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堆砌言詞

第二章 堆砌言詞

黑澤光自行開門進來,掃視藏書豐富的書房,目光最後停留在牆上一幅版畫上。

「那是你的作品嗎?」

「你是靠諷刺人為業嗎?」她冷冷反唇相稽。

「我看是某位向你表示感激的客戶送的吧。」他聽若未聞,繼續嘲諷她。「嘖嘖,這幅版畫是大陸一位名畫家的真跡哩。這位客戶在你的協助下,向她丈夫詐欺了多少錢?」

「這幅版畫確實是客戶送的,也的確是位女性客戶。她是感謝我把她從一個有虐待狂的瘋子手中解救出來。」

他望向她,可是綃瑤看不出他的表情。

「敢問向敏妍如何向你表示她的奪財之恩呢?」

「我再說一次,我在當向敏妍的代理人時,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能不能請你離開?我有工作要做。」

「我找不到洗碗布。」他抱怨道。「我找遍了廚房每個角落,翻過每個櫥櫃抽屜,甚至看過櫥櫃底下,都沒找到。」

「找得這麼巨細靡近,你確定你找的是洗碗布嗎?」

他大笑着走向她。

「停在原地,轉過身去,然後滾回廚房或客房。這是我說過你只能使用的兩個地方。」

他停住,但直直看着她。

「你可曾設身處地為我想過,綃瑤?昨天我才下飛機,就發現我的家不見了,已經易了主,而不是被暴徒侵入或什麼的。我的車子、銀行存款和所有證券也全不翼而飛,我該做什麼感想?換作是你,你又會如何?」

綃瑤無法作答。

「告訴我,」他沉思地摸摸唇角。「你和向敏妍為什麼盜走我的一切,卻放過了我的公司?它的分量不夠嗎?」

綃瑤睜大眼睛。「什麼公司?」

「我的公司,澤夏塑膠板公司,向敏妍沒告訴你我還有一家公司嗎?」

她搖搖頭。「沒有。」

他嘴唇抿得緊緊的,盯視了她好一會兒。

「你知道你的客戶有多精明嗎?向敏妍知道她若把『澤夏』扯進來,她的詭計就會被拆穿,那邊的人可以證明我是代表公司接受當地政府的委託,飛到沙特阿拉伯去教導當地人生產和安裝塑膠板。」他冷冷地說。

「我不清楚。」綃瑤再次搖頭。「我知道你認為我該對你的損失負責,黑先生,可是我不能。」

他一隻手指來回刷着他筆直的鼻樑,眼睛仍研究地注視她。

「我想不出你們兩個人怎會做得出這種事。你們一定計畫了很久吧?」

綃瑤捺着性子,傾身向前。

「我根據法律規定行事,黑先生。何況,憑良心說,我當時曾感到這件離婚案子情況很不尋常,把向敏妍的離婚申請呈送法院前,我曾在報上登了個廣告找你。你的公司若有人可為你作證,為什麼沒有人出面?為什麼沒有半個你的親戚朋友來告訴我你對我說的事情?」

他考慮了一下她的問題。

「我想是沒有人把你登的廣告和我聯想在一起。沒有公司名稱,就算認識我的人看到報紙,最多猜測是個和我同名同姓的倒霉鬼,沒有人想得到向敏妍會對我做出這種事。」

「你的姓很少見,黑先生,和你同名同姓的機率恐怕不會太大吧?」

「一個男人被自己妻子出賣的機率有多大呢,律師?」

問完,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謝璇呢?」綃瑤大聲問。

他還停在門口,慢慢轉身。

「謝璇?」

「沒錯。」輪到她盯着他審視。「離婚申謂書中提到你為了一個叫謝璇的女人遺棄你的原配妻子。她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或許謝璇可以出面證明你的無辜?」

他臉色變白,神情冷硬。「不,謝璇沒有回來,她沒法出面。就是她在,我也不要她卷進來。」然後他走了。

綃瑤獃獃注視關上的房門。他臨走提到謝璇的口吻充滿了保護,不知何故,她心裏很不痛快。謝璇是促成向敏妍提出離婚的他們婚姻中的第三者,她不該捲入,綃瑤悶悶問自己,她幹嘛夾在中間?

她決定儘可能的避開他。她在書房一直待到中午,而他也沒有再來吵她。正午時,她溜了出去,到附近的快餐店隨便吃了點沙律當午餐,然後去街上閑逛,最後到超市買日用品和食物。

她把積架駛進車道,熄掉引擎時,前門開了,他走了出來,站在草地中間的通道上,好像他是這個家的男主人似的。

他已經換過衣服,穿着深茶色便褲,米色上衣,刮過的臉看上去竟十分俊朗,洗過仍未全乾的頭髮用橡皮筋扎在腦後,討人厭的迷人。

「需要幫忙嗎?」綃瑤自後車座拿出她買的一袋袋東西時,他問道。

她原想拒絕,想想又改主意,讓他白吃白住已經對他客氣了。

「幫我把東西拿進去吧。」

他走過來之後,她又後悔了。他身上的味道吸引得教人忍不住想靠近他。她站得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我想今晚我們或許可以出去吃飯。」他說,兩手抱着兩大袋雜貨,從其中一袋頂上看她。「我已經十四個半月沒好好吃頓象樣的飯了。」

她睨他。「你不是囊空如洗了?」

他嘻嘻笑。「你不是願意借我錢嗎?」接着又加一句。「何況我住在這是客,你請我吃頓飯也不為過。」

「真沒見過像你這麼厚臉皮的人。」她抬頭看看變陰暗的天空。「今晚我有約,不過還是謝謝你『慷慨』的提議。」

他扭一下嘴唇。「和古明禮嗎?」

她的目光轉向他。「你怎麼知道?」

他朝屋裏走去,停在門邊等她來為他開門。「其一,你廚房抽屜里有幾張卡片。其二,他幾個鐘頭前來過電話。」

綃瑤真想踢他一腳。

「你怎麼可以偷看我的私人物品!」

「誰說我『偷』看了?我找洗碗布時打開抽屜,它們就放在最上面等着我去看。『親愛的瑤,一朵玫瑰代表我一片心瓣,你的明禮』、『親愛的瑤,留點時間給我好嗎?好久沒一起去吃牛肉麵了,你的明禮』,還有……」

「閉嘴!」綃瑤臉孔漲得通紅,兩眼冒着火花。「你太過分了,黑先生。」

他笑着走進廚房,把袋子放在桌上,轉向她。

「這個『你的明禮』的心臟究竟有幾片心瓣?嘖嘖,聽起來像個怪胎。所以,原來你喜歡吃牛肉麵,嗯?」

她聽到牛肉麵就反胃。

綃瑤冷冷瞪住他。「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說你出去了,我不知道你去了何處,或幾時回來,或者回不回來。你沒有交代一聲就出去,不覺得太沒禮貌了嗎?」

他指摘起她的禮貌來了。綃瑤太生氣了,懶得和他計較。

「他還會再打來的。」

「如果他沒打呢?」

她白他一眼。「他會打的。」她開始整理袋子裏的東西。

「要我幫忙嗎?」

「不要。」她一口拒絕。「你能幫的最大的忙是走開,到別處去。」她把罐頭排放到架子上。

他坐在桌旁,兩條腿伸得長長的。「你當律師多久了?」

「久得知道你現在所做的都是違法的行為。」她別過頭頂他。

「啊,但還不夠久到知道你做過的也是違法的。」他頂回來。「告訴我,你是在美國拿得法律學位嗎?」

「對。」她再次扭頭,對他眯眼。「怎麼,很驚訝嗎?」

他皮笑肉不笑。「在我受了這麼可怕的驚嚇之後?開玩笑。說來還是拜你大力協助之賜呢。」

綃瑤擺完罐頭,轉過來面向他,他們四目膠着了好一會兒,她心中又升起不安的波動。

或許他說的是真的。那麼就是向敏妍說謊了?也有可能雙方都在說謊,也可能都說實話或部分實話,或者……她搖搖混亂的頭。

調開視線,綃瑤望着窗外一下子烏雲密佈的天空,輕輕皺一下眉。

「你去的那個國家不常下雨吧?」

「不常?」他輕笑。「不是不常下雨,是根本不下雨。我在那看過的唯一雲層是金色的沙雲,但是住在那的人並不想念下雨的日子。」

「從末見過雨,想來自然無從想念起。」

他和她眸光相遇,剎那間,她覺得空氣里彷彿流動着溫暖和某種動人心弦的氣流。他堅硬的下巴,抿成縫的嘴唇,皆慢慢放鬆了。

「許多個早晨,當我走過一望無際的沙漠,總忍不住覺得人有時真比一粒沙還要細小。」他停頓片刻。「你常旅行嗎?」

綃瑤聳一下肩。奇怪,這一刻,他們好像是認識了多年的朋友。

「成長期間,我父母曾利用暑假帶我各處旅行。」她也停頓了一下,有般奇怪的罪惡感情,在她心底升上來。「他們都在學校教書,所以很注重孩子的教育方式。他們主張應當藉可能的機會吸取其他國家的知識,旅行是一種很好的學習方式。」

「的確。」他注視她的目光不再冰冷,卻浮出一絲奇異的凄涼。「你很幸運,也很幸福,擁有這麼好的父母。」

綃瑤點點頭。「我知道。」

「他們都健在嗎?」

她又點點頭。「他們現居住在英國南方。」

「你的父母對於你專門為人辦離婚有何看法?」

空氣中的暖流頓時凝結了。

「我要準備出門了。」她說,經過他身邊走向門口。

澤光頗後悔他問得太尖銳。他望着她的背影,很想叫她回來。

「你確定今晚有約會嗎?」

「就和老天會下雨般肯定。」

澤光坐在廚房裏,聽着印證她的話似的迅即由遠處傳來的一聲悶雷。他的心情也和那雷聲一樣沉悶。

*****

早晨還春光明媚,到了下午陰霾便天空滿布,綃瑤出門時,更是春雷隆隆,偶爾天際且刮過閃電。

她不該出來的,綃瑤坐在古明禮的車裏,悶悶地想。不是她信不信任黑澤光的問題,不論如何,他總是個陌生人,把他留宿在家已夠荒唐,又讓他單獨在屋裏,自己跑出來約會,實在不妥當。

「看來要下雨了。」古明禮說。

綃瑤收回注視窗外黑夜發獃的眼光,朝他心不在焉地笑笑。

明禮經營一家古董傢具店,自他父親去世后,他便一個人負責店裏的事,管帳的仍是他母親。明禮是獨生子,個性非常溫順,綃瑤從未見他對任何人、任何事發過脾氣。他的身材中等,皮膚白凈,給人的感覺始終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眉清目秀,是綃瑤認識明禮時的第一個印象,但若拿他和黑澤光比起來,明禮就顯得遜了一籌。

啊,她在幹嘛呀!這兩個男人對她來說根本是兩回事。

她剛才匆忙地跑出來,沒請明禮進去,也慶幸着黑澤光沒有不識相的冒出來。

她的約會對象是個完美的紳士。他為女士開門、拉椅子,隨時獻些小殷勤。她忙得沒時間和他出來時,他從不忘送花,寄卡片,打電話。他的手從來不逾越肩膀以下,溫文有禮,討人喜歡。

有時也刻板得令人無法忍受。

他們之間的穩定關係是在不知不覺間建立起來的,而且已經有一些固定的模式。星期六晚上出去吃飯或看電影,或者吃飯後再去看電影。綃瑤最近好幾次想提出改變一下這種像每天起床刷牙洗臉的呆板模式,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方面,她有些擔心他會誤會她的意思。

他們快到餐廳時,明禮突然彬彬有禮地打破沉默。

「小瑤,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在打探,但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給你時,接電話的是個男人。他是誰?」

哦,來了。她感到血液衝上兩頰。

「你不認識他,明禮。」

「我知道。所以就問他是誰?」

她想找個合適的說法,但是整個情況完全沒有道理可講,如果說出黑澤光的真實身分,她得解釋上老半天。問題是,這件事如今她自己都糊塗了。

終於,她甩一下頭,決定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

「他是嗯,我爸爸的弟弟。」她說完,立刻緊閉住嘴巴。

爸爸的弟弟?!綃瑤,這個謊真高明。她覺得自己蠢到極點。

明禮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父親還有個弟弟,我以為只有個在紐約的姑媽。」

綃瑤乾笑一聲。「呃……他是我爺爺領養的。」

她希望明禮不要再追問下去,一面惶急地思索如何應付他的懷疑。

不料,明禮竟相信了。

「真的啊?」他訝異地笑起來。「真有趣,小瑤。他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呢。」

「他看起來也很年輕。」她很快地說道。

「待會兒送你回去時,我想見見他。太好了,你叔叔,我都還沒有機會認識你的家人呢。他從事哪一行?」

「他……」綃瑤眨眨眼睛。「哦,他目前沒有工作,所以想趁找到新工作之前,回來看看家人。」

明禮把車停在餐廳前,代客泊車的侍應生立刻過來為他們開門。

綃瑤趕快跳下車,深呼吸。但是明禮把車交給侍應生,過來擁着她進餐廳時,仍末結束剛才的話題。

「你叔叔叫什麼名字o.」

「黑澤光。」她答道,然後咬住舌頭。

門口的侍應生開着餐廳門對他們露出職業性的親切微笑。明禮頓在那,奇怪地看着她。

「他姓黑?好特殊的姓。他被領養時沒有改姓嗎?」

她悄悄深吸一口氣,對他微笑。「哦,我說的是他以前的姓。對,他現在姓白。」

他們一如往常被安靜的吃完飯,但今晚綃瑤整晚心神不安地深怕他又提出更多問題,她便得編出更荒謬的謊言來瞞他,因此她幾乎沒吃,僅送進嘴的幾口食物也食不知味。

不到九點,他們已在回家的路上。綃瑤極力想說服他去看場電影,但明禮顯然較有興趣回去認識她的「叔叔」。

「他說不定已經睡了,明禮。他今早回來時才下飛機,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使他筋疲力盡,時差也令他感到不大舒服,所以你來接我時他在屋裏休息沒有出來。」

「如果他睡了,我絕不會打擾。不過現在時間還早,他說不定在等你,或許他也想看看你和什麼樣的人約會呢。」

她感到萬分狠狠和沮喪。她希望他們回到家時,黑澤光已經上床了,或者更好的,他已自地球上消失。

明禮的車駛進車道,綃瑤咽下一聲悲慘的呻吟,瞪着燈火通明的房子。這個神經病,他一個人在屋裏,開着那麼多燈做什麼?甚至連門廊和院子的照明燈都亮着。如果不是天這麼黑,簡直就像白天。

她的肩膀挫折地垂下。好極了,她一百年才撒一次謊,馬上就要當著自己的面給拆穿了。可惡的黑澤光,可恨的黑澤光!她到底哪裏惹上他了?

明禮卻高興的笑着。

「你看,小瑤,你叔叔還在等你回來呢。」

綃瑤無力的回他一笑。「也許他擔心我怕黑,所以亮着燈。」

當他們走到門口,屋內傳出來莫札特的交響樂,她知道沒指望了。

綃瑤停在門前,轉向明禮充滿期待的臉。

「明禮,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前門條地打開了,黑澤光穿着睡衣和睡袍站在裏面對他們露出主人似的笑容。

「呀,回來得很早嘛,要不要進屋來?暴風雨快來了呢。」他把門大大敞開。

明禮先跨進門,對黑澤光伸出手。「白叔叔,你好,我是古明禮。」

黑澤光愕然眨眨眼,迷惑地轉頭看畏縮地還站在門外的綃瑤。

「我很高興終於認識了小瑤的家人。」明禮熱切地又說。

黑澤光看着綃瑤一會兒,慢慢的,唇揚起一個邪惡的笑容。綃瑤緊盯着他不懷好意的表情,不曉得他打算如何羞辱她。

他可逮到報復她的機會了,他無能為力的悻悻地想。

黑澤光緩緩轉向明禮,握住明禮伸了半天的手,過度熱情的搖了幾下。

「好久沒人叫我白叔叔了,」黑澤光笑着說。「嗯,偶爾換個顏色也挺不錯。」

「啊?」明禮說,沒意會過來。

澤光伸手將這時走了進來的綃瑤拉近身垃,緊緊接住她的纖腰。

「所有親戚當中,我最喜愛小瑤了。」他另一隻手捏捏她的臉蛋。

綃瑤胃裏升起一陣張惶失措的騷動。她趕忙掙脫他,站到明禮旁邊。

「叔叔,」她用特別加強的語調叫他。「我知道你很累了,你不用陪我們,請早點休息吧」她的眼神則威脅着他,並希望一旁的明禮不要注意到。

「哦,我明白。」澤光嘆口氣。「你們年輕人要單獨相處,當然不希望我這個老叔叔夾在中間了。」他再次握握明禮的手。

「晚安,明禮,很高興見到你。」

「晚安,白叔叔。」明禮說。

澤光走前一步到絹搖身前。「晚安,我的乖侄女。」他低語道。

綃瑤不自然地扭扭嘴。「祝你有個好夢,叔叔。」

澤光笑着轉身,吹着口哨上樓。

聽到樓上開門的聲音后,綃瑤再向明禮。他正困惑地看着她。

「你叔叔真的好年輕啊,好像和我差不多年紀。」

明禮三十二,綃瑤不知道黑澤光幾歲。

「他的實際年齡比他的外表要老得多。」她說。

「不會吧?我看他絕對不會超過三十五。」

「你沒看見他兩鬢的灰發嗎?他都快五十了。」

明禮張大眼睛。「真的?」他伸手摸摸它的頭髮。「他可真駐顏有術,改天倒要向他請教請教。」

綃瑤煩躁地嘆一口氣。她原想要明禮留下,等黑澤光睡熟了再讓他回去,現在她覺得與其花時間在和明禮無聊的對話上,還不如去忍受黑澤光的諷刺。

「謝謝你的晚餐,明禮。這個星期特別累,下星期又有好些繁雜的案子,我想休息了。」

明禮搖一下頭。「你每次都這麼說。」

是嗎?莫非他們之間的對白也和他們的約會一樣,變成一種特定公式了?

「不過我了解你的工作真的很辛苦。」明禮跟着補充道。

「謝謝你的體諒,明禮。」

明禮走後,綃瑤靠着前門門框站了一會兒,平定一下她幾乎受驚過度的心情。這一天真夠瞧的,比她整個星期的工作加起來的壓力還要大。

都是黑澤光的錯。她進屋,開始一一關掉院子、門廊、客廳的燈。幸好他識相的和她合作,沒有揭穿她,讓她下不了台,否則……

綃瑤搖搖頭。沒有否則,因為她絕對狠不下心把他打出去。

她回到自己房間,踢掉鞋子,倒進沙發里,曲起雙腿。窗外雷仍在隆隆響,閃電不時到過,簡直像要把大地劈開來,好盛裝隨後將到的滂沱大雨。

雙手環在胸前,綃瑤緊緊抱住自己,卻驅不走黑澤光接住她時如閃電穿過她身體的電擊感覺。她這時才想到,偌大的房子,只有她和一個談不上認識,而且顯然對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共處於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夜中,天曉得他會對她如何。

突然,他的腳步在走廊響起。綃瑤屏住呼吸,緊張地盯着她房門底下的縫。他沒有進來,直接下樓去了。她躡足溜下沙發,走去輕輕打開房門,豎著耳朵聽下面的動靜。

她聽到水流的聲音。然後她發現下雨了,她聽到的是流過屋頂的雨水,跟着響起石破天驚的雷和閃電,嚇得她跳了起來。未經思索地,綃瑤跑出房間,往樓下有另一個人的地方奔去。

「下來喝杯咖啡吧!」黑澤光在廚房裏大聲喊。

綃瑤面紅耳赤地在樓梯上煞住腳步。豈有此理,好像她在自己家裏做賊給當場逮到似的。

她反身跑回房間。還好她赤着腳,雷雨聲大概可以掩掉她輕微的腳步聲,要不然可糗大了。

換上她早先穿的家居褲和恤衫,綃瑤故意慢吞吞地走進廚房。

他仍穿着睡衣,睡袍敞開着,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伸着長長的兩條腿,迭着足踝。

綃瑤拉開桌子另一頭的椅子,端來放在他杯子旁邊的咖啡。

他注視她往咖啡里加一匙糖,倒了些許牛奶,修長的手指勾着杯耳端起來送到唇邊。

「我倒不介意跟着你姓,」他突然開口說的話,害得她差點被咖啡嗆住。「可是輩分……你把我改得太老了吧?」

藉著嗆那一下,她咳一聲,維持鎮定。

「讓你升級有什麼不好?」她不好意思看他,便端詳着杯里的咖啡。

「我挺喜歡那小子叫我叔叔的傻相,可是我沒興趣當你的叔叔。」

她不必感到不安,綃瑤告訴自己,打擾了她的是他。她把眼光移向他。

「別擔心,我也不想高攀。」

「哎,我幫了你,起碼該謝一聲吧?」

「少討人情。要不是你死皮賴臉非住在這不可,我也用不着對明禮扯謊。」

「幹嘛不對他實話實說?你心虛還是心中有槐?」

綃瑤砰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受你前妻的委託,整個離婚申請過程無一不合法,你再這麼含血噴人的胡亂指控,我就告你毀謗!」

他臉孔繃緊,抿着雙唇,眼睛瞪向前方的窗子。

好一會兒,室內一片靜寂,只有屋外的風雨在屋頂和窗外呼嘯拍打。

綃瑤無奈地輕輕嘆息。

「黑先生,」她猶豫地用緩和的語氣打破僵硬的沉默。「希望你了解我的職業道德不允許我透露你前妻告訴我的私人資料,但是你若想談談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我很願意當你的聽眾。」

他收回伸在前面的腿,坐直身軀,目光落向地板,沉思着。

過了半晌,他沉重地聳聳肩。「有什麼用?」他苦澀地喃喃自語。

「我不知道。」她坦然道。「不過我樂意聽聽你的說法,如果可能,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幫我?」他澀澀笑起來。「那麼你就得去對付你的客戶。你要知道,綃瑤,我在乎的不是她騙走的一切,我氣的是她的手段。」

「你何不先讓我了解你這方的情形?」

「要讓你了解,我就得由向敏妍說起,但是我現在不想談她,何況談也談不出結果。」

「那你想怎樣?」

「我想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他搖搖頭。「她做得太絕了。她應該知道她的行為是違法的,為什麼還以身試法?她若要得到精神上的補償,她可以直接來找我,用不着耍這種不入流的詭計。」

「精神上的補償?」綃瑤抓住他言詞中的要點。「你虐待她嗎?」

他眯着眼睛看她。「我像有暴力傾向的人嗎?」

她回望住他。「你問我嗎?」

澤光讀着她的眼紳,爆出大笑。

「好,我道歉。但是換了是你,綃瑤,你會不會生氣,不火冒三丈嗎?」

「大概會。可是你把氣出錯對象了。」

「她只說:『你該去找我的律師。』然後給我你的電話,就掛了我的電話,我之後再打就打不通了。你說,我不找你,我該找誰?」

她揉揉眉心。「你還沒回答我,你虐待過她嗎?」

「沒有。」這次他立刻回答了,然後他又沉思了片刻。「三年前,我曾提出離婚,她不肯,那以後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很少回來。我冷落了她,但是我從來沒有虐待她。」

「聽起來你冷落得相當徹底,精神和心靈上的傷害,往往更甚於肉體傷害。」

「說得一點也沒錯。」他飲盡杯中剩餘的冷咖啡,站起來,重新倒滿一杯,看到她的杯子也空了,他捧着咖啡壺過來。

「不了。」綃瑤舉手謝絕。「喝多了我會睡不着覺。」

他把壺放回櫥柜上,再度坐下。

「你結過婚嗎?」

「謝天謝地,沒有。」她答得很快。「以後也不會有這個可能。」

「那麼這個古明禮算是怎麼回事?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交男朋友就一定要結婚嗎?」

他吹了聲口哨,但充滿諷刺意味,它也出現在他表情上和聲音里。「前衛女士,我向你致敬。」

他舉起咖啡杯,一口喝光,放下杯子,站起來就走出廚房。

「晚安,大律師。」

莫名其妙,豈有此理。綃瑤稍後懊惱地邊洗杯子暗罵,她又哪裏得罪他了?她不想結婚干他何事?

*****

昨夜的風雨彷彿沒來過似的。澤光望出廚房的窗子,外面一片碧朗晴天。

他但願他遭遇的事也能如這場疾逝的風雨,無奈他的心晴朗不起來。

其實經過昨天小小發泄之後,他已經沒那麼光火了。說起來,他還真的很佩服這位律師小姐。換了他公司其他人,他昨天那麼凶神惡煞似的,那些人早嚇呆了,她不但不慌不忙地反擊,甚至大膽的讓他留下來。

當他前妻叫他來找白綃瑤,他在氣頭上,確實曾以為這兩個女人聯手欺騙他。雖然僅相處了一天,澤光看得出來,綃瑤心地很善良。

不過,他提醒自己,小心為要,這件事情還沒解決呢。說不定這位聰明又精明的女律師,在他來之前就接到向敏妍的警告了。

也許正是如此,她勝券在握,自然應付他應付得從從容容。

一個專門替人辦離婚案件,自己打定主意不結婚,卻照樣和男人出去約會的女人,她關心的只有她自己的利益和她的事業。就某方面來說,她和向敏妍同樣的自私。

對,沒錯。想着,澤光又惱火起來,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背後暗算別人的人。白綃瑤是否和向敏妍一夥,他還得再多觀察。

可是他也不能在這待太久。想起他現今肩上多出來的重責大任,澤光嘆一口氣。六個孩子。天哪,他去哪為那六個孩子找個可以照顧他們的母親或保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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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小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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