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年後
這些年來,翟揚帶着喬敏與一對兒女漸漸向南搬遷,最後在中原落了腳,但隨着時間的消逝,喬敏發覺翟揚似乎真的沒有回羅俐國的念頭。
今晚趁着孩子們都睡了,喬敏終於忍不住問道:「揚,你當真沒有回宮的意願嗎?」
翟揚先是一僵,隨即輕搖頭道:「不回去。」
「可是……可是你該知道我好想父王和母后。」她略帶撒嬌地說,希望這招無往不利的功夫這次也能湊效。
「妳也不能回去了,都經過這麼多年,妳也已是我翟揚的妻子,已毋需再回到那個地方。」
就如喬敏五年前所言,現在的他已無法離開她,這並非是五年前他愛她不夠深,而是現在的他已懂得依賴,這份真情摯愛已不是他說願意割捨便割捨得了的。
「為什麼?難道你還怕我父王會為難你嗎?」她坐到他身側,輕勾他的臂彎,搖晃着他的手臂,「銀狼舞弊侵佔公款的罪行是你偷偷調查后將證物託人送進宮內的,否則我父王的政權或許早垮了。光憑這點功勞,他也會原諒你。」
「敏兒,妳不會懂的。」他嘆了口氣。
「還有亞喀,也是你暗中在他與陝北三雄會晤時將他擒住,送到北差官那兒制裁,這個功勞也不小啊!」
「這些全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閉上眼道。
「那你是顧忌什麼?」今兒個她非得把他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疙瘩給找出來。
她感覺得出,在他心底隱藏着某個秘密,只是他不願透露,若她不問,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我……我不願失去妳,難道妳不明白?」他深沉地一吼,「五年前我或許可強迫自己做到徹底的犧牲,送妳回宮,而後自己孤寂一生,但如今我卻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揚,我沒有離開你的意思,即使回宮我也不會離開你,而且我只是回宮看看,並不是要長住在那兒啊!」喬敏抓住他粗獷的身軀,認真地說。
「就算只是探親,宮裏的人會怎麼看我?說我癩蝦蟆吃天鵝肉也就算了,五年之後又把公主送進宮,是不是得隴望蜀、企圖明顯,這教我如何承受?」翟揚難以承受地對她咆哮。
「不會有人這麼想的--」
「這是妳一人之念,如果妳設身處地為我想,就不要逼迫我。」他激憤、難忍。
「這……好吧,那我就不逼你,隨便你了。」喬敏眼眶含淚,氣得轉身奔回房裏,掩門大哭。
她不相信不能說服他,說什麼也要將他帶回宮見父王,更要將他心底的疙瘩徹底拔除。
人家說磨杵作針,而她已整整磨了五年,肯定能辦到的!
「爹……爹……娘不見了!」
一對兒女在翟揚伐木回家途中直奔了過來。
「你們說什麼?」翟揚把斧頭一扔,整個人狠狠震住!
「我們睡起來便看見地上好多血……姊姊說……說好可怕,要帶我來找爹爹。」老二翟暹哽咽不已。
「血?」
翟揚臉色一黯,赫然一手一個抱起兩姊弟,急奔回家中。
果然家中那四方小廳內到處是血漬,一股腥味直喚醒了他心底蟄伏多年的殺意!
究竟是誰敢動他的敏兒?
難道是陝北三雄或是銀狼兄妹?不可能!他們現在應該都還在牢裏啊!
再次仔細觀察廳內后,翟揚眼一瞇。
「你們倆去隔壁嬸婆家住個幾天,爹去找娘,可以嗎?」他對着一雙兒女道。
「好,我們會乖乖聽嬸婆的話,爹放心去吧。」大姊翟紜以大人似的口吻保證道。
「爹找到娘后一定會來接你們。」翟揚拍拍他們雙肩,雙眼微瞇地走出家門。
「姊姊,娘灑的這些雞血好象滿管用的。」翟暹咧嘴大笑,露出一邊和喬敏一模一樣的梨窩。
「爹還真笨,這些雞血味一聞就知道,他真的慌了耶!」翟紜也噗哧一笑。
「妳認為娘會成功嗎?」他好奇地問。
「應該會,娘向來比爹的鬼點子多。」她對娘頗有信心。
「那表示我們可以回去見外公、外婆了?」翟暹開心不已地開始作着夢,「娘說外公可有錢了,我要叫他買一堆玩具給我。」
「去你的,難道你看不出來爹一直不願回去?所以我只希望爹娘都能快樂。」真不愧是大姊,心思也較一般孩子早熟。
「為什麼爹爹不願回去見外公、外婆?」
「娘說爹有心病。」翟紜學着翟揚摸下巴的動作。
「那麼娘是要為爹治病了?」翟暹兀自猜測着。
「別想這麼多,反正等爹回來后一切就明白了。走,姊帶你去隔壁嬸婆家吃飯去。」翟紜鎖上門道。
「嗯。」
兩個小小身影就這麼蹦蹦跳跳地奔到鄰居大嬸家,也度過他們頭一回沒與父母同住的夜晚……
喬敏離開翟揚與一雙兒女后,本來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哪知就在出關前一晚竟在半路上遇見地痞流氓,緊要關頭之際,前來搭救她的竟然就是五年前害她逃婚離宮的罪魁禍首--廣懷王府大世子端木煜。
多年不見,存在彼此心中的結早已不見,剩下的就是過往無限的回憶,與友情蒸融而成的思念。尤其是兩人身上都除卻了以往的矜貴氣息,那份感受更是令喬敏激動不已。
見端木煜身旁多了位紅顏,喬敏心知肚明地祝福着他們。
沿路在端木煜的保護下,喬敏終於返回宮中,在與父王、母后乍見時的孺慕情思衝擊下,她已禁不住落下串串細淚。
「父王,母后,敏兒不孝。」
她倏然跪下,不敢再抬頭看向兩老,更因害怕,讓眼中已泛濫的淚水流得更凶。
「敏兒,真是妳!」
當侍衛通報時,羅俐王還不敢相信真是他那個離家五載的寶貝女兒回來了!
如今的她已褪去當年任性倔強的外衣,展露出來的凈是屬於小女人的可人與溫柔,時間的力量還真不容忽略啊!
「敏兒,母后好想妳。」王后的感情表達較直接,立刻沖了上前摟住女兒。
「母后,對不起……是敏兒不好,讓您擔心了。」喬敏揩了揩淚,露出一抹與當年一般的俏皮笑容,「您放心,我過得很好,翟揚也待我一心一意,我們還生了一女一男。女孩兒叫翟紜,男孩兒叫翟暹,全都乖巧聽話……」她娓娓說著,卻不知兩位老人家已瞠大眼,完全處於震驚中。
「妳……妳說什麼?難道妳真的和翟揚……」
四年前銀狼叛變被收伏,在被押人大牢前曾說過喬敏早與翟揚私通之事,但羅俐王始終不願相信自己最信任的護衛居然會與心愛的女兒做出這種事。
況且以往在宮中,翟揚便常常指正喬敏的作為,使得喬敏每每見了他就氣得尋釁又挖苦,兩人經常不歡而散。這樣的關係,怎麼可能?
「是啊!他愛我,我也愛他。」喬敏露出幸福的笑容。
「算了,大王,敏兒和翟揚孩子都生了,就別再為難他們了,可是,我那兩個可愛的外孫呢?」王后直望向外頭。
「說到這兒,我就生氣,我是偷溜回來的,因為翟揚死都不願意帶我回來。」喬敏氣餒一嘆。
「什麼?那小子……虧我平時那麼對他,他居然--」羅俐王氣呼呼地。
「是啊,他如果追來,父王定要好好幫我教訓他,可是……可是不能傷他半根寒毛哦。」
「這些妳父王都有主意,妳放心吧。妳也累了吧,快回喬芳苑歇息,雅雅若見妳回來,定高興得不得了。」王后笑道。
「雅雅?是啊,我也好想她,那我先去找她了。」說著,她便一溜煙地離開了。
兩老看了,無不嘆息。
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是這般天真,定是被翟揚那小子寵的,只是那塊木頭是以什麼樣的本事追上他們的寶貝呢?真令人好奇。
等那小子來了,定要好好看看他究竟變了多少。
外面侍衛又來傳報,「大王,翟護衛回來了,他請求覲見。」
「哦。」羅俐王眉一挑,「傳進。」
「是!」
須臾,粗壯帶黑的身影慢慢從殿外走入,羅俐王看着仍是這般英氣逼人,卻又比以往更具成熟魅力的翟揚時,竟忍不住眼紅鼻酸。
「大王,屬下晚了五年回宮,特來請罪!」翟揚倏然跪下,並拱手道:「但我絕不和敏兒分離。」
「你……你這傢伙,騙了我女兒的一輩子,還在那兒大言不慚!」羅俐王怒斥道。
「我亦是拿自己的一輩子去疼愛她,無悔無錯。」他簡單扼要地說,無畏無懼地與羅俐王對視。
「你的一輩子怎能與敏兒相比?」羅俐王故意這麼說。
「她已是我妻,嫁雞隨雞,大王說她與我有差別嗎?若真有身分上的分歧,我想她已為平民,不適合再住宮中,所以特地來帶她走。」
「什麼?」王后聞言可着急了,「不……我不讓敏兒走……」
「那您們也永遠別想見到自己的外系。」翟揚並不願意這麼說,但他已被逼上絕境。為了喬敏,他不惜賭上一賭。
「你好大的膽子!」羅俐王猛一拍桌,「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除非您要讓敏兒成為寡婦。」翟揚淡漠響應。
「那你不用操心,敏兒身為公主之軀,多少人搶着要,沒有你,她也不會缺少丈夫。」羅俐王立即頂了回去。
「除了我,敏兒不會再要別的男人。」翟揚冷冷地響應。
「你就這麼有自信?」
「沒有自信的男人,就不配讓她所深愛。」
「哦?那為何這些年你不肯帶她回宮,這不就是你沒有自信的原因?你害怕在宮中會讓你們倆產生隔閡與距離?」羅俐王一針見血道。
翟揚的心忽地一抽緊,久久才道:「大王真認為貧賤夫妻百世哀嗎?我認為我和敏兒雖生活簡單,但快樂滿足。進宮后呢?雖然我與敏兒彼此間的愛意不變、情意不滅,但已缺少那種相扶持的絕對擁有。」
「你這是什麼話?」羅俐王不服。
「敏兒已答應我,永遠與我做一對山野夫妻,她今日回宮純屬探親。」翟揚堅決道。
「什麼?敏兒還是要走?」王后不免又憂慮了。
「好,若你死不低頭,我就將你關進大牢。」羅俐王也氣上了心頭。
「隨您意,但我帶敏兒走的心意已決。」他不畏死地道。
「你……那咱們就斗一斗,看敏兒究竟會聽誰的!」羅俐王立刻下令,隨即命侍衛將翟揚給帶至大牢。
「大王,您這是何苦呢?」王后着急地問。敏兒剛才不是說了不能動翟揚嗎?大王不僅動了他,還將他關進牢裏,這下該如何是好?
「妳別插嘴,這是男人之間的賭注。」羅俐王隱隱一笑。想他怎麼會對自己的女婿動刑,這只是想測驗翟揚對敏兒的心意及敏兒對他的愛意罷了。
但王后可不了解丈夫的用意,匆匆忙忙地趕往女兒閨房,好讓她心中先有個底。
經過母后的密報后,喬敏可是大驚失色!
她沒想到翟揚的動作會這麼快,她前腳才剛踏進宮,他後腳就追上了!
雖然她的目的是達到了,翟揚真的踏進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踏進的王宮,但父王更是過分,竟將他關進漆黑的大牢!
為此,喬敏又是擔心又是氣憤,更是迫不及待能衝進大牢救出翟揚。
最後,她趁獄卒打瞌睡之際,偷偷進了牢內,一間間逐一探查,結果在牢底的最後一間隱密牢房內找到了翟揚。
看來父王還算有點兒良心,並未將他與其它犯人關在一塊兒。
她立刻拿起剛剛從獄卒身上摸來的鑰匙,打開了牢門。
「揚……」她輕喚正在盤腿打坐的他。
翟揚倏然睜開眸子,一見是她,立刻咧嘴笑說:「敏兒,妳終於來了!」
「呃,你知道我會來?」她蹙起兩道秀眉,不得不承認對自己的丈夫還了解得不夠透徹。
他似乎沒有她所想像的死腦筋。
「把我騙來這兒,不就是妳的目的?」他微撇唇角,深沉的眸子進射出奇詭的幽光。
「我不這麼做,你又怎麼會來?本來我想多留在宮裏一陣子,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趕來了。你難道沒有懷疑我是被一些江湖惡人給劫走,在外頭多尋我一陣子嗎?」喬敏有點兒不甘心地噘起小嘴,氣自己玩的一些把戲全都白費了!
「是啊!還拿雞血誆騙我。」他忍不住輕敲了下她的腦袋。
「啊?」她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瞪着他,「連這個你也知道!」
天,那真的沒得玩了。唔,沒意思!
「我成天與那些雞鴨為伍,會無法分辨雞或人的血嗎?在孩子面前故作無知只是為了顧及妳的顏面,讓妳的惡作劇更有看頭些。」他輕漾出一抹笑,將她摟進懷裏,「妳或許忘了我曾為驆戶長,要追蹤妳可說是易如反掌。」
「什麼?那你為何還跟來?」她不依地瞪着他。
「一方面是配合妳,另一方面是真的害怕妳一去不回。」他的目光直瞅她窈窕的身影,潛藏在內心的情感持續加溫着。
「你真的這麼愛我?」她甜甜笑說,梗在心頭的不痛快也被他這幾句甜言蜜語給融化了。
「妳要我怎麼證明?」他猛然壓縛住她曼妙的身軀。
多日不見的相思之苦,就要轉化為濃烈似火的情慾,況且這是間隱密牢房,翟揚不敢保證自己能在她面前保持多久的君子風度。
愛她、戀她、此心唯有她,如今他只想徹底擁有,不再讓她這個調皮的小妻子離開他半步。
「揚……」
他溫熱的氣息拂在臉上,喬敏迷惘於他難得出現的焦灼神情。
瞬間,翟揚的舌已如一條靈蛇,舔過她小巧的檀口,探入其內,在她口中探索蠕動……
「好舒服……」她無力地倚靠着他,一雙藕臂更是緊緊地摟住他的身軀。
翟揚滿意的對她一笑,輕撫她烏黑青絲,「妳該回去了,這裏太潮濕,會傷身的。」
喬敏卻執拗道:「不要,我不回去……」
「不,妳該回去,若想我,可以常來看我。」他一本正經地睇她失措又急促的眼神。
「難道你真願意一輩子被囚禁在這兒?」她不解地問。
「不會一輩子,但至少得等大王氣消了。」
「好,那我去求父王。」說著,喬敏已跳離他身,打算進王殿求父王。
「別急,敏兒。」翟揚攔下她,「這是我欠大王的,是屬於男人間的事,妳別插手置喙,可以嗎?」
她含淚欲泣,「可是--」
「好傢夥!你也知道這是男人之間的事。」
此時,牢門突被打開,站在門外的就是羅俐王與王妃。
「你們怎麼……」喬敏嚇了一跳,連忙低頭道:「敏兒拜見父王、母后。」
「妳呀!還真不知羞,就這麼跑來會情郎。」王后拉住女兒,睨了她一眼。
「他是我相公,才不是情郎。」喬敏辯稱。
「妳喲……」王後轉向翟揚低笑道:「我和大王一向看重你,只是我不知道怎麼連敏兒也懂得『知人善用』了?一
「母后,什麼知人善用,他哪兒好用了?」喬敏見情勢變得怪異,急急問道。
「他不好用嗎?不好用妳又怎麼會生出兩個孩子來?」王后開起自己女兒的玩笑。
「啊!母后……」喬敏小臉臊紅,繼而又看見父王臉上的微笑,驀然驚醒道:「原來……原來你們早知道我會來了!」
「其實我們只是想試試妳這個定性不夠的丫頭對翟揚是不是真心的,還是這陣子為了逃亡才故意依附他。」羅俐王撫須道。
「哇!你們居然懷疑我對翟揚的感情!」她哇哇大叫,突然抱緊翟揚說:「你告訴他們,我愛不愛你?」
翟揚迎視羅俐王的炯然目光,「我若被關在這一輩子,敏兒定會在這兒陪我一輩子。」
羅俐王一震,「那敏兒,妳說,妳還會離開王宮嗎?」
「會啊,我允諾揚,只是回宮看看。」喬敏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妳真捨得離開母后?」王后聞言,可是又急又慌,更是捨不得。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一定會常回來看你們。」喬敏偎在翟揚身側,「揚不願住進宮,我也絕不勉強他。」
羅俐王見女兒一臉堅決與他們倆那情意彌堅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道:「那麼算是父王懇求你們,能不能搬到京中住,那麼就算我們想去看看你們也容易些。」
喬敏聞言心一動,眼眶含淚,「父王……」她轉向翟揚,搖搖他的胳臂,「你的意思呢?」
翟揚先是柔和的看着她,接着回視羅俐王,「岳父與岳母既然這麼說,小婿若再不領情,就太不識人體了。」
「啊……」喬敏開心地笑了,「太好了!你們聽見沒,他喊岳父、岳母了……」
這兩聲稱呼,可要比任何言語都來得貼心,直讓兩老激動得猛拭淚。
當然,翟揚也因而順利地出了大牢,接來了一對兒女,從此與喬敏做一對人人稱羨的平民夫妻。
羅俐王夫婦也只能順應他們倆,日後更是不時出宮探望他們及兩位可愛的小外孫。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