客廳里已沒有人了,除了站在她畫的一幅畫前的書哲。
“哦,他們呢?”
“回去了。”
“為什麼?時間還早嘛!”
“他們是有意讓我們製造羅曼蒂克的情調吧!”書哲自嘲的說。
“書哲……”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不想傷害他。
“依嬋,你不考慮剛才若若的話?”
“書哲,我們是——好朋友.我很抱歉,我不能。”依嬋硬着心腸。
書哲的臉色頃刻間陰沉下來。
“我早知道你的答案,但又忍不住要問你,依嬋,好好想想,若若都這麼大了,他需要一個父親,需要一個男性在他成長為男人的里程上扶助他一把,我們都認識多年了,若若也接受我,你……”
“書哲,不要說下去了,我真的抱歉。我是喜歡你,可是我不……我不……”她吶吶的說不出來。
“不愛我?”書哲苦笑的替她接下去,“依嬋,不要這樣說,只要你肯嫁給我,我一定盡一切力量使你和若若幸福。”
“不,你應該找一個真心愛你的女孩,我、我不能,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一個兄長,我不能傷害你,你應得到的是愛,不是友情。”
“你還是愛着他吧?”書哲突然吐出這麼一句。
“誰?”
“若若的爸爸。”
依嬋的臉色一片灰白,咬牙切齒的說:“不!我不再愛他!我恨他!”
“愛之深責之切。”書哲喃喃的說。
依嬋一愕,“你說什麼?”
“沒什麼。”書哲轉了口氣,“依嬋,我尊重你的決定,我們還是朋友吧?”
“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依嬋微笑着說。
書哲苦笑一下,眼角迅速閃過一絲痛苦,微笑從依嬋嘴角消失,她無助的看着書哲,她無能為力,她不能愛他,她無法答應他的求婚。
她的愛,六年前已給了另一個男人,而他摧毀了它,如今,她不確定有能力再去愛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