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紀唯薰枯坐在樓梯上,等着唐御飛歸來,但是時間一分分過去,越來越晚了,卻仍不見他的蹤影。
「阿飛到底去了哪裏?」紀唯薰蹺了一天班,從下午坐在冰冷的樓梯上直到深夜,坐到腰酸背痛,兩腿酸麻,但就是等不到他回來。
望着一屋子的紙箱,她心裏有數,依唐御飛那瀟洒不羈的個性,面對感傷的別離場面,一定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會不會……故意躲着我,然後一個人悄悄離開?」
紀唯薰一想到這裏,眼眶不禁紅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就算是在這裏枯坐到天亮也沒用。她慢慢的踱着失望的步伐,一步步走下樓梯,在走出這棟破舊的公寓時,她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不過,從一樓是見不到唐御飛那間頂樓加蓋小屋的。
「唉!」她嘆了一口氣,騎上小車,帶着失落的心情回家。
她的小車才轉出巷口,唐御飛的越野車便從巷子的另一端出現,他吹着輕鬆的口哨,看樣子心情十分愉快,大步的跨上樓梯,回到堆滿箱子的凌亂小窩,走進屋中,他只是簡單的洗了把臉,便繼續投入裝箱打包的工作。
「不知阿薰睡了嗎?」工作到一半,他忍不住望向幾乎被雜物掩蓋的電話。一連數日都沒和紀唯薰通電話,不知她最近可好?
一想起紀唯薰,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他舉起話筒,按下熟悉的數字,不過,沒等到鈴響,他又放下話筒,「不行,這時候打電話給她,不就白費一番苦心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強壓下心中的思念,坐在地板上,點了一根煙抽着,仰頭望着裊裊煙霧,輕輕的對着自己說:「再過幾天,只要再過幾天……」
***
「人工流星,果然不準。」一個晚上沒睡好的結果,就是換來兩眼的血絲及黑眼圈。紀唯薰腦袋瓜里想的全是唐御飛的事。「才許了永遠在我身邊的願望,人馬上就消失了……」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冬陽暖暖的普照大地,不過,卻照不進紀唯薰凄楚的內心。她一大早便撥電話到唐御飛家中,結果只聽見奇怪的嘟嘟聲響了半天,就是沒人接聽。
「再去阿飛家瞧瞧吧,說不定,可以遇見他。」
她強打起精神,套了件毛衣,穿了件外套,便急急忙忙的出門。
一到唐御飛家巷口,一心想快點到達的紀唯薰車騎得飛快,差點被一輛小貨車給撞倒。
嚇了一大跳的紀唯薰回頭瞪了一眼,只見這輛惡形惡狀、載滿傢具的搬家車迅速消失在巷口,害她連開罵的機會都沒有。
此時的她沒有心情跟這種流氓計較,停妥車,她三步並兩步的奔上樓,還來不及好好的喘口氣,便被眼前的情景嚇住了。
不見了,全都不見了!唐御飛的沙發、茶几、傢具……全都不見了!屋子裏只剩下一些舊報紙、雜物堆置着,空蕩蕩的屋子裏,連說話都有迴音。
「為什麼?沒道理連傢具都搬光了啊!」驚駭的紀唯薰飛快的打開屋子裏的每一扇門,她曾使用過的浴室、廚房空空如也,就連唐御飛的卧室也全都搬空了。
她傻傻的處在空曠的屋子中,突然想起剛剛那輛擦身而過的小貨車,「該不會是……」她急忙奔至小花園,但是怎麼可能還能望見那輛車的蹤影。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站在小花園中,心思就像被風吹亂的髮絲般混亂,眼眶乾乾的,想哭卻哭不出來,在燦爛的冬陽下,她環顯着這間小屋,那張曾經嚇壞她的鞦韆仍靜靜的待在原地,假山水池中的錦鯉仍悠遊着,但是,那間他倆曾有過點點滴滴回憶的小屋卻空了,什麼也沒留下……
唐御飛為什麼這麼做?他究竟在想什麼?為何不告而別?他們……是不是再也不會相見了?許多問號飛快的出現在紀唯薰腦中,多得令她無法思考。
「叩叩!」身後傳來敲門聲,她欣喜的回頭一望,以為是唐御飛回來了,結果,卻望見一個令她意外的身影。
穿着光鮮名貴的岳彤立在門口,俏臉上寫着驚訝,顯然也被這凌亂的空屋嚇了一大跳,明媚的大眼睛梭巡着,納悶的問着紀唯薰:「對不起,打擾了,請問……阿飛他……」
紀唯薰緩緩的搖搖頭,「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見到美麗依舊的岳彤,她更加心慌。
「他已經去美國了嗎?」岳彤疑惑的望着小屋,又看看紀唯薰一臉的傷悲,心裏有了數。
紀唯薰再度搖頭,說話的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見,「我不知道……」
岳彤顰着眉,深思了一會兒。她今天來,還帶着一把她在洛杉磯宅院的鑰匙,雖然她和唐御飛之間已經結束了,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場,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忙他。沒想到,唐御飛的小屋人去樓空,甚至連紀唯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這是怎麼回事?
「阿薰……」岳彤慢慢走向紀唯薰,小心的問着,「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吵架,我們好好的,那天還一起放煙火、許願呢……可是,阿飛什麼都沒告訴我,好幾天不見他,結果今天就……」
她望着遠方的山頭,淚水不爭氣流下。
她是真的不明白,唐御飛為什麼會這麼對她?
岳彤嘆了一口氣,溫柔的拍拍她的肩,「阿飛這人就是這樣,有什麼事都藏在心裏。我想他會選擇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讓你傷心吧!」
「我早就知道他要遠赴國外,心裏已有準備,可以面對這件事的啊!他這麼做,只會讓我更難過……」紀唯薰再也忍不住了,委屈地蹲在地上,哭得凄凄楚楚,像個無助的小孩。
岳彤無言,只能在一旁安慰她。回頭望着這棟裝有許多回憶的小屋,過去的點點滴滴又重新回到眼前,她知道,自己還是沒有完全忘了唐御飛,不過,這些想法都只能放在心中了……
***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紀唯薰像個病人一般,足不出戶,整個人懶洋洋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唯一見她有精神時,就是電話鈴響的時候,她總是一個箭步衝到電話邊,舉起話筒便說:「是阿飛嗎?」不過,通常都得到失望的嘆息。
「阿薰,你到底是怎麼了?失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想當年我……」
「夠了,媽!」紀唯薰懶懶的阻止紀母的嘮叨。她窩在沙發中,手上按着電視遙控器,不過,螢幕上畫面的變化根本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阿薰,男朋友再交就有了,這個姓唐的有什麼了不起,你大可……」
「媽!」紀唯薰捂着耳朵,叫苦連天。她已經夠煩的了,不想再聽見一些指責唐御飛的話。
她曾經想過千百個畫面,如果唐御飛突然出現了,她會怎麼做。最初幾天,她想她會一頭栽進那久違的溫暖懷抱,然後痛痛快快哭個夠,但是,當心中思念的煎熬一持久,就變成--如果唐御飛出現了,她要毫不留情的賞他幾巴掌,以消心頭之怨氣!
不過想歸想,唐御飛仍舊像個消失在空氣中的泡泡,沒消沒息,無影無蹤!
「鈴……」電話聲再度響起,觸動了紀唯薰的神經,不過這次紀母的動作比較快,一下子便接走了電話。
「媽,是誰?」紀唯薰在電話旁邊哀怨的望着母親,「快把電話給我!」
紀母一面聽着電話,一面莫測高深的望着女兒,卻沒聽見她對電話那端的人說話。
紀唯薰急得跳腳,沒大沒小的伸出手就要搶電話。
紀母突然笑了起來,然後無奈的搖搖頭,只說了一句:「她在,你等一下。」然後把電話遞給了女兒。
紀唯薰接過話筒的雙手顫抖着,她從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思念一個人,思念到幾乎神經衰弱的地步。
「是我。」唐御飛低沉中帶點沙啞的嗓音,透過話筒傳過來。
那一瞬間,紀唯薰只覺得自己終於被釋放了,從這種無盡的思念牢籠中釋放出來。她閉上眼睛,淚水已難以克制的淌下,長久的期盼終於有了着落。
此時此刻,她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紀母蒂着過來人的表情搖搖頭,識相的離開客廳。
「怎麼?接到我的電話不開心?怎麼不說一句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啜泣聲,唐御飛明知故問。
紀唯薰粗魯的抹掉淚水及鼻涕,癟着嘴啞着聲說了一句:「你渾蛋!」
「這麼久沒聯絡,一開口就罵我?」唐御飛笑了,「原來你根本不想聽到我的聲音,我看我掛掉算了。」
「等等!」聽到他說要掛電話,紀唯薰急忙開口,「你到底人在哪裏?為何不跟我聯絡?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麼過的?」往日的活力及伶牙俐齒又回來了。
「我在加州。」唐御飛淡淡的說。
「加州……」紀唯薰一聽,大顆大顆的淚水又滾了下來,「為什麼不告而別?」
「我有我的苦衷,你不會了解的。」唐御飛淡淡的說,那語氣叫紀唯薰心慌。隔着一個太平洋,難道兩人之間的感覺也被海水沖淡了?
「我怎會不了解?以前,你的一切都會和我分享,為什麼這次你……」
「唉!多說無益。總之,我打電話給你,就是讓你知道我一切平安,別為我擔心。」
紀唯薰一顆熾熱的心瞬間冷了下來,唐御飛的口氣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點也不像是對女朋友說話。難不成,這就是他選擇不告而別的理由?
「好了,長途電話很貴的,不多說了,你自己保重。」
不等紀唯薰說話,他便逕自掛上電話。
紀唯薰聽着話筒傳來的嘟嘟聲,那一聲聲毫無感情的聲響,就像唐御飛說話的語氣,平板而公式化。
唐御飛真的離開她了,兩人之間存在的不只是空間的距離,還有心的距離。
「鈴……」此時電鈴響了起來,臉色蒼白的紀唯薰像個行-走肉般,走過去拿起對講機。
「紀唯薰挂號。」只聽見郵差陌生的聲音傳來。
紀唯薰不顧自己一臉的淚痕,恍恍惚惚的穿着HELLOKITTY的布偶拖鞋出門,就這麼坐進電梯下樓拿信。此刻的她就像是沒裝電池的機器娃娃,腦袋裏空空蕩蕩的,只回蕩着剛剛唐御飛在電話中客套而公式化的對白。
原來,感情總是這麼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她對宋裕傑,還有唐御飛對她。一切就像個循環般,上回,是她傷了宋裕傑的心,這回,換她被傷心……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門外,這才想起她下樓來的目的。立在門外東張西望,卻不見郵差的人影或車影。
「阿薰!」有人突然叫住她。
紀唯薰懶洋洋的回頭,這一望,差點兒讓她心臟停止。
唐御飛穿着毛衣、牛仔褲,輕鬆地倚在牆邊,幾日不見,他的帥氣依舊,眉宇間多了一股自信與深情,習慣性的挑挑眉,帶着虧欠的笑容,向紀唯薰走去。
她顯然還沒從驚訝中回復,剛剛哭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向她走來的唐御飛,卻說不出半句話。
唐御飛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別,讓紀唯薰吃了許多苦頭,心裏很愧疚,不過,為了展現自己對她的誠意,他不得不這麼做。
「發獃!」他走近她,大手一伸,將她擁進自己溫暖的懷抱,下巴粗魯的磨蹭着她的髮絲,嘴裏輕輕喚着她的名字,「阿薰……」
紀唯薰把臉埋進他厚實的胸膛,真實的感受到他的溫暖,原來,這一切折磨都是有代價的,唐御飛並沒有遠行,他仍在這兒,仍在她的身邊……
她將臉埋得更深了,滿足的逸出一聲輕喟,「太好了……」
嚴酷的冬日似乎已經過去,包圍在他們周身的,是暖洋洋的春天。短暫別離,讓兩人的心更加確定,除了彼此,誰也無法替代……
紀唯薰從相逢的欣喜情緒中逐漸恢復,她抬起小臉,嘟着嘴不悅的說:「什麼加州!騙人。」
唐御飛大手一攤,語氣神秘的說:「我這幾天真的在加州。」
「說謊!」紀唯薰兇巴巴的捏捏他的臉頰,「你明明是故意躲着我!」
唐御飛心疼的再度擁緊她,「相信我,我真的沒騙你。」他望着這張久違的可愛臉龐,語氣欣喜的說:「要不然,我現在帶你去!」
紀唯薰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唐御飛則是牽着她的小手,帶着一臉狐疑的她,走向停在路旁的機車。
「坐好了,我現在帶你去加州。」唐御飛回過頭,抓過她的小手環在自己的腰上,然後一催油門,車子應聲衝出。
紀唯薰滿足的坐在後座,靠在唐御飛結實的背上,開心過頭的她,忘了自己腳上還穿着那雙好笑的拖鞋呢!
***
CALIFORNIA是唐御飛頂下來的烘培屋,規模不大,但是裝潢卻小巧精緻,像極了童話世界中可愛的薑餅屋。他把這幾年省吃儉用、預備出國用的存款全部拿出,作為他從新出發的籌碼。為了節省成本,烘培屋後方隔出一個小房間,他克難的住在裏面,並且拜師勤學更多更炫的麵包製作技巧,可以說是竭盡所能。
「哇……」紀唯薰踏入這間溫馨可愛的小店,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唐御飛的精心傑作,眨着好奇的眼睛,驚喜的東瞧西望。
「我打算每周末請童書作家到店裏來,念故事給小朋友聽,還供應下午茶喔!」唐御飛得意的一笑,「很有創意吧?」
紀唯薰看得目瞪口呆,但是嘴上仍不輕易饒人。「你大可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訴我,我也可以幫你忙啊!為什麼要躲着我?讓我找不到你,平白流了一堆眼淚!」
「不這麼做,怎麼能給你一個驚喜呢?」唐御飛親昵的揉着她的發,「況且,我也需要時間好好的想一想,畢竟,二十六歲的人了,還是一事無成,怎麼給女朋友安全感?」
紀唯薰聽他這麼說,小臉洋溢着幸福的光澤。
其實,當唐御飛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不怪他了,再加上走進CALIFORNIA後,感受到他的積極努力,更是為他感到心疼與驕傲。
「真好……」紀唯薰望着店裏來來去去忙碌的工作人員,心裏也充滿着夢想起飛的成就感。「你終於不會離開我,可以留下來了……」
「還記得那天在河堤上我們都許了願望嗎?」唐御飛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我當然記得!可是你賴皮,沒說出你的願望。」
「其實,我的願望也跟你一樣。」唐御飛摟着她的肩,像在訴說著誓言,「我會努力,讓我們永遠在-起……」
紀唯薰羞怯的低下頭,唐御飛的話激蕩着她的心跳。
永遠在一起……多令人着迷的一句話啊!她始終相信,只要和唐御飛在一起,一定會很快樂的!
「以後,我也可以到你店裏幫忙!」紀唯薰精神來了,大言不慚的說著,「有了我,你就會輕鬆許多。」
「是嗎?」唐御飛懷疑的一挑眉,「你會做什麼?烘麵包?烤蛋糕?」
紀唯薰搔搔頭,向來糊塗的她,對這些最遲鈍了。「我連煮飯都不會了,又怎會烤蛋糕呢……」
唐御飛笑說:「廚房的事你就免了,我妹妹會過來幫忙。你就乖乖的別讓我操心就行了。」
「又來了。」紀唯薰不服氣的揚着頭,「你才二十幾吧?怎麼用五十歲老頭子的口氣說話?」她慧黠的盯着他瞧。
唐御飛親昵的捏捏她水嫩的臉蛋,要不是周遭這麼多人在看,他早就一口親掉她頑皮的表情了!
在這用愛情營造出的CALIFORNIA里,唐御飛和紀唯薰都感覺到,燦爛的陽光,湛藍的天空、和暖的薰風正包圍着他倆,不管身在何處,只要他們在一起,到處都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