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嚴力宏和花玉貞為蘇薏倩兄妹準備的工作室寬敞明亮,裏面的設備比法務部的法醫研究室還要進步,兩大書櫃的書是嚴力宏請他的法醫博士朋友急速替他向國內外採購,快遞送達。

蘇擎光第一次踩進這間是辦公室又是實驗室的房間,喜駭得說不出話來。書櫃裏有很多醫學原文參考書是他一直想要而買不起或找不到的,尤其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真人骨骸的整副骷髏放在書櫃旁邊,讓他樂昏了頭,覺得上天開始眷顧他了。蘇擎光像尋寶者走進寶山,失控地抱着蘇小妹舞起來。

蘇薏倩被老哥搖暈,笑着把他拉住。

“夠了,哥,你也看得出來這些設備所費不貲,都是我和力宏,還有貞子姐姐辛苦完成的,所以,你要先完成你的第一件任務。”

“蘇小妹,你什麼時候開始叫‘他’力宏?不可以說謊。”蘇擎光擺出長兄如父的威嚴。

“呃,不久以前私下叫叫的。哎呀!哥,你不要這樣看我,我老大不小,二十二多點點點歲了。”蘇薏倩紅着臉拉拉頭髮,女兒家的嬌柔媚態在自家哥哥面前盡現無遺。

蘇擎光愧疚地推回滑下鼻樑的眼鏡。“二十二多點點點了啊?哥都忘了蘇家有女長成了。”

“我原諒你。”蘇薏倩笑着把蘇擎光拉到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你要上課、要實習,時間很寶貴,所以把你感傷的時間省去,馬上開始進行更有意義的事。”

蘇擎光當然想快點啟用先進的電腦和儀器,很快就忘了他為人兄長對妹妹該有的愧疚。“我要先去十三號那裏拍照、鋸點骨頭刮點肉,誰帶我去?”

“為了節省時間,這些阿發都準備好放在那個箱子裏,如果你覺得不夠,就找阿發,我們的電話都寫在你桌上那本綠色聯絡簿上。”

蘇擎光找到妹妹說的聯絡簿,抬頭問正要溜的人。

“你要去哪裏?”

“工作。我去拉保險。”

拉保險!薏倩在殯儀館工作,還要去跟誰拉保險?難不成是那些來辦喪事的家屬?人家心情都悲慟得要死了,她要是在這麼不恰當的時候向人推銷說買保險死了

一個月之內可以領一百萬的衰尾話——薏倩會被捶死的。

“妹啊——”

走出去的蘇薏倩聽到凄厲的亂聲,嘆口氣又轉回來扶着門問:“又怎麼了啦?”

蘇擎光走到門邊,大手拍拍妹妹的肩頭。“小心。”

“嗯。加油!”蘇薏倩眯着眼笑了。“拜拜。”

謹慎多疑的秦世強打電話向保險公司查證,而黑拓早就把蘇薏倩的偽裝情報準備妥當,由總公司安全室直接電話遙控分處區經理,讓秦世強相信蘇薏倩今年有希望當上公司最年輕的經理。

所以秦世強和蘇薏倩第二次見面防備心轉淡,談着談着,對蘇薏倩的商品露出興趣,蘇薏倩馬上機靈地說要請他們夫婦吃飯。

秦世強大笑。

“可以!我太太常埋怨一個人待在家裏無聊,讓她和能幹的女強人會會面,說不定會長進些。她對買保險這種事很排斥,如果你能說動她改變觀念,我就破例跟你買一件。”

力宏他們的計算真準確,這次,他們不會讓秦世強有機會再害人了。蘇薏倩笑着說:“秦經理,先謝謝你。如果成了,你的傭金我不賺,退還給你。”

“乾脆!難怪你做得好。但是,她買不買我絕不插嘴。”

蘇萱萱回去把他們談話的錄音帶放給閻王聽。嚴力宏皺着眉說:“秦世強真狡猾,等出事了,你就是證人,證明是他太太自己買的保險,屈時他就是可憐的遺囑兼受益人。”

“我也是這麼想。力宏,買了保險之後呢?”

“他借人頭做期貨陪了好幾千萬,很快會需要錢來填補這個坑洞。約吃飯那天,

阿達會到他家裏在電話上裝監聽器,然後我們耐心等他先動。小倩,有事沒事和他太太聯絡,取得她的信任,保護無辜是我們的義務。”

“嗯。力宏,我哥今天來了沒?”

蘇擎光現在只要不上課、不值班,一定待在他愛死了的辦公室,甚至把睡袋都帶來了。

“來了。”

“我去看他。”嚴力宏展開雙臂自小倩身後圈住她,將溫柔嬌軀圈進他壯實的懷裏,閉上眼間着熟悉的香味,臉頰在她柔軟的髮絲上磨蹭。

“力宏。”蘇薏倩柔柔地笑着,扶着力宏的手臂,倒進讓她感到溫暖安心的懷裏,聽那怦怦的心跳。

為了正義,讓一位嬌滴滴的女孩和死人打交道、和壞人周旋,誰都會心疼的,嚴力宏心裏對小倩愈來愈歉疚。

許多事,只要摻入一點感情就無法客觀,何況他愈來愈離不開小倩,終於懂得阿達和貞子談的是什麼戀情,為什麼阿達那麼寵愛貞子了。

“小倩,過這樣的生活,你真的喜歡嗎?”

蘇薏情回眸一笑。

“和你在一起就喜歡。”

燦爛的笑顏令嚴力宏胸腹一陣溫熱,他手一緊,感動地低下頭捕捉那性感的香唇,再度獲得前進的力量。

蘇家兄妹嚴謹地完成十三號的粗模。蘇薏倩利用假日抱着假人頭回來,關在房裏完成最後步驟:打底、植髮、上妝。總算可以先給力宏看了。

她上上下下找不到嚴力宏,所以就繞到平婆的工作室。

“平婆,我可以進去嗎?”

“小倩,進來啊。”平婆站在幾個箱子前向她招手。小倩是她家少爺的嬌客,有能不說話就教她少爺傻笑的特異功能,百分之一百二十有希望成為她平婆的少奶奶,卻見了人都是笑咪咪的,又客氣有禮,難怪大家都喜歡她。

“平婆,螢火蟲復育計劃順利嗎?我這第一號義工都沒幫上忙。”

螢火蟲一到晚上就在平婆用心經營的庭園裏飛舞,雖然沒東勢林場、埔里那種百萬雄兵臨場的壯觀場面,但都市裏就算螢火疏疏點點,反而會更教人驚艷。花玉貞第一次看到就大聲嘆息,說她看到世界上最浪漫的花園,每天晚上在池子邊談情說愛,難怪閻王和小倩的戀情會那麼順利。平婆一聽有理,馬上由最初的玩心變成全心投入復育,發誓當個螢火蟲聖母。

“有第二號義工幫忙也是一樣。”平婆笑得好謙虛。“看這些小蟲長得多活潑、多有希望,平婆用小學生的心情努力學習着。”

現在的人大多急功近利,短視又缺乏愛心,願意把時間和金錢花在蟲子身上的人大部份都被叫傻子,像平婆這樣上了年紀、卻比年輕人堅持認真的精神,讓她周圍的人覺得好幸福。

“都市人偶爾也該用點心思美化我們身邊的事物,甚至與別人分享。”蘇薏倩讓一隻螢火蟲停在她身上。“平婆復育成功的螢火蟲,從我們家的院子飛出去時一定很美。等那時候,找大夥來幫您辦慶祝會。”

“乖乖,早點嫁給我家少爺,平婆就開心了。”

“平婆——”

平婆笑着拍拍小倩泛着紅彩的俏臉。“好好好!平婆什麼都沒說。其實少爺不在家裏戴太陽眼鏡,平婆我就很開心了。這叫迎向光明的未來、走向正常的第一步。”

“他呢?”蘇薏倩小聲問。

“去幫我找螢火蟲吃的蛋白質。”平婆指指桌上的盒子。“回來了,我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我們的蟲有飯吃了。”嚴力宏把車燈熄掉,慢慢開進來,然後把一包塑膠袋交到平婆手上。“超市不是有賣螺肉罐頭?下次改讓你的蟲吃螺肉。”

平婆笑咪咪地說:“少爺,可以的話我連鮑魚都買回來給它們吃。可借螢火蟲很挑嘴,只好辛苦你了。小倩找你。”螢火蟲聖母有蝸牛萬事足,提着袋子不理少爺抗議。嚴力宏緊蹙着眉望向“不像話”的平婆,用力搖頭嘆道:“反了。”

蘇薏倩看得好笑,上前說:“以後我陪你去找。”

她都聽到了,平婆臉上笑紋繼續增加,連皺紋也擠進她六十歲的臉上。想想情投意合的一男一女,在天光已暗或是晨露未乾的時候,手牽手心連心去捉小蝸牛,那畫面不是好浪漫嗎?總算對死去的老爺有個交代了。哈哈!螢火蟲萬歲!

平婆突然回頭說:“我決定多養幾箱螢火蟲。”

“你是準備讓我們家以後晚上看書、做事不用開燈了?”平婆越走越遠,嚴力宏插着腰喊道。

“你不會拿去分送科博館、國立美術館!都市裏的小孩意外看到螢火蟲會很高興的。”

嚴力宏笑着搖頭,告訴小倩:“又是我的事。還好,她沒說要復育恐龍。”

“小聲點,平婆耳朵很靈光,被她聽到,說不定真的去找恐龍的近親回來養。”蘇薏倩小聲提醒力宏。“對了,力宏,十三號做好了。”

嚴力宏馬上嚴肅起來。

“帶我去看。”

十三號的重塑沒有任何照片和資料,只靠蘇擎光和蘇薏倩兄妹一點一點慢慢進行。這期間,花玉貞想它想得連續失眠好幾晚,吳民達就帶着花玉貞去陽明山渡假,讓她放鬆心情,說好明天回來。

嚴力宏牽着小倩的手一起走到她房裏,看到十三號的人頭蓋着圍巾,陰森森地放在書桌上,難怪貞子會叫小倩蘇大膽。

“不要想太多,把它當成從前老師指定的功課就好。”蘇薏倩把覆蓋人頭的四角圍巾拉開。“怎樣?”

嚴力宏看到十三號,臉上的笑容立刻自唇角逸去,呼吸沉重,兩道濃眉緊揪得教人扳不開。他眯起黝黑的雙眸,認真地看,怕錯過任何微小的細節。

“力宏?”蘇薏倩不安地看着他和十三號的臉。力宏震驚中帶着驚恐的神情弄得她的胃差點抽痛起來。

很久之後,嚴力宏才點頭開口說:“很好。”

剛才那神情害她差點得急性潰瘍,結果卻只有很好二字,她當然不滿意。

“你剛才的表情明明不只很好,這人到底是誰?如果不是貞子姐姐很畏懼的那個人,那我和哥就白忙了。”蘇薏倩撐着下巴和十三號對視。

嚴力宏環住她的肩。

“小倩,不管他是誰,你和擎光能利用電腦和個人技巧完成這顆腦袋,我覺得你們兄妹真有天份,絕對稱得上是世界一流的技術。”

蘇薏倩心兒怦跳,眉毛忍不住挑高。“力宏,他是?”

嚴力宏點頭,點下心裏一顆大石頭。

真的太成功了,蘇薏倩臉上浮現忍不住的得意笑容。“快告訴我,有幾分像?趁有時間我再修整!”

“已經有五分像了,如果加上神韻和精神,差不多就有七、八分像。小倩,等貞子回來看過,看她怎麼說,再來修改比較好。”

“力宏,天不怕、地不怕的貞子姐姐為什麼特別怕那個人?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糾葛?告訴我好嗎。”

“小倩,先用盒子裝起來放到車庫,我不希望它放在你房裏。”

嚴力宏的神情令蘇薏倩不寒而慄,馬上找盒子把人頭放進去,並且不敢大意地用繩子把它綁得牢牢的。嚴力宏提着盒子和小倩走下車庫,把它鎖進行李廂后才能放鬆,噓了口氣抱着小倩走到石燈旁邊坐下,看螢火蟲飛舞。

“力宏,”蘇薏倩和嚴力宏互相依偎着。“認識你這段時間,我不曾看過你這種怪怪的表情。”

嚴力宏摟住小倩。“對不起,嚇到你了,長久以來的壓力一時湧上胸口。希望明天貞子、阿達和我一樣受得了,不要昏倒才好。你們兄妹真是深藏不露。”

嚴力宏開始說故事:“貞子在認識阿達以前,認識一個叫羅雲天的黑道大哥,這個人陰毒無情、殺人不眨眼。貞子見識過羅雲天的手段,想遠離他;阿達因為羅雲天殺了他的同事而立誓捉他,兩人因此認識,都成了羅雲天要殺掉的目標。阿達歷盡千辛萬難,不顧生命安危,總算捉到這個遭全國通緝的要犯。沒想到狠角色就是狠角色,羅雲天不甘被擒,竟然在花東公路上跳崖逃脫。貞子聽到羅雲天逃跑,整個人幾乎崩潰。”

“為什麼?”

“羅雲天跳海時放話說會回來找貞子和阿達報仇,所以你可以想像得到,羅雲天生死未明對貞子是多大的煎熬。我們派了大批警力地毯式搜索三天,只找到支離破碎、沒人認得出來的十三號。一直到現在,十三號都還沒親屬出來指認。”

“做DNA也無法查出十三號的身份嗎?”

嚴力宏搖頭。“不知道羅雲天用什麼方法,他待過的任何國家都沒有留下任何可佐證他身份的資料。”嚴力宏揪着眉搖頭。“羅雲天像孫悟空一樣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然後又跳進海岸的崖石里消失。在阿達手上消失兩次,是一個極危險的角色。”

蘇薏倩偎向嚴力宏。“好可怕!他雖然逃了,但起碼曾被你和阿達捉到過。”

嚴力宏雙臂圈着小倩,圍得緊緊的,但不會讓她不舒服。

“沒錯,那也多虧貞子幫忙;那個人可怕的地方是他深狠無情,每件事都能比別人多算幾步;我相信羅雲天要是活着,也不會放過我的。”

蘇薏倩不敢想像,雙手抱着嚴力宏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聆聽安定的心跳聲。

“但願十三號就是羅雲天,這樣我們從此就不必忍受這種精神折磨。”

嚴力宏嘆口氣。“很邪惡的人,不管他是不是要死了,跳海前撂下一句話,貞子這兩年就被他折磨得神經兮兮,看了教人心疼。”

“原來貞子姐姐裝瘋賣傻是為了舒解壓力。貞子姐姐好可憐,阿達副總一定更不好受,還有你和不愛說話的阿發也是一樣。”

“阿達想要娶貞子,想要當父親,貞子說除非確定羅雲天永遠死了,她才敢想結婚生子的事。”

死了就死了,貞子用永遠死了來強調她早晚默禱、希望五路八方的陰間好兄弟把羅雲天帶走、閻羅王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等她花玉貞下地獄時再讓羅雲天淪入畜牲道,死也別讓她和要命的羅雲天見面。

蘇擎光成了蘇意情的偶像,她佩服加崇拜老哥的才幹。他們兄妹沒看過力宏、阿達、貞子所認識的那個可怕的人,為了保持客觀,他們當然也不會提供任何相片或資料。這種情況下,老哥用科學的方法和專業的知識,讓十三號的身份明朗,那張臉甚至連力宏都吃了一驚。

“力宏,你說他像,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十三號一定是羅雲天。其實你也這麼想對不對?”

“難怪貞子說你是塊寶。”嚴力宏笑着點頭。“貞子眼光好得沒話說,不然怎麼會替我找到你呢?”

蘇薏倩晶瑩的黑眸,看着盛滿她影子的黑瞳。“我是沒用暈倒,來不及逃走的。”

一隻螢火蟲閃着光,飛來停在池塘邊的嫩草上,一閃一閃,陪着這對戀人談情說愛。

嚴力宏溫柔的黑瞳里全是蘇意情的笑容,面對同時含着喜悅的眸子越靠越近,鼻子先頂到對方的鼻子。

“我愛你。”

蘇薏倩心跳加劇,腦里、眼裏全是嚴力宏一個人,再也裝不下貞子姐姐、阿達和十三號。力宏的心臟有像她的心一樣跳得那麼急促嗎?

嚴力宏好像能通她的心意似,握住她的手牽往他的胸前,溫暖的小手沒有異議地貼在他胸口,讓兩人心手相連。嚴力宏閉上眼睛,臉上漾着幸福的微笑,臉貼着小倩柔細的臉磨蹭,然後雙手捧住小倩漾着嬌羞笑容的臉,側過臉愛戀地親吻她誘人的香唇。

嚴力宏在正午的時候把大家找來,拉開所有的窗帘、打開所有的電燈;為了讓花玉貞安度過這關,他和小倩準備完善,除了道具,連醫生都叫來了。

蘇擎光雖然只是個大醫院的小實習醫生,萬一花玉貞昏倒需要急救時,會比他們全部人加起來管用。而且他更是揭開這次恐怖行動的大功臣。

“都坐穩了嗎?”嚴力宏問。

“快點,真急死人了!”花玉貞等得快失去耐心。

“阿達,注意貞子。”嚴力宏說完,很帥氣地把蓋住十三號頭臉的布拉開。

“……”

“……”

花玉貞張着嘴,心跳快要停止。難怪進來之前,小倩一直要他們和她念莊敬自強、處變不驚。

等了半天沒有聲音,蘇擎光嘆口氣。

“失敗了。”

“不是,是他們太震驚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蘇薏倩先安慰老哥,然後把她準備的道具箱搬到桌上。“現在,請各位告訴我,他的臉應該加上什麼,比如眼鏡、鬍子、眉毛粗細等等之類的。”

終於出現細微的聲音,花玉貞說眉毛細一點;然後別的聲音也加入:嘴大一點、眼鏡要小框的、眼尾直線下來到鼻角的地方有顆痣。改來改去,那張臉像有了生命,只要張開眼睛就會令所有的人嚇得半死。花玉貞盯着它放聲尖叫,然後轉頭抱住吳民達。吳民達猛吸口氣。當年殺不死你,現在再殺你一次,正義的眸子迸出的颯颯精光,站起來把那顆頭用力劈成兩半,掃到地上。

“阿發!”花玉貞瞳眸求救地望着阿發。“死了沒?”

阿發跳起來捏着手槍,嘴裏念念有辭,抖開布巾由上兜下,手一翻,裂開的十三號像魔術一樣黏在布巾上;阿發丟進一張符,把布巾打結提在手上。

“貞子,今後你大可安心睡覺了。”阿發坐下來喘氣。聽到阿發的話,花玉貞眼淚撲簌簌自蒼白的頰上流下來,虛脫地躺進阿達懷裏。

“妹,十三號是她的親人嗎?”蘇擎光咬着妹妹的耳朵,不敢大聲問。

通常醫院病房也有繪聲繪影的傳聞,對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他能接受“寧可信其有”,但是今天這幕教他開了眼界。為什麼阿發跳完霹靂舞之後,貞子就哭了?

蘇薏倩才開始搖頭說不是時,花玉貞突然放聲狂笑。

“哈哈!我放心了!”

更正!花玉貞瘋了!蘇擎光急忙躲到蘇薏倩背後,兩手抓住她的手臂。“怎麼回事?”

昨晚連最冷靜的力宏都突然失常,以哥哥的智商,當然會被前所未見的情況弄得霧煞煞。蘇薏倩推開他的手,笑着拍拍他的胸膛。

“哥,你做了一件連爸媽都會感到驕傲的好事。這裏你看不懂的部份,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擎光,你認為他是怎麼死的?”嚴力宏故意出題考蘇擎光,在蘇擎光專心思考答案時,不着痕迹地把小倩帶到他的身邊坐下。

蘇擎光推推眼鏡,清清喉嚨,把這些日子對十三號所做的分析和研究結論向大家報告:

“我推斷這個人落海時,左腿撞到岩石,造成第一次的挫傷和左小腿骨折。可能昏厥不醒,他在海里泡了相當久的時間,可能是漲潮逼他不得不往高處爬。這個人意志力驚人,在只有一條腿能使力的情況下想要爬上銳利的海岩,全靠雙手攀岩,因此指腹的皮肉都磨掉了。發現他的時間是冬天,他最後應該是體力不支,又受不了寒冷的海風而掉回海里,隨着潮水漂到外海,傷口的血腥味引來覓食的魚群,他無力抵抗終於喪命。不完整的屍體再度隨着潮汐被沖回岸上,被寄居蟹之類的小動物吃了一晚,所以全身每一寸皮膚都浮腫而不完整。”

“你確定他在海里‘腌’了三天才死的?”花玉貞幾乎亢奮地問道。

蘇擎光點頭。“天然氯化鈉在海水中約含2.8%,人體的血液和細胞內約含0.7%,而他的組織含鹽份很高,接近2%,應該是在海水裏掙扎很久、吸收許多鹽份才死的,所以屍體比正常的干硬。這個人,如此死法更是可憐。”

吳民達搖頭指正即將成為法醫的蘇擎光。“這個人生前作惡多端,不值得你濫用同情。”

“作惡多端的人果然會遭報應。老天爺,我花玉貞以後不敢再罵您沒長眼睛了。”花玉貞合掌向老天爺懺悔。

長年困擾他和貞子的死結從此化開,吳民達十分感謝,他揮掉含在眼睛裏的英雄淚——

“擎光,你和小倩簡直是天才。蓮岩有閻王、阿發、小倩、擎光、貞子和我六個人,將來一定能替這個社會做很多大事。”

“謝謝。我和小倩是儘力了,不管怎樣,終於有了結果,讓我往後更有信心投入這門為了追求真理、註定孤獨的法醫學。”

第一次做這種高難度的工作,蘇擎光沒十分的把握,雖然他拿着資料問過教授、學長,好幾天沒睡就為了搞這顆頭顱,但是最後如果看的人認為什麼都不像時,就沒有意義了。

“哥,你不要發表演說了,沒看到阿達副總手流血了。”吳民達揮手的同時,大家都看到他的手掌在流血,蘇薏倩很抱歉地告訴噙着淚抱住阿達副總的貞子姐姐:

“我那種材料很堅實,沒想到竟然有人能用手把它打碎。本來我和閻王叫我哥隨時準備急救貞子姐姐你的,沒想到急救的對象變成阿達副總。”

“都不為我小心點。”花玉貞對阿達心疼地嘖怨道。

嚴力宏上前用力拍幾下阿達的肩。

“貞子,阿達根本不覺得痛。因為這掌如果不是這麼重地捶下,那他受的委屈、憤怒,何時才能化解?”

“沒錯,活着受盡他的屈辱,竟然沒被治罪就死了。我不過是擊碎一顆頭顱而已。”

“雖然傷口不大,但一直你動,我就不能包紮了。”蘇擎光拉下吳民達的手。

“阿達,他可不是好死的,想想老天爺的懲罰有時比律法還要殘酷。早日銷案,早日把十三號火化,別讓他佔着別人的位子。各位,我先出去了。”阿發笑着提起包袱,揮揮手去忙了。

“也對。放了兩年拿不到半毛管理費,別讓他死了還佔着別人的位子。閻王、阿達,待會打電話給承辦檢察官,好了了這件案子。”

“這事等下我會辦好。貞子,你蹉跎我兩年的歲月,現在證明羅雲天死了,你可以放心嫁給我了吧?”吳民達公然求婚,嘶啞的聲音深情款款。

死阿達!蠢阿達!哪有人求婚這樣硬梆梆,忘了姑娘我最重視浪漫和神秘,情緒對自然就一口答應嫁給你了!花玉貞推開吳民達。

“我還是不放心。”

人家是瑞氣千條,他吳民達是頭上黑線千條。一貞子,女人為什麼總是出爾反爾?”

“阿達副總,當著大家的面向她求婚,你看不出來貞子姐姐是害臊才拒絕的?”

“貞子也會害臊?”吳民達好像忽然不認識花玉貞一樣地看她。

“吳民達,你到底想不想要我嫁給你!?”

花玉貞嬌怒的吼聲讓嚴力宏、蘇薏倩笑着把蘇擎光清出去,留下他們小倆口慢慢“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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