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要命的快閃!”

光聽呼叫聲就知道副總經理兼人事主任的吳民達又在胡鬧,嚴力宏將深色的墨鏡拿下一半,吊起黑白各半的眼睛,咬着牙,薄薄的雙唇抿成一直線瞪他。通常他只要兩隻眼睛不悅地看着對方,就夠嚇人了。

“阿達,外面那麼多人來應徵,不許你把冰櫃當復興號。”就算聽貞子的話也沒料到征個化板師會來這麼多人。

“閻王,就是來應徵化妝師的人排隊排了三列我才急,別人的時間和我們一樣寶貴,所以我要快點把模特兒送過去。”吳民達說完,像阿波羅駕馭馬車一樣,咻!如風似地飛走了。

“阿達,你要是敢在禮堂里給闖出車禍,後果你自行負責!”嚴力宏對着掃過的風尾大喊。

吳民達愛開快車,只要有輪子的交通工具落在他手裏,他就想打破它的最快速度。“安啦,本人駕駛技術超一流!”說話的人早不見了,嚴力宏聽到的是他的“餘音”。

嚴力宏搖頭,重新將墨鏡戴好繼續往外走。應徵的工作就交給副總兼人事主任,他這個校長兼撞鐘的負責人等一下要去鹿港看堂叔和堂嬸。

不對外開放,純為公司專用的停車場停着多部好車。嚴力宏打開紅色保時捷跑車的車門,彎身進去拿出他家管家“平婆”準備的午餐。這份愛心午餐若帶回去,平婆的臉色鐵定又會很難看。

“貞子,”嚴力宏抬頭,剛好看到公司的財務主任花玉貞;不想傷平婆的心,他叫回貞子,大方地把平婆的愛心午餐拿給她。“替我吃掉。”

“謝謝閻王!”花玉貞開心地抱着便當,塗著厚粉的臉馬上發生龜裂。嚴力宏想不通貞子為什麼要把她姣好的臉塗成這樣,不忍目睹接下來的剝落,很酷地抿着嘴說不客氣,鎖上不想開出去的保時捷車門,轉身上了旁邊一輛黑色賓士轎車。

“挑好人選馬上把現場清理乾淨,不要弄得像百貨公司周年慶。”嚴力宏抬頭看看招搖的紅布條。交代完,向花玉貞揮揮手,酷酷地離開公司。

沒想到都會公園附近會有這麼大的倉庫,兩層樓高,幾乎比她以前學校的操場還大,外面還有可以停三、四十部車子的停車場。好大!她走進的這間“教室”,一半空間整齊地擺着好幾列好幾排長椅。一半空着,空着的一邊只簡單擺着三張長櫃。蘇薏倩交出仔細填好的報名表,站到第一行的排頭等待;這時她終於有時間眯着眼看看四周了。

這家公司好隆重,到處插着鮮花、懸着紅布條,布條上貼着金色大字“歡迎應徵”;再回頭看排在她後面的長龍,競爭者真不少。

蘇薏倩真慶幸昨晚因為煩惱籌不出哥哥的學費而睡不着,所以才能天一亮就算好時間來搶第一名。爸、媽,景氣不好,請保佑你們女兒能夠順利被錄取。蘇薏倩正低頭和死去的父母溝通時,忽然聽到主考官說話。

“因為今天來報名的人超出公司的預期,為了節省各位的寶貴時間,填好報名表的小姐請先上前參加化妝技巧的考試。我們為各位準備三名模特兒,術科考試時間一位限用十五分鐘。好!不浪費時間,馬上由填好報名表的前三位先開始,請站到前面的柜子。”吳民達的聲音由麥克風輕鬆地傳出。

唉!沒人來指認的只有這三具,三排……一個小時最快只能耗掉十二位求職者,等於他今天一天都要無聊地坐在這裏供人“瞻仰”。

要考術科了,好緊張!這是她從職訓中心出來第一次為陌生人化板。吸氣、吐氣,不要緊張!蘇薏倩走得比其他兩名應徵者還快。

貞子看一眼第一個開步走上前的化妝師就對阿達搖頭。

“弱不禁風的樣子。”

吳民達看來人提着老祖母的化妝箱,的確一副膽小怯生、令人心生同情的模樣。

“又不是要叫她抬棺材。大概早上吃壞肚子……貞子,我去上個廁所,這裏交給你了。”

“嗯。”貞子優雅地點頭。

蘇薏倩是第一個站到冰櫃邊的求職者,也是離主考官最近的人;她把化妝箱放在“長櫃”上,客氣禮貌地問道:“請問,模特兒在哪裏?”

“在裏面,已經等你們好久了。”花玉貞表情不多地指着冰櫃。

其他兩位求職者低下頭一看,然後尖聲大叫:“死人!”

什麼?!

所有剛坐好的求職者像遇上七級淺源強震,個個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互不退讓、爭先恐後跑出左、中、右三個出口。

大家為什麼亂成一團?反正看人家跑也跟着跑就是了。蘇蕙倩提起她的化妝箱,才發現剛才她把重要財產之一的化妝箱放在一面玻璃上,出口只有三個,第一個進來的註定最後一個出去,所以有點近視眼加散光的她貼下臉往玻璃裏面瞧。

當她瞧清楚冰櫃裏的模特兒時,猛然豎直腰桿,脖子上的腦袋無力地打轉,眼前的景物像洗衣機水槽里的漩渦,順着同一方向一直旋轉。

天可憐見,她快掛了。

掛了,真的掛了。碰!

人,怎麼都不見了?

吳民達從洗手間回來,剛才熱烘烘的場面在他坐了五分鐘廁所回來后,就變得一片死寂。他皺着劍眉看着空蕩凌亂的禮堂。“剛才一屋子的人怎麼都不見了?”

“剩下一位。”貞子笑着回答。當然不能笑得太用力,臉上的粉會掉。

“一百多人怎麼會剩下一位?”吳民達心裏雖然慶幸省下很多時間,但還是要問個清楚。

“看到我們的模特兒之後就走光了。”花玉貞涼涼地回答。

吳民達仰望天花板嘆口氣,才跟代考官說:“剩下來的那位呢?叫她明天正式來上班。”

“等她醒來我會跟她說。”貞子像京劇名伶一樣,手指優美地掃了一個弧度,指向躺在地上的第一名。

“昏了?”吳民達很無奈地搖頭。

就是他們這行的化妝師太難請到人,所以這次登報徵人,他就聽貞子的,六十字徵人廣告欄里只寫某大企業高薪聘化妝師,還黑字加大加框寫“歡迎跳槽”。這一招效果奇好,看來應徵的人數就知道了。他還特地買了兩匹紅布把所有蓮岩關係企業和蓮岩殯儀館的字都遮住,不讓人看到他們“堂皇”的門面,免得嚇得回頭跑。

結果咧,還不是一樣!一百多個人全都嚇跑了,惟一留下的是——哎!是昏倒跑不動的。她,就是註定要吃這行飯的人。

吳民達將嬌小輕盈的錄取者抱到長椅上,等了一個多小時了還不醒,他跟貞子說:“貞子,我們要跟她談上班條件,把她叫醒。”

“是。”花玉貞去拿了一條冰毛巾,輕輕擦拭蘇薏倩的臉和脖子。

好冰!好冰的手在掐她的脖子!是不是她冒犯死者,亡魂要來捉她去作伴?

“不要!不能怪我,我是無辜的,我不要死!”蘇蕙倩揮着手並命求饒。

“小姐,不要做夢了,醒來了。”花玉貞覺得好好笑,用力把她搖醒。

蘇薏倩聽到一陣嬌嗲的笑聲,還有好似替鹹魚翻身的搖晃,再搖,她的骨頭就散掉了。她幽幽還魂,睜開雙眸,看着茫茫不清的面前。

一張蒼白、不自然的臉湊到她鼻尖,辣椒紅的嘴唇稍微向耳後根拉,弧度正好只能夠看出她在笑。

“小姐,恭喜你從一百多個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你被錄取了。”

“我錄取了!”碰!蘇薏倩聽到這個好消息,又天旋地轉地往後倒下。

“你是睡眠不足還是貧血?如果貧血,中藥的四物或姑嫂丸對女人身體很好。”花玉貞表情簡單,好心地用力替錄取者抓板筋。

“不是,都不是!”肩膀被抓得好痛,但神智因而恢復清醒。蘇薏倩轉頭看到那三個冰櫃還留在原地,她拉下白臉小姐柔軟的手,一心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對不起,請另請高明,我要走了。喔,謝謝你。”蘇薏倩又轉身回來有禮地向救命恩人一鞠躬。

花玉貞抓住她。“等等,小姐,你不覺得你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嗎?來了一百多人,我們只選中你,結果你卻說要走。”

“只錄取我一個?我是來不及跑出去!”蘇薏倩真是欲哭無淚。

吳民達也很煩惱,沒想到很熱鬧地來了兩、三台卡車的人,到最後竟然連個備取的人選都沒有。他瀟洒地坐到錄取者對面,準備談判。

“我們付的薪水很高。”吳民達說,不信連件徵人的小事都辦不好。

薪水高對一個目前一無所有,而又急着用錢的人絕對很誘惑。蘇薏倩小聲地問,好像怕吵醒那三位躺在柜子裏的死人。

“你們是做什麼的?”

吳民達看出她有一點鬆動。

“我們是有公司登記證、享有勞健保、員工福利、合法經營的蓮岩企業集團,經營項目有墓園、靈骨塔、全省惟一一家私立殯儀館、葬儀福利社,福利社專門販售陰間用的物品。”吳民達一次講清楚。“我們以後還要辦一間學校,教育專業人材來服務社會。這裏就是‘蓮岩殯儀館’本部。”

“殯儀館!?”蘇薏深吸口氣站起來。“多謝厚愛,我沒有替死人化過妝,這個工作我無法勝任。”

“沒試過怎麼知道你沒有這方面的潛力?我跟你說,這種客戶永遠不嗦,就算你把他們‘畫’糊了,他們也不會上消基會去告你技術不好。”貞子嬌嗲的聲音加入,幫忙遊說。“活人的生意難做,你沒聽說過美容美到上法院的事?”蘇薏倩知道她是好意,但,替死人化妝?她膽子沒大到這種程度。

花玉貞看她還在搖頭,就問:“你叫蘇薏倩?”

蘇薏倩換個姿勢,點一下頭。

“我叫花玉貞,我叫你小倩好嗎?”花玉貞可親地笑了笑,等蘇薏倩再點一下頭她才接著說:“小倩,我們要惜福。現在只要有工作找我們,我們就要好好把握住。你沒看到外面找工作多不容易,不過就是應徵幾位清潔隊員,竟然有好幾百人去報名。那種考試比我們這邊還累,扛沙包跑百米。”花玉貞恐怖地搖頭。“我看你動不動就昏倒的身體根本做不了重活。我們這裏好在上班有空調、有宿舍,還帶兩餐,我自信全台灣找不到福利好過我們的公司。我再跟你說,日本有專替人籌劃婚禮的叫‘幸福策劃師’,我們這也很時髦,叫‘送靈策劃師’,一樣都是想辦法把繁文褥節藝術化,讓委託人覺得感動溫馨,樂意把錢拿出來的良心事業。”

留住蘇薏倩急着邁出的腳步的是聽到——有宿舍可住,還加帶兩餐。蘇薏倩猜想自己臉上大概寫着她快要沒地方住了,否則人家怎麼一下子就說中她的弱點?她認命地停下來,靈澈的杏眼望着主考官。

姑且不管花玉貞把“兩種師”歸成一類,只要把人留下來,就是大功一件,管貞子胡說些什麼。吳民達點頭說:“我想看看你的工作能力。”

“我——毫無心裏準備,我現在無法替死人化妝。”蘇薏倩害怕地偷瞥一眼那三口冷硬的柜子。

蘇薏倩一臉欲哭、嬌弱的模樣如細雨中的花朵,讓人只得跟着她的感覺走。吳民達為了留住惟一的錄取者,只好妥協。

“貞子,你來讓小倩化妝。”

“我?”貞子驚懼的雙手壓着她畫得像日本藝妓的臉蛋搖頭,嬌嗲的聲音一急,變得高亢:“不要啦!人家的妝要畫很久。”

“聽話,中午買浦燒鰻便當給你吃。”吳民達像哄小孩。

“不要!我有閻王的午餐。”貞子繼續搖頭。蘇薏倩光聽他們嘴裏說出來的名字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貞子——”吳民達皮笑肉不笑,聲音壓得低低。利誘不成,改成威逼。

“好啦!”花玉貞氣得跺一跺腳。“小倩,我這張臉就交給你了。”

看得出來人家有多不樂意當道具,蘇薏倩小心陪不是:“對不起。”

“沒關係。你只有一個原則,就是一定要將貞子當成死人。”吳民達告訴蘇薏倩的話惹得花玉貞吊起眼珠子瞪他。

“貞子姐姐,對不起。”禮多人不怪,蘇薏倩再一次向貞子道歉。接不接受工作是其次,起碼要讓人家知道,她這位被老師當面大誇有天份、訓練中心第一名畢業的學生“化”功一級棒。

人家都必恭必敬開口叫她貞子姐姐了,她也不好再端着架子不答應。花玉貞萬般無奈地嘆聲嬌氣——

“算了啦,阿達一天不惹毛我就不會開心。你動手吧。”

貞子姐姐都視死如歸了,她也得趕快秀出一手好功夫。蘇薏倩立刻打開化妝箱,先戴上放在裏面的眼鏡。她只有上課和工作時才會戴上眼鏡,因為眼鏡戴久了她耳朵和太陽穴會痛,過去曾經想配隱形眼鏡,但是保養費時、費錢,她的眼睛又會過敏。就是因為沒戴眼鏡,她剛才才會隔着玻璃和死人鼻貼鼻。

吳民達和花玉貞也互看一眼,原來這位可憐的小迷糊就是因為眼睛有點深度才會落到他們手上。

“開始了。”蘇薏倩先用掉一坨雞蛋那麼多的面霜才洗去貞子姐姐臉上的板,

然後使出看家本領,在十五分鐘之內,在貞子臉上畫了一個令自己非常滿意的妝。

“貞子姐姐,你喜歡嗎?”蘇薏倩拿一面大鏡子給貞子看。

花玉貞拿着鏡子左看右看,陡地垮下蘇薏倩精心替她描繪的柳眉,搖頭說:“不好看。”

“怎會?!貞子姐姐,你的五官輪廓很立體很漂亮,可惜以前的妝把你臉部的優點都遮蓋住了,所以我簡單地使用粉底,讓你光滑的肌膚能夠透氣,同時用現在最流行的眼影輕擦你漂亮的眼睛,讓它變得更大更明亮更嫵媚;口紅的顏色換成珠光蜜桃色,閃閃動人,噘起嘴來像水蜜桃果凍,會讓人想咬一口。”一直不多話的蘇薏倩急着解釋。這個粉要是讓職訓的老師看到,一定又會說她為中心增光,感動得拍手誇她。

花玉貞拿着鏡子左顧右盼,還是不滿意。

蘇薏倩急了!“貞子姐姐,到底哪裏不好?你告訴我,我回去反省!”

“不像死人。”花玉貞面無表情地說完,轉頭問一旁不說話裝啞巴的人:“阿達,你看呢?”

貞子以前是“霉女”,現在是美女。現在的她,清麗可人,正是他心目中的絕世美女,漂亮得讓吳民達一時失聲。

“小倩,我說得沒錯。看到沒?連什麼死人骨頭都看過的阿達都嚇傻了。”花玉貞轉回頭看已經對自己失去信心的小倩。

吳民達大口吞下口水,大聲說:“小倩,你被錄用了!”

“你阿達啊?你早就錄用她了。”花玉貞放下鏡子,臉偏回三十度,瞪了吳民達一眼,用依舊嬌嗲的聲音罵人。

主考官興奮的聲音讓她拾回信心,蘇薏倩大膽地要求:“如果我答應做這份工作,可不可以先預借我七萬塊薪水?”

吳民達沒有摔倒是因為他坐得很穩。他把心思和眼光從貞子臉上移開,移向公司的新鮮人。還沒上班就預借薪水是特種營業場所才有的慣例,這位蘇小姐把他們這家懷着偉大抱負、光明理想、莊敬清高的公司當成什麼地方了!

不過他還是照平日的習慣問清楚——

“借錢的理由?”

“我需要一筆錢交學費。”蘇薏倩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理,所以不敢奢望人家會馬上答應,沒想到她聽到仿若天使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貞子,等一下拿七萬塊給她。”

一定是交學費的理由讓閻王心軟,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發助學獎學金。花玉貞回過頭說:“閻王,你怎這麼快就回來?先說好,便當不還你。”

剛才嚴力宏是憑着貞子的聲音叫人,並沒有看到貞子現在的臉,所以當換過新紡的貞子轉頭看他時,他一時沒認出眼前的正是他們公司的當家花旦。

明明是貞子的聲音,卻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嚴力宏轉頭問阿達:“阿達,貞子有妹妹嗎?”

“閻王,我就是貞子啊!都是小倩,把我畫得讓大家都認不出來。”花玉貞不悅地噘着性感的果凍小嘴。

沒想到嚴力宏卻不支持她。“叫小倩教你化妝。明天你化新級來上班。”

“可是,人家習慣以前的樣子。”花玉貞不怕嚴力宏,不過在他面前也不敢太過放肆。

“貞子,明天你化新妝上班,公司每個月加你三千塊的特支費。”

公司里的事當然閻王應允的都算數。“要加錢,那我當然可以犧牲。”花玉貞兩隻手掌輕合在一起,做可愛少女祈禱狀。“只是我不懂,閻王,我以前的妝也沒人嫌過啊。”

其實是,沒人敢“當她的面”嫌過。不過他卻聽過喪家反應過,說家裏的小孩不小心被他們的小姐嚇到回去啼哭不止。幸好他們公司的服務“自死至終”;可以從死前的安魂服務到進入蓮岩集團的靈骨塔。在他們手上,每件case都辦得溫馨感人,因此短短兩年,“蓮岩”兩字一飛衝天,成為業界響叮噹的金字招牌,是生者的依賴,死者的未來。所以該來的生意跑不掉,還沒來的生意他們可以等。

只是,就因為貞子有時候會在無意中嚇到人,累得他們的業務課必須抱着十來斤重的相冊和手提電腦,去膽小的客戶家中慢慢解說。

“貞子,你是公司之花,誰敢嫌你我們就不跟他做生意,讓他們放着爛了、臭了活該。不過,換了新妝,我覺你變得更美,可以為我們公司招來更多生意。”吳民達站出來說話。“閻王,我說的對不對?”

“當然對。年輕好幾歲。”嚴力宏點頭。

“真的啊!”有哪個女人不怕臉上的年齡增加?花玉貞伸手摸摸自己的花容玉貌。

“當然是真的。”吳民達拍拍花玉貞的肩膀。“閻王,你中午不是要和‘名牌’富家女檢察官吃魚翅鮑魚筵,怎麼又回來了?”

閻王身邊的好友都知道,嬌滴滴的富家女檢察官楊美蓮迷上不苟言笑的閻王,常找借口約閻王見面。

“什麼名牌!很難聽。”嚴力宏瞪了吳民達和花玉貞一眼,可惜他戴着墨鏡他們看不出來。“我去看堂嬸。”

魚翅鮑魚?!拜託不要在她面前談吃的,連清粥醬菜都不行!

來了一個早上,嚇昏兩次,蘇薏倩肚子早就餓了。餓歸餓,錢事還是最重要,剛才這個人說要借錢給她,他說的話到底算不算數?學校快開學了,她只剩下今明兩天籌錢,如果這裏不肯先借,她真的會很煩惱,煩惱到哪裏能找到工作又能借到錢。

“先——閻羅王先生,請問你是——”蘇薏倩以食指和中指夾住閻羅王先生薄薄的衣袖,怯生生地搖着,希望閻羅王好心回首眷顧她一下。

嚴力宏和吳民達說話被人打斷,他低下頭,從墨黑的鏡片看着這個很有勇氣敢亂搖他、戴着一副大大眼鏡的小女人,耐心等着她說出一個完整句子。

講話時看着人家的眼睛是禮貌,蘇薏倩仰起臉,急切的瞳眸看不穿他藏在深色墨鏡里的意思,只覺得閻羅王好高大、好冷、好像閻羅王。蘇薏倩又感到背脊稍微有點涼涼,小腦袋又出現打轉的小漩渦。

“小倩,我不許你一天在我面前昏倒三次。”花玉貞眼快,曲張十爪上前對着蘇薏倩的肩膀又抓又捏。

痛死了!蘇薏倩掙扎着站好。“貞子姐姐,好痛!我保證不會再在你面前昏倒,拜託你別抓了。”蘇薏倩細聲地求饒。

嚴力宏問:“怎麼回事?”

“還不是阿達,沒事把無辜的死者推出來當模特兒,才把我們這位嬌滴滴的小倩姑娘嚇昏了。”

“連昏兩次。”

“我說她被錄用了,她也昏倒。”吳民達說得挺無奈。蘇薏倩為自己的無用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嚴力宏狠狠瞪過辦事不力的副總經理,再很認真地看着弱不禁風、習慣昏倒的小姐。

“小姐,我們這行,工作人員在喪家面前昏倒是犯忌諱的。”

“為什麼?”這是不是表示她不被錄用了?蘇薏倩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暫時接下這份工作,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閻羅王。她答應過貞子姐姐不昏倒的,所以咬着嘴唇,臉色蒼白地問。

吳民達替嚴力宏回答:“不管生前怎樣相處,喪家對死者有的有真實感情,有的只是虛偽應付,總之,他們都沒昏倒,當然不希望看到不相關的‘外人’比他們還激動,這你能了解嗎?”

蘇薏倩用力吸口氣。“我知道了。請問,閻羅王先生說可以先借我七萬,他說的話算不算數?如果你們同意他的話,請拿錢給我,我馬上寫借據給你們。”昨天晚上吃很少,早上出門為了省錢沒吃早餐,十二點多快一點了,肚皮正緊貼着胃壁在咕咕叫。

這妮子左一句閻羅王右一句閻羅王,好像不把他當活人看,現在又公然懷疑他的威信,嚴力宏的臉色暗暗,從口袋掏出剛領出來要給平婆的管家費和菜錢,算了七萬元拿給她。

花玉貞替閻王問:“你家誰在上學?”

“我哥哥。”蘇薏倩算完七萬元無誤,解決一樁難事的喜忱讓她雙頰興奮地飛上兩片紅暈,她露出燦然的笑容,笑容泄露這位外表荏弱的女孩個性應該是活潑的。“謝謝!閻羅王先生,我寫收據給你!”

趁她在寫字的時候花玉貞問道:“小倩,你都大得可以出來找工作,你哥哥為什麼還要靠你供給讀書?”

“我哥哥念醫學院,今年七年級,正在當實習醫生,等他畢業考上國考就可以當正式醫生了。”七萬元安放在她的皮包里,蘇薏倩心情輕鬆許多。

“不是要先去當兵?”花玉貞又問。

“去年哥哥上完家教回家時,在路上被飆車族亂刀砍斷腳筋,雖然接合了,但無法走太快,走快時會有點跛,就是這件意外的醫藥費和調養費把我們的存款用光,所以……”蘇薏倩把無奈化成淡淡的笑容。

花玉貞喔了一聲,開始快速地罵道:“說起這些飆族,我真的要破口大罵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沒良心的機車行、不愛惜自己和別人生命的了尾仔子,還有無能的警察。算了,再罵下去恐怕連內政部、立法院、行政院、總統府都罵到一塊了。反正我要說的是國之將亡,必出妖孽,必有亂象。”0204般的嗲聲罵起一連串的話還真好聽。

蘇薏倩同意地點頭。

“借據寫好了,要拿給誰?”

“給我。”嚴力宏手一揮,蘇薏倩手裏的借據就被他抄下放進口袋裏。

“我會儘快還你的。謝謝你。”蘇薏倩向嚴力宏一鞠躬,致上最深的感謝之意。

“我還是懷疑你有替往生者化妝的勇氣。”嚴力宏看着弱不禁風的女孩一眼,輕輕嘆了口氣。阿達找到的人太生嫩了,他可不想自找麻煩。

要反悔了嗎?不行!不能把借她的錢拿回去!蘇薏倩一時忘了飢餓,瞪大恐慌的雙眸,怕閻羅王把錢搶回去,兩手用力抱緊皮包。“為了要生存下去,我一定會想辦法克服心裏的害怕,而且,我借據已經給你了,七萬塊算是我的,我不會現在再拿出來還你!”

咳咳咳!吳民達像肺結核末期的病人一樣重咳好幾聲。

“人家不把錢還給閻王,你還有心情在一旁吵死人。”看戲的花玉貞伸出粉嫩的手擰吳民達一把,心裏暗笑小倩實在遜斃了,不過區區七萬塊而已,卻要緊得像抱着命一樣。一定要找機會叫小倩來拜她做師父;跟男人A錢,她少說也有一百種以上的方法。

吳民達拍拍額頭。

“小倩,我忘了跟你介紹,拿錢借你的這個人是我們的大老闆,他叫嚴力宏,我們叫他‘閻王’是因為他姓‘嚴’,嚴格的嚴,統管這裏是‘王’。”

“喔。”大老闆啊,蘇薏倩偷覷一無表情的男子。

哎,小倩的樣子不夠驚駭。花玉貞接下去加強介紹:“而且,他是不得已辭掉法官職務‘撩’入這行的,法官和律師是同根生的,都從法學院出來,所以他善辯陰險,我們重要的業務都靠他接洽。小倩,不要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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