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頓飯過後,此刻葛風和封韻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看得出來封韻必然是知道了什麼,否則不會一直沉默不語著,就連對他她也不肯透露半個字。
「現在可以說了吧?」到了住處,葛風坐在她對面,望着一直悶聲不響的她。
「我……」她眉頭一皺,「我好難過,沒想到當初那場誤會全是我爹……就是我上輩子的爸搞的鬼。」
封韻說完之後,卻見葛風久久沒回應,才抬頭竟看見他以不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一驚,「江昊?」
「我已經知道了,因為剛剛天色一暗我就附上葛風的身,你們吃飯時我已經仔細探過那個人的心了。」他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林董事。
「那你現在應該知道不是我害了你吧。」
「我……」江昊捂著臉,思緒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回到過去。
「江昊,既然我都已經有我們的孩子了,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翩翩挺了個大肚子走到他面前,看着這個當初挾持她,如今卻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男人。
「你要我怎麼面對我的殺父仇人?」江昊搖搖頭。
「倘若當初殺害你父親的不是我爹呢?你這幾個月來不是白恨他了?」翩翩流下淚,「我承認我以前恨過你,可現在我這麼愛你,我真不希望你與我父親之間永遠隔着一道恨意的裂痕。」
「若是他要害我呢?」這是他不能不提防的。
「不可能,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住哪兒。」
爹爹已透過各種管道告訴她,他絕對沒有殺了江昊的父親,否則他早就派了大批人手圍堵過來了。
想想這也是事實,如果她能將江昊勸回去,讓他和爹爹面對面好好談談,事情能說明白,不是很好嗎?
「可是……」他搖搖頭,「不可能。」
「為什麼?難道你親眼看見我爹殺了你爹?」她蹲在他面前問。
「雖然不是,但卻是我信任的人告訴我的。」見她大腹便便還蹲著,他趕緊扶她站起來,「別這樣好嗎?」
「那你就不信任我?」她悲哀又落寞地垂下眼瞼,慢慢地站起身後,便說:「我去做飯。」
江昊望着她行動困難的身影,想她原是位千金大小姐,跟了他之後竟要做她從不曾做過的事,而她卻無怨無悔,唯一的要求只是要他回去跟她父親當面談談。
「翩翩,我答應你。」他衝口而出。
「你!」她猛回頭,激動地看着他,「你說的是真的?」
「嗯,我不希望讓你為難,就跟他談談吧。」閉上眼,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讓步了。
「謝謝你。」不顧自己臃腫的身材,她興奮地朝他奔了過去。
「小心。」他趕緊接住她。
「我好愛你,吳。」緊緊抱住他,她心底有着說不出的開心,「那我們明天就回去。」
「嗯。」
不知為何,他胸內竟然梗著一個硬塊,好像此去將會發生什麼事。
隔日一早,江昊便依承諾帶著翩翩回到歐陽府,當他們一進家門歐陽俊立即笑臉迎接,對江昊是好上加好,可是就在翩翩被丫鬟如意帶離大廳,回到房間休息後,他卻變了張臉。
「江昊,今天我就要你的命。」歐陽俊露出狐狸尾巴。
「你!」江昊心下一驚,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我早提防過你會殺我,可是你之前知道我和翩翩住哪兒,為何不早早上門殺了我?」
「哈……誰不知道你江昊武藝高強,在你的地方殺你太困難,何況翩翩在你手上,我不能讓她冒這個險。」
「可是你現在殺了我不怕她難過嗎?」江昊眸子狠狠眯緊。
「翮翩一向是我的乖女兒,她怎麼會難過?其實她這陣子逆來順受全是為了等到今天呀!」歐陽俊撫須大笑。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全是她策畫的?」江昊壓根不信,「你不用挑撥我們,翩翩愛我,我也愛她,再說她還懷了我的孩子。」
「那孩子大可不要,翩翩又怎會愛上要殺她父親的男人?」歐陽俊森冷地睨着他,接着從袖袋中掏出一隻信封,「你自己看吧,這是翩翩過去和我聯繫的內容,全是有關今天的計畫。」
江昊顫抖的伸出手,他拚命告訴自己要信任翩翩,這肯定是歐陽俊欺騙他的,可是,當他抖開信,看着裏面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字跡,以及上頭恨不得想親手殺了他的狠冷話語,他完全傻住了。
而歐陽俊卻趁這空檔,對藏在暗處的手下做了暗示,他們一領命便立即對江昊下手。
江昊回神之際手臂上已挨了一刀,他武功雖高強,可這些人就像蝗蟲過境,讓他應接不暇。
最後,他衝出大廳來到戶外,卻反中了計,眼看屋檐上一排排神射手個個舉弓對着他,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下一瞬間,餵了毒的箭矢齊飛,數十支箭射進他的體內。
他狂噴鮮血,單腳跪下,滿是恨意的臉龐抽搐著,在斷氣之前他立下毒誓,下輩子他要殺了歐陽翩翩這個賤女人。
這時候,翩翩因為擔心江昊與父親談話的結果,趁如意去拿點心時偷偷溜來大廳,好巧不巧地親眼目睹這一切。
「昊!」在她衝過去之前江昊已經斷氣了。
管家立刻抓住她,「小姐,你別衝動啊。」
「不!爹,你為何要殺他?為什麼?」當看見江昊身上全是箭矢,她幾近發狂的大叫。
突然,她瞧見江昊手中握著一張紙,拿來一瞧赫然白了臉,轉頭對管家說:「江叔,你為何要摹擬我的筆跡?」
她淚眼蒙蒙地看着一臉愧疚的管家,因為她知道他有摹擬旁人筆跡的本事。
「對不起,小姐,我只是……」他無奈的看向歐陽俊。
翩翩懂了,她轉向歐陽俊,「爹,我這麼信任你,你居然要害我!不顧我已有了昊的孩子!」她重重撲倒在他面前,哭得快斷了氣。
「等你生了,我就送人。」歐陽俊面不改色,以更無情的話語回道。
她笑了,點點頭說:「我明白我該怎麼做了,與其我生下孩子讓他與我分離,倒不如我現在帶着他追隨他父親一塊去。」
拿起地上的毒箭,她堅決地往自己腹部刺了進去。
「翩翩……」
「小姐……」
歐陽俊和管家同時沖向她,可是太遲了,她再也喚不回了……
江昊從掌心中抬起頭,望着封韻,這後來的片段全是他剛剛從那位林董事身上挖掘而來的,自然封韻也早明白了這一些。
「我不知道你當時立刻隨我而去,若我知道就不會執著在這份恨意中了。」江昊來到她面前,表情有着萬分苦痛,「原諒我好嗎?」
她微微笑着,「誤會弄清楚就好了,我不會怪你的。」
「那我們重新開始吧,翩翩。」
江昊似乎愛上現世的她了。
「什麼?」封韻吃了一驚。
「我的意思是——」
「不!」她站了起來,非常冷靜地對他講著道理,「我相信上一世的翩翩是真心愛你,可是今生我只愛葛風。」
「葛風!」江昊變了臉,「你是說那個讓我操控的小子?」
「他是你的今生呀,你別這麼說他……何況你該回去了,回到你該去的地方。」繼續留在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他只會更痛苦。
「不,我回去能去哪兒,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翩翩。」江昊說什麼也無法捨棄她。
當初他是因為滿心的恨才能找得到她,可目前恨意盡消,換上的卻是對她濃烈的愛戀。
「別說了,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封韻不得不板起臉,「我的話就是這樣,既然解釋清楚了,就請你離開吧。」
「你……你就這麼無情?」江昊黑了臉,此時的他看來陰森得駭人。
「我不是無情,而是不想害你,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含怨在陰陽兩界遊走數百年,如果還繼續留戀世間,你和葛風就只能生存一人。」她沉痛的說。
「那就讓他犧牲吧。」他獨斷地說。
不是他沒有善念,而是原有的善念早在這數不清的日子裏潛栘默化為恨,如今要重拾善念談何容易。
「不,葛風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即便你毀了他也不會得到幸福。」她站了起來,「我累了,不想再說了。」
見她就這樣離開,江昊更是火大,他立即沖向她,在她進入房間時擠進門內。
「你要做什麼?」封韻吃驚地問。
「翩翩,你忘了我們過去是如何相愛的嗎?否則你也不會為我自盡!」江昊激動地說。
「我是封韻,不是翩翩!」她對他大吼道。
「你!為什麼你變了?」他利目暴睜,眼底燃燒起狂野的火焰。「昨晚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我想阻止,可是昨夜是月圓之日,我無法現身……我萬萬沒想到你居然背叛我!」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身子,企圖強吻她。
「不!」她不停轉著腦袋,雙手用力推抵着他,可是他練過武,怎麼是她推得開的。
封韻閉上眼,拚命集中注意力,默默喊道:葛風……葛風,你在哪兒,不要沉睡呀,快醒來……唯有你的定力超越他,我才能得救,葛風!
就在江昊吻上她的臉頰,她擔心一切就要失控時,他突然定住身子,空乏的眼突轉清澈。
「封韻!」
「葛風!」她好開心,緊接着又說:「快……你快坐好,盡量專心,若有股力量要你起身你也萬萬不能。」
「好,我試試。」葛風很困難的坐到椅子上,憑着意志力與江昊搏鬥。
封韻在一旁看得很心急,可她能做的只是默默給他力量,就這樣一直撐到日出東山,葛風緊繃的身軀才一垮,癱坐在椅子上。
一夜未眠的封韻趕緊拿來熱毛巾為他擦拭臉上的汗水。
「我沒事。」他輕輕一笑。
「事情都解釋清楚了,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封韻很懊惱地說。
「別擔心,他還是敵不過我,不是嗎?」雖然疲累,可是他還是強打起笑容。
「葛風……」她好難過!
封韻撲向他,抱住他汗濕的身軀,「都是我,對不起……」
「我說過我是真心愛你,保護你是應該的,即便他是我的前世、即便身軀是我自己的,我也不容許用這樣的手段侵犯你。」他輕撫她的發。
「但是我又怎麼可以讓你每夜對抗他呢?你白天還要上班呀。」封韻憂心不已,卻束手無策
「我沒關係。」他笑了笑,「我是大男人,大不了以後中午時間小憩一會兒。」
「不行,一兩天你或許撐得住,可是一個月、一整年呢?」她反問他。
「這……」葛風蹙起眉,無言以對。
「所以非要想出法子不可。」她蹙起雙眉,卻在無計可施下懊惱不已。
「別傷腦筋了,我看這樣吧,以後你身上放把刀,如果我真……我真對你不利,你就刺我一刀,我一定會清醒。」
「哼,那不用半個月你就變蜂窩了。」封韻深吸了口氣,「葛風,我決定一件事了。」
「什麼?」他看出她臉上決絕的表情。
「我……我們如果不在一起,他就沒轍了,所以……我們分手吧。」封韻抿緊唇,嗓音苦澀的說。
「你說什麼?」他用力攫住她的手腕。
「我……我說我們分手吧,我離開這兒,不再出現,他找不到我便會死心,反正往日恩怨已水落石出,他不會再為難你了。」她起身,默默收拾自己的行李。
「不,我不許你走!」他衝過去,用力抓住她。
「我已經決定了,只有這樣才能給你正常的生活。」對他溫柔多情的一笑,她眼底閃著淚光,「你不會要我只與你做一對白日戀人吧?」
葛風深吸口氣,接着點點頭,「好,但能不能答應我,要走晚上再走?我……我去公司請個假,再去辦點事,下午就會回來,我想要好好跟你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封韻捂著嘴,內心痛苦莫名,「風……有你的愛真好,但我相信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你是這麼優秀——」
不願聽她說這種「要把他讓出去」的話,葛風捧住她的小腦袋,重重的印上一吻,
「記住我……」他在她嘴裏說出這三個字。
封韻完全沒聽出他話里沉重的含意,只是沉醉在他深情的吻中,再一次把自己奉獻給他……
葛風來到台北市郊的一處神壇。
這地方並不特別熱鬧,但是道姑法力之高只要來過之人都會嘖嘖稱奇,認為她是天上神明轉世。
既然如此之靈驗,來訪的人應該會門庭若市,但至今每天仍不超過十人到訪。
那便是道姑厲害之處,她深怕人數一多將無法全心全意替人解惑,因而立下一日只替十個人解惑的規定,因而每天來這兒的人多半是半年前就先預約了。
想想,若半年前遇上麻煩,半年後多半已經解決,依約來此的會是真正有困難的人。
在過年前的一次餐會中,葛風無意間聽見同事提及這個地方,還有那位道姑是如何的神機妙算,任何有關神怪的疑難雜症都難不倒她,如今,他一籌莫展,突然想到的是這裏。
來到門口,一位穿着道袍的老先生朝他走來,「請問,先生,你有預約嗎?」
葛風搖搖頭,「對不起,我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很抱歉了,我們只接受預約。」對方很有禮貌地說。
「沒有例外嗎?」
「這……這得看道姑的意思。」
「既然如此,能不能麻煩你替我問一問?」葛風請求他。
「可是道姑現在有客人,而且道姑她——」
「老徐,讓他進來。」突然有聲音從裏頭傳出,老先生立即用怪異的眼神看着葛風,好一會兒才說:「請進。」
「謝謝。」
葛風點頭道謝後,便步入屋內,這時裏頭的客人已離座正要離開,他走了過去,看着眼前年紀四十齣頭的女士,直接問:「您是道姑?」
「你……被纏身了。」沒想到她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葛風眯起眸,「您看得出來?」
「請坐。」她指着他面前的椅子。
葛風坐下,這時她又說:「你的前世今生糾纏不清,所以很痛苦。」
這句話讓他訝異的倒吸一口氣,「道姑果真厲害。」
「我破例讓你進來,就是感覺出來你身上陰氣很重。」她也直言,跟着閉上眼,掐起了十指。
他靜默的等著,接着她雙眼一睜,眉頭緊鎖。
「他已經纏了你有好幾個月了?」
「沒錯。」
「怎麼現在才來?」她似乎不諒解他的草率。
「那是因為——」
突然她掐指的動作一頓,「你身邊有個女人……她是……老天,你和你的前世正在搶一個女人?」
葛風這下不得下佩服她了,「一點也沒錯,您全算對了。」他嘆口氣繼續說:「雖然他只有晚上才能駕馭我,但他企圖侵犯她,我不能眼睜睜讓她受傷害,請道姑為我解決這個困擾,或是給我一些護身符咒,」
道姑聞言,笑了笑,「那是沒用的。」
「為什麼?您這麼厲害,所畫的符一定有效的。」
「你不懂,你的前世不但附上你的身,而且已經與你的靈魂合而為一了。」她語氣沉重。
「合而為一?」他震驚,「不可能,我是我,他是他,我絕對有自主的能力。」
「那是因為才剛開始,若時間一久,他會完全侵入。」
她的話讓葛風差點忘了呼吸。
「完全侵入,您的意思是……慢慢的我會抵抗不了他?」
「沒錯,連你的靈魂也會被他毀了,他會慢慢代替你。」道姑緊閉上眼,愈算心底的詫異愈深。
「難道我完全沒辦法抵抗?」他扶住桌緣,緊張地站了起來。
「別急,你既然來找我,我就不會放任你受傷害。他已潛入你三魂七魄中的一魂內,所以你必須將他潛進的那一魂從身上割去。」
「割去靈魂?!」這……
「我可以幫你這個忙,就看你願不願意承受這個後遺症。」道姑雙目一湛。
「什麼樣的後遺症?」
「少了一魂,你將會心浮氣躁、疑心善妒、不顧後果,這是你願意承受的嗎?」她謹慎地又問了一次。
「這……」他閉上眼,「好,您儘管把它拿走吧。」
「割了之後你將永遠找不到它,這樣吧,我向你買了它,順便開導開導他,改天你需要時再來跟我拿回去。」道姑評量一下。
「您要買?」他肆笑,「算了,這個靈我可一點也不希罕,要就拿去吧,或是扔了最好。」
「你說得輕鬆,若真丟了,以後你想要的時候可是億萬兩黃金都買不回來。」魂一丟就滅了,這可不是開玩笑。
「那就隨道姑的意思了。您可以告訴我該怎麼做嗎?」
道姑拿出一塊似水晶又似玉石的東西,對着它念念有詞,接着她刺破自己的指尖在上頭滴上一滴血,待緩緩沁入後才拿給他。
「今晚八點入夜後將它浸在茶水中,把水喝了之後將玉石收好,以後你可藉由它來向我拿回那一道魂。」
「就這樣?」沒想到這麼簡單。
「對,就這樣。」道姑一笑。
「之後……我就不會再被他糾纏了?」這才是他亟欲知道的。
「沒錯,但別忘了我所說的後遺症。」道姑提醒他。
「我懂,我會注意的,謝謝您。」葛風站了起來,「費用是……」
「不了,你是很奇特的例子,但願我能幫助你。」道姑笑着搖頭。
「謝謝。」葛風再次道謝後才離開。
八點……他今晚一定要將江昊趕出他的身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