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仲德和范妙琳吵架是香頌廳的火急大事情,不用范妙琳叫,就已經有人打電話叫范經理趕快來擺平這件事。
范大同走出電梯,看到寶貝女兒和杜仲德大眼瞪着小眼,一臉惱怒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范妙琳看到靠山來了,眼睛先浮上一層淚水贏取爸爸對她的心疼,然後指着杜仲德說:「杜仲德為了袒護一個亂彈鋼琴的客人,騙我說那個人是你們董事長。」
范大同不能接受一個原本由他管理的員工,此後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一起開會的事實,既然妙琳指控杜仲德,他就趁機給杜仲德一個下馬威。
范經理怒目隨女兒手指頭指的方向看去,隨即輕輕嘆了一口氣,上前對楊詩敏說:「詩--董事長,這麼晚了還沒有回去?」
杜仲德說的是真的!
范妙琳一臉愕然,她尷尬得--一張臉忽紫忽白,不敢抬頭看楊詩敏和杜仲德。
楊詩敏並不想製造任何問題,她愧疚地說:「我正想回去,各位晚安。」
唉!范大同搖頭。自從楊詩敏當上董事長,她來兩次香頌廳,就給他出兩次狀況,麗新集團差不多要--完蛋了啦!
杜仲德昨天意外當了董事長特助,所以穿着牛仔夾克就去開會,今天,他特別穿西裝打領帶出門。
杜仲德照舊騎着不相稱的老摩托車來上班。林中宏看到幸運的杜仲德,上前捶他一拳。
「你出運了!仲德,替我介紹你那家車行,我輪休時也要去開出租車。」敦厚的林中宏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開車載到自己的老闆,交談幾句就被拔擢當特助,這種好代志,也只有去開出租車才會遇到。
杜仲德知道中宏的孩子小又有房貸,和他一樣負擔沉重,他搭着中宏的肩膀,邊走邊說:「看你哪天輪休,我直接帶你去車行和老闆談談。」
「這樣好!」林中宏開心點頭,隨後又問杜仲德:「仲德,現在變成董事長特助,吧枱那邊你還繼續做嗎?」
「當然做。兩者工作時間又不衝突。」杜仲德回答。不只吧枱工作他不放棄,任何假日,他一樣要去開出租車哩。
「可是,范經理不會有意見嗎?」林中宏頗為擔心。
杜仲德回道:「我做正當的工作,工作時也不打混,誰有理由叫我不能賺正當的錢?」
「沒錯。好了,你要上樓,我從這邊走。兄弟,加油啊!」林中宏拍一下杜仲德的肚子以互相鼓勵。
「你也一樣。」杜仲德拍林中宏的肩膀,兩人愉快地分手。
杜仲德邊定邊想,連中宏都羨慕他的好運,其它人一定也有同樣想法,大部份的人都認為他運氣好,不過他會用「成績」向所有人證明,沒有能力和努力,光有好運是不夠的。
杜仲德停在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整理西裝,卻聽到白秘書用她暸亮的聲音在董事長室里大聲下令。他推開門看個究竟,原來白秘書在指揮兩名工務課的年輕人擺桌椅、柜子和安裝計算機。看樣子,很快就能完成工作。
白秘書看到杜仲德站在門口,便點頭向他打個招呼,以更高吭明確的叫聲配合手勢指揮着,工務課人員加快速度接通計算機、電話,完成後,她提起一籃文具用品,一一放在新的辦公桌上。
「杜特助,希望你滿意。」白秘書靠着辦公桌問他。
「太滿意了,白秘書,謝謝您。」杜仲德誠心誠意向白秘書鞠躬道謝。
他這個董事長特助總算不用坐在沙發上,弓着身體辛苦工作了;他也總算明白前任董事長會用白秘書的原因,她其實是有一些能力的。
拘謹的白秘書「嗯」了一聲,轉身繼續盯着工務課的兩名小夥子收拾到處放的工具和材料。
楊詩敏剛到,她歪着頭從杜仲德背後住里瞧。杜仲德聞到一陣淡而高雅的清香,知道是楊詩敏來了,便回頭向她打招呼。
「董事長,早。」
「早。辦公桌放在那裏可以吧?」楊詩敏小聲問。
杜仲德點頭,隨着楊詩敏走進辦公室。杜仲德說:「很好,我今天可以更專心工作了。」
楊詩敏指望杜仲德替她「中興」麗新集團,所以杜仲德滿意她就滿意。
「白姨,辛苦您了!」楊詩敏走到白秘書背後,謝謝她一早就把杜仲德辦公的地方弄得這麼完備。
「董事長。」白秘書和楊詩敏打過招呼,又回頭尖聲催促收工具的人:「董事長來了,收拾好就跟我出去!」
等白秘書帶領工務課的人出去后,杜仲德才坐進全新的椅子裏,打開計算機,先找麗新的網站出來瀏覽。
輕鬆看完之後,他開始不斷在計算機里鍵入大批數據和備忘錄。楊詩敏也坐進她的位置,事情做得不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倒是弄出不少。
後來,楊詩敏看杜仲德很專心在打計算機,便趁這個機會默默觀看他。濃黑的劍眉往眉心緊皺着,線條美美的薄唇緊抿着,好像看到他不樂見的東西;楊詩敏被他的表情牽動,秀眉不覺跟着緊靠在一起,但一會兒,他雙唇又突然往上一揚,聰明堅毅的黑眸好像說這個問題可以解決,又讓她雙唇跟着漾出笑意。
一定是老天爺同情她笨,派一位能力超強的人來拯救她和她的公司。
專心工作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過了三個多小時,杜仲德的肚子發出飢餓訊號,他的眼睛離開計算機,轉過頭看楊詩敏那邊。
她正揉着眼睛,十分努力的看着一份公文。不錯,董事長有在求進步。杜仲德心裏有些安慰,但再仔細看,他臉上那淺得不能再淺的笑意馬上消失了。
因為,一個早上,三個半小時的時間,楊詩敏桌上的公文「才少掉」兩、三本。以她這種牛步化的速度,桌上的公文,可能會等到下個禮拜才能批完,以此類推,下個月的公文到明年才看得完就不奇怪了。
這些東西對她來說,真的有這麼「難看」嗎?
杜仲德連嘆氣都省下來了,憂心地提醒拿筆在公文上寫字的楊詩敏:「妳要充分了解內容才能在上面簽字。」
楊詩敏抬起臉回答他:「剛才看你在忙,所以不好意思叫你替我先看,不過等下你還要幫我檢查。」
「還是我先看好了。」杜仲德站起來向楊詩敏走過去。
楊詩敏馬上把重要公文挪到他面前。杜仲德翻了一下,原來她剛才是用自動鉛筆在她看不懂的地方寫註記。
杜仲德用楊詩敏羨慕的速度看完一份,點頭說道:「比昨天進步了。」
「謝謝。」嚴苛的助理總算讚美她了,但楊詩敏臉上只露出短暫而倦怠的笑容,因為她實在得意不起來。從早上看到現在,看到頭都痛了才看完這幾份,而底下還有十幾本放在她手邊哩。
碰、碰--敲門聲一停,秘書就開門進來。
「急件。」白秘書瞥他們一眼,把更多的公文放在楊詩敏桌上就出去了。
董事長新上任,主管們要報告、要錢、要更新的公文一件件寫上來,楊詩敏天天要看,要批的公文當然就一大迭了。
差點昏倒的楊詩敏用驚愕的表情盯着加進來的公文,倏地唱起--
「紅、橙、黃、綠、藍,DoLaMaFuSo?」
「妳心情不錯,還能唱歌!」杜仲德那對不解的黑眸瞪着她看,似在研究他的董事長精神狀況正常否?
楊詩敏抬頭看到杜仲德一副調侃她的表情,雙頰霎時泛紅,低下頭解釋說:「這些公文放在不同顏色的卷宗里,你不覺得它們迭起來像彩虹一樣?」
原來如此!
杜仲德努力憋住笑意。說真的,他開始欣賞思維像她這樣奇特的女人了,傻乎乎的接管一家搖搖欲墜的公司,對着「難看」的財務報表唱歌,還能把整迭的卷宗當「彩虹」欣賞!
不過,話說回來,學音樂的楊詩敏當然不懂得畫大餅的文件叫企劃,準備花公司大錢的計劃叫預算,兩邊寫着一大串不同數字的表格叫資產負債表。
也難怪聽說公司里已經出現這種組頭,押賭麗新集團哪天會倒。
想到這裏,杜仲德心口竟然覺得悶痛。他為不知前途險惡的楊詩敏擔心,想着,他又氣起楊詩敏,像她這種天真的董事長,連自己的前途都快顧不了了,又憑什麼許下大願,說要保護公司,讓需要靠麗新吃飯的員工有工作做!
楊詩敏看杜仲德緘默不語,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她異想天開的對自己說:要是它的內容翻譯成音符,那看公文就不是苦差事了。
她這個人,對這種硬梆梆的公事忘得很快,真的需要像杜仲德這種頭腦清楚、做事果斷的人來幫她,最好是乾脆代替她當董事長。
不過想歸想,楊詩敏只敢在心裏偷偷期望着,可不敢真的開口向杜仲德提出這種要求。她嘆了口氣,把最上面、白秘書剛才強調是急件的公文拿起來看。
這是什麼啊?什麼消防安全檢查沒通過,要再準備檢查一次?
楊詩敏糾着眉把公文再看一遍,然後站起來,雙手捧着公文拿過去給杜仲德看。「仲德,這是什麼意思?」
杜仲德看的時候劍眉緊緊皺在一起,告訴楊詩敏說:「消防安全檢查沒有通過是很嚴重的事情,最嚴厲的處罰,飯店甚至會被勒令停業。妳寫,着令總務部、工務部和相關部門配合,於消防局複檢期限前,公司內部從嚴預檢,並補其不足,怠忽職責者按公司章程處分。」
楊詩敏從杜仲德桌上拿了一支筆,彎下腰在他的桌上專心寫字,寫完后又拿給杜仲德看;等杜仲德點頭后,她才吁了口氣,笑着說:「幸好你什麼都懂,不然公司就慘了。」
杜仲德瞪了楊詩敏一眼說:「這是常識,要救公司,一定要先了解整個集團的財務和業務,所以我給妳出個功課,把上兩個月的財務和業務資料都拿出來仔細『讀』。」
沒辦法!杜仲德立誓要幫楊詩敏拯救麗新集團,但是楊詩敏雖然聰明,卻不是管理公司的人才,所以只能暫時先採取這種消極的方法來加強她的印象。
杜仲德用力加重最後一個字的音量,楊詩敏大驚失色,向杜仲德呼喊說:「那都是一些無聊的數字,叫人家怎麼讀啦!」
杜仲德黑眸刻意半瞇,站起來,用很嚴肅的表情告訴楊詩敏說:「說看報表無聊的人,又談什麼要讓公司起死回生、讓所有的員工有工作的空話?難道我們這些人真的要準備接受資遣?」
楊詩敏心虛地看着桌面說:「我請特助就是來替我分擔這些煩重的工作,你看得比我快,你替我看就好。」
「不行!」杜仲德雙手往桌上一壓,慎重拒絕。
楊詩敏悄悄抬起眼睛,正好和杜仲德四目相交,他那黝黑無情的黑眸看得她突然心律不整,心口恍如有隻小鹿在逃竄!楊詩敏趕快壓着胸口轉身,背對着杜仲德用力呼吸,緩和紛亂不安的思緒。
杜仲德在楊詩敏背後搖頭微笑,對他這位年輕美麗、很好欺負的董事長說:「妳以後要是不想讓人家牽着鼻子走,就要照我的要求認真學習。」他臉上雖有笑容,但聲音可是威嚴而低沉。
好凶!好歹她也是一個辛苦的董事長,為什麼每個人都可以對她凶?楊詩敏只敢在心中抱怨,不敢再跟杜仲德討價還價,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伸手按白秘書的分機,告訴白秘書說她要看財務和業務部門這兩個月的數據。
白秘書好像頓了一下,然後說好,不久,就把她要的資料送進來。
「董事長,都午休時間了,妳怎麼會想到要看這個?」白秘書問楊詩敏的時候,忘了室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他叫我看的。」楊詩敏黑瞳瞥一眼杜仲德,表情甚為可憐哀怨。
白秘書竟然心疼楊詩敏,轉頭,銳利的雙眼用力瞪向杜仲德。「董事長可以先去吃中飯嗎?」
一時忘了時間的杜仲德忽覺頭皮發麻,為免讓別人說閑話,說他這個特助餓死董事長,他嘆了一口氣,放開手上的筆,說:「先去吃午飯吧。」
三個人一起走出辦公室。
白秘書的便當吃了一半,當然是回去繼續吃完。楊詩敏不想一個人吃自助餐,伸手拉住要出去外面買便當的杜仲德。
楊詩敏說:「一起到西餐部吃自助餐。」
自助餐一客要五百塊,夠他三、四天的餐費,因此還在努力賺錢還債的杜仲德搖頭說:「太浪費了,我出去買便當就好。」
「剛剛是誰一臉嚴肅的叫我要多學習?不吃自己飯店的餐飲,怎麼知道它的口味如何、受不受客人歡迎?而且做董事長唯一的好處就是吃飯可以簽字報公帳。」楊詩敏笑道,率先往西餐部走。
她說的也對。杜仲德聳聳肩,跟着楊詩敏走,順便跟她提一提昨天晚上客人聽完她彈琴之後的反應。
「昨天晚上有客人跟我反應,為什麼不請妳來做現場演奏。」
說起這件事,楊詩敏不由得向杜仲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我昨天不該去碰那台鋼琴的。」
「因為妳不習慣做商業表演?」杜仲德轉頭看楊詩敏,不過,卻見她臉上掛着無奈的笑容。
「還有其它原因嗎?」杜仲德蹙着眉問他的董事長。
楊詩敏看了一眼從小彈琴彈到大的雙手,才回答杜仲德的話。「昨晚回去之後,范經理打電話向我抱怨,說我不該侵犯他的職權。還有,想當麗新飯店的董事長,請不要拋頭露面出來彈琴。」
「有這種事?」杜仲德濃眉往眉心拱了起來,那對銳利的黑眸增添了幾分冷峻。
若沒有經過長時間的苦練,能輕易拿到美國茱麗亞音樂學院鋼琴碩士的學位嗎?范大同應該看看楊詩敏彈琴的時候,全身充滿自信,舉手投足十分優雅,令在場所有的人動容,和他看到的在辦公室里看到「彩虹」就想打瞌睡的董事長完全不同。
楊詩敏真正的舞台不是他們剛才離開的那間清冷辦公室,而是一個高水平的演奏廳,由她把優美的琴聲演奏給真正懂得欣賞音樂的人聽。
杜仲德再問楊詩敏:「他還跟妳說些什麼?」
楊詩敏低下頭。范經理還說杜仲德白天當她的特助,晚上又硬要當酒保,這種事讓其它大飯店的董事長聽到,會拿來當笑話傳的,最好今天就公告免去杜仲德特助的身分。
杜仲德見楊詩敏不說話,心裏猜到了幾分。他問楊詩敏說:「是不是叫妳把我辭掉?」
楊詩敏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杜仲德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問她:「董事長,那妳怎麼還沒有把我辭掉?」
楊詩敏不悅地看了杜仲德一眼。「我告訴范經理說杜仲德的去留由我決定,包括酒保那份工作。」
杜仲德大笑!聽說范大同最反對他當董事長特助,但看不出楊詩敏會這麼辛辣的回應范大同,一定把范大同氣炸了!
杜仲德笑完說:「吃完中飯回去,我會叫白秘書把幾位經理召來見妳。」
「叫他們來做什麼?」楊詩敏停下腳步,秀麗的臉上寫着恐怖二字,一點也不像是掌管集團的董事長,難怪有些人根本不把她看在眼裏。
杜仲德跟着停下,轉身向老實得可憐的楊詩敏說:「當然是陪董事長妳巡視整棟大樓,全部,包括地下商場到頂樓的總統套房。」
「要是他們不願意來呢?」楊詩敏一下子很沒精神地問杜仲德。
杜仲德睨她一眼,劍眉一皺,提高聲音問:「妳說什麼?」
楊詩敏深吸口氣,七分為難、三分不情願的稍微提高聲音說:「我是說,要是每個單位的經理正好都忙着,都走不開,那要怎麼辦?」
好問題。董事長已經夠軟弱了,若再被這些資深員工放鴿子的話,她會更加沒有自信!
「沒有人敢故意不到的,只要我讓白秘書去說……」說到這,杜仲德故意停頓,楊詩敏果然追着問--
「叫白秘書去說什麼?」
杜仲德聰明銳利的黑眸凝定在楊詩敏臉上,慢慢把訣竅告訴她。「說董事長覺得有些部門可以『合併』或『裁減』掉,他們就一定會來的。」
楊詩敏想了一下,接着躊躇不安地問杜仲德說:「仲德,我們要裁減哪些部門?」
天啊!杜仲德仰頭翻白眼看着天花板,雙手插進口袋裏偷掐自己大腿一把。
杜仲德咬着牙說:「董事長,請--不--要--再--問--了。」
「喔。」他好生氣的樣子,楊詩敏趕緊閉上尊口。
這會兒,誰是老闆?誰是僱員?好像讓人有點不明白--不管了,總之,有魄力的人向老實軟弱的人發號施令就對了。
「合併裁減」這招果然好用,竟然沒有一個主管敢打混說不來,而且還都依照杜仲德公佈的時間來報到。詩敏第一次享受到當董事長應有的尊嚴,巡視整棟大樓雖然辛苦,但在各主管帶領下,飯店裏一半的員工總算認識了她這位新任董事長。原來這就是杜仲德的目的之一。
而杜仲德也趁跟着走和聽報告的時間,注意消防安全這類的事情。
回辦公室之後,杜仲德看都不看正沾沾自喜的董事長,他坐進他的椅子裏,一邊把他記下的重要數據敲進計算機,一邊用平淡的聲音告訴楊詩敏--
「董事長,今天看到的是最粗淺的表面,以後妳要做更深入的了解,認真點,用心點,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傻笑。」
「遵命,特助先生!」
杜仲德這種「沒人性」的實話讓好不容易開心的楊詩敏感到十分氣餒,因此她白了他一眼,再抽出一本紅色卷宗,故意用力翻開。
頭抬都下抬一下的杜仲德胸口輕震一下,抿着嘴偷笑,十指在計算機鍵盤上快速敲着,儘力做好董事長特別助理這份工作。
杜仲德的每一天都過得忙碌而緊湊;他兩階一步走上樓梯,但在樓梯轉角的地方突然停頓下來,因為他聽到一陣刻意壓低、急促的激辯聲,不過,再仔細聽,原來是賭麗新集團會倒閉的組頭在遊說同事下注。
這時間,應該是大家忙着趕打卡上班的時間,竟然有人無賴似的站在打卡鐘前拉生意,這也玩得太不象話了!
杜仲德面有慍色,上前問道:「現在是上班時間,打完卡怎麼不趕快回自己單位工作?」
是昨天跟在董事長旁邊的特助。特助來了,大家想,最好趕快離開。當組頭的阿強、綽號叫「勢力強」,伸手攔住想走的人。
勢力強早就認識杜仲德,他表面笑着,心裏卻酸溜溜地跟杜仲德說:「杜特助,我阿強不成才,來給我捧個場吧!」
勢力強平時以欺負新來的人為樂,杜仲德平時就不喜歡他,更何況他現在竟然公開在公司里,以公司的未來跟人賭輸贏,這實在是太惡劣了。
杜仲德寒着臉跟大夥說:「不要在這裏逗留了,聽說董事長將命令各主管對下屬做嚴格的人事考核,沒通過考核的人會減薪,嚴重不守公司章則的可能會被辭退。」
「有這種事?!」剛剛被勢力強說動、才想簽幾千塊的甲乙丙立刻後悔,三人一起扳開勢力強的手,把剛才給的賭金拿回去。「抱歉了,勢力強,我們快來不及趕回單位工作了。」
「喂!」勢力強叫不回從眼前溜走的膽小鬼們,轉而瞪大邪惡的眼睛恫嚇破壞他生意的杜仲德。
「杜仲德,你擋人財路之前,是不是該了解一下我背後的靠山強不強硬?!」
這是在威脅他嗎?
杜仲德黑瞳寒光一閃,隨後臉上表情故意瑟縮了一下,聲音低微問道:「強哥,誰是你背後的靠山?」
勢力強故做神秘的四下看了下,才舉起大拇指往背後一比。「告訴你,很多人,包括麗新真正的大股東,不然你想,我哪有本錢當組頭!」
勢力強說完,真以為杜仲德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來,得意忘形的用力拍一下杜仲德肩膀,說:「你現在當特助,說不定我以後可以當總務主任。」
杜仲德等這條麗新集團里的蛀蟲轉身走開之後,雙眸倏然變得犀利且憤怒。
過了一會兒,杜仲德才深吸口氣,邁開堅定的步伐往董事長辦公室走。他要憑他這十年的經歷來賭麗新集團不會倒閉,因為楊詩敏身邊有他這位冷靜、不服輸的特別助理。
楊詩敏還沒到,杜仲德先把她桌上的公文搬過去看。過十點了,楊詩敏才推門進來。
杜仲德抬起頭,看到一張沮喪失意的臉龐伴着蹣跚的步伐出現,他濃眉不覺皺了起來。
「怎麼到現在才來上班?」杜仲德重新低下頭,眼睛看着公文。
「送我媽媽去機場。」楊詩敏把皮包丟在桌上,坐進氣派的大皮椅里嘆了口氣。三天前雪珍出國,今天再送媽媽出國,現在她除了要當董事長,又多了個姊代母職的責任。
杜仲德抬起頭看着楊詩敏問道:「聽說董事長的母親最近身體不好?」
「被人氣病的,所以她才想出國散心。」楊詩敏再度嘆了口氣,然後告訴杜仲德說:「你知道嗎?外面竟然傳說麗新三個月內倒閉,親戚朋友都在問。」
「那妳怎麼回答?」杜仲德發現楊詩敏愈說愈小聲,不過他仍然繼續低着頭,想把桌上那份公文看完。
楊詩敏蹙起娟秀的眉說:「我說我們的財務沒有問題,不過--」杜仲德聽下到下文,抬起頭盯着楊詩敏看。楊詩敏黯然垂下眼瞼,長睫蓋住她的晶瑩黑瞳,她極小聲地說:「他們都不相信。大概是我心虛,被他們識破我在說謊。」
「心虛?」杜仲德拉長聲音。
楊詩敏向杜仲德解釋道:「你這個禮拜一直教我看財務報表,上個月的報表我很認真的研究過,支出比收入多,不曉得銀行的利息要從哪裏生出來?」
杜仲德聽楊詩敏說完,忍不住搖着頭。這年頭,做生意的人都要學會打腫臉充胖子,學校雖然沒教,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個粗淺的道理,那就是「看起來」有錢的人說話才夠份量,楊詩敏這麼老實好唬弄,難怪上上下下都不把她這位董事長看在眼裏。
楊詩敏聽不到杜仲德的聲音,頭更往下垂。「現在才發現我根本不知天高地厚,還以為自己可以幫助很多人,對不起!」
楊詩敏的話讓杜仲德胸口一緊,他黝黑而溫柔的眸子自詩敏頭上移開,站起來說:「以後不管誰問妳這類問題,妳都不要回答;真的必需回答的話,就推給我來替妳回答。」
「可是……不管怎麼回答,這麼龐大的債務和利息,仍然無法解決。」
「誰說無法解決?還債要有計劃,這是我十幾年來替我父親還債的心得--」
楊詩敏抬起微紅的眼睛看着杜仲德。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杜仲德談起自己的私事,可是他倏然說出,又倏然收口。
「仲德……」楊詩敏叫一聲他的名字,期待他多說一些自己的事情。
杜仲德黑眸掃過楊詩敏臉上,他的表情顯示,就是不談和公司無關的話題。楊詩敏忘了自己剛才在煩惱的大事,噘起嘴巴小聲說「小氣鬼」,然後順手翻開桌上的報紙--
杜仲德可以裝聾當沒聽到詩敏罵他小氣鬼,可是不能假裝沒看到她在看報紙的藝文版,他用力咳了一聲。「董事長,妳現在在看什麼?」
「報紙。」馬友友要回國開演奏會,楊詩敏被報紙內容吸引,沒抬頭看杜仲德俊臉浮上無數條黑線的表情。
「妳不擔心負債和銀行的利息了?」
楊詩敏說:「只要告訴你,我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她擔心的事只要告訴仲德,聰明的仲德就會替她解決;財務問題也是,讓仲德一個人煩惱就好。
杜仲德的臉看起來更為嚴肅冷峻了,他決定從嚴教育楊詩敏,讓她就算不能獨當一面,至少也要成為一位「象樣」的董事長,當然,前提是她要讓麗新集團能夠繼續經營下去。
杜仲德用力勾起楊詩敏的下巴,確定她看着他的臉才說:「董事長,從今天開始,妳每天都要把我給妳的功課作完才能回家休息。」
又有功課!楊詩敏臉上的笑容頓時凍結!那絕望的表情,讓杜仲德不知道他是該笑還是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