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開事務所之前,總是有些東西、資料要交接清楚。
許多同事知道后相當不舍,爭相要幫芊亞辦送別會,商佩琪這個小崇拜者更是積極,跟着她後面遞出辭呈,硬是要長伴她左右。
這次送別會,芊亞主動邀請詠堂參加,讓他終於覺得揚眉吐氣了。她沒將他排除在外,總算也是撥雲見日,他因此再次興起了說明真相的念頭。
不料,送別會結束后,芊亞接到費駿豪的來電,邀她談點公事,詠堂剛萌芽的決定立即又縮了回去。
什麼公事需要這麼急着決定?等罕亞這邊的事全弄妥當了再談不行嗎?
那費駿豪對她分明還有着特殊情感,而且動向未明,會有什麼公事找她?難不成他要打官司?
因為是公事,所以隔天芊亞一個人去了解,沒有詠堂陪同。
可是當時問過了晚上十二點,詠堂已經忍不住了,他開始打她的手機,只想聽到她一切都平安無事的保證。
然而手機沒有通,一直到凌晨四點鐘,他已奪命連環Call了一百多通電話,全部石沉大海!
媽的爛手機!是誰發明了這沒用的東西,要用的時候打不通,理由有千百種,不用的時候簡訊通,恐嚇詐財千萬種。
他們兩人到底談什麼要談一整夜?他們舊情復燃了嗎?她是不是又喝酒了,會不會談着談着談到床上去了?
芊亞去了多久,詠堂就擔心了多久,無數個畫面像妖魔一樣佔據他整個腦海,差點沒逼瘋他!
到了早上六點多,芊亞終於踏進家門,看見詠堂她什麼都沒說,沖了個涼,又準備要出門了。
「我想妳欠我一個解釋。」看着她忙來忙去,一直ㄍㄧㄥ到看到她換衣服要出門了他才開口。
「什麼解釋?」芊亞一臉沒必要的樣子。
「妳出去一個晚上沒有回來,難道不該給我個解釋嗎?我打了上百通電話給妳,妳一次也沒回。」詠堂不滿的說。
「手機沒電了。」她停下扣扣子的手,找到自己的提包,掏出手機,換了顆新電池。
「重點不在這裏,妳從來不告訴我,妳和費駿豪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停了停,見她沒反應又道:「其實妳不用說我也知道,他是妳的舊情人嘛!妳三年前沒了男朋友,他三年前去了美國,時間上剛好吻合。他看妳的樣子,就像妳隨時會投入他的懷抱一樣,妳看他的樣子,就好象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像女人一樣碎碎念了一長串,最後又加了一句,「如果妳想回他身邊,我可以理解。」
他是怎麼了?這不是他想說的話呀!他幹麼說出這種自以為大方的話來?智障、白痴!
「說什麼鬼話?駿豪聽了不笑你才怪。」芊亞邊說邊繼續整理儀容。
「笑我,笑我什麼?笑我不自量力、笑我不懂如何優雅退場,笑我在妳眼中到底算什麼?」
「今天氣溫有點高,你是不是熱瘋了?」芊亞掛上領帶,回頭看他一眼。
「我正常得很,妳要是有點在乎我,就應該認真聽我說。」
「我不認真嗎?」她輕鬆的打好領帶,照照鏡子看看正不正。
「妳背對着我,要我如何相信妳認真?」
「我有回答你的問題呀!」她拿起梳子梳頭髮。
「妳回答個屁!費駿豪到底是不是妳以前的男朋友?」
「我又沒否認,你不要像個吃醋的丈夫一樣叫個不停。」
「我像……」天啊!他竟被形容成一個吃醋的丈夫。他的生活為了她有了巨大的改變,而該死的她卻若無其事的繼續忙她的事、過她的生活。
「妳到底有沒有一點愛我?」詠堂近乎求饒的問。
芊亞束好頭髮,抖抖西裝領子,面無表情的回答,「等我下班再談。」
然後,她走了,沒有留戀,彷佛預告了他們的未來。
愛不愛詠堂?芊亞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自從再次遇到費駿豪之後,她真的重新思考過兩人的關係。
費駿豪和她相識在大學時代,當時她像匹野馬一樣桀騖難馴,是他讓她懂得人生不是只有勝利才會快樂,是他讓她知道女人比男人強同樣可以被接受。
當時的她愛他嗎?答案是肯定的。
不過那種愛比較類似尊敬,一種小女人青澀的孺慕之情,所以當他們因距離而協議分開時,她並不覺得心痛,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因為當你發現自己的感情無法更進一步時,背負着另一方的期待實在不是件輕鬆的事啊!
費駿豪去美國三年,曾經回來找過她一次,那時他便已發現了她的心意,後來他們就逐漸失聯了。
這次回來,他決定在國內開一間律師事務所,剛好她又要離開原來的事務所,所以找她商討進一步的合作問題。
過去的夢想,原以為將各自實現,想不到機緣還是將他們湊在一起,註定要當合伙人。
現在,人事方面大致已決定,但資金的問題卻一直無法解決。因為資金一向是創業最難掌控的部份,所以費駿豪另外找了兩位合伙人。
只是這樣仍然不夠,一個成功的方案不是看它成型的那一刻,而是看後續發展,於是準備金成為另一個問題,沒有準備金,只有等死一途。
此次最大的共識是四人都同意不要再找合伙人,因為人多不見得好辦事,而是意見更多、吵鬧更多,到時只會造成執行更困難,對公司沒有好處。
費駿豪為了掌控發言權,希望芊亞能吃下三分之一的股份,這樣他們說話的份量會大些,做事也容易些。
夢想即將成真,卻因為提前了幾年,造成資金不足,有胎死腹中的疑慮。這時候該怎麼辦呢?芊亞真希望曾經替銀行總經理打過官司,也許這樣貸款會容易些。
事情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已經沒有能力繼續供應詠堂的生活所需了,每一分錢都得省下來。他會諒解、會支持她嗎?他還會繼續和她在一起嗎?
在她和一堆人七嘴八舌的討論了一個晚上后,他還小鼻子小眼睛的質問她和費駿豪到底怎樣了,很煩耶!
她愛他嗎?當然是!
要不是因為愛他,她早就趕他出去了,哪需要擔心他住后該怎麼辦?
雖然從小就失去母愛,但也許她是個母愛濃烈的女人吧!她希望能繼續照顧他,希望他實現夢想不需要像她這樣辛苦。
接下來要怎麼走呢?現在想太多也沒有用,一切都要等她和詠堂談過才知道。
「奧丁先生!」
一個矮小的男人突然衝到一輛白色三菱轎車前面,趴在車頭蓋前,用力的拍打擋風玻璃。
詠堂降下車窗探出頭,一臉無奈的朝矮男人喊道:「先生!請你讓一下,我在趕時間。」怎麼又是他,真是陰魂不散。
矮男人看見他搖下車窗,立刻衝到他的旁邊,詠堂見狀趕忙將車窗升起,可惜來不及,只升了一半。
矮男人拿出隨身攜帶的牛皮紙袋,「奧丁先生,請你看一下我的手稿,我很用心寫了一年啊!」
「你應該拿給出版社看,而不是我。」他又不負責審稿。
「出版社說我佈局太亂,但我有些想法不錯。我希望奧丁先生可以收我做徒弟,幫助我成功。」
「想要成功的不二法門就是不斷的試,如果你履試不成,連報紙的小豆腐塊都投不過,很可能是你沒天份,可以考慮放棄了。」
矮男人是個年輕人,可能認為他少年得志,只要攀上他就能一步升天,所以才會不斷來騷擾他。
「我有很多新想法,也許你可以拿去用,我們可以聯合出書。」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只是想搭他的便車而已。
「對不起,先生,我真的趕時間。」詠堂再一次致歉。
矮男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他。
「奧丁先生,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好嗎?求求你!」矮男人說著真的磕起來,磕得車窗叩叩作響。
詠堂不想再拖下去,不得已放掉手煞車,讓車子慢慢滑行,希望他能死心,放開車窗放他一馬。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詠堂伸手去接,想是芊亞等他等得不耐煩了。
「芊亞,我已經在路上了,現在被堵在十字路口,大塞車!」詠堂扯謊。
就算剛才不塞車,經過這個矮男人一鬧,現在也塞了。後面的車子不斷鳴按喇叭,並且探出頭來罵,可是矮男人仍將半個身體掛在他的車上,跟着車子跑。
「你塞在哪一段?不如我們回去好了,路上隨便買兩個便當就行了。」原本他們打算一起出去吃的,就算是最後談判,也想留下個愉快的回憶。只是這麼簡單的願望,竟然也成為奢望。
「不用,我就快……」
「奧丁先生!」矮男人將詠堂的手機撥掉到車座底下,毫無歉意的道:「我真的很想成為作家,你不要這麼自私,讓我做你的僕人也行。我可以觀察你的作息和取材,你高興的話也可以把我當成空氣一樣不存在。」
「靠!我在和我女朋友講電話,你鬧屁啊!」這種態度也想拜師,真是囂張無禮到天理不容。詠堂對着他的臉狂吼,「我不收徒弟,聽見沒有。」
他倏地猛踩煞車,將車門用力往外推。矮男人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牛皮紙袋內的稿件散落一地。
這個動作實在有點不道德外加危險,因為車道上還有別的車在通行,如果一個不小心,矮男人很可能會被後面的車子輾過。但如今車速不快,詠堂心繫芊亞,又對他的態度很感冒,所以顧不得那麼多了。
這時,一陣哨音響起,天啊!連警察都加入亂局了,還有別的嗎?
詠堂嘆口氣,依照指示將車子靠邊停,拉起手煞車,撿起車座底下的手機,等着交警過來。
「喂?芊亞,妳還在嗎?」詠堂對着手機問。她顯然沒有因為剛才的突髮狀況而斷線。
「發生什麼事了?」芊亞追問道。
「一點小事故。」
「我好象又聽到有人在喊奧丁先生,是上次那個矮男人嗎?」
「是啊!」眼角餘光看見交警靠近,詠堂再度將車窗降下來,對着電話另一頭說:「我待會兒再打給妳。」
「行照、駕照,先生,你沒有使用免持聽筒。」交警拿着罰單本子,鐵面無私的準備開單。
「對不起,現在車子不是在行進中。」詠堂提出抗辯。
「我不管為什麼,你剛才的動作屬於危險動作,我有義務提出警告。」
「你怎麼不問問那個矮子呢!是他硬巴着我的車子不放,那才是危險動作。」詠堂這才有時間去看看那個矮男人怎麼了。只見他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臉漲成豬肝色,滿臉怒容朝他走來。
在接近詠堂車子的時候,矮男人突然加速衝上前,抬起他的小短腿奮力踹起他的車門。
「他奶奶的大傻X,你想謀殺我啊!我低聲下氣的求你,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現在沒機會了,我要告你蓄意謀殺。」矮男人怒氣沖沖的吼着,眼睛幾乎噴出火來,態度與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要告就告,我還怕你嗎?你以為你是柯賜海啊!達不成目的就耍賴、耍流氓。」詠堂不甘示弱的還擊。
「我是你他媽的太上皇,有理走遍天下,老天爺都會幫我。」
有理!硬將烏鴉說成白色也叫有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先生,你嚴重妨礙交通,我必須告發你。還有,請你將你的垃圾撿起來,否則我另外告你製造髒亂。」交警指着散落一地的原稿說。
「垃圾?你馬上將這句話給吞回去,那是我嘔心瀝血之作,不是垃圾。」矮男人氣得直跳腳。
「現在你知道我有多無辜了吧!」詠堂攤攤手,對着交警說。
唉!無端惹是非,這樣一來一往的,不知道要搞到什麼時候,今晚肯定無法和芊亞好好談談了。
詠堂不理矮男人的吵鬧,塞住一邊耳朵,拿起手機撥給芊亞,想不到她已經在路上了。
「我現正過去找你,你說你快到了,不是嗎?」
「是沒錯,可是妳不用過來,這裏有個人吵得要死。」
「難道要我在這裏干著急嗎?如果你是我,一樣會這麼做。」
詠堂知道她說的沒錯,於是不再爭辯,告訴她正確的位置。
矮男人一聽以為他打電話叫人來幫忙,立刻也拿出手機撥打,想是有點後台,只見他請對方趕快過來處理。
交警聽見矮男人說要找人過來,也馬上呼叫總部請求支持。
詠堂眼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唯恐一個人勢單力薄,也趕緊請羅南來幫忙。
天啊!真是無妄之災,單純的私人恩怨演變成社會事件了。
過了一會兒,芊亞趕到了,她看了眼交警和滿地的紙張,不解的問詠堂,「怎麼回事?」
「這個矮子黏在我的車上不走,我想他之前一定先向柯董討教過如何惹毛別人的功夫吧!」詠堂從車裏出來,靠在車子旁邊和芊亞說話。
「原來是找了個女人來幫忙,我還以為你多行咧!」矮男人輕蔑的吐了口口水。
「瞧不起女人讓你有優越感嗎?」芊亞毫不客氣的反擊。
「妳說什麼?!」矮男人個子是矮,但個性很沖,像顆小鋼炮似的,一個箭步就要撲上前,好在交警拚命擋住。
「我說你大概是男人生的,別指望有兒子送終。」芊亞做事明快,罵人同樣不含糊。
「我要殺了妳!」
見矮男人又要向前撲,交警盡責的擋住他,芊亞則無懼的站得筆直。
過不到半小時,三方人馬漸漸聚集,詠堂發現有記者混雜其中,可能是跟着警察一塊兒過來的。
「項禹!你怎麼在這裏?」眼尖的一名作者--吳在新熱絡的對着詠堂叫。
「在新?」詠堂直起身,有些心驚的看了眼芊亞。吳在新是少數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不是因為兩人交情好,而是因為第一本書發行時他剛好是文藝類的記者。
當年為了銷售成績,他什麼安排都願意配合,包括接受訪問。而吳在新是第一個注意到他作品的人,後來兩人還保持過一段時間的聯繫。
今時不同以往,詠堂已經接受經紀人的建議,隱姓埋名,保持神秘性、保持私生活完整。記得當年他以項禹為名發行小說的人並不多,偏偏今天就碰到兩個,矮子他還可以辯稱有妄想症,堂堂記者吳在新該如何解釋呢?難道是天要亡他,讓他沒時間好好和芊亞談?
「項羽?」芊亞狐疑的看着詠堂,「請問劉邦來了沒有?」
「芊亞,我可以解釋。」詠堂戰戰兢兢的說。
「我正在聽。」她咬着牙道。直覺告訴她,所有疑問都要解開了。
「我曾經以項禹為名出過一本書。」他終於說出真相。
「我怎麼沒見到你的書架上有這名作者的書?」
「因為那本書和奧丁重複,所以我抽起來了。」
「你的意思是你和奧丁是同一人,還是你抄襲奧丁的作品?」
「同一人。」
啪的一聲,芊亞打了詠堂一巴掌,因為他的欺騙,也因為他讓她心碎了。
她曾經那樣信任他,他以什麼做回報了?當他要求她的愛時,心裏又是在想什麼?他的關心、他的溫柔,他們之問的點點滴滴怎麼會是一場騙局呢!
「芊亞美眉,妳別怪他。」羅南上前勸解,「他當初是因為江郎才盡,想不出新點子,剛好妳又能給他靈感,所以才臨時想到用那種方法接近妳。」
「所以我活該被騙?」芊亞痛心的看着詠堂。
「羅大,你只要幫我擺平這邊的事就好了,其它的我自己會解釋。」詠堂摀着臉,看着地上說。
「不用解釋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你的行李我會寄給你的。」芊亞絕情的說完,拋下這團亂,留給他們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