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黎淵,回來啦?”丁兆安把自己攤放沙發里,懶洋洋地招呼剛跨進家門的男人。

沙發前面那張乾凈光亮的玻璃長茶几上散放着幾張報紙和煙灰缸。一架白色大鋼琴放置在光滑潔凈的木頭地板上,牆邊一排玻璃櫃架里是音響和整齊的CD。明亮的落地窗邊分立兩株綠色植物,夕陽從玻璃外溢灑進來。

黎淵很詫異見到家中這份非比尋常的乾凈整齊。出差一星期,他預期回家面對的該是滿沙發臟衣服臟襪子和一片垃圾海才對。他放下旅行袋,再三打量一塵不染的客廳后,對丁兆安投以詢問的一眼。

“如何?保持的不錯吧?”丁兆安抖動翹高的腿,沾沾自喜。

“這麼快就找到新用人了?”黎淵分明聽見廚房裏傳來鍋盤碰撞的聲音。

“你就這麼肯定我不可能有保持清潔的優良美德?”

“不可能。”黎淵毫不猶豫。砍了他頭也不信這種天方夜譚。

他出差第二天,就從電話中得知,僅僅上工兩個月的用人又辭職不幹了。這種不幸的循環每隔幾個月就可以上演一遍。黎淵無法不懷疑是丁兆安吃膩了用人的料理,存心要逼他下廚作好菜,才用盡一切手段趕跑用人。

幸好這次新用人來得快,否則他很可能一進家門就得拿起掃把。黎淵揉揉疲倦的雙眼,坐倒在沙發上。“廷君的骨灰安置好了?”他問。

“都處理好了。骨灰從法國送回來以後,是瑩瑩幫着劉秘書處理好的。”

“瑩瑩是誰?”黎淵蹙眉問。

“你先聽我說。”丁兆安沒有正面回答。“那天晚報一登出廷君的死訊,第二天早上我辦公室外面就擠滿了數十個哭得希哩嘩啦的女人,幾乎每個都穿着黑衣服,灰壓壓一片真嚇人。什麼叫做草木皆悲,就是那天的情形了。”

“個個女人都爭着說自己是你的媳婦──秘書在電話里跟我提過了。”

“女人的腦袋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作的,當寡婦有什麼好玩?有的甚至拿假造的結婚證書來,把我當成白痴,連自己兒子的筆跡都認不出嗎?還有幾個帶着孩子,硬說是我孫子。嘖,那場面,除了女人和嬰兒的哭聲,還有潑婦罵孩子的咆哮。算菜市場也罷、遊樂場也罷,甚至葬禮也罷,怎麼看怎麼沒有辦公室的樣子。”

黎淵淡淡答腔:“誰教全天下只有廷君知道他情人的長相,我們誰也不知道啊。”

“都要怪那些愛爬八卦山的記者,你還沒看報紙是怎麼寫的──喏,我把那兩天的報紙都放在桌上了,就等着給你回來看。”

雖然早已知道大致情形,但黎淵還是拿起報紙把內容掃瞄一遍。“很好,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丁氏集團的太子六年前和神秘情人私奔,結果死在巴黎,而且沒有線索能證明那女人究竟是誰。自然會引來這麼多想碰運氣,希望能趁火撈上一筆的人。如果你像六年前一樣壓制媒體胡言亂語就沒事了。”

丁兆安連連嘆氣。“六年前是怕公司的名譽受損,又是官司又是私奔的,他認為自己瀟洒,我老臉還要找地方擱呢。現在既然他人早就已經死了,我才懶得管無聊的記者如何胡扯。但沒想到會給我引出這麼多媳婦,匆忙間要秘書打電話向你討錦囊,你居然見死不救。”

“我在幫你談判上億美金的案子,哪裏還有心神分去管家務事?你不能大小瑣事全推給我處理啊。”說到這裏,黎淵心裏突然飄起一片烏雲。“兆安,你該不會已經約了那些女人,安排她們明天一一和我面談,讓我來判斷……哪個才是貨真價實的太子妃吧?”

他瞪眼。“當然不會!這麼新鮮的事當然我自己處理。”

黎淵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全打發走了?”

“怎麼能這麼簡單就打發?一想到那群毛頭小子裏可能真的有個是我孫子,就怎麼也沒辦法把她們全部轟走,可是廷君不是我親生的,滴血認親這招沒用啊──嘿,好在本人靈機一動,給了她們每人一張考卷。”

聽見他那得意邀功的口氣,黎淵剛鬆懈下來的脊椎骨又僵硬起來。“什麼考卷?”

“我在考卷里列了幾道關於廷君的問答題,若非真的是與廷君關係斐淺的人,絕對不可能全部答對。所以半個小時以後,那些女人只能死心關起臉上兩隻水龍頭,拖着孩子快快走人了。只剩下一個。”

“剩下一個?”黎淵眯起眼睛,感覺到話里有危險的味道。

“瑩瑩。”

“瑩瑩?”現在他終於知道瑩瑩是誰了。

“她的考卷滿分!”丁兆安興奮地比手划腳,“除了廷君的喜好一清二楚,她還知道廷君其實是我收養的義子,又知道他十七歲時棄音樂改學商是奉我之命,還有六年前的那場官司,這些事情可不是隨便能猜到的呀。”

黎淵倒抽一大口氣,額角隱隱作痛。“你憑一張考卷就肯定這個‘瑩瑩’就是當年跟廷君私奔的女人?”

“我還能怎麼肯定?不然……你說該怎麼辦?”

除了嘆氣還能怎麼辦?“等過兩天,我抽空見見她再說吧。”

丁兆安摸摸鼻子,嘿嘿乾笑兩聲。“過兩天嗎……你覺得現在如何?”“什麼?”“她人正在我們家裏。”他指指關起來的廚房門。“在作晚餐。”

黎淵恍然大悟,走到廚房打開門往裏面探望。

一位身着粉綠連身裙的年輕女孩站在爐頭前,聽見開門聲,她迴轉過頭,表情微露訝異,隨即綻放燦爛笑顏。“嗨,黎先生嗎?你好。丁伯伯和我說過你今天會回來吃飯。今晚吃餃子好嗎?我已經快準備好了,再十分鐘就可以開飯了。我幫你先倒杯茶好不好?”

“不用了,謝謝你。”他向女孩微微一笑。

爽朗的招呼,甜柔的笑容,聲音很清很軟,有種脫俗的韻味。身上繫着件粉白圍裙,細柔的髮絲以綠色絲帶收攏在頸后,嬌俏的粉綠色身影在小小空間裏四方旋轉,兩隻小手八面忙碌,沒有一秒鐘停擺。帶着某種輕快節奏的動作流暢得像精靈在跳舞,讓黎淵很困難才收回視線。

他關上廚房門,回到客廳,點起根煙,沈思地抽着。“原來這幾天是她在幫你打掃做飯?”

“對呀。不然用人被你趕跑了,我日子可不好過。”

“怎麼用人是我趕跑的?”他失笑。

“起碼是你害她失業的。你交代她每天準時叫我起床,第二天被好夢中的我不小心輕輕踢了一腳,她就哭哭啼啼說不幹了。”丁兆安聲音里沒有一點點悔過之意。“我們家的風水真奇怪,總留不住人。還好有瑩瑩自告奮勇,這小丫頭家事一把罩,真不錯,現在很難找到這麼乖巧的小女孩了,算廷君有眼光。”

“她……瑩瑩?什麼名字?幾歲了?”

“姓葛。葛雨瑩,二十五歲。”

說到此,她甜潤清脆的聲音正好響起:“丁伯伯,黎先生,我們可以吃羅。”

等見到那一桌彩色菜肴,黎淵不禁懷疑自己置身於童話故事裏。

餐桌上鋪着雪白蕾絲桌巾,左首擺着一個裝滿餃子的水晶缸,裏面百多個彩色餃子,白的皎潔,紅的橙金,綠的翠玉,形狀圓圓胖胖好不可愛,餡兒包的有豬肉、雞肉、蝦仁和純素,水晶缸外五碟沾料如梅花花瓣排成一圈,有小火燉煮的辛香料醬、辣芝麻醬、甜醋的、姜味的和蒜泥的五味。

餐桌右首放的是哈蜜瓜盅,頂部雕成柔浪狀,盅里漂浮着紅白青三色小圓球,是用胡蘿蔔、白蘿蔔和黃瓜挖成的,色彩迷人,散發難以言喻的甘甜香氣。黃色的瓜盅外圍着一圈塞着蝦仁的青椒,深綠里鑲着嫩粉紅。甜點則是法式水果餡餅,包着鮮奶油的乳黃色餡餅上淋着她加工過的巧克力醬,周圍再襯上紅的與綠的櫻桃。

整桌的色彩說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那簡直不是給嘴巴吃的,是給眼睛看的。“這就是你說的餃子?”黎淵難以置信。

“難道它們長得像包子嗎?”葛雨瑩兩手裏腰瞪他。“紅色餃子皮是我加進胡蘿蔔汁榨成的,綠的是菠菜汁。三種水餃皮、四種餡、五種沾料,組合起來有六十種口味,而且保證營養均衡。祝你們每種味道都能嘗到。”

見兩人遲遲不動筷,她率先動手,夾了餃子往兩人盤裏放。“喏,菜不吃進肚子裏,盡拿眼睛看可是攝取不到養分的。”

餃子放進嘴裏,皮破剎那湧出鮮濃湯汁,丁兆安感動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瑩瑩真是個好女孩。如果我年輕時就遇見這麼巧手藝的女人,我一定拋棄自由、放棄單身主義。”

“現在遇見也不晚哪。丁伯伯喜歡的話,在你們家找到新用人以前,我天天幫你燒飯加做家事,好不好?”她眼兒彎彎,笑起來的樣子像只小狐狸。

開什麼玩笑,黎淵想,多吃幾天這樣的菜,丁兆安還會要別的用人才怪。

丁兆安果然眼睛發亮。“說好就不能甩賴哦?瑩瑩,你昨天作的什麼果凍,入嘴即化,滿口生香,我現在想到還直冒口水,明天再作一次吧?”

她笑眯眯地說:“是水晶蘋果凍,我的獨門秘方,但不要明天作,連着吃多沒意思。明天我給丁伯伯作奶油泡芙,好不好?”

很好,她已經完全掌握丁兆安嗜吃甜點的惡習。黎淵看着眼前親親熱熱談笑如父女的兩人,很容易想像在他出差的短短几天中,丁兆安的胃和心是如何被女孩那雙巧手變幻出來的美味料理給輕易籠絡的。

丁兆安說:“好極了。黎淵什麼菜都會燒,就是不會作甜點。”

葛雨瑩詫異兼懷疑,看了黎淵一眼。“好驚訝哦。我只聽說黎先生以前是君君在美國朱麗亞音樂學院的指導教授,是位小提琴名家,可不知道你原來還是名廚呢。”

“你叫他君君?”黎淵知道從來只有一個人是如此稱呼丁廷君的。

她點點頭。“小時候他姑姑就這麼叫他。他說姑姑像他大姊姊,又像母親,是他唯一的女性長輩。所以他喜歡聽我這麼叫他,但不能在外人面前叫,他會不好意思。”

“說到儀安,黎淵,你通知她了沒?”丁兆安問。

“還沒有。管家說她去旅行寫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留了話等她回電。”黎淵輕描淡言,提起妻子的口氣像在說一位聯絡不到的客戶似。

“她最疼廷君了。等她知道這件事……會立刻從澳洲飛奔回來吧?”想到丁廷君,三人沈默下來,葛雨瑩眼睛裏更泛起透明的水氣。

黎淵仔細看她。素凈着一張清純白晰的瓜子臉蛋,五官秀氣,束在絲帶里的柔軟細發服貼在背後,挺俏的鼻樑兩旁鋪着幾點淺淺褐色小雀斑,更添幾分稚嫩,分明像二十齣頭的女學生。這個像孩子似嬌小纖細的女孩,就是丁廷君不計代價與之私奔的女人嗎?

黎淵忍不住又對葛雨瑩深深望了一眼。

“黎先生,我臉上有哪裏髒了嗎?”

“我請問,你怎麼沒穿喪服?”他問的直接。

“因為君君不喜歡黑色,所以我從不穿暗色衣服。”她沒有猶豫就回答。

黎淵邊回想邊低聲說:“廷君之所以沒有選擇鋼琴作主修樂器,就是因為不喜歡那排黑色琴鍵。”

葛雨瑩繼續道:“除此之外,我也沒有為他服喪的資格。因為我們並沒有結婚。”

太突然了,丁兆安差點被餃子噎死。“原來你們沒有結婚?”他驚叫連帶咳嗽。

葛雨瑩連忙輕拍他背脊,訝異地說:“我以為你知道啊。所以我一直只稱你丁伯伯,沒叫你爸爸嘛。”

黎淵抱頭呻吟。難道丁兆安被美食香味沖昏了腦袋?竟然連這點都沒有弄清楚就隨便認人當媳婦,還認的很快樂。

“我和他沒有辦理結婚手續。換言之,我並不能算他太太。”她的眼眶泛紅。“他懶得辦登記,說兩人之間的愛情不需要用證書來昭告天下,如果有了證書卻不再如往昔相愛,兩個人只能守着一張廢紙乾痛苦一輩子,不然就是離婚。總之,他就是認為證書毫無用處,不屑去辦手續。”

黎淵了解丁廷君確實很可能這麼做。

丁廷君厭惡任何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東西。當年他順從丁兆安的命令,放棄音樂學院的課程而改念商科時,黎淵很為他叫可惜,但丁廷君只是瀟洒的一笑,表示不需要畢業證書來證明他的能力。

難道用筆寫得清楚一個人究竟有多少能力?寫得清楚兩個人之間有多少感情?人類就是喜歡作繭自縛。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就好,不需要寫在紙上給別人看。

見丁兆安和黎淵都沈默不語,葛雨瑩怯怯的問:“丁伯伯,你不說話是在生我的氣嗎?”

“傻丫頭,我氣你作什麼?我氣的是廷君這孩子,他做什麼事都是這麼任性,說出走就出走,連交代也不交代一聲。”

黎淵提醒他:“廷君有打電話回來報備。”

丁兆安不耐地揮揮手。“對。就一通電話而已,還是找你轉告的──他說,說了什麼來着?”

“他說他找到一生最愛,決定要和她過一輩子隱居生活,從此不問世事,要我們以後別找他了。”黎淵慢條斯理回答。

“你聽聽,就這幾句話,像樣嗎?連你叫什麼名字也沒提!我不明白廷君為什麼不能好好和我溝通?我不過就是希望他能等事業有成以後,再談婚事而已。你問黎淵就知道,我並不是不講理的父親啊。除非廷君他……始終不諒解我當初要他放棄音樂繼承事業?”

葛雨瑩用力搖頭否認。“君君確實不喜歡從商,但也不喜歡上台演奏的緊張拘束感,他愛拿音樂作娛樂消遣,只演奏給自己喜歡的人聽。所以他並不排斥專心幫助丁伯伯。君君說他始終將丁伯伯當成自己的生父,所以他才會為了辜負你的栽培而難過,不敢親口告訴你。”

丁兆安喟然長嘆。“外界很少人知道廷君不是我的親生子,就是因為我始終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對待,一心一意希望他能繼承我的事業。罷了罷了,孩子養大不中留。早在六年前我就已經當這孩子死了,只是沒想到他真的……”

葛雨瑩將小手覆蓋在丁兆安手背上安慰地拍拍,眼眶也同時紅熱。“丁伯伯,君君不會希望見到你難過的。”

他反手也拍拍她,豪邁一笑。“對。我想得開,我很想得開。”

坐在一旁的黎淵,深思的眼神注視這幕,久久方淡淡道:“六年前,廷君和你一起失蹤之後,我們再沒有得到過他的消息。照報紙上的新聞來看,三年前在巴黎巷道間發現了一名東方男性死者,因為被害者身上所有東西都被搶劫一空,所以警方始終沒有查出被害人的身份。直到前兩星期該案的強盜被逮,才從兇手家中搜出幾名被害者的護照,其中包括了廷君的。警方將護照與三年前被害人記錄照片對照之後,才證實廷君已經在三年前遇害了。”

葛雨瑩蹙起秀氣的雙眉,低聲問:“黎先生說這些,是想問我什麼嗎?”

“我不明白,警方怎麼會將他以無名屍體處理?難道案發當時你沒和廷君在一起嗎?就算廷君是單身外出時遇害,於情於理,你也該報警尋人才對。”

她還沒說什麼,眼淚卻先落了下來,掙扎半晌才說:“因為他離開了我。我們吵架,沒想到他卻一去不返。我還以為自己被他拋棄了,等了足足半年才離開巴黎,直到幾天前看了報紙才知道他原來三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推算起來,他離開我之後沒幾天,就遇上了那該死的強盜,如果君君還和我在一起,或許就不會死了……”

佇立在落地窗前,黎淵靜靜抽着煙,把適才晚飯中的每句對話在腦中反覆咀嚼。

這女孩對丁廷君的喜好個性、不為外人知的小名、對養父的孝心等種種內心世界都了解得十分透徹。完整沒有破綻。他找不到任何小地方來懷疑葛雨瑩的身份。只除了……

黎淵所了解的丁廷君,愛的是他心中塑造出來的一個影像。

或許她並不實際存在,但我很清楚她的樣子,她的臉蛋、她的身型、她的聲音……她整個人都已清晰在我心底成形浮現,我很難形容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但,只要讓我見到她一眼,我會立刻知道,啊,這就是她!

你和你姑姑一樣,是浪漫派。

不,她和我不同。小姑只是在盲目追求一種自以為是的感覺,而且她會把對方形象化,有朝一日她將會發現她愛上的人根本和她心中的影像不符合,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把對方套進自己塑造出來的模子裏。但我絕不會錯認。若這輩子見不到我的她,休想教我隨便娶一個充數。

黎淵無法接受丁廷君的愛情觀,他相信這只是少年人不成熟的思想,盲目追求不切實際的浪漫,等年紀漸長后勢必會有所改變;即使後來丁廷君宣佈他找到心中的幻影,找到了他畢生唯一的至愛,黎淵還是擔心未來某日,他也會和丁儀安一樣後悔,明白夢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宛如天與地。

丁廷君有沒有後悔,黎淵永遠無從得知了。從葛雨瑩的話里推測,也可能是丁廷君後悔了,加上浪人脾氣發作,這才扔下她一走了之。黎淵不懷疑這個可能,因為丁廷君的最大缺點就是過於感情衝動。

但是,任他將葛雨瑩從頭看到腳,全身沒有一分一寸能將她與丁廷君心中的那個影像聯想在一起。黎淵知道丁廷君心中的那個女人,內外皆美麗單純得像個洋娃娃。

黎淵疑惑了,心情像落地窗外那片沒有月光的夜色,暗黑沈重。

窗外的漆黑漸漸轉為灰暗,些許紅光由其中透露進來,和灰色融成一片柔和的深紅。又過了一會兒,那黯淡的紅里慢慢透出明亮,忽然間,轉為金黃,一道道曙光從百葉窗細縫裏穿進房裏,落在白色床單上。

蘇嫣柔一頭青絲鋪灑在歐煦陽寬闊赤裸的胸膛上,光線照亮了她的發稍,頭枕在他的臂彎,緊閉的兩彎長睫毛整齊濃密的像兩把小刷子,一身粉嫩雪白的身軀密實地貼合著他結實的身體曲線,一手橫過他胸膛落在另一邊肩膀,手腕上寶石手鐲在金光中燦爛得耀眼,遮掩住她手腕內側一道潤紅的疤痕。

歐煦陽已經醒來很久了。意識到懷中睡美人夢得正甜,他感到心滿意足。手臂麻木失去知覺不算什麼,嫣柔很少能不受惡夢侵擾,他真不忍心吵醒她。

忍耐,忍耐,再忍耐,讓她多睡一下……

他認真地鼓勵自己的耐性,但不老實的嘴巴卻背叛好意、細細吹出溫溫氣息拂上蘇嫣柔的臉,吹動那對長長的睫毛輕輕晃動。他側側頭,又從左邊吹,看她睫毛好像牆頭草一樣左右搖擺,隨他玩弄,真好玩。

忍耐,忍耐,再忍耐,看他能玩到幾時……

蘇嫣柔心裏也在為自己打氣,縱容淘氣老公繼續百無聊賴的遊戲,但頑皮的手指頭卻開始緩緩伸曲,假裝仍沈睡着,指甲在歐緒陽肩膀上前後滑動,給他稍稍撩撥一下、微微搔癢一下,感覺丈夫全身肌肉都繃緊起來,竟然還聽見他在吞口水的聲音。

她將一邊眼帘翻起小縫偷窺,正好納進他雙目圓瞪加咬牙切齒的表情。趕快再閉起眼來,可是嘴角已經忍不住在顫抖了……

“你這巫婆。”歐煦陽低吼,自由的一手伸進親愛的妻子胳肢窩底下。

她揚起鈴鐺般的笑聲,退縮求饒,嬌軀款擺如迎風芙蓉。“是你先作弄我的,不要搔了啦,我認輸,我道歉,我賠罪。”

“來不及了……噢。”他欲張開臂膀撲向她,又敗給自己麻得酸痛的手臂。

蘇嫣柔坐起身體斜靠在丈夫懷裏,拉過他發麻的手臂捏揉,又愛又憐。“喜歡逞強嘛,體貼的老公。把我推開沒關係的。”

歐煦陽把吻種進她發叢里。“你睡的這麼好,我捨不得吵你──告訴我,一夜美夢裏有沒有我的影子?”

“沒有。”蘇嫣柔毫不猶豫就回答。抬頭看他一臉不悅,抿唇笑出聲。“為什麼只夢你的影子,夢見你整個人不好嗎?”

聽得歐煦陽俊臉上綻開傻兮兮的笑容,伸展恢復活動力的手臂攬住妻子。“真的!整個人嗎?全身上下嗎?夢裏的我好,還是……”

他一個翻身壓住她。蘇嫣柔笑着,擁住丈夫滾燙沸騰的身軀。她好愛好愛他,愛他陽光般的熱情,愛他蜜糖似的寵溺,愛他如棉絮的溫柔,愛他從不探問也不計較她過去的戀情、她一度死去的曾經……

打從一開始,她逃避歐煦陽的追求時,他就明白表示過:“你的過去我來不及疼惜,是我的損失,你的未來只有我能給你最完整的愛。”

多肯定,多自信的男人啊!她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被煦陽密實的愛網層層包裹,在他懷中綴補起破碎的心,終於把自己的未來慎重交付到他穩定的大手中。

但願到白首,她不要再與愛分離,不要再嘗試死別的痛楚……

“發什麼呆?”他喘息着,在她身邊倒下,手指輕輕扣打她的腦門。

兩顆美麗的淚珠滾落面頰,蘇嫣柔蜷縮起剛被丈夫愛過的身軀,緊貼着他。“我好幸福哦。我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女人,因為有你。”

“我讓你這麼快樂嗎?原來我剛才的表現這麼好。”

他得意的口氣招來蘇嫣柔臉上盛開兩朵紅暈,將臉埋進他胸膛。“色鬼。我只是心情很激動,感覺和你結婚真好。從來沒想過結婚典禮一道小小的程序,能產生如此巨大的差異,讓彼此互相擁有的感覺變得如此真實,如此……啊,美好。”

歐煦陽抬起她下顎,那雙蕩漾幸福波浪的眼眸讓他隨之激動莫名,知道妻子正一步步跨出過去的陰影。他執起她手腕親吻,心中許下承諾,不論她缺的是什麼,安全感也好,幸福的婚姻也好,他都將高舉雙手奉上,且永無止盡,只願她能敞心接納,不再沈澱於過去。

他以動作和眼眸訴說的心聲,讓蘇嫣柔情緒起伏劇烈,艱困地呢喃:“你放心,在你身邊,我不會再想不開。當初是我自己情願與家庭脫離關係,不計名份跟他私奔,後來艾倫死了……”那血淋淋的一幕在眼前晃動,她身子一顫。“我像失去整個世界,只是想隨他而去……而你救了我。”

是命定的緣份讓歐煦陽正好在那天深夜經過河畔,救起了服下大量安眠藥又跳河的嫣柔;然而在醫院床邊守了兩天兩夜之後,甫醒轉恢復活動力的她,竟然再次割腕執意尋死,幸好也再次被他救下。就在那時,歐煦陽已經知道自己此生再放不下滿心創傷的嫣柔。他對她許下追求的誓言,從未詢問一句她的過去,因為他完全不在意。

不計較她從前有怎樣的遭遇,不在乎她究竟是什麼人,因為在愛上她以後,就圓滿了人生所有的夢想。無論現實的世界未來會發生何種殘忍的變化,也絲毫不會動搖他的信念與愛意。

“感謝老天爺讓我救了你,給我珍惜你的機會,給我一輩子愛你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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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終生的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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