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金醫生,你忘了在這個報表上簽字了,我今晚要交給大夜班的。”

少安趕快走向朝他跑來的實習醫生,草草在報表上簽名。

“謝謝你,小白。沒別的事了吧?”

小白瞄瞄孟廷。

“金醫生,新馬子啊?很正點哦,好漂亮性感的一雙腿。”

“去,去,別在這礙事。”

少安趕回孟廷這邊。

她滿眼、滿臉的疑惑。

“他們有時喜歡這樣開我玩笑,故意這樣叫我來糗我。記得嗎?那個和我同名同姓……”

“哦!對,而且和你長得很像的金醫生。”

“對了,對了,就是他。對,我就是來幫他看看他的車有沒有鎖好。”

少安說著走回他的車子。

“看,他果然又忘了,還在辦公室到處找鑰匙。”

他拔下車門上的鑰匙,晃給孟廷看。

“進口跑車吔,多危險呀,這個金醫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吧?”孟廷咋舌。

“沒辦法,他太忙了,金牌醫生嘛,病人都排隊指名要他。”

“原來如此。”孟廷對他笑。“真的好高興見到你,少安。”

“我更高興你真的高興看到我。”

“什麼?”

“沒什麼。我太高興了,語無倫次。你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呢?我當你把我忘了。”

“忘記你?怎麼會呢?我才一直奇怪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呢。”

“你沒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呀。”

“我後來也想起來了。我回來後就一直很忙,又以為我給過你電話號碼,你既然沒打,我想……”她不好意思的聳聳肩。

“我請你吃晚飯,慶祝我們重逢和誤會冰釋。”

“好……哦,不行。”她懊惱的呻吟。

“你有約會?”

“不是的,是和人約了要為她寫一篇專訪。”

“你寫專訪?你兼差當記者啊?”

“不不不,不是。”孟廷差點咬住舌頭,“我也語無倫次起來了。是有人要為我的公司做專訪。”

“那應該記者去訪問你才對,怎地你親自來了?本末倒置了嘛。”

“呃,這個……我剛好來到附近,順道去一位朋友介紹的造型師那。我們本來就約了今晚吃飯,順便討論些事情,我來,她便不必老遠再去我那,多繞一個圈。彼此都節省些時間。”

“嗯,時間對生意人來說,分秒都是金錢。你好細心,又周到、體貼入微。”

孟廷難為情且羞愧得滿面通紅。

“那麼你今晚很忙了。”他頗失望。

“是啊。”她也很失望。

她恨不得去和受訪者改期,但這篇專訪很重要,受訪者確實是位造型師,名氣很大,很不好約。

這次巧遇太不巧了。

“明天晚上呢?你有沒有空?”他期望地問。

“有。明天可以。”她迫不及待地回答。

“幾點?”

“你說。”

“越早越好。”

“嗄,總不能早上六點吃晚飯吧?”

“有何不可?吃到晚上六點。”

他們一起笑着。

“好,那就六點。我去哪接你?”

孟廷和沈雁合租的是頂樓加蓋,不過那是棟外觀很新、設計頗現代化的大廈。

讓他到樓下接她應該沒關係。

她把住址寫給他。

“別忘了寫你的電話號碼。”少安提醒她。

她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寫了。

進了對街大樓,上樓前,孟廷突然想到一件事。

家裏答錄機里是沈雁的聲音,而且她說的是——

“江山美人和絕代佳人都接客去也,歡迎留話,但請勿鬼吼鬼叫,機器也需要溫柔對待。”

因為有些人打來,說句,“我討厭和機器講話。”便啪地掛斷。

有的人對著答錄機哇啦哇啦的吼:“喂,在不在呀?趕快接電話!喂!喂!討厭,老是答錄機,煩死人了。”

未了,兇巴巴地命令道:“回來趕快給我回電話!”

有時不甘心地再補上一句,“我討厭這個笨機器!打電話給我,聽見沒有?”

既不說找誰,亦不留下大名,彷彿是自覺聲音夠洪亮,聽者理當一聽就明白。

沈雁本來說的是——“沒人在家,不耐煩者免開尊口,否則關機,教你打死找不到人。”

盂廷覺得火藥味太重,勸她改掉。

她打電話到劇場找沈雁。

“咦,你真准,我們剛剛下來休息。告訴你哦……”

“雁子,我在趕時間。你能不能打電話回去,改一下答錄機的內容?”

“又幹嘛了?我已經很溫和、很客氣了。”

“不是啦。我碰到他了,他可能會打電話給我,我跟他說過我一個人住。我……”

“等一下,等一下,慢一點。他呀他的,哪一個他啊?”

“哎呀,巴黎那個嘛。”

“那個巴黎呀,你碰到他了?哇!這次你給他電話號碼啦。”

“對。我明晚要和他吃飯。”

沈雁吹個響亮的口哨為她高興。

孟廷也樂呵呵。“拜託,你改一改答錄機內容好不好?現在,馬上。”

“要改也應該你改,用你的聲音才對呀。”

“我不會呀。”

“我教你嘛。你先撥……”

◎◎◎

當天晚上孟廷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答錄機聽留言。

通常她很少碰這部機器,裏面的留言十之八九都是找沈雁。

前面六、七個留言仍是沈雁的,其中四次是阿威。

孟廷失望的要走開,少安的聲音忽然柔和地一下子充滿了整個房間。

“孟廷,你的錄音聲音好柔,很好聽。我是少安,只是想確定你沒有給我消防隊的電話號碼,及提醒你,明晚六點,不要忘了。我會準時到。祝你今晚有個好夢。”

好半天,她的嘴都合不攏,心頭甜得像有人往那兒倒了一加侖蜜。

她拿起話筒,撥少安的號碼。

十點半。會不會太晚了?

放下。拿起。放下。

還是撥了。

響三聲,他沒接,就掛斷。

她告訴自己。

一聲沒響完,他就接了。

“孟廷。”

“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就是知道是你。不,我不知道。我希望你會打。”

“我真的打了。”

“我好高興你真的打了。”孟廷忽然有些害怕。

她和王二麻子不是也曾有過類似的對話嗎?

情曾經再濃,也會淡,也會變。

咦?怎會叫起那個人王二麻子的?

她笑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

“哦,沒有。我笑自己傻氣,也不管會不會吵醒你。”

“你沒有吵到我,我還沒睡·我喜歡你的傻氣,隨時發揮,我不介意。”

她的眼中一片迷濛。

“孟廷?”

“你說的話也很傻氣。”

“太好了,我們是天作之合。”

她要哭了。

“我只是要告訴你,明晚我會準時準備好等你。也祝你有個好夢。”

“我可能會興奮過度,睡不着。”

她可能也會。

她甜甜蜜蜜地掛斷電話,然後坐下來哭。

“幹嘛,幹嘛,幹嘛?”

沈雁從她的“要飯袋”抓出手帕給她。

“嘩,都是汗臭味!”

孟廷還給她,拉自己的衣袖來擦眼淚。

“嗟,你用的可能是未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香帕呢,嫌我的汗臭。”

沈雁盯着她。

“吹啦?”

“吹什麼?”

“你和巴黎的約會呀。”

“他叫金少安啦。沒有。他明晚六點來接我。”

“呼。”沈雁吐一口氣,在地板上坐下。“沒吹,你製造哪門子人造雨?嫌我膽子太大,把我嚇小一點是不是?”

“我害怕嘛。”

“怕?”沈雁打量她。“怕他是第二個王二麻子嗎?”

孟廷噗哧一笑。“王二麻子是誰先開始說的?”

“不是你就是我。叫他王二麻子還算客氣呢。他娶的女人就叫麻婆。哎呀,麻婆,好妙呀!我真佩服我的機智和高度幽默。”

“去你的,什麼麻婆。”

兩個女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滾。

過後,並躺着,看着天花板。

“孟子,有時候我會想……”

“叫你不要叫‘孟子’嘛,有辱先聖。”

“辱什麼辱呀,他是男孟子,你是女孟子,一古一今,八竿子打不著。哎,我說到哪了?都是你,亂打岔。”

“有時候你會想……想什麼?”

“哦,對了。想啊,交什麼男朋友,談什麼戀愛呢?順順利利,風平浪靜,便皆大歡喜,幸福快樂。可是,有幾對男女能從頭到尾不生半點波瀾?”

“死水才平靜無波。所有情愛故事裏的情節,都因為有轟轟烈烈的高潮起伏,才得以刻骨銘心嘛。”

“愛就愛,為什麼一定要有失望、痛苦?折磨人,不愛也罷。”

“和你演舞台劇,和那些演員演電影、演電視劇一樣羅。平平順順,淡淡如水,誰要看?演也演得沒趣。”

“所以,明知愛情是個深不見底的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下跳。”

“不跳哪知深淺?”

“或冷暖?”

“或苦甜?”

“或悲喜?”

兩個好朋友轉頭相視而笑。

“說不定有人就在井底看到圓月。”

“當心狼人。”

“啊——嗚——”

“哈哈哈。”

“不怕了吧?”

“還是有一點。”

孟廷聳聳肩,跳起來,伸手拉起沈雁。

“也許只是我想得太多,或者我和金少安之間不會產生火花。管他呢,順其自然好了。”

“你對他說實話沒有?”

“還沒有吔,沒機會。”

“那這個雜工小子真的勇氣可嘉,不過,小心哦,他說不定把你當金交椅。”

孟廷沒想到這點。

“不會吧?他不像那種人。”

“王二麻子一臉忠厚,像個會見利變心的混蛋嗎?”

“他說不定是真心愛上那個千金小姐呢。不要把他想得太勢利。”

“是哦,你和千金麻婆身分地位互換,你看他會選誰。”

“哎,他已經做了選擇了,木已成舟,難道你還要拿來劈開當柴燒?”

“製造空氣污染啊?”

兩人笑彎了腰。

“行了,行了,口下留點德,饒遇他。為了個麻子,損了我千年修為,不值得。”

孟廷搖頭。“不曉得阿威如何消受得了你。”

“他前世沒好好修德,今世遇上我這惡婆娘,只有認命。”

電話鈴響,沈雁瞄瞄孟廷。

“一定是你那個巴黎睡不着。去接吧,我洗澡去。他若聽到水聲,就說屋子漏水,把你的床淋濕了,你正需要個過夜的地方。他要是聽不懂這麼明白的暗示,表示他太遜了。”

孟廷笑着打她一下,等她進浴室,接起電話。

“雁,你氣夠了沒有?不要再使性子了好不好?我這幾天都沒心思做事,還好孟廷處處幫我COVER。雁,我是真的很愛你,那個女的和孟廷一樣,只是我的同事嘛。她說話本來就嗲聲嗲氣,不信你問孟廷。”

孟廷知道凌志威說的是誰。

“你這麼不信任我,多傷我的心你知道嗎?你再要繼續生氣,這便是我最後一次打電話給你。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多麼愛你嗎?”

“我明白沒有用啊。”

“……你……孟廷?”

“是我啊。”

“是你接的電話?”

“從頭到尾。不過你可能還沒說完。”

凌志威大聲呻吟。“雁子還沒回來?”

孟廷一笑。“回來啦。屋子漏水,把她的床淋濕了,她正需要個過夜的地方。”

“漏水?怎麼會呢?又沒下雨。”

“我知道沒下雨,是她叫我這麼跟你說的嘛。還說這麼明白的暗示,你應該懂的。”

“啊……哦……噢……喔……”

“明白啦?等一下啊,我叫她來聽。”

孟廷走到浴室外面,敲敲門。

沈雁探出頭來,對她眨眼睛。

“他懂了沒?你是不是要出去?”

“我照你的話說了,他哦噢喔了半天,似乎是懂了,不過他堅持和你說話。”

“嗄?你告訴他是我說的啊?哎呀,你太驢了吧你。”

“快點,快點,他在等著。”

“我真受不了你吔。好,我來聽聽他要跟我說什麼。”

沈雁拿毛巾圍身體,孟廷已跑進自己房間。

不消片刻,便聽得沈雁好氣又好笑地大叫——

“孟廷!你給我出來!”

“我睡了。”

“出來!”

“睡熟了,開始作夢了。”

她再叫,孟廷蒙在被子底下不理她。

過了一會兒,她真的睡著了。

◎◎◎

第二天是孟廷這一生過得最漫長的一天,時針、分針、秒針,走得比蝸牛還慢。

她不知問了多少次——“辦公室的鐘是不是慢了?”

也不知拿下她的表搖了多少次,以為它停擺了。

但到了五點,時間又過得飛快,她幾乎來不及準備好。

她還特別請了兩個小時假,提早回家。

女人打扮起來,果然費時又費功夫。

好像她出生至今,今晚才開始做女人。

翠綠絲套裝,配沈雁借她的道具首飾:可亂真的翡翠鑲鑽耳環,翠玉墜項鏈。照沈雁教的方法,用一支特別發梳把頭髮綰成一個浪漫典雅的法國髻,露出她優雅的頸項。

會不會太老氣?太華貴?

會也來不及改了。她也不曉得怎麼改。

穿扮花了一二個小時,改裝大概要用掉三年,算了。

可不能讓少安找上樓來。

差五分六點,孟廷以火箭發射的速度趕到大廈正門口。

少安正好走下車。

一輛油漆斑駁,擋泥板凹進一塊,車門把生鏽,雨刷少了一支,車身彷佛被人用耙子使勁刮過,看起來隨時會解體,老得不能再老,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老爺小貨車。

孟廷呆住了。

我的媽呀!

少安看到這部車時,反應相同。

他向醫院裏一名真正的雜工借的。

還付了五百塊“租”車費。

另外五百,租他身上這套雜工阿本所擁有的一千零一套西裝。

阿本還寶貝兮兮地拍著西裝上的縐褶。

“拜託小心點,不要弄縐,不要滴到醬油啊,金醫生。這可是我阿公的阿公留下來的,故宮博物館的館長出一千萬向我買,我都捨不得賣哩。”

那條像抹布的領帶,歷史更悠久,扯到宋朝去了。租金——

“自己人,你做人不錯啦,算五百就好。”

“這也要五百?”

“嘿,你看,金醫生,你看。領帶上面這個印子,是宋太祖吃麻油雞擦嘴留下的印子哩。”

少安大可去買套廉價西裝,他不過想製造個更真實些的效果。

於是便是這麼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結果。

宋太祖吃麻油雞,拿領帶擦嘴?

慈禧太后還穿燕尾服上朝聽政呢!

什麼跟什麼呀。

都怪他自己。

下午他才去找阿本。

“阿本,你有部車對不對?”

“對啊。”

“晚上可不可以借我用用?”

阿本張大眼睛。“金醫生,你要向我借車?真的假的,有影嘸?”

“真的,我有特別的用途。算我租好了,我付你租金。”

“啊哈,我的車專門做特別用途,向我租,你就找對人啦。”

那時少安沒想到他說“特別用途”,不是誇張的玩笑話。

“你有西裝吧?有一次尾牙,我好像看你穿過。我們身高差不多,我應該可以穿。”

他可沒想到那套西裝自尾牙之後就沒洗過。

壞就壞在他以為一切安排妥當,等到下班才和阿本回去,那時要做其他補救、改裝,已來不及了。

他脫下他的名牌西裝放在阿本那,做“抵押”,然後穿上這身“味道十足”的舊西裝,開著原來阿本有時用來載貨的小貨車,便來接孟廷。

而見到明艷照人、高雅的孟廷,他直想狠狠踢自己一腳。

孟廷正考慮要不要對他說,她上去換身簡單、平實些的衣服。

他走到她面前,向她欠欠身。

“希望你不介意我開這麼‘豪華’的車來接你,時間倉卒,我來不及為它的虛有其表做適當的掩飾。”

孟廷本擔心她的穿扮令他尷尬難堪,十分懊悔她太刻意打扮。

她才是虛有其表呢。

她笑。“你的車和你一樣特別,少安。”

倘若她的美令他心動,她的溫柔和虛懷若谷,簡直令他要俯於她裙下。

“孟廷,你才是特別的。”他聲音沙啞,伸出手,“我們走吧。”

她挽着他,讓他送她上客座。

車內瀰漫著……雜味。

“什麼味道?”

少安連關了好幾次,總算拉緊了車門。

“我有時早上去果菜市場或魚市場載貨,兼差。”

這是阿本的回答。

阿本還有一句——“放心啦,我運送的果菜和魚蝦都很新鮮。”

孟廷好不心酸。

“你還兼差送貨啊?”

“偶爾,偶爾。”他含糊答。

“很辛苦吧?”

“哦,我習慣了,還好。”

轉了半天點火器,轉得少安滿頭大汗,總算引擎不耐煩地怒吼一聲,發動了。

孟廷幾乎想建議開她的車。

雖然她開的不過是國產福特,但她怕傷了少安的自尊心,只好忍着車內教人作嘔的氣味。

少安的胃早已倒了過來。

“對不起,我常常洗車的,可是這些味道不知怎地洗不掉。”

“不要緊,不要緊,真的。你如此勤苦,令人敬佩。”

“你這麼說,教我感到汗顏。”是他的真心話。

車子行進間,噪音不絕,搖搖晃晃,似乎零件每個部分都在互相擦撞,隨時會化整為零。

孟廷面露微笑,沒有抱怨,沒有不滿,泰然愉快,彷彿她坐在一艘豪華平穩的遊艇上。

愧疚像只娛蚣在少安體內爬。他真想當下就坦承所有謊言,向她求婚。

沈雁說得對,少安是個勇氣十足的男人。

另一件事,沈雁忖測錯了。

少安並非軟骨頭,把她當金交椅。他若欲打動她芳心,應是極力表現好的一面,不是如此毫無矯飾。

世上恐怕只有金少安開這種車來追求女人。假如他有意追求她。

“這部車參加遇龜兔賽跑,輸了。”他自嘲的說,表達他對車子漫步太空似的速度的無奈。

孟廷咯笑。“還好,今晚沒有賽程,我不趕時間。你有急事嗎?”

“我怕我們到時,餐廳打烊了。”

“唔,說不定我們當真早上六點才到,趕上早餐,便如你說的,吃到晚上六點。”

少安剋制不住了。他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

“孟廷?我知道‘味道’不對,但是我現在很想對你說一句話。”

他無比溫柔的音調令她心跳如飛。

“我暫時停止呼吸好了。你說吧。”

他先轉臉投給她深情的一眼。

“我愛上你了,孟廷。”

她真的屏住了呼吸。

“其實順序不大對,我應該先告訴你另一件事。或者我不該說的,我……”

“不不不,你該說。你說得很好,順序也對,倒過來,就變成‘了你上愛我’,反而不通順。”她急急說。

他怔了怔,爆笑。

她嬌羞得臉龐赧紅。

“你笑我,我太不知害臊了。”

他搖頭,吻她的手背,吻她的手心,勾住她柔軟纖細的蔥指。

“我愛你,孟廷。和你在一起,我好快樂,好像我擁有全世界,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我也一樣,少安。可是……”

“可是?”

“好像太快了,不真實。”

“不……真實?”他心虛起來。

“我是說……”她也是。

感情怎能建立在謊言上呢?

“你對我還不了解,少安。我是……我不是……”

“咦?有警察跟着我們。”

她也聽到警察吹哨子的聲音了。

警察的摩托車騎到少安駕駛門旁,做手勢要他靠邊停。

停好之後,他搖下車窗,等警察走過來。

“警察先生,我沒有超速呀。”

“我知道。你的駕照和行照能不能給我看看?”

“當然。”

少安在西裝和褲子口袋摸索。

糟了,駕照在他皮夾里,皮夾在他脫下來的西裝褲後袋。

行照……行照在哪?

“我有闖紅燈還是其他違規嗎,警察先生?”他邊在車子幾個夾櫃找行照,邊問。

“沒有。但是你的車後燈不亮,車牌快掉下來了,一路在地上刮,你沒聽見聲音嗎?”

“我去看看。”孟廷開門下車。

她繞遇車尾,在車子後面向警察輕輕吹聲口哨,待他轉頭看她,她朝他勾勾手。

他奇怪地走過去。

“老沈,我們要去做特別採訪啦,拜託拜託,趕時間,行個方便。”

警察認出她的聲音,仔細打量眼前這位美女。

“喲,是孟小姐呀,打扮得像電影明星,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幹嘛?訪問誰這麼隆重?可是怎麼開這麼一部破車呢?”

“我的車拋錨,路上臨時向人借的,趕時間嘛,沒辦法。”

“你認識車主嗎?”

“認識,認識,很熟。”

“那好,你叫車主趕快把後車燈修好,車牌這樣吊著不行,先拆下來好了,記得要安裝回去啊。”

“沒問題。我們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

警察騎上摩托車離開前,還回頭向回到車上的孟廷微笑、揮揮手。

少安還找不到行照,急得揮汗如雨,見狀不禁一陣呆愕。

“你認識這個警察?”

孟廷淡淡一笑。“以前幫過他一點忙,我早忘了,他卻記得我。沒事了,我們可以走了。”

車子卻無論如何發不動了。

少安被這部破車整得十分難堪,西裝也脫了,領帶也解了下來——說真的,他暗暗謝天謝地,它們令他難受極了。

西裝還是小了半號,氣味就不用提了。

“我們坐計程車去餐廳吧。”少安拿西裝抹了抹汗,教霉味嗆了一下。

唉,他這副模樣成何體統?進餐廳不給人當叫化子才怪。

“前面巷子裏有家麵食店,賣的魷魚羹很有名的,我看我們走幾步,去那兒吃,怎麼樣?”孟廷說。

他很意外她竟知道這樣的小吃店。

小小不到三坪的店面,在一條不為人注意的窄巷內。店裏很乾凈,一個年輕男人在攤車前忙着煮食。

三張桌子,十二張椅子,座無虛席。

“哎,小姐,好久沒來了。”男人熱誠的向孟廷招呼,對少安點著頭。“歡迎,歡迎。”

一桌客人正好起來買單走了。

男人趕快過來收拾桌面,讓少安和孟廷坐。

她艷光四射,他狼狽萬分,相對而坐,她仍然笑靨嫣然。

少安本來一肚子火,面子盡失,以為會食不下咽,孟廷的自然如春風,化解了他所有的窘迫難堪。

各人一碗魷魚羹米粉,兩三樣小菜,竟吃得勝過滿漢全席。

少安還忘了皮夾,身無分文,便由孟廷付帳。

“下次我補請。”

要送她回家時,車子卻又發動了。

“補什麼?我很願意下次再和你吃飯。”

一定要補。

補回他今晚因刻意做作以求符合他“身分”,反而弄巧成拙造成的缺憾。

“但是不要去餐廳。”

孟廷不願他辛苦賺來的錢拿來請她去昂貴的餐廳。而每次出去都是她付帳,恐怕他會不肯的。

少安以為她要邀他到她的住所,兀自欣喜。

不料她說:“下次我們去你家,我來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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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大姐與大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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