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聚集地 下
對於荒野的流民或是居民來說,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也不是自己,而是反覆無止盡的飢餓。無數的人用生命去拼搏,為的,無非是換來幾瓶晦澀、粗糙的低級營養劑而以。這其實就象是一群陷在流沙坑的人一樣,你努力地向上攀爬,雖然能保住性命,可是也僅是在原地踏步而以。永遠,也別想從坑裏爬出來!直到有一天,當你爬不動了,於是你就開始往下陷落、沉沒。除了你臨死前那不甘卻無力的哀嚎之外,伴隨你進入地獄的,仍然只有飢餓。可怕的飢餓!
這就是放逐荒野上絕大多數人民的真實寫照。
能夠從這個悲慘世界中逃脫出來的,只有兩種人。第一種是大大小小聚集地的領,這種人掌握着一方人土和資源,是放逐荒野中的上等人;第二種就是加入荒野武裝,成為領們唯護自己勢力的爪牙,這樣每個月就可以得到一定的生活保障。
“那,個人能力者或商人呢?”卡羅爾剛才曾這樣問道。
加斯特的答案是:個人能力再強,卻終究會遇兇險、會老;而商人再富有,終究敵不過一次武裝或暴徒的洗劫。在這個動蕩的年代裏,這兩種人並不能得到有效的保障。
又是一個黃昏。
卡羅爾靜靜地站在自己臨時處所的屋頂,從早上,當他知道自己暫時不能離開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這裏觀望了。在他的眼前,向左是一條通往荒野的筆直大道,右邊則是佐關聚集地中,一幢最高的精美樓房。
他正面臨著對這兩者的選擇。
瑪雅七號墜毀之後,卡羅爾經歷過無數次在死亡的邊緣苦苦掙扎,他已記不得,到底有多少次從死神的鐮刀下驚險逃生。可是他卻絕對清楚地記得,從食腐獸的屍體上咬下來的,流着如膿綠血的腐肉是多麼的腥臭難當。他吐了,他當然吐了!但為了活下去,也為了軍人不死不休、戰鬥到底的使命,卡羅爾只能再次張開了口,用手將有毒的腐肉重新塞進嘴裏,然後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甚至包括他吐出來的穢物,因為那些穢物至少沒有毒。
此時的他就是一個陷在了流沙坑中的人,每天都必須苦苦地掙扎求生。可是現在,一個加入荒野武裝的機會放在了他的面前,而且還是荒野上最大的武裝組織!這對放逐荒野上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黑暗人生中的一道無比燦爛、動人,美麗不可方物的曙光!
然而,對於卡羅爾來說,是否也合適?選擇加入荒野武裝,就意味着放棄了自己的絕對自由,那麼想再去完成任務,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這裏問題真正的關健是,憑他一個人真的有可能完成任務嗎?
風。撩起了卡羅爾地幾縷絲。也將他遙遠地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加斯特走到了卡羅爾地身邊。有些無奈地道:“坦白說。我真地猜不透。你到底有什麼可猶豫地!雖然我相信你會有明智地選擇。但我還是必須提醒你。無論如何選擇。你都必須去見一見那個人。記住荒野中流傳最廣地一句話:對‘獵豹軍團’任何地一絲不敬。都會為你招來死神地鐮刀。”
卡羅爾眺望着遠方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側過頭淡淡地問:“加斯特。如果左邊有你地信仰。但將面對九死一生;而右邊則離信仰越來越遠。甚至有失去信仰地可能。可是卻有陽光大道。這樣地話。你會怎麼選擇?”
“當然是右邊。”加斯特毫不猶豫地道:“如果死了地話。那信仰也將隨之失去。可是在陽光大道之中。會不會失去信仰地關健。是於在自己地控制。”
他轉身拍了拍卡羅爾地肩膀。又道:“不管你要去做地是什麼事。我相信那一定是非常困難地。所以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先加入‘獵豹軍團’。擁有了一定地實力后再去做。事實上。如果能在獵豹里擔任職位地話。你就會有足夠地自由度。去做任何你想做地事情。雖然所花地時間也許會長一些。但相對地。成功率也要高一些地。”
卡羅爾無奈地苦笑。這個選擇地出現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困難、也有些突兀了。要知道。在流沙坑中攀爬固然須要勇氣。但有機會跳出去時卻要放棄。這已不止是勇氣能解決地了。而是須要覺悟。一種為信仰而與死神親密共舞地覺悟!
他望了望旁邊這個滿身酒味的中年男人,許久,才開口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加斯特也笑了,粗糙的臉頰陷下了兩道彎溝,“百分之四十是因為你救過我,我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雖然這個美德在荒野中已不再受到推崇。”
“另外的百分之六十,是因為我覺得你很特別。”加斯特接著說道.
卡羅爾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問:“僅僅是因為特別?”
“是的,僅僅因為特別。”加斯特慢慢地抬高了頭,眼神也變得迷離而不真實起來,似乎是望到了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特別的人,會去做特別的事情。我想,也許你這樣的人,會給荒野帶來一絲改變契機。”
“你希望我為荒野帶來些改變?”
“不止是我,事實上荒野上的每一代人都一直在努力。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從這裏走出去。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我先走了。”加斯特從屋頂跳了下去,在斜陽下揮着手,慢慢地走遠,然後一句話遠遠地傳了過來:“差點忘了告訴你了,那個人被稱為魔鬼少校……”
後面的話已經模糊不清,但其實,清不清楚也已經無所謂了。
卡羅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並不新鮮的空氣灌滿了他的胸腔,半晌,才用嘴巴緩緩地吐了出來,他望着加斯特的背影,喃喃地叨念着,“假如真的有那一天的到來,你大概會很後悔曾經幫過我吧。要知道,如果荒野真的因我而改變的話,那就是整個萊爾斯人的滅亡的開始了!”
……
當如血的殘陽斂去了最後一絲光芒之時,卡羅爾已經站在這幢聚集地最高的樓房之前。作為佐關聚集地的議事樓,它並不如廢墟中的其它樓房那般不堪入目。五十八層的高度足以讓它傲視方圓數十里,明顯經過翻新的外部裝飾,也讓它象個遇到了第二春的中年女人,重新煥出經年的成熟魅力。
議事樓之外有着一圈精美的圍牆,鐵制的圍欄之上,還爬着一些不知名的綠色植物。圍欄之內是一個簡單的綠化場,雖然生長的大多數植物都是毒草,但在現今的荒野之中,這般佈置已算是奢侈的了。
兩輛眼熟的野戰車不橫不豎地停在議事樓的大門之前,配合著地面上那幾道觸眼驚心的車輪滑行痕迹來看,不難想像,這兩輛野戰車是以怎麼張狂的姿態開到這裏的。車上的重機槍以及灌入彈匣的子彈仍舊驃捍,引得圍欄外無數圍觀的居民出陣陣驚嘆。
卡羅爾一眼就認出了這兩輛野戰車,與此同時,那個全身軍裝的,身姿筆挺的女人也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顯然,這次的問題十之分九與那女人有關。
排開一眾圍觀的人,卡羅爾向圍欄之內走去。守衛只經過簡單的盤查便放行了,這一點倒是出乎卡羅爾的意料之外。
踏入議事樓的大門,呈在眼前的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場地,厚厚的紅地毯、芬芳的雞尾酒、美麗而衣着暴露的待者以及三層水晶燈。眼前的一切,對於在荒涼的曠野上掙扎了數十天的卡羅爾來說,實在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震憾。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剛進行了一次空間跳躍,回到地球上參加雞尾酒會了。
獃獃地在門口駐立良久,直到被一個粗壯的男人撞了一下之後,卡羅爾才從震驚中醒了過來。
找來一個待者道明了來意,很快的,待者便將他帶到了一扇兩米高的雕花大門面前。然後侍者作了個請的動作,欠身離開。
門的後面代表着另外的一個世界,這讓卡羅爾突然覺得有些忐忑。他在這扇精美的門前站立了一會,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舉手輕輕敲了兩下。木製大門出清脆的響聲,在空空的走廊中隱隱迴響,顯然,這門的木料不錯,密度很高。
隨着一把女人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卡羅爾推門而入。
果然是她!這是卡羅爾踏入門內的第一個想法。
明亮的白紗窗前,一個筆挺的背影望窗而立。全套軍裝被燙得像塊鋼板那麼平整,一頭過肩的秀像流金般直瀉而下。柔美的金,與她那鋼鐵般的身形構成了一種英姿颯爽的美麗。在她與卡羅爾之間隔着一張複合式的半圓書桌,桌面上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其中有一本翻開着的卻是一堆密密麻麻的字。卡羅爾在地球學過萊爾斯語,但對於那本書上的東西卻一個字也沒看明白。房間的右邊是一排大沙,沙上,那天見到的穿迷彩服的男人也坐在那裏看書,埋着頭,很投入的看着一本《論哲學與人生》。
“你叫卡羅爾?”金女人仍舊眺望窗外,用冰冷的語氣問道。
“是。”卡羅爾說。
突然間,金女人轉過身體前踏一步,把雙手按在桌面上。惡狠狠地盯着卡羅爾的眼睛大聲叱喝:“可我卻查不到關於你的任何資料!”
從冷漠到爆,中間沒有任何過渡,這時的金美女就像是一棵在烈火中盛開的玫瑰,讓人不敢直視。然而,卡羅爾目光如常,連一絲漣漪也沒眨起。他的平靜與他眼前美麗的女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象冰與火的試煉一般。
“為什麼要調查我?”卡羅爾問。
咔嚓一聲,一把電磁槍被拉開了保險,槍口正抵在了卡羅爾的腦袋之上,粗暴的動作,把卡羅爾的腦袋壓得傾斜了十幾度。金女人下巴微翹,雙眼射出如刀的鋒芒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現在,立刻回答我的問題。”
卡羅爾攤開兩手,作了一個表示不反抗的動作,然後一字一句地道:“我是個軍人,負責執行特殊的任務,所以我在官方沒有檔案。如果工作須要的話,那麼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你來白鳥星有什麼目的?”
“沒有目的。我執行任務犯了錯,所以被流放到這裏。”
“犯了什麼錯?”
卡羅爾斜眼看了看金女人,又把頭望向了另一側。
“說!”槍身猛地向前推送,卡羅爾的腦袋幾乎被壓得橫在肩上,只是金女人得到的,依舊只有沉默。
而且沉默仍在持續着。
“哼哼哼哼!”足足六七秒后,女人突然陰森森地笑了起來,但同時,電磁槍也被緩緩收起。她敏捷地將電磁槍插回槍套,拉開椅子坐下,“被流放也不透露議會的秘密!看來你以前是議會軍方的好軍人,不過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妮娜少校的好部屬。你先回去吧,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
望着這個叫妮娜的少校高傲的神情,卡羅爾只是靜靜地轉身、開門,並走了出去。
門剛關上,妮娜便立時皺着眉,望向坐在沙上的桑喬。她不得不承認桑喬說得對,卡羅爾的確是一個不易對付的人。剛才她雖極力地給他施加壓力,然而,除了那一雙平靜得像一潭清水的眼睛之外,她再沒看出任何一點情緒出來。也因為這樣,她無法預測對方會在三日後會做出什麼選擇。
這其實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在荒野之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人會拒絕一個加入“獵豹軍團”的機會。可是這種自信顯然在今天糟到了嚴峻的挑戰。或許是女人直覺,妮娜總覺得這個卡羅爾也許就是會幹出這種不可思異的事情來。不過她倒很希望對方識相點,因為拒絕獵豹邀請的結果就只有死,雖然這個制度從制定之初至今,從來都沒有行使過。但無論如何,三天後,對方的選擇如果並不明智的話,那她下手時也絕不會手軟,殺一個三階的冰系戰士,對於她的這個八人小隊來說,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桑喬放下手中的書,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沙之上道:“你不用看着我,還是那句話,這個人身上有着許多的奇怪的地方,而且身份不明確,說不定是議會派來的卧底。所以,我仍是建議,無論他的答案如何,都應該殺了他。”
“可是‘飛鷹計劃’須要這樣的人。只有找到更多這樣的人加入,我們有可能做到那件事。你該知道的,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妮娜提到“飛鷹計劃”之時,顯得非常鄭重。
“嗯哼,也許你是對的。”桑喬聳了聳肩,瀟洒地撥了撥他那頭灰綠色的頭道,“不過我倒是很期待,不知道三天後,這個三階戰士會不會給我們一個驚喜?”
卡羅爾回到臨時處所之時,已經是明月高高掛的夜晚了。他並沒有為那個叫妮娜的女人而苦惱,而是一如往常地將小樓栓查了一遍,然後在角落的衣物箱中平靜地睡下。
很快的,他便進入了自己的夢鄉。夢中,他找到了太空隕鐵的確切位置,並聯繫到聯邦總部。他出色的完成了任務,然後被接了回去,並受到了英雄式的歡迎。就象那天在瑪雅七號上聽到的《英雄年代》中描述的一樣……
但是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的,就在美夢的最後,一條信息突然從他腦海深處流過:
三點了。
卡羅爾突然睜開眼睛,然後舉起手腕,打開夜光錶一看,秒針正好指向凌晨三點正的位置。
他推開衣物箱坐了起來,稍稍地適應了一下四周的幽暗,然後出來,再用寒氣將衣物箱中的體味去掉。接着從背囊中掏出一塊納米高纖清潔布,將整個箱子裏裡外外,一絲不漏地擦了兩遍。最後將預先收集到的灰塵均勻地撒在上面。這是他在荒野中才養成的一種習慣,每當他要離開一個地方,他就會將自己全部的痕迹都清除,以確保不會受到野生物的長途追襲。
同樣,為了不被獵腐犬之類的生物追蹤,在離開聚集地之前,他也必須這樣做。
他要離開這裏?
沒錯,卡羅爾要離開了,而且就是現在。這就是他的選擇。
對於加斯特的建議,或許他說得是有些道理,但那是建立在他遇上了無法解決的困難時所要考慮的問題,而絕不是在還沒見到困難的時候就退縮。作為一個求生者,加入獵豹也許是一個跳出流沙坑的好辦法,可是卡羅爾並不只是一個求生者,他更是一個軍人,一個有着像鋼鐵般堅定信仰的軍人。
他的信仰就是執行命令,不死不休。
“噗!!”
突然的一聲脆響從小樓的頂層出,並不明顯的聲音在屋內被不斷反彈和吸收,後來已變得細不可聞。然而,在底層的卡羅爾還是隱約地聽到了。
他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凝神傾聽。可是夜又回復如常,剛才那微弱的聲音在此時回想起來,似乎有些不真實,就像是聽錯了一樣。然而卡羅爾卻很明白:有人進來了。
會是誰呢?
他輕輕合上衣物箱,並確認自己的身上沒有任何一點反光的東西之後,卡羅爾連眼睛也眯成一條**,然後整個人貼在牆角,一點一點地爬上去,最後像壁虎一樣貼在了天花板上。
小樓的頂層,一道靈巧的人影從被破壞的窗戶中溜了進來。他半躬着身體,只用前腳掌着地,沿着牆線在屋內無聲地移動。根據探聽來的情報,那個傢伙是住在底層的,所以他才選擇了從頂樓入侵。
凌晨三點多,正是所有生物都睡得最熟的時間,也是那所有最齷齪的勾當的黃金時間。他小心翼翼的移動着,一層又一層地摸了下去,然後一間間房間仔細搜索着。
可是當他摸遍了底層三個房間的床時,卻不由得他不感到憤怒。那幾張床都佈滿了厚厚的灰塵,少說也有十幾年沒有人睡過。紅鬍子說,從開門的時間推算一定是住在底層,這顯然是一句屁話。於是他耐着性子重新上樓,檢查了另外所有的房間,甚至是雜物房、廁所,但他更加的疑惑了,這鬼地方根本就沒有任何居住過的痕迹。
不死心的他選擇再一次確認,可是結果仍是如此,這棟小樓中確實是很久沒人居住過了!癟曲憤怒終於讓他忍無可忍地一腳踹開大門,揚長而去。
直到這時,夜空中巨大的月光,才把他魁梧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平坦的大道之上,這個人赫然便是克里斯通。
“該死的紅鬍子,明天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正當他氣惱地咒罵之時,一股無來由的寒氣突然包圍了他。克里斯通心頭一驚,剛想動火系能量,但一把匕已經從他的脖子後方繞了上來果斷一割,利刃切開皮肉的聲音,瞬間便傳到了克里斯通的耳膜之中!
接着幾乎在同時,他的脖子被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後一擰。
咔嚓!
熱血噴濺,頸骨爆裂。
頭部被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克里斯通,臉上還殘留着一絲驚訝的神色,圓睜的雙眼似乎還不能相信半秒前所生的事。而在他正逐漸模糊的眼前,他看到了一對泛着藍光,像兩顆藍寶石一樣的眼睛。
美麗的眼睛正慢慢地後退,克里斯通開始有些站立不穩。然後風一吹,他便攤倒在地。他睜圓的眼睛,也像是橫放着的鏡頭一樣,目送着冷月下一條孤獨的身影,慢慢地走向無盡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