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二天,遲遲未到的暖氣終於來了,走在路上,可以看見很多非常不注重形象的大媽級長輩們在頭上矇著塊絲巾以擋風沙,顧萌一邊笑着這道著名的首都逸景,一邊上完課趕回宿舍。才進門就聽葉小慧說剛有個電話找過她,留了號碼,不知姓名。
她接過號碼一看,不認識。奇怪,會是誰?當即撥了電話過去,幾乎立刻就被接了起來:“仁心養老院,您好。”
燕燕的外婆!顧萌下意識地臉色一白。自燕燕走後,他們幾個考慮許久,覺得老人家一人在家沒人照顧也不是個辦法,當即好說歹說地勸她住進了養老院,有那麼多同齡人陪着,有護士小姐們照顧着,應該會好一
些吧:然而這時他們打電話給她,莫非是出什麼事了不成?
“您好,我是顧萌,請問,剛才是哪位給我打的電話?”
“哦,顧小姐啊,是的,我們打過電話給您,請稍等。”一連串音樂聲后,電話被另一個人接過,“您好,顧小姐嗎?我是仁心養老院的專職護士,我姓李。”
是的,李護士,她知道。聲音頓時無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
“請問……是外婆出事了嗎?”
“請別緊張,顧小姐,不是的。而是因為我們發現羅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她又沒什麼親人,所以想聯繫一下你,請問你有沒有時間來參加我們為她舉辦的生日慶祝會?”
搞什麼啊,害她嚇個半死,當下大鬆口氣:“好啊,什麼時候,我一定來!”
“今天晚上五點開始,八點結束,可以嗎?”
“好。”就此說定,顧萌擱上電話,一看時間,已經五點一刻了,當即抓了外套就走。該送什麼禮物給外婆呢,如果是燕燕,她會送什麼呢?路過水果店時買了籃水果,又想起以前聽說老人家喜歡織毛衣,買點毛線給她打發一下時間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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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顧萌左手提着水果花籃,右手拿了一袋重重的顏色各異的毛線,足足晚了半個小時才到場、,
仁心養老院是非常正規的一家養老院,環境、設施,及對老人的體貼上,都頗受好評、她推門而入時,看見衣着整齊的老人們已圍着羅老太太在送禮物,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面,心裏大是安慰,看來當初葉晨曦的這個提議,還真是沒錯。
她大叫一聲:“外婆!”然後衝過去抱了個滿懷
老人紛紛起鬨:“呀,孫女兒終於來了,這下可不必再念叨了。”
“就是就是,你再不來,這蛋糕上的蠟燭都該燒沒了。”
“人家離得遠嘛,外婆,你不要生我氣哦!”她自己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去世得早,自然而然就將燕燕的外婆當成了自個的,摟着老人家的腰,親密的樣子羨煞一幫老人。
“外婆,你許願了嗎?”
諸位老人家替羅老太太回答:“許了許了!”
“許什麼願了?”
羅老太太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髮,“我能許什麼願,還不是希望天下太平國運昌榮什麼的……”
“哇,外婆你的思想覺悟好高哦!”顧萌誇張地叫起來,心底卻閃過一絲不安,奇怪,她怎麼沒祝燕燕早日康復呢?不應該啊……
一番鬧騰到了八點,護士小姐們來催促各位老人回房。送走大家后,顧萌正也要告別時,羅老太太叫住了她:“萌萌,可以留下來再陪我說些話嗎?”
她看了護土一眼,徵求她的同意。護上小姐看看手錶,笑眯眯地說:“不要太晚哦。我半個小時后再來。”說著走出去關上了門,把靜謐的空間留給兩人。
房間裏靜得讓顧萌覺得有些不安,為了掩飾這種不安,她就翻出自己買的那袋毛線,獻寶似的捧到老人家面前:“外婆你看,這些都是我挑的耶,好不好看?不過不是白送你的哦,你要給我打頂帽子,我媽那個笨女人,除了會做飯外,其他什麼都不會,害我小時候看見人家小朋友身上穿的毛衣手套什麼的,都覺得好羨慕。”
羅老太太被她逗笑,說道:“哪有女兒這樣說自個兒媽媽的。好,既然萌萌想要帽子,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外婆打給你就是。”
“真的嗎?謝謝外婆,親一個!”說著上前在她臉上大大親了一口。
羅老太太摸着她的頭,低嘆道:“幸好,真是幸好有你在啊。”
顧萌的心跳了幾跳,強笑道:“外婆在說什麼?我當然在啦。”
“燕燕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
“哈,那當然了,我不是自誇哦,我可是很好很好的一個朋友呢!”
羅老太太的目光非常清澈,讓她覺得更加心虛,不會吧,難道她……難道她真的知道了些什麼?
“你是好孩子,你們都是。小毅、晨曦,都是……燕燕這一輩子都苦,惟獨比較幸運的是認識了你們。”
“外婆……”顧萌的臉一下子沉重了起來,她從她眼中看見了淚光。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你——”
“是,我早知道了。”羅老太太鎮定地說。
顧萌一震,急聲說:“外婆,我……”
羅老太太笑了笑:“我不怪你們,真的,你們都是好孩子,怕我受刺激,所以一直瞞着我。但是,怎麼可能瞞得住呢?燕燕是那種即使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都會回來看我,把我的一切都處理完畢后才肯走的人,她那麼多天沒回家,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出事了。”
顧萌垂下頭,將臉貼在她的手上。上帝,她該怎麼安慰眼前的這個老人?怎麼安慰才能將傷心減到最低?請教教她。
“你們不知道,後來有一天殯儀館打過一個電話來確認葬者名單,那個電話,正好被我接到了。”
顧萌的頭垂得更低了,此時此刻,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羅老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喃喃說:“也好,真的,對燕燕來說,也許這是最好的解脫吧。說起來還是我這個老太婆拖累了她,要不是為了照顧我,她不會留在這個世上多受這麼多年的苦……”
“請不要這樣說,外婆,每個人都有生存下去的必要。”
羅老太太看着她,慈祥一笑:“所以我說,遇到你們是她的幸事。這麼多年來,想必只有跟你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她才是真正開心的吧?無論如何,謝謝你們。”
當一個老人家強忍着失去孫女、失去這世上惟一親人的痛苦向她道謝時,顧萌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她只是吻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她們都低估了這位老人,在她睿智的眼睛前根本掩瞞不了任何秘密,而經歷了一世滄桑的她也比她們所能想像的更加堅強。她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那麼好,滴水不漏。若非她主動說起,她們還以為成功騙過了她……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讓那麼善良的一個少女死掉,又為什麼要讓這麼可敬的一位老人家承受痛苦,顧萌覺得人生,非常非常地想不明白。
要幸福,要幸福啊。
燕燕那麼說,羅老太太也那麼說,可見幸福,多麼多麼的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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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萌在近十二點時回到宿舍,幾個室友都已睡了,本想寫封e—mail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葉晨曦的,又怕鍵盤聲吵着大家,只好作罷。然而躺到床上后,卻翻來覆去地根本睡不着。百無聊賴下拿起床頭的劇本,點着枱燈第一次看。這一看之下,竟是無比的震撼。
她一直覺得某葉是個非常順應潮流且不按常理出牌的編劇,她總是把流行的東西與古典的東西以完全惡搞的方式糅和在一起,比如羅密歐與傑克,再比如花木蘭與《東北人都是活雷鋒》。因此她編的劇本總是充滿了無厘頭的黑色幽默,很不正經,也很尖酸刻薄。
但是這部book/29621/
諾亞方舟,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故事講的是架空歷史的殷方七國里,國力最弱的燕國因為飽受天災人禍,人們紛紛期翼於神靈的庇佑,巫術盛行。然後,十二位巫師齊齊把目標指向燕國剛出生的公主瑪雅,說她命帶煞星,長大后必將禍國殃民。老國王狠下心欲斬愛女,被妻子以身攔住,一刀沒砍中女兒,卻要了愛妻的性命。老國王無奈之下將瑪雅關入高塔,命令不許她出塔半步,而自己受不了打擊,不久就撒手西去。
十七年後,燕國第一巫師九季夜觀星相,再度懇請新國王,也就是瑪雅同父異母的哥哥克里沙,殺死瑪雅,以她的鮮血解救國民的不祥,他在克里沙的寢宮門外跪了十天十夜,克里沙終於開門走出來,臉色卻比跪着的國師更蒼白。但他終於同意了請求,將瑪雅綁於祭台之上施以火祭、行刑當天,火勢正起時,天邊濃雲密佈,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過後,祭台倒塌,而瑪雅公主也不見了。
這一奇異現象令九季非常不安;果然,不久之後,殷方七國里最強的國家亞伊歐開始向燕國宣戰,在三個月之內,就攻下了燕國的半壁江山。在決定關鍵的一戰里,燕國軍隊驚恐地發現,
敵國陣營里有一女子坐在十二匹馬拉着的華車之上,眉目如畫,正是他們那個應該已經被燒死但屍體卻神秘消失的瑪雅公主。
這個發現令原本就低落的士氣更加萎靡,兵敗如山,沒幾日,燕國國都也被攻下。身披錦服的瑪雅公主出現在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克里沙面前,靜靜地看着他。
克里沙睜開眼睛,看着她微微而笑,說:“多好,你還活着。”
瑪雅說:“是啊,可是你卻要死了。”
過了許久,她說:“我們只能這樣嗎?”
克里沙說:“是啊,我們別無選擇。”
他在背叛他的妹妹懷中安詳地死去。
巫師們沒有說錯,這個公主,的確禍國。
但是幾天之後,形勢又有大變,亞國國王突然猝死,瑪雅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掌控了政權,不但燕國,連亞國也一併吞下,成為新一代國王。
最後一個場景是她穿着登基的盛服,從長長的走廊上走過。走向外面眾生服拜的看台,一段心理獨白在不要任何音樂的伴奏下輕輕地響起:
我是你創造的神話
為此我們付出愛情的代價
漫天的洪水席捲之下
生存的力量是何其的懦弱可怕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做出最後的掙扎
捨棄你,殺了他
留下我一人,聽着英雄的讚歌,回憶你的風華
可是如果有歌聲響起,請它代我傳達
我愛你,親愛的,我愛你啊
原來一切都是克里沙布的局,他放出風聲渲染她是禍星,再在祭台上做手腳送她秘密出國。亞國對這位傳說中的禍國公主自然非常歡迎,想藉助她命定的不祥吞併燕國,而她憑藉自己的智慧與能力取得了亞國國王的信任,在攻打燕國的過程中漸漸掌握軍權樹立威信,最後吃下燕國的同時,也反噬了亞國。從此燕國得以恢復民生,得以重新振作壯大。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犧牲兩個人的幸福為代價。克里沙死了,他從小就有絕症命難長久地活下去,瑪雅還活着,風光而孤獨。
竟是這樣一個故事,悲壯而凄美,再加上描述的又是禁忌之戀,更為整個故事憑添了絕望之色。
顧萌想起遊戲裏的那句介紹“洪水漫天而來,每種生物只有兩隻可以生存下來”,不知道某葉是不是看了這句話后,才滋生了這樣的靈感,然而在她,卻是完完全全的震撼,流淚無語。
可是,可是,可是!為什麼男主角竟是常硯修?某葉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但她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而且在綵排時,常大主席一次都沒來。眾人面面相覷時,某葉信心十足地拍胸說:“放心啦,你們只管演好自己那部分戲就行了。到時候一定行的。”
於是就這樣走到了十二月中,平安夜的晚七點,演出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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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萌在朱秀珍的幫助下把劇服穿上身,第一件是素白的裙子,長長的袖子,長長的裙裾,讓她非常懷疑自己穿着這樣的衣服還能不能走路。接着是濃密的金色假髮,垂到腰際,戴在頭上沉得要命。最後化妝人員對着她的臉擺佈了很長一段時間,第一次戴假睫毛,渾身不對勁。
“ok,看看我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吧!”化妝師將她往大鏡子前一推,她睜開眼睛,都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怎麼……怎麼可能呢?她不是一直很男孩子氣的嗎?所有見到她的陌生人都毫無例外地會把她當成男生,因為她半點女性的柔媚都沒有,可是此刻站在鏡前的這個高挑女子,素白的臉烏黑的眼睛,雖然一看上去就是那種特別冷傲特別凄慘的角色,但明眸流轉間卻是將身為女子的溫婉發揮到了極至。怎麼會,怎麼會呢?
難以置信!
“哇哇哇,果然是化腐朽為神奇啊,太不可思議了!”朱秀珍讚歎着走了過來,“老六,你從來沒想過要留長發嗎?你留長發很好看耶!”
顧萌也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響才回答說:“我不是沒留過,但發質太硬,一留就翹,根本不好看。”
“那看來如果以後想改變形象的話,就只能戴假髮了。”朱秀珍遺憾地摸了摸那頭金色長發。這時一人匆匆跑進來說:“糟了糟了,根本找不到常主席!”
“什麼?”
眾人大驚失色,不會吧?搞什麼烏龍,演出馬上開始了,男主角居然還沒來?
顧萌不悅道:“難道他還介意上次的事,所以故意逃走,給我難堪?”
眾人一致點頭贊同。可她這就不明白了:“那他為什麼還要答應出演?做人這麼沒誠信,怎麼當主席服眾啊!”
正亂成一片時,某葉氣定神閑地走了進來。眾人連忙圍上去告狀,某葉點頭說:“好了好了,沒事的,不要驚慌,各司其位就行。”
“可男主角都沒了,怎麼個各司其位?”
某葉非常不在乎地說:“反正他一共就兩場戲,現在第一場也可以不必出來了,找個人在幕後念念台詞就行了。”
看來也只能如此。不過這樣一來,反而更像是顧萌的個人秀,真正把個瑪雅公主襯托到光芒四射的地步。
第一場,高塔里的寂寞少女。
當顧萌走到佈景里,對着窗子朝外伸手時,台下頓時起了一片驚呼聲。
“那是顧萌?真的是顧萌?”
“看清楚了,是她嗎?會不會臨時換演員了?”
“天啊,真不敢相信,真的是她啊,她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事先訓練好的鴿子飛到她的手上,顧萌撫摩着鴿子,輕輕地說:“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出去?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像你一樣自由地飛翔?想去哪就去哪……”
高塔的佈景慢慢左移,右邊出現宮門的佈景,扮演巫師九季的演員大步出場,跪倒在門前:“王,請你下旨處死公主,公主不祥,只有處死她,才能還我國昌盛。”
門裏靜靜,背景音樂緩緩地流淌,其聲嘶啞,像時光撞擊在弦上的凝重絕望。
左邊的顧萌鬆手,鴿子撲撲地飛遠,而同一時刻,門裏終於傳小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好吧”
簾幕轉換,第二場,走上祭台。
顧萌實在非常佩服道具組,他們居然還真弄來了鎖鏈,這下好,不只腦袋沉,連手和腳都被壓得難以施展。她惡狠狠地瞪道具人員一眼,散亂着頭髮上場。外面鼓風機吹得好大,白衣隨風飄揚,彷彿就要這樣御風而去她想,那位公主在走上祭台,在認命地接受那個計策時,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她一直不會演戲,以前客串的兩場也只是走馬觀花般背台詞就行,因為搞笑,所以不需要什麼演技。演花木蘭時,更是擅自篡改台詞,雖然那段篡改的部分是背得熱淚盈眶滿含感情,不過私人情緒只有己知,別人看得是一頭霧水,因此招來罵聲一片。
然而這一次,她聽着音樂一步一步地在士兵的押制下走過那個長長的虛擬走廊,忽然覺得不甚哀傷。她想起燕燕,想起外婆,如果說
小說是虛構的,離生活非常遙遠,可燕燕卻是真實的,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然後又無可奈何地逝去。人生多苦,比起別人來,她又何其幸運。
紅色絲巾舞出火焰的色彩,她從台下悄然追下,下面是眾人發覺公主不見以及戰爭開始的幾場,她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她忽然很想聽聽葉晨曦的聲音。於是一邊換裝一邊撥打電話,嘟——嘟——遲遲沒有人接。
他去哪了呢,為什麼不在宿舍里?難道平安夜,跟大家一起出去玩了?想到這種可能,只能放下電話,心裏覺得空蕩蕩的,很失落。
瑪雅公主的情緒感染了她,讓她覺得這個夜晚無限凄涼。在木然中她換上一件非常絢麗的綵衣,頭上別著鮮艷的孔雀翎,在台下師生的再度驚嘆中出場。
台上扮演將軍的同學指向她,驚叫道:“是你!”
她抬眼,回答得沒有一絲溫度:“很久不見。”這樣一個角色,這樣一齣戲,本來就笑不出來、整個劇場很安靜,只能聽到偶爾的幾聲抽泣聲,不知是哪個善感的少女在台下流眼淚:
很快,這場也落幕,接下去就是最煽情的那場高潮,常硯修還是沒有出現,朱秀珍急得直跺腳。
某葉這時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朱秀珍連忙抓住她急聲說:“葉大,這下怎麼辦?要不讓豆豆上?”
偏偏她還是一副處變不驚悠閑自在的樣子,笑呵呵地說:“不急不急,顧萌換好衣服了沒?你們只要看定她,就行,其他的交給我。”
見她說得那麼信心十足,朱秀珍只好轉到更衣室幫顧萌換衣,小聲嘀咕說:“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顧萌一邊挽着長長的假髮,方便她們給她綁裙帶,一邊說:“其實常硯修不來才好呢。要我對着他說那兩句台詞,做出一副晴意綿綿但又傷心欲絕的樣子來,我可做不到。”
綁好帶子打好蝴蝶結,朱秀珍朝後退了一步,讚歎說:“不得不承認,這三套戲服都做得真是配你。就不知道學生會到時候肯不肯給報了。”
“要是他們不肯,這筆錢我出好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演一個角色,也是我第一次演得這麼有感覺,應該把劇服買下來留作紀念的。”
朱秀珍一聽,高興了:“好的,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錢批不下來我就找你要。”
前台音樂響起,從傳來的驚嘆聲中,證明有人出場了,兩人都微微一怔。難道常硯修最後緊要關頭覺悟了,回來了?
朱秀珍推了顧萌一把:“還愣着幹嗎,該你了!別怯場,千萬別怯場!”
顧萌眼睛一閉,好吧,豁出去了。當下打開門走出去,穿過靜靜的後台廊道,走上前台。遠遠看見台上放着一張軟塌,一個國土打扮的男子橫躺在塌上,擁被而坐。
顧萌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奇怪,那人看起來好眼熟。待得走近了,頓時大吃一驚,驚訝得無以復加。
只見躺在塌上的少年有着濃黑的眉毛,明亮得像星星一樣的眼睛,筆直的鼻樑,堅毅的唇角,已經是帥氣十足的外表,再配上高貴的服裝漂亮的王冠,難怪剛才幕起時台下會發出那樣的驚讚聲。
而顧萌看着他,卻是驚喜交加,雙唇顫抖,完全說不出話來。
葉晨曦!葉晨曦!怎麼會是他?
她軟軟地跪了下去,他把一隻手伸向她,她接過,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繾綣不放。
“多好,你還活着。”她聽見他那樣溫柔地說。台詞在他嘴裏成了歌曲,美得讓人哀傷,卻又哀傷得讓人覺得美麗。
她抬頭看他,看見他眼中女性化十足的自己,這副神態落人旁人眼中,自然成就為公主對兄長濃濃的眷戀。
他的手緊了一下,提醒她該接下去背台詞,於是顧萌笑着,眼睛裏卻滿是眼淚,一字一字地說:“是啊,可你卻要死了。”要命,這可是演戲,千萬不要一語成讖!看見對手是他,已足夠驚心,背出這樣的對白,更是悸顫得一塌糊塗,渾身都在發抖。
“我們只能這樣嗎?”
“是啊,我們別無選擇。”在他的手垂下,意味着克里沙國王逝世的那一刻,台下傳來了一片哭音。
簾幕閉攏,這令人窒息的一場也終於結束。
顧萌上前——把抓住他的衣領,驚問道:“為什麼會是你?”
葉晨曦從床上站起,笑嘻嘻地沖她眨了眨眼睛:“為什麼不能是我?”
“可是……可是……”實在太驚訝,到現在還是覺得身如夢中,某葉上台吼道:“你們有完沒玩?不要影響工作人員換佈景。”
顧萌連忙拉着他下台,到台後繼續追問:“你怎麼會來?又怎麼會演這齣戲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還沒問完,朱秀珍已抓了她的手把她往更衣室帶,急聲說:“這些待會再說,你還有最後一場要演,快換衣服吧!”
顧萌眼睜睜地看着房門關上,將他隔離在外。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太,太太太不可思議了!
“他怎麼會來?他怎麼會來?”她喃喃自語,在一片紊亂中被動地換好衣服,再次上台。幸好,她這種七魂飛了三魄的樣子正好符合劇中瑪雅公主的形象,後面的台詞是幕後人員讀的,配合著悲涼的音樂惹哭了底下一幫美眉,連男生都不禁起立鼓掌,一時間,場內情緒達到了最高潮。
最後謝幕時,所有演出人員鞠躬行李,顧萌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葉晨曦,奇怪,他去哪了?好不容易等到結束,匆匆跑到後台,只有某葉一人在那翹着個二郎腿在喝茶。
“葉大,他呢?”
“他?他是誰?”某葉愛搭不理地說。
“別跟我鬧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就是你看見的那麼回事啊。”她居然還是回答得雲淡風輕。
顧萌不由火大,正要發脾氣時,某葉忽然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懶洋洋地說:“好像有某人留了字條在那哦,至於留給誰的可就不知道了……”
顧萌連忙衝過去,果然在桌上壓着一張卡片,非常精緻的聖誕卡,上面用俊逸的字體寫着:顧萌萌:
聖誕節快樂。
ps: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那是什麼地方?顧萌想了想,頓時眼睛一亮,當下提着裙子就往外跑,這時其他人員也紛紛回到後台來,看見她那個樣子,都好奇地問道:“顧萌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去?我們不是還要去吃消夜慶祝的嗎?”
某葉揮了揮手說:“沒事,少她一個不少,她的那份我會幫忙吃掉的,放心。”
朱秀珍靠近她,壓低了聲音說:“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某葉繼續裝傻。
“別說你不知道,我不會信的。那個葉晨曦,是這個名字吧,是怎麼回事?還有常學長,好大一顆煙霧彈。”
某葉眨眨眼睛,笑嘻嘻地攤手說:“其實我也是很善良的嘛,經不起某位帥哥來找我,叫我再給某個不成材的傢伙一個機會,所以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再寫個劇本栽培她……”
善良才鬼!八成是她以要求對方出演男一號為條件,又抱着絕對看熱鬧的心態把大家都耍得團團轉吧?說來說去,每個人都成了她的棋子。
某葉,算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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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
想來想去,她和葉晨曦能稱為老地方,而又在這學校附近的只有一個地方——咖啡店;
果然,跑到校門口,就看見對街的咖啡店門口站了一個人,鮮紅的羽絨服,鮮紅的帽子,好一副聖誕氣息。
她朝他跑了過去,葉晨曦笑着伸出手迎接她,抱着她順勢轉了一圈:“為什麼不換衣服再出來?”
“好不好看?”她炫耀。
“小毅設計的,能不好看么?”
顧萌驚訝:“什麼?小毅設計的?”
“我沒告訴你嗎?她曾得過最佳春季服裝設計新人獎,建築只是父母替她做的選擇而已,她真正喜歡的是設計衣服。”
暈,這麼說來,這一切豈非是——“好哇,原來你和某葉聯合起來耍我?把我騙得團團轉,快快交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作勢要打,他連忙閃避,邊躲邊說:“拜託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凶?雖然現在野蠻女友真的很盛行,可實在不是我喜歡的那調調。”
還敢說?顧萌瞪眼:“你也不像車太賢那麼乖啊,人家都是乖乖站着給女朋友打的,打完還要哄着她,那才是標準boyfriend。”
“天地良心,我為了拯救你的演出危機,為了給你一個驚喜,花了多大的心思啊,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要打我,沒良心啊沒良心……”
顧萌心中一動,但嘴上還是不肯罷休:“什麼演出危機啊?我有說我喜歡演戲嗎?誰要你多管閑事?”
葉晨曦含笑望着她,反問:“真的不喜歡?”
顧萌昂頭:“不喜歡!”
“真的?”
“廢話!”
葉晨曦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原來是我弄錯了,我這就去跟葉大編劇說說,讓她重新封凍你吧。”
雖然知道他是假裝的,但顧萌還是忍不住撲過去攔住了他,叫囂道:“不許你去不許你去!”
“口是心非的顧萌萌!”他狠狠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繼而拉起她的手說:“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這身打扮不會有事吧?”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璀璨一笑說:“放心,再恰當不過。”
二十分鐘后,顧萌知道了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教堂。
平安夜,教堂里好多人,他們偷偷地走進去,坐在最後一排聽神父說詞。顧萌對着葉晨曦咬耳朵說:“我不信耶穌的,站在這裏會不會褻瀆上帝?”
葉晨曦忍住笑,也低聲說:“放心,上帝是寬容的,不會因為你不信仰他就懲罰你。另外,偷偷告訴你,我也不信基督。”
“啊?那我們來這裏幹嗎?”
“等着搶禮物。”
“什麼?”她不解,但他卻不肯再往下說,還待再問,卻見有幾人回頭來看,當下噤聲,不敢再發出聲音。
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捱了三個小時,當十二點的鐘聲響起,眾人都在手划十字慶祝耶穌誕生時,葉晨曦一拉她的手,低聲說:
“快跟我來!”
他拉着她從側門跑出去,只見外面放了一株很大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燈泡和包裝得非常漂亮的盒子,葉晨曦一個縱身,摘下樹頂的那個盒子,他剛把那盒子遞給顧萌,只聽嘩啦一聲,裏面衝出很多人來,個個伸長了手去樹上搶東西—
葉晨曦護着她擠出人群,顧萌回首,看見這壯觀的一幕,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是幹嗎?”
“聖誕樹上的禮物是教堂為信徒們準備的,一過十二點,就可以隨便拿,所以大家都在搶禮物:據說得過上帝的祝福,拿到這些東西的人會有好運。”
哇。這麼神奇?顧萌興奮得跳了起來。葉晨曦揚揚眉毛:
“不拆開看看嗎?”
“好輕,不知道裏面是什麼。”
“我想,掛在最上面的,應該是最好的吧。”
兩顆腦袋瓜湊在一起拆禮物,漂亮的包裝紙撕開,裏面是個精緻的小盒子,打開盒蓋,兩人面面相覷。
“糖?”
葉晨曦摸摸鼻子苦笑道:“看來我弄錯了,掛在最上面的東西反而是最普通的吧。”
三顆糖果,用絲線扎着,倒是非常非常地好看。
顧萌眼珠一轉,剝開其中一顆放人自己的嘴巴,再剝開一顆給葉晨曦:“張嘴。”
“我不喜歡吃糖,你全部吃掉好了。”
顧萌眼睛一橫,沉聲說:“張——嘴——”
葉晨曦無奈,只好含住了那顆糖。
“你一顆,我一顆,這才公平嘛。”
“那還有一顆呢?”
顧萌眯起眼睛,笑得比春花還要燦爛:“這一顆放起來,當作紀念。”
葉晨曦揚眉,沒表示反對。
“葉晨曦,明年聖誕節我們還來這搶禮物好不好?”
“好啊。”
“還搶聖誕樹頂的禮物好不好?”
“好。”
“如果是糖你還要吃哦!”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你說什麼都好——”
兩人漸漸走遠,聖誕樹上的禮物已被一搶而空,惟獨那些七彩繽紛的燈泡還在閃爍,那般的喜氣洋洋,充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