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艾麗絲是邵雷母親的店的店員，非常年輕，比喬一還漂亮很多，只有二十一歲。她和他老公都在這家店做事，將近兩年。

邵雷忙着喪事，他和喬一都知道這並不是個最好的時間向父親介紹女朋友。喬一偶爾幫忙，多數時間無所事事。

她見到過邵雷的父親，老人看起來很有福氣，只是眼睛裏充滿憂鬱。她不想過多地介入到家務事中來，她決定在店面和艾麗絲一起工作。

艾麗絲是個活潑多話的女孩，喬一經常可以聽着她不停的嘮叨，持續幾個小時。包括韓劇的內容，新到的影片，盜版音樂店的位置，甚至哪一家便利店的老闆娘改嫁過她全部都知道。

店裏沒有客人的時候，艾麗絲就對喬一八卦娛樂圈的新動態，或者買到了什麼便宜的衣服。她說，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總是帶頭闖禍，要是有小孩子打架，她也絕對跑到最前頭。直到上國中的時候在校園裏看到他老公，在高中部的門口和男生談話的樣子，就發瘋了似的決定，一定嫁這個人。

世界上不是有句話叫做“一物降一物”嗎，那之後艾麗絲就被降了。原本她很喜歡“王傑”，後來卻被她老公“禁止喜歡”，她就沒有絲毫怨言或者不滿意的“停止喜歡”了。她說所以她從那以後不聽王傑的，只聽王菲的。

她高中畢業之後連五專都只上了一半就休學結婚，不過兩個人相愛，所有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喬一聽了心生羨慕，她有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是嫉妒的。

艾麗絲把店面里用來記錄賬目的電腦里裝了很多遊戲，沒事的時候總是邊聽CD邊搖頭擺尾的坐在電腦前面。

“那可不一樣，我喜歡王傑的時候，他都已經有老婆了。”艾麗絲說，把腦袋從電腦屏幕上移動開來。

“要是沒有，會不會不一樣？”喬一坐在椅子上，探出頭去看晴朗的天空。寒冷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很少人進來這家便利店購買物品，蕭瑟的讓店鋪里的暖氣都顯得多餘。

艾麗絲吸了吸鼻子，側着頭看看牆上的鐘錶：“誰知道，誰年輕的時候不會以為自己是灰姑娘，其實誰也不是。”

她打開一邊的錄音機，把一張看起來髒兮兮的CD放了進去，然後把音樂擰到很大聲，拿着CD盒子走過來坐到喬一的身邊，“我收集過王傑所有的專輯，可是'愛上'，那可是很嚴重的事，你想想，以後幾十年要是都對着自己的偶像，整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那偶像也就不是偶像了嘛。你和你老爸住在一起會不會有什麼心跳的感覺，不會嘛……我跟你講哦，我認識一個女孩，她整天……”

喬一聽着聽着，覺得耳朵自己關閉了起來。好像小孩子不想聽別人對自己心愛的東西的批評，就自動的把不好的內容從腦子裏刨除出去了。

她無意識地從艾麗絲手中拿來破舊的CD盒子，在手裏把玩。王菲的“寓言”，暗色的封面與錄音機里的華麗音樂一起呈現在喬一的面前，她覺得目眩。她打開盒子，順着封面打開裏面的歌詞，第一頁的角落裏寫着專輯裏涉及到的一些名詞的寓言。她跳了幾行，一眼看到“灰姑娘”：安徒生童話中得到王子垂青永永遠遠快快樂樂活下去下場不明的奇迹代言人。

“哈哈……”喬一突然間大笑，嚇了旁邊的艾麗絲一跳。她從喬一手中拿過CD，仔細尋找上面任何好笑的東西的痕迹。

在這個時候門卻開了，陳慕風扛着貨物走了進來。艾麗絲小跑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東西：“老公，你今天很慢耶！我差一點就要報警了……呵呵……”他把貨物放到櫃枱後面，對喬一問了好，然後拿起艾麗絲遞過來的手帕擦汗：“我覺得我必須得改名字，改成一種樂器的名字。”

“'二胡'啊？”艾麗絲一邊給他倒水，一邊回頭看着他下巴上那點別出心裁的鬍子說。

“不對……'貝斯'！我最近都'背死'了！”陳慕風拉了一隻凳子坐在旁邊，大口大口的喝水。

喬一看着他們，聽着對話，很無厘頭的想到自己和邵雷。必須要和自己認識的可靠的男人結婚嗎？還是說，她對火燎的幻想是因為她並不了解火燎。可是螺旋鴨不是說，感覺上的事情，只需要相信這一秒鐘的想法嗎？

“背死了？哪裏背死了？”艾麗絲一邊幫老公揉着肩膀一邊說。

“市中心那邊在堵車，水泄不通的。我繞了很長一段路才騎過來，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飛機。”

喬一站起來，繞到櫃枱裏面，坐在一個角落拿起電話向打給螺旋鴨。她突然不想分享眼前這兩個人的幸福。

“……你也跟去了南部？”螺旋鴨的聲音帶着一點慵懶和遲鈍，喬一想她大概正幸福的躺在丈夫的懷裏。

“對啊，你身體好嗎？”喬一雖然覺得螺旋鴨這樣的開頭有點古怪，但是仍然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麼，在這麼寂寞的時候，她必須保持自己的嘴巴不停的擺動。可是螺旋鴨怎麼知道自己和邵雷來了南部的事？

“還不錯。你和柴芷麗，還有火燎相處得還好吧？”

“……”喬一很想把電話掛上，她不想聽，螺旋鴨說的話她一句也不想聽下去。

“怎麼了？”

“沒什麼……”喬一彎下去腰玩弄自己的鞋帶。她的眼神接觸着地面黑暗的部分，覺得異常溫暖，好像可以把自己吸引進去一樣。

“總之，好好的工作吧。這次去南部的工作據說還有簽名會，你們……”

“什麼工作？我是休假來的……”

“麻煩你，我要這幾瓶水。”喬一聽到櫃枱上方傳來聲音，於是匆匆掛了電話。她有少許眩暈，把腦袋從膝蓋上支撐起來，眼睛仍然昏花。她勉強站了起來，抬起頭：“好，久等了……”她拿過檯子上的水，眼神掃過客人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仍然是昏花的，可是她不是。她瞪大了眼睛，用手背擦了幾下眼角，看着對方染成紫色的頭髮不能夠移動視線。

半晌，她的身體關節才蘇醒過來：“六十塊。謝謝。”她伸出冰涼的手指把他放在櫃枱上的錢拿了過來，塞進收銀機彈出的匣子裏，然後僵硬的站在原地。

“……你，忘記找錢。”火燎停頓了三秒鐘才說，看着整個身體僵直的喬一，他有一點點想皺眉頭。

“哦、哦，好。”喬一抓了一把零錢出來，數了五次才挑出適當的數量遞給火燎。她的餘光看到便利店的門口有大群的人走來走去，她沒來由的覺得緊張。

“你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哦，好……”

後面說了什麼，喬一幾乎完全記不住。她的眼睛跟着火燎走了出去，不知道身體下一步要作出什麼反應。

中午時，她接到邵雷的電話，說是要一起出去吃飯。於是整個下午，她就貼着牆壁站在那裏，偶爾收錢找錢，偶爾發獃，偶爾聽着艾麗絲說話。

她認為，是疾病讓自己感覺遲鈍了，只是他抬頭看到火燎的眼睛的那個時候，覺得時空靜止下來，空氣中竟然全部都是悲哀的因子，把他和她籠罩在裏面，讓皮膚覺得疼痛緊張。她的心臟不停的顫抖，她覺得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