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名漢人婦女急急忙忙的闖進大夫的家中。
“紫樺,你快點幫我看看,小椏好像受傷了!”蘇氏將懷裏的小孩放了下來,小孩不哭也不鬧,只是乖乖的讓名喚紫樺的蒙面大夫包紮。“那些伽羅族人連小孩也不放過,真是苦了小椏!”
“蘇夫人,這不是伽羅族的刀傷,這應該是漢族的刀。”紫樺將所有的傷口都上了葯,並觀察小孩身上其他傷口。
“難道他們連敵我都分不清了嗎?”蘇氏很氣憤。
“那是戰爭的錯。”紫樺淡淡地說著。
“我們蘇家還有些壯丁,所以還可以自保,可是你呢?紫樺,你再待在這兒是會被戰火波及的,快逃吧!”
紫樺在六年前戰爭開始時,就到他們鎮上來。他總是戴着一張面具,免費替人包紮診療,有很多性命垂危的傷兵是他救回來的。
“我嗎?不會的,我還要繼續待在這兒,這樣才能再多幫一些人。”
“聽說以前那個西方美人將軍逍遙邪顏已經死了,皇帝正命東南北三將軍圍剿伽羅族,但是在東南北三將軍到達之前,伽羅族已經到都城了。”蘇氏抱起了小孩。“我先走了!唉……如果美人將軍還在,伽羅一族又算得了什麼?”
紫樺只是立在原地,看着蘇家母子離去。
沒有想到我的消失讓民眾都失了信心,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對不起,我只能夠在暗處幫忙你們,其他的事我無法做到,希望你們原諒我。
“啊!你們是誰?”外頭傳來蘇氏的尖叫聲,紫樺連忙拿起桌上的長劍走了出去,蘇氏正大叫着,而小椏已被兩個伽羅士兵制住。
“黎拉、黎芽,放開他!”紫樺沉聲喝道。
兩個人一聽見這個聲音,馬上就跪了下來。
“萊帕比亞爾萊妮!您玉體無恙真是太好了!”
“黎芽,讓他走。”小椏馬上被放開,蘇氏隨即抱着小椏逃走了,黎芽也向紫樺跪了下來。
“沒想到你們已攻到這裏了,下一站就是都城……”紫樺拉起兩兄弟。“請你們不要告訴王我住在這裏,我已經不想和他有瓜葛了,你們得答應我不說!”紫樺很緊張,似乎很怕被拓跋人焰找到。
“我們絕對答應您,但是您可知道,您走後王有多難過嗎?”
紫樺愣了一下。“什麼難不難過?”
“王娶了一個女人,但是那個女人並沒有任何名分,王和那個女人生了個小孩,但是那女人生完小孩沒有多久就死了,王卻一點也不難過,只是將她草草埋葬了事。”黎拉說著。
“還有,你走了后,王有好多天都不說話,只是反覆的看着信,有一天,他就把信燒了,然後把你留下的木盒收了起來。王曾為了你和卡特斯長老吵過幾次,因為梅莎、琳拉、珂爾珂還有杜門長老,他們都贊成你和王在一起,只有卡特斯堅決反對,他說你會害了王,結果,王為了你革去了卡特斯長老的頭銜。”
紫樺見黎拉似乎受了傷,而黎芽也少了一隻手臂,便問道:“戰況是否對你們不利?”
“嗯,我們很多士兵都戰死了,也有多人受傷,攻到這裏也沒有用,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完好的士兵了,也沒有人有力量攻進去。”
“那白狐和雷狼呢?”
黎拉看了一眼黎芽,兩人剎那間淚流滿面。“白狐被捉了,生死未卜,雷狼則身受重傷。”
紫樺踉蹌了幾步。白狐被捉了?那個身手敏捷、幽默風趣的白狐?號稱神射手的雷狼也受了重傷?
“然後,王也……”黎拉已經淚如雨下,黎芽只好接口道,“王的右眼已經失明了。”
“什麼”紫樺拉住黎芽的衣領。“為什麼失明?”
“王聽一個漢人士兵說知道您的下落,為了再見到您,不疑有他便跟了去。那人自稱成彥,王本以為您和他在一起,結果竟突然擁上八個人圍攻王,其中一人乘機刺瞎了王的右眼,我們趕去救駕,結果我少了只手臂,黎拉也失了右耳。”黎芽看着紫樺說道。
“逍遙將軍!求您再戰!幫我們進攻首都!”
“萊帕比亞爾萊妮,請拿起您的右金環,回去領兵!”
黎拉、黎芽的聲音中滿是懇求、冀望,紫樺看着抓住他衣角的兩人。
“起來吧!我回去就是了。”紫樺拿下了面具,褪下紫色的長披風,只穿着白色的長袍,一頭黑色長發則披散而下。
“謝謝!萊帕比亞爾萊妮,我們相信您還是愛着王的。”黎拉和黎芽開始磕頭。
“先別謝我!我也未必能夠幫上忙,先進來幫我拿點東西。”黎拉和黎芽馬上走進屋子,拿了逍遙邪顏需要的藥品。
三人從殘亂的城門走過,經過屍橫遍地的草地,此時逍遙邪顏的眼神變得十分凌厲,腳步也甚快,幾乎讓兩兄弟跟不上他。
遠遠的逍遙邪顏就看到熊熊的營火和忙碌的士兵們。
他慢慢地走進兵營,所有的人一見他,馬上就停了下來,然後跪下,開始用伽羅話大叫着。逍遙邪顏不語,只是默默拉起每一個人。
筆直地走進雷狼的帳篷里,看到雷狼全身都是傷,手腕也流着血,背上更滿是傷口,似乎是被亂刀砍傷的。逍遙邪顏立即拿出藥罐,先用清水洗凈雷狼的大小傷口,再將刀傷葯抹在傷口上,並寫了些藥方,命人到他的行李中拿。
逍遙邪顏發現雷狼是被七彩奪命鞭所傷,那是黑寡婦才會使的武功。
他嘆了口氣,都城裏肯定有高手,一定是那些邪魔歪道,看來有場硬戰要打了,只希望能夠快點結束這場戰爭。
然後逍遙邪顏吩咐左右一些注意事項,便走出雷狼的帳篷。
砰的一聲,一個小男孩撞上逍遙邪顏的膝,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麼了?”
逍遙邪顏蹲下來,看了看地上的孩子,他有一頭赤紅的短髮,和水藍色的眼睛,和拓跋人焰一模一樣。
“好痛。”小男孩拉着逍遙邪顏的衣袖。“姐姐,我的腳好痛。”
“腳好痛?你扭到了嗎?”逍遙邪顏幫他脫下鞋襪,才發現他整隻腿都是傷痕。“你這是怎麼弄的?”
“是和父親練功的時候傷的,因為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
逍遙邪顏一愣,父親?那麼這個小孩就是……
“你是人焰的兒子?”他看着小男孩水亮的大眼,的確很像……
“姐姐,不可以直呼我父親的名字,連我的母親也不行。”
“我不是姐姐,我是男的。”逍遙邪顏看着這個小男孩,真是可愛。
“哥哥?”小男孩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父親在哪裏嗎?”
“父親在營帳內,他要我練習使劍,可是劍太重了……”小男孩拿出背後的長劍。“怎麼辦?明天父親就要考我劍招了。”
逍遙邪顏看着快要哭出來的小男孩,他微笑的摸摸小男孩的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拓跋光羲,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拓跋光羲很高興的對逍遙邪顏說道,似乎對他的名字感到很榮耀。
“光羲,我教你劍招,再給你一把木劍。要記得哦!男孩子不可以輕易哭泣,要學着堅強。”逍遙邪顏一把拉起拓跋光羲。
拓跋光羲大大地吸了一口氣,明亮的雙眼看着逍遙邪顏,高興的說:“好!一言為定!”
逍遙邪顏又拍了拍拓跋光羲的頭。“今天傍晚後頭空地見。”
拓跋光羲向逍遙邪顏道別之後,一下就不見蹤影。
逍遙邪顏轉過身,走進一個大帳篷里。
“黎拉,看來軍糧也不夠了……沒有人分得開身去調兵,更遑論是軍糧了,如果都城久攻不下,我們遲早都會戰敗的。對了!黎拉,你去幫我看看光羲在哪兒,我要教他一些漢文……黎拉?怎麼不出聲——”
逍遙邪顏突然擁住拓跋人焰,他的眼裏凈是心疼。
“難道你連我都看不到了?”逍遙邪顏心疼地將頭埋在拓跋人焰的頸窩。
“你是……邪顏?”拓跋人焰立刻回過頭來用他僅剩的視力看着最心愛的人。
“對!是我,我回來了。”逍遙邪顏吻上拓跋人焰的唇。
拓跋人焰的眼中竟有着氤氳的淚霧。“你還是回來了,你不可以再離開我,一個人一生只能受一次這樣的折磨。”
“你說的對,我這一生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逍遙邪顏勾着拓跋人焰的頸子,整個人倚在拓跋人焰懷中。
“你知道嗎?我常常夢見你回來我身邊,夢裏的你總是不斷地要我停止戰爭,不願見到有人傷亡,你還說我會有危險。”拓跋人焰溫柔的擁着逍遙邪顏,懷抱里的人兒,也緊緊的抱着他。
“看吧!你失去了一隻眼睛,剛才,你連我都看不到了……”逍遙邪顏輕輕拍着拓跋人焰的臉頰。
“不但失了隻眼睛,還害雷狼還有白狐受傷,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們的妻小,我有愧於他們。”
“我知道,黎家兄弟都和我說了,我已經看過雷狼,也幫他處理了傷口,傷口沒有發炎,只要休息幾天,應該很快就沒有大礙了;至於白狐,我會到天牢裏去救他。”逍遙邪顏正盤算着,他有成功的把握。
拓跋人焰隨即又吻住逍遙邪顏。“不許!”他拉住逍遙邪顏的手,“邪顏,你絕對不可以擅自去救他,那兒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你去只是死路一條,絕對不可以!”
“知道了!我跟人約好了傍晚要見面,你這樣拉着我是要跟我一起去是吧?先把話說在前頭,人家可不大願意看見你。”逍遙邪顏讓拓跋人焰拉着他的手,仍逕自快步地走着。
“你約了誰?”拓跋人焰的語氣里似乎有些醋意,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逍遙邪顏停了下來。“我有可能約了誰?”
“是族裏的人嗎?”拓跋人焰想着,“黎拉還是黎芽?”
“笨蛋!我約他們那兩個忠心的大木頭幹什麼?”逍遙邪顏瞪着拓跋人焰。
“那麼是女孩?”拓跋人焰歪頭想着。“族裏的女孩都已經回去了!”
“當然不是女孩。我心中這六年來滿滿的都是你,你還這樣懷疑我!你真是可惡啊!我以為只有女孩子會疑神疑鬼,原來男人也會。”逍遙邪顏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拓跋人焰吻住逍遙邪顏的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在我聽來你就是這個意思!”逍遙邪顏不再怒氣沖沖,“你再猜猜看。”
“還要猜?”拓跋人焰扶着頭。奇怪了!以前逍遙邪顏不是這樣子的,也不會這樣捉弄他,他變了嗎?
“當然!”逍遙邪顏得意的笑着。
“族裏哪裏還有你認識的人?”
“我今天認識了一個小朋友,他有一頭短短的赤紅髮,還有和他父親一樣的水藍大眼睛,活脫脫就是他父親的縮小版。”
拓跋人焰一聽就已經知道是誰了。“光羲嗎?”
“答對了!”逍遙邪顏拿着向木匠要來的木劍,撇下拓跋人焰往空地走去。
拓跋人焰暗忖,看來邪顏已經知道他和雨兒的事了。
“邪顏,你知道了吧?”他拉住了正向前走的逍遙邪顏。
“我知道什麼?”逍遙邪顏並沒有轉過頭,“你覺得我知道了什麼?”
“關於光羲生母一事,我可以解釋……”
“不,我想你不必向我解釋,你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不給她名分?哪怕只是側室?”逍遙邪顏依舊背對着拓跋人焰,他怕一看到他,自己會哭出來。
“她是一個想要殺死我的漢女,我不過是想折磨她,她該慶幸,孩子生下來完全不像她!不然,她恐怕連葬身之地也沒有。”拓跋人焰冷冷的述說著。
“我不知道該怎樣說你,她的死亡對你而言沒有意義,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光羲?他是那麼堅強的一個男孩子,甚至還深深愛着你。”逍遙邪顏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帶着微笑說了一句拓跋人焰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我若有一天必須殺死你,你願意一刀殺死我嗎?”說完,在拓跋人焰還來不及消化他的話時,便消失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
“對不起,我來遲了!”逍遙邪顏將木劍丟給了拓跋光羲,拓跋光羲愛不釋手的把玩着手上的木劍。
“你要學的是挽劍花對吧!”見拓跋光羲點點頭,他又說:“你的父親太急了,哪有人還握不好劍就教挽劍花的?”
“我的父親是一個很好的父親,對我雖然有點嚴苛,可是他還是很寵愛我,只不過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對我發脾氣。但是他不會打我、也不會罵我,我學不會的東西,他也會很有耐心地一再指導我,我很敬仰他。”拓跋光羲雖然年紀小,漢語卻很流利。
“你對你的母親又了解多少呢?你難道不好奇你的母親嗎?”逍遙邪顏看着懂事成熟的拓跋光羲問道。
“我當然好奇,也曾問到了很多有關我母親的事情。”
“可以告訴我嗎?”逍遙邪顏發現拓跋光羲正在打量他。“怎麼了,光羲?我臉上有什麼嗎?”
“你是不是就是士兵口中的王妃?”拓跋光羲眼裏似乎有着憤怒的情緒。
“我曾經是,以後卻未必是。”逍遙邪顏簡單的回答了拓跋光羲。
“那麼我母親在她的本子裏寫的人就是你!你就是那個我母親一輩子都贏不了的人,你為什麼要先母親認識父親?都是你、都是你!”拓跋光羲握拳,一拳一拳打在逍遙邪顏的胸膛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逍遙邪顏拉住他握拳的小手。“你願意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嗎?”
“我的母親是一個漢女,她沒有姓氏,就叫雨兒。因為戰爭的緣故,遇見了父親,並瘋狂地愛上了他,所以她費盡千辛萬苦就為了和父親在一起。生下我以後她的身體就變得不太好,大約在我二歲的時候,她就死了。而父親卻連她葬在哪裏也不告訴我,雖然如此,我還是謹記着母親在本子中留給我的遺言,一輩子不恨父親。”拓跋光羲眼裏燃着怒火。“你和我父親一樣是個男人,為什麼你可以讓我的父親神魂顛倒,而我的母親卻得暗自飲泣!”
逍遙邪顏好想要告訴拓跋光羲什麼,但是又吞了回去,他站了起來,一直走到空地的那一端才停下來。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只要有人愛上我,就會傷害到人,這也就是我離開你父親的原因。當年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你的父親,只知道我很在乎他,但是我又不想因為在乎他而傷害到別人,所以我離開了。我不知道,原來即使我離開了,還是傷害到別人,看來,我還是不適合待在這兒。”逍遙邪顏邁步離去。
“你等一下!”拓跋光羲喊住逍遙邪顏。“我並不是要你離開我父親,我只是覺得這事對我母親太不公平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逍遙邪顏想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怎樣表達。
“你知道嗎?其實在我還不知道就是你讓我母親痛苦之前,我一直很崇拜士兵們口中的你,他們說你雖然沒有做什麼輝煌的大事,但是卻讓所有人信服。對你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你救了族裏的女孩們,還殺死了怪物,也救了很多族人!甚至教了雷狼叔和白狐哥很多兵法。”白狐口中的逍遙邪顏,簡直就和英雄一樣,難怪會是右金環……
“是嗎?就算我救了再多人也無濟於事,因為在我救人以前,我的手上早已沾滿血腥,洗也洗不掉,即使我救了十個人,仍無法彌補我傷害了一個人。”
“等一下!”拓跋光羲喊住逍遙邪顏欲前行的步伐。
“什麼事?”逍遙邪顏停了下來。
“你不是說要教我劍招?”拓跋光羲又停下話。“我還想知道你剛才要告訴我什麼話。”
“記得在我離開你父親的第一年,我無時無刻都會憶起他,縱然我一直將思念他的心情隱藏在面具後面,害怕去面對脆弱的自己和對你父親的思念。
可現在我終於了解一個不變的真理,感情這種事,如果能夠公平,就不會有人受到傷害,但是它是不可能公平的,因為就連父母親對子女的愛也會有所差異,更何況是愛情呢?
如果愛情可以你一塊我一塊的平分,它就不是愛了,你年紀或許還小,就算聽不懂也沒有關係,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如果時間可以回溯,我還是不後悔當初選擇了你的父親,因為這是真情,永遠不變。”
拓跋光羲點點頭。“我聽不懂,但是我記住了。”
“你會懂的。雖然不是現在,但是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懂的。”逍遙邪顏拿起木劍,將之遞給拓跋光羲,“你準備好了嗎?”
“嗯。”拓跋光羲笑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