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隻烏鴉從橋頭飛到橋尾來來回回,不知道在找什麼似地叫個不停。

站在江邊許久,朱影青原本只是靜靜地看着江水,直到烏鴉哀怨的從她眼前飛過,她胸口突然有種悲從中來的感覺;烏鴉一向都是群飛的,如今只剩它一隻,她完全了解它在找什麼,但它跟她一樣什麼都找不着。

孤獨包圍着她,一顆心彷佛在焦鍋上,長夜漫漫,她連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都沒有;她被他的清兵逐出她的迷樓,更殘忍的是,他居然默許清兵將她發上值錢的金步搖佔為己有,就這樣,她身無分文地流落在街頭。

沒有人肯幫她,她聲名狼藉,在秦淮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守身如玉的綺羅香已把她的身體奉獻給清人,令那些來過迷樓的大爺們憤慨不已,各種惡毒的傳言像瘟疫般擴散開來,大爺們發怒,將那些帶着綺羅香的衣服全燒成灰燼。

累了,真是累了,她想睡,一覺不醒是她唯一的選擇。

她走了一步又一步,想要沉到江底,但她的肩膀突然被抓住,那是一隻纖細女人的手,她回過頭,想知道是誰多管閑事?

‘芙蓉阿姨!’從喉嚨里猝不及防地發出硬咽聲。

‘這兒說話不方便,你跟我來。’

芙蓉牽着她來到一間義莊。

朱影青一看到靈棺,心裏發毛,眼神透着百思不解。‘這兒是?’

‘天地會的分堂。’芙蓉牽着她走進一間小房,供桌上有崇禎帝的牌位。

‘我被你搞胡塗了!’朱影青怔然,垂下眼睫,無顏面對供桌。

芙蓉捻燃三枝香,交到她手上。‘先替你父皇上個香吧!’

一拜再拜,眼淚灑在地上,對着父皇的牌位,朱影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芙蓉悄悄地把她手中的香取走,插在爐上,再悄悄地拉着她的手,走向桌畔;她用腳將桌子下的椅子勾出來。示意她坐下,然後又勾出另一張椅子,雙手始終溫暖地包住她冰冷的小手。

一段曾令她牽腸掛肚的往事。從芙蓉口中說出——

‘一年半前我去了少林寺,和慈熠見了面,得知史大哥遭逢不幸,雖然我傷心欲絕,可是我想到你,我不能丟下你不管;於是我急急趕回來,不巧遇到亂賊,幸好當時有一群俠士路過,本來他們耍保護我回迷樓,但是在途中大家越聊越投緣,所以我當下決定加入他們。’

朱影青微微抱怨。‘阿姨,你好狠心,你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影青,我一直待在秦淮河,你雖沒看見我,但我卻天天知道你的事。’

‘是誰跟你保持聯絡?’朱影青感覺到似乎所有事都瞞着她,秘密進行中。

芙蓉不避諱地說:“綠珠,她也是天地會的一份子。‘

‘慈熠,他也加入天地會?’

‘他是我派人去少林接出來的。’

‘阿姨,你為什麼要任由慈熠變成花和尚?’

‘他跟你一樣,也跟我一樣,固執己見,完全不聽勸。’

‘他真是個大笨蛋,居然這樣糟蹋自己。’朱影青責備的語氣中帶着疼惜。

‘你還不是,把我走之前的話當耳邊風。’芙蓉嘆息地看着為情所苦的臉。

‘我錯了。’朱影青垂低頭,她的心中有痛苦、悲傷和失落,但也有愛,她怔愕自己對愛執迷不悟,驀然回首仍發現自己還是愛他的。‘但我不後悔。’

更深的嘆息,顯得是那麼無可奈何,芙蓉自己是過來人,她對史錦衛的愛至死不渝,但她比影青慘,她愛的人並不是最愛她,可是她還是一樣執迷不悟,愛情就是這麼惱人。

‘他對你好嗎?’

朱影青點頭。‘曾經,不過他已經不要我了。’

‘發生了什麼事?’綠珠回報雖多,但她無法竊知房裏的事。

‘他怒我是大明公主。’朱影青羞怯地坦承他已看過她身體每一個秘密。

‘他如果真愛你,一定會替你隱瞞身分。’芙蓉意外的是他的愛居然有界線。

‘我哪知道他愛我不是那麼深!’就算是知道,她還是會把一切給他。

‘你比慈熠還笨,不過我不怪你,我怪月下老人捉弄人。’

怪也沒用,生米已煮成熟飯,朱影青不想再談他,那隻會讓她想哭,但是在芙蓉面前為愛哭泣是不恰當的,她適時轉移話題。‘阿姨,對不起,我沒有保住迷樓。’

‘我早就放棄迷樓了,他要就送給他,你別自責。’

‘我以後該怎麼辦?’

‘加入天地會,一起為反清復明大業努力。’

‘我什麼都不會,我怕會搞砸。’

‘你已經為天地會立了功。’

‘有嗎?’

‘鳳仙就是你的功勞。’

‘我跟鳳仙一樣,服侍清人,天地會肯收留我嗎?’

‘你是堂堂大明公主,天地會是為你們而建立,當然歡迎你。’

‘好,我願意為天地會盡棉薄之力。’朱影青別無選擇,她需要安身之處。

‘三天之後是天地會大會,到時你就是我們的新血。’芙蓉已將小愛轉成大愛。

看着芙蓉眼神閃亮,朱影青有些不好意思,她向來對打打殺殺沒興趣,如今她只是為了能跟阿姨住在一起,敷衍答應,沒想到阿姨卻那麼高興?!她恨怕,一在戰場上和他相遇,她真的可能拿劍砍向他嗎?

芙蓉介紹義莊莊主給她認識,請問他尊姓大名,他卻嗯了半天嗯不出來,一看就知是個憨厚的老實人。

芙蓉要她叫他趙叔,可是這個趙叔好奇怪,跟她或芙蓉阿姨說話,臉就會紅得像偷喝了酒,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可是跟別人說話,他卻沒有這種怪現象,為什麼呢?

朱影青閑閑沒事就喜歡捉弄趙叔,當是苦中作樂,問他東,他答西,逗得她哈哈大笑。

由於她的笑聲太大,常引起芙蓉責備,因為在死人面前大笑是不敬的行為;其實她只想假裝忘了濟爾雅,不然她能怎麼辦?總不能對着那些不認識的死人,大哭一場吧?!

***

冷月半殘,陰風颯颯,天地會大會是在荒郊野外的墳墓下坑洞裏舉行。

來了很多人,多半是秦淮河沿岸的百姓,有賣菜的、殺豬的、打鐵的、做掌柜的……各式各樣的升斗小民,有一部分是認識她的,但他們都不計前嫌地對她微笑,真是窩心,不過獨獨不見慈熠,聽芙蓉說他去接天地會的要角。

芙蓉慎重地向大家介紹,綺羅香其實是大明公主,蟄伏在迷樓,為的是採取敵方軍機,大家全都熱烈地為她鼓掌,令她眼眶一陣酸澀,因為大家都太善良可愛了。

等了好一陣子,遲遲不見要角。人家開始不安。心情浮動之際,一陣濃煙迅速瀰漫四周,然後聽到清人的聲音,要他們出來投降;待在原地是必死無疑,衝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所以在沒有選擇餘地的情況下,他們只有拚了。

推開頭上的墓碣,只見火把團團圍住,照理說,亂箭是置他們於死最好的武器,但清兵並沒有用箭攻,而是用劍與他們展開一場惡鬥。

殺殺殺,吶喊聲甚囂塵上,但敵眾我寡,大部分的人都被活擒了,包括芙蓉和她,統統被押往大牢。

人滿為患的大牢中,一片鴉雀無聲,這時濟爾雅雄糾糾、氣昂昂地來到大牢,她心頭一驚,立刻躲在芙蓉背後,不願見到他;但他卻派清兵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地一把將她揪出,令她心更驚,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裏?

大家都為她公主的身分而擔憂,但誰也沒想到,濟爾雅一見到她,不是把她銬起來嚴刑拷打,而是熱情地擁抱她,彷佛在擁抱所愛。‘小青,辛苦你了。’

‘你說什麼?’她想要掙脫,但他的雙臂像鐵鏈般緊緊鎖住她。

他說:“多虧了你帶路,我才能抓到這麼多叛徒。‘

‘你跟蹤我!’她腦袋一片空白。

他牛頭不對馬嘴地說:“現在不用演戲了。‘

演戲?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懂,倏地傳來一聲厲叫使她嚇一跳,只見芙蓉衝到牢門前,怒容滿面地指着她鼻子大罵。‘影青!我看錯你了,原來你跟他串謀。’

朱影青急聲辯解。‘我沒有,我跟他已經一刀兩斷。’

濟爾雅插嘴說:“她那麼愛我,芙蓉阿姨。你想她捨得跟我分開嗎?‘

為什麼他要這麼說?他明明不要她了。把她趕出迷樓,若不是芙蓉及時出現,她現在已在秦淮河底沉睡不起,一死百了;如今她好不容易得到芙蓉諒解,有了安身之處,他卻不放過她,連她最後的安身之處都要奪走。

她懂了,他要逼死她,他的心好狠,她的心好痛,但她卻想讓他如願,可是她不願含冤而死,她已經對不起大明江山一次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的千古罪人!

她再次向芙蓉解釋。‘芙蓉阿姨,你別聽他亂說。我不是叛徒。’

‘她一直都是叛徒,從四年多前。她在宮中釋放了我一直到現在。’

‘那時我年幼無知,以為你是大明子民,諒你是饑寒起盜心,才會放過你。’

‘你放我的原因,是因為你第一眼就喜歡我。’

‘你住口!我真後悔當初沒告訴父皇,把你繩之以法。’

‘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濟爾雅下令道:“來人,帶她回迷樓。‘

‘我不要,我寧可留在牢裏。’朱影青頓時被兩個清兵架住。

‘你想留下來看我嚴刑拷打芙蓉阿姨嗎?’濟爾雅嘴角邪氣地一斜。

‘不!求你別傷害她!’朱影青奮力推開清兵,梨花帶淚地沖向牢欄。

芙蓉冷冷地說:‘我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阿姨,我真的沒有出賣你。’朱影青像被拎小雞似地拉走。

‘別再哭了,哭腫了眼,我會很心疼的。’濟爾雅溫柔地抹去她的淚。

‘你走,我不想見到你,更不想見到你們卿卿我我的樣子。’芙蓉唾罵。

***

回到幽暗的迷樓,芙蓉的怒斥使朱影青悲痛塞胸,但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仔細回想。

原來他故意跟她反目,遂她出去,是為了以她為釣餌引芙蓉現身;現在他贏了,芙蓉上鉤了,他利用她捉到天地會份子,立下大功。

不過她卻怎麼地想不通。她的利用價值應該結束了,他為何放過她?

八公主,惡名昭彰的叛徒,不會再有人尊敬她,此時天地會中人一定恨不得殺了她,她不能再替他吸引天地會,沒有人會笨得連續上兩次當:突然她懂了,他是因為綺羅香而留下她,她的身體對他而言是個戰利品。

綺羅香,這個稱呼令她感傷。他喜歡她的身體,喜歡她獨特的香味,更勝於喜歡她的情;她以前是亡國奴,現在是階下囚。同樣都不能拒絕勝利者的索求。

在哀痛中,她心亂如麻,她發現自己貪戀他的強壯,她的身體喜歡被他佔有。

她很懊惱,外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骨子裏卻是妓女···

一夜過去又一夜,她神志恍惚,渾渾噩噩地撐着不睡,到了第三夜,她癱軟在床上,他沒來,沒人可以告訴她,他在忙什麼?但她想像得到大牢裏的人正在受苦,他們被折磨、被虐待,而她卻有舒服的大床可睡。

晨光從幃幔照了進來,熟睡乍醒,看到他躺在她身旁,手臂橫在她一絲不掛的胸前,抱着她睡,她又氣又羞,她竟連衣服被褪脫都不記得?她想要拿開他的手臂,沒想到他卻一個翻身,以他強大的身軀蓋住她的身體,如一條暖被。

她沒拒絕,也沒反抗,再次承受他的愛撫,直到陽光曬熱交纏的兩具身軀。

朱影青面無表情地下床,穿上衣服,背脊斜倚在窗前。‘你為什麼陷害我?’

‘為了你好,跟亂黨在一起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已經是亂黨了,要剎要剮,任憑處置。’

‘你還不懂嗎?’他的嘆息來到她身後,雙臂環着她的腰,狀似親昵,數日沒刮的鬍髭在她的臉頰上摩挲,又癢又舒服的折磨。‘我是愛你的。’

眼花流轉,幾乎快落了下來,朱影青是既心酸又心疼,但她堅持不再為他哭泣。‘如果你愛我,那就請你放了牢裏的人。’

‘不行,公歸公,私歸私,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我就知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她氣忿地推開他,打開妝奩。

他的動作如同一頭積架,飛快地將妝奩打翻落地。‘你想幹什麼?’

‘你讓我死!’一把閃着銀光的利剪從妝奩里跳脫出來,她彎下腰想去撿。

他搶先一步將利剪拾起,扔到窗外。‘以後不許再做傻事。’

‘你害我被天下人唾棄,我哪有臉活在世上!’

‘如果你怕被唾棄,你就不會愛上我。’

‘不一樣,我是因為你以前沒殺我的親人,我才會愚蠢的愛上你。’

‘我會放了芙蓉,只要她說出這次要來秦淮河的天地會要角是誰。’

‘阿姨她絕對不會說的。’她十分肯定。

‘她不說,就只好繼續忍受皮肉苦。’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我跟你跪,求你網開一面。’她又跪又叩頭,把公主的尊貴踩在腳下。

他不理她,逕自穿衣。‘不是我不願意,而是這件事不是我能一人作主。’

‘誰能作主?’她如一隻可憐蟲般匍匐到他腳邊。

‘大清皇上。’他雙手朝北恭敬地一拱。

這是個大難題,她了解做皇上的最怕聽到‘亂’這個字,亂黨、亂賊、亂民、叛亂份子,只要冠上亂這個字,忠臣變亂臣,統統都是死路一條;皇上是不可諫的,但皇上遠在天邊,管不到十萬八千里以外的亂事,不要讓皇上知道就行了。

朱影青靈機一動,吃燒餅會掉芝麻粒,這是任何人都可能發生的,她想到一個天衣無縫的妙法子。‘我去劫囚,你故意放水。’

‘不行,失職會受到大清律法嚴厲的處分。’

‘你一天不放芙蓉阿姨,我就一天不吃不喝,直到我死為止。’

‘你何苦為難我!’他穿好了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傷心欲絕的她。

***

她不吃,她不喝,但侍女奉命喂她吃、灌她喝,不讓她香消玉殞。

炎炎夏日,一點風也沒有,來來往往的路人彷佛受不了酷熱似的愁眉苦臉。

自從那些市井小民被捉,表面上一切如昔,一到夜晚,卻隱約可以聽到暗窗里傳出泣聲,孩子不懂爹為何不回家?妻子不懂丈夫為何不顧家?母親不懂兒子為何忘了家?他們不懂,反清復明真有那麼重要嗎?

迷樓比以前更安靜了,沒有客人,也沒有搗蛋的人,大家都怕綺羅香。

十數日過去,輕浮貝勒,愛新覺羅薩爾滸突然造訪迷樓,朱影青在大廳相迎,看到他和看到濟爾雅的感覺完全不同,她的心情很平靜,但她對他的來意感到不解;而且他不喝酒,不招姑娘,也不毛手毛腳,對待她如同對待朋友,更令她心寬不少。

泡了壺好茶,天熱茶更熱,她幽幽地問:“你怎麼有空來看我?‘

‘不瞞你說,我是來看讓十一貝勒失魂落魄的原因。’他的話很明白。

‘他都告訴你了嗎?’她也是失魂落魄,可是她掩飾得宜。

‘他什麼都沒說。’他搖頭,神情凝重。

‘我其實是大明八公主,朱影青。’她有種求死的衝動。

‘我不意外,你的氣質本來就不同於一般民女。’他淡笑。

‘你為什麼不把我抓起來?’她發現他對功名沒濟爾雅那麼熱中。

‘沒必要,你對大清是無害的,但對十一貝勒卻有殺傷力。’

‘我如果真對他有殺傷力,我會毫不考慮地殺了他。’

‘你就算騙得了天下人,也騙不了你自己。’

兩人只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但他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她感到驚異;這個輕浮貝勒有一雙利眼,或許因為他是旁觀者,所以才能看清她和濟爾雅看不清的事。

她想到一些事,她一直解不開,心想,不妨問他看看。‘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你問。’他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茶,顯然他是一個謹慎的男人。

‘十一貝勒的阿瑪去世了嗎?’她故作漫不經心,其實這問題對她很重要。

他像被燙到嘴似地眉頭皺了起來。‘活得好好的。你怎麼會這麼問?’

‘有人跟我開玩笑,不過我卻信以為真。’她避重就輕。

‘我不懂,這個玩笑有什麼意義?’他追問。

‘十一貝勒曾說,他不能娶我是因為怕他阿瑪殺了我。’

‘有此可能,恕我直言,依大清律法,皇族不能娶漢女為妻。’

‘哦。’她虛應一聲,心中如雲開,又如雲遮,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慈熠騙她,她輕易地上當,因為她對他沒信心,她懷疑他的愛局限綺羅香。

現在她懂了,他是真心愛她,所以蒙蔽她心的雲散了,但是她想到慈熠,他利用了她,反而被濟爾雅利用,他們兩個永遠都會是世仇;一邊是弟弟,一邊是情人,她的心又被雲遮住了,怕是再地無法撥雲見日。

看着她眼神忽亮忽暗,薩爾滸的心情也隨着忽起忽伏。在三十幾個貝勒中,他和濟爾雅的感情最好,但他天生有倦病,打仗經常力不從心,多虧了濟爾雅,常常把功績分他一半,他當然有義務為他分憂解勞。

‘名分對你很重要嗎?’

‘我好歹也曾是大明公主,我當然要名分。’她點頭。

他神情嚴肅地問:“名分比天長地久重要嗎?‘

‘你要我不計名分,跟他在一起?’她想過這個問題,也有了答案。

‘是的,只要你退一步,你們就可以得到幸福。’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為何你不叫他退一步?’她把問題丟回去,考驗他。

‘你的意思是要他放棄江山,只愛美人?’他感到棘手。

‘有此可能嗎?’她神經緊繃地等着他回答。

沉吟半晌,他經輕地點了一下頭,不過他無法預知那會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

按着,話題轉向大牢裏的人,她非常關心他們的安危,但是他要她不用擔心,因為濟爾雅並不像他所說那般,用嚴刑拷打逼供,而是用心戰,讓他們的家人輪流來探監,希望他們因為不忍見到家人的眼淚而招供,可是他們個個視死如歸,嘴巴緊得像被針線縫住。

她鬆了一口氣,罪惡感減去不少。薩爾滸臨走前,她要他等一下,回房去拿藏在床底下的寶物,把湯兄給她的望遠鏡轉送給他,以有形的無價之寶換取得到無形的無價之寶,他的友誼令她豁然開朗。

***

再過兩天就是乞丐節了,七月七日,是織女和牛郎相會的大日子。

一般的人民並不重視這個日子,但妓女不一樣,她們乞求早日脫離慾海,覓得好郎君從良。

依照習俗,在乞巧節那天晚上來臨前,妓女們要用紙糊一個盆子,上面要畫著梳子和胭脂的圖形,因為織女是玉帝第七個女兒,所以紙盆就叫七姊盆,然後在乞巧節的夜晚,燒掉七姊盆,這樣心愿就會靈驗。

一早,朱影青正忙着做七姊盆,此時濟爾雅正好走了進來。‘你在做什麼東西?’

‘不告訴你。’她嬌羞地把七姊盆藏在身後,此地有銀三百兩啊。

‘我早就知道了,你在做七姊盆。’看到她在做,他已明白她的情意。

‘你真是神通廣大,連女人家的芝麻小事都一清二楚。’

‘你不用做了,與其求織女,還不如求我。’

他小心翼翼地拿走她手中的七姊盆,雙手環抱着她,跟她擠同一張椅子,下巴貼在她肩膀上。

她故意刺探他。‘你怎麼知道我求的良緣是你?搞不好是別的男人!’

‘你最近胖了。’他的手不安分地移到她胸前。

‘哪有!’她感到納悶,她最近吃得很少,良心問題。

他的手覆在雙峰上,發現無法一手掌握。‘你這裏變胖了。’

‘大白天,你規矩一點。’她矯情地扭動身體。反而更刺激他。

他貪婪地輕嚙着她紅嫩的耳垂呢喃。‘不行,我一見到你就情不自禁。’

‘瞧你一副急色鬼的樣子,讓人看到會說閑話的。’

‘誰敢說你我的壞話,我就割了誰的舌頭。’

‘我說你是色狼、是採花賊、是大壞蛋,你敢割我的舌頭嗎?’

他迫不及待地把她抱上床。‘我有更好的懲罰你的方式。’

‘你好壞!’她艷如桃花,任由他如蜜蜂般掏取綺羅香。

‘而你就愛我的壞。’他像撥開花苞似的,慢慢褪去她身上的衣服。

‘昨天上午,薩爾滸來看我。’她覺得相愛是不該有秘密的。

他的手停了下來,眼神嗔怒。‘那傢伙該不會是對你有意思?’

‘你吃哪門子的醋啊,他是來替你說好話的。’

‘這還差不多,不枉我待他那麼好。’

全天下,他待她最好的,所以沒有讓牢裏的人受苦,照薩爾滸的說法,這不是大清對亂黨的一貫作法;他為她破例,為她仁慈,使她心安了很多,他的好令她無以回報,想了半晌,她只有三個字可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輕觸着她胸前的鳳凰烙印,然後印上他的唇···

此時一陣烏啼在窗邊停落,她看了一眼窗口,這是她之前遇到的烏鴉嗎?它還沒找到所要,所以跑來破壞她嗎?

眼皮一陣痙攣,不祥的預兆讓她分心。但他似乎沒聽到烏啼,也沒看到窗口的黑影,他全神貫注地挺起身用力衝刺,大喊一聲,嚇走了不速之客,她是他的,他要給她所有一切,唯獨沒有名分···

***

乞丐節夜晚,秦淮河岸的樓坊門前,花花綠綠的七姊盆在熊熊大火中燃燒殆盡,望着火光,姑娘們莫不雙手合十,喃喃自語,誠心祈禱。

朱影青湊熱鬧地拿出她親手做的七姊盆,還沒來得及燒,一雙黑色的素鞋踩爛放在地上的七姊盆,她抬頭一看,看見一個手執拂塵的斷臂女尼,她是長平公主,在她身後站了一個和尚,正是慈熠。

二話不說,一巴掌一巴掌打得她牙齦血腥,慈熠在一旁,沒有勸阻。

發泄完了怒氣,長平抓住她肩膀,用力一提,雙腳離地兩尺。長平的武功更精湛了,她根本無法反抗,只見慈熠扔下一封信,隨着她們飛檐走壁,一起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來到漆黑的竹林,密密麻麻的葉影如遮天黑蜂,看不到織女和牛郎相會,只看到長平猙獰的臉孔,如傳說中的虎姑婆。

但朱影青表現鎮定,猶如在鬼門關前和牛頭馬面交涉,請他們先去查一下生死簿,看看今天是不是她的死期,應該不是吧?!

深吸一口氣,她明知故問:‘你抓我做什麼?’

‘你真有膽,居然還敢裝不知。’長平加重力道,幾乎快捏碎她的骨頭。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了你?’朱影青痛得五官擰在一起。

‘你賣國??父賣友賣身,你的罪狀一天一夜都數不完。’

‘除了賣身,其它罪狀我一概不承認。’

長平冷不防地一把推開她,令她狠狠地摔了一跤,兩腳大開,裙子上揚,露出小腿,模樣極不雅。

長平鄙視地說:“瞧你的淫樣,讓人看了就噁心。‘

朱影青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甩一甩長發,故作嫵媚的模樣。‘你隨便找個人問,看看是妓女噁心,還是斷臂女尼噁心。’

‘死到臨頭,嘴還那麼硬!’長平一個箭步,又是幾個耳光。

‘看在你是殘廢的分上,我不跟你計較。’打不過,乾脆用嘴傷人。

‘我不僅要打你,我還想殺了你。’長平嘴角一陣抽搐,抽出背後的佩劍。

慈熠趕緊抓住她的手。‘長平皇姊,現在不能殺她。’

朱影青視死如歸地說:“慈熠,你不必為我求情。‘

慈熠潑冷水地說:“我不是為你求情。而是你還有利用價值。‘

‘利用?’朱影青彷佛看到魔鬼似地瞪着慈熠。

‘我們在等濟爾雅來救你。’慈熠清澈的眼眸射出殺氣。

‘沒錯,你那麼喜歡他,我會成全你,讓你到地下和他做夫妻。’

朱影青咧開紅腫的嘴,忍住痛,哈哈大笑,她一向認為長平有勇無謀,烙印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們真笨,就憑你們兩個,怎麼打得贏他的千軍萬馬!’

長平故弄玄虛地說:“你錯了,他會一個人來赴約。‘

‘你們在打什麼算盤?’笑聲驟停,朱影青提高警覺地問。

‘以你交換大牢裏的愛國志士。’慈熠向她透露,暗示她不會死。

朱影青平心靜氣地說:“放了他們,他死罪難逃,他不會來送死的。‘

‘他一定會來,救你和你肚子裏的雜種。’長平接著說。

‘你說什麼?’朱影青驚訝不已,難道這就是她胸部變大的原因?!

‘我一直在觀察你的氣色,你懷孕了,至少兩個月。’長平嗤之以鼻。

這麼說,她跟他第一次時就受孕了!天啊,她有了兩人愛情的結晶,原本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如今卻可能成為悲劇的開始。

長平說她在信上寫下這件事,濟爾雅看到信一定飛奔而來。果然不出長平所料,一陣馬蹄聲響起,她本想大喊,叫他不要過來,可是頸部一陣刺麻,她被點了啞穴。

濟爾雅從馬上躍下,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身形是那麼飄逸、那麼瀟洒,如同一隻老鷹從蒼穹落地,他的眼神在凌厲中帶着焦急和愛意。

她現在才明白,他對她的愛遠超過他愛他的生命,她在他的心目中,竟是如此的不可缺少。

‘原來你就是天地會要角,長平公主。’濟爾雅一眼認出。

長平端架子地說:“惡賊!見到本宮還不下跪。‘

‘該跪的人是你們兩個亡國奴。’濟爾雅毫不畏縮地反擊。

‘我們才沒亡國,我們很快就會把你們逐出中原。’

‘好大的口氣,有本事我們直接單挑。’

‘吃我一劍。’一聲怒吼,長平的劍隨聲而至。

長平的劍術是她所見過最好的,但她今天才知自己孤陋寡聞,濟爾雅的劍招揮灑自如,兩劍交鋒,迸出火花和鏗然的響聲,只見圍着他們的竹子紛紛折腰,細長的竹葉如仙女散花般落下。

兩人忽上忽下,從地上打到竹林上,忽高忽低,又從竹林上戰到地上,長平只有一隻手,力氣用盡,敗象漸露,勝負在一線之間。

這時,慈熠見情況不對,突然人叫:‘住手,不然我就殺了她。’

‘她是你姊姊,慈熠。’濟爾雅原來早在他化緣的那一刻就認出他了。

慈熠決裂地說:‘我的姊姊是長平公主,不是這個叛徒。’

‘你們要的人是我,放了她,我願意束手就縛。’

‘我們要的是大牢裏的人,想救她,先放了我們的人。’

‘不行,那些人都是朝廷要犯,不能放。’

‘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你不放,我就殺了她。’

‘不用考慮,我願意放人,但我怎知道你們會不會守信?’

‘明天午時帶芙蓉阿姨來這裏交換,到時你就知道我們會不會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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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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