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手中的玉環是溫潤的,並且質地優良。

揚日坐於台階上,看着那塊玉。從他有記憶起,這玉環便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對於這塊玉,他沒有絲毫的印象,他到底是如何得到這塊玉,而他又是如何……

“阿日,”祁永川坐於他身邊,看着他,“怎麼了?還在擔心小月?”

他看了看他,不語。

“別這樣嘛,老弟,”祁永川搭上他的肩,“大哥不會對她怎樣的。”

“你怎麼知道?”

祁永川聳了聳肩:“昨晚大哥帶她回來的?”

揚日點頭。

“好巧。”他笑,意味深長。

“巧?”揚日皺皺眉。

“臨風回來了。”他打了個哈欠,不着痕迹地移開話題。

“什麼時候的事?”揚日微微驚訝。

“今早,你守着小月,所以不知道。”

“紅菱也回來了?”

祁永川笑。

“是啊,”有臨風的地方必有紅菱,“真煩,過幾天另外幾個傢伙都會回來了。”他伸伸懶腰直起身。

“永川。”

“嗯?”

“你是如何來‘風間門’的?”

祁永川笑得深沉:“很重要嗎?”

揚日無言。

天色轉暗,揚月坐在床上,手裏仍舊拿着那把短刀,昨夜的一幕不停地在腦中閃爍。她終究還是下不了手,那她如何呆在“風間門”,又憑什麼呆在這裏?作為“風間門”的成員,這……是種恥辱。可……她真的下不了手。

從小就怕見血,在以往的訓練中,要不是阿日幫她矇混過關,她早就被大哥逐出門去了。

阿日……阿日……

她不能離開他,自她有記憶以來,阿日就一直陪着她,沒有了阿日她該怎麼辦?但她不想成為阿日的負擔。

思及此,她翻身下床,找出夜行衣換上。

無論如何,也得再試一次……

悄無聲息地躍出“風間門”的園林,她飛走在夜色中的屋檐上,忽然由身後躍出一個人,立於她面前。

“大哥!”她睜大眼。

“你在幹什麼?”他眼中有怒氣閃過。

“對不起……大哥,”她低下頭,“我無意違逆門規,可我不能離開‘風間門’。”

“我何時說要趕你走?”他走近她,衣角飛揚。

“大哥……”她張口結舌,“我這次會努力的。”

“聽着,揚月,”他拿下她的面罩,“你不一樣。”

“什麼?”她看着他在月色中越發顯得冰冷的臉。

“你下不了手,對吧?”語氣恢復了多年來她所熟悉的輕柔。

“我只是……不習慣。”

“你不會習慣的,”左蒼南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向他,“你不適合做殺手。”

“你是要趕我走嗎?”她輕顫。

左蒼南搖頭。

怒氣竄入她的眼:“既然我不適合做殺手,為何留我在‘風間門’,配藥嗎?”

他笑,眼中毫無溫度,修長的手臂攬住她纖細的腰。

“大哥……”她一驚。大哥何時這樣……接近過她。

他笑,輕輕按着她想要移開的身子,貼近她的面頰,開口:“你的刀只能用一次。懂嗎?”

“為什麼?”她的臉迅速漲紅,因為他靠近的臉。

“你會知道的。”他鬆開她。

揚月看着他修長挺拔的身影,開口:“大哥……昨晚的人是你吧?”

他輕笑:“好聰明的小月,是我又如何?”

“為什麼?”揚月細小的拳頭緊握。

將面罩放在她手中,左蒼南輕貼着她的耳畔:“不為什麼。”轉身一躍,消失於夜幕中。

揚月獃獃地立於原地。

耳朵……好燙啊……

天氣大好,陽光明媚,是上山採藥的絕佳時候。

一大早,揚月便梳洗完畢,提上藥簍欲出門,門卻被忽然撞開,還沒待她回過神,身子便被一個柔軟的身軀抱住。

“小月姐。”

“紅菱?”她張大眼。

“小月姐,我好想你呢。”紅菱抬起一張嬌艷的臉。

“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應該在徐州嗎?”她捏捏紅菱的臉。

“事情一辦完我就趕着回來了,聽阿日說你出事了,沒怎樣吧?”

“沒事。”多日不見紅菱,她興奮得兩眼眯成縫,“倒是你,順利嗎?”

“當然,你也不想想我紅菱是如何的冰雪聰明。”她仰起艷如桃花的臉。

“你好自大。”揚月大笑,拉拉紅菱的發。

“告訴你哦,臨風也回來了。”紅菱朝她眨眼。

“我知道。”揚月關上房門。

“你知道,誰告訴你的?”紅菱驚奇地睜大眼。

“還用誰告訴,”她笑,“有你的地方能少得了臨風嗎?”

“小月姐,你說什麼呢?”紅菱的一張臉瞬間變得通紅。

兩抹輕盈的身影伴着嘰嘰喳喳的聲音朝大廳走去。

跑到位於“松園”的大廳,發現左蒼南也在,揚月臉上一燙,躲開他的目光,看向與祁永川打鬧的臨風。

左蒼南若有若無地勾出笑容,收回目光。

“大哥。”紅菱衝到左蒼南面前。

“嗯?”他抬頭。

“我這次表現不錯唷,既沒暴露身份又沒有……”

“想要什麼,說吧。”他端起茶杯,淺笑。

“我要休息一段時間。”她大聲地宣佈,得意地看向臨風,後者以欲殺人的目光回瞪,她臉上的笑容更燦爛。

左蒼南笑,點頭,起身。

“大哥。”紅菱拉住他的衣袖。

左蒼南微微轉頭,看向她的手。紅菱心中一顫,寒氣自左蒼南的身上竄向她,她微微退了一小步,鬆開手,看了看臨風。

“說。”左蒼南開口。

“沒……謝謝大哥。”紅菱搖頭,笑靨如花。

大哥,仍沒變呀。

她再次看向臨風,揚着一道完美的新月眉,臨風暗自詛咒。

小妖女!

清清喉嚨,他走上前。

“大哥,”他笑,“最近……沒什麼委託吧?”

“想放假?”左蒼南輕笑。

可惡的妖女,臨風扯出笑容。

“三個月後準時回來。”他走向大門。

“是。”他狠狠地看向紅菱。

屋內的人喧鬧起來,左蒼南跨出大門,似乎沒有聽見他們的聲音。

揚月看着他遠去的挺拔背影,撫着胸口,心跳得好厲害呀……

“風間門?”

“沒錯。”

半晌。

“怎麼會……惹上‘風間門’?”蒼老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小的也不清楚,但當初武爺一家慘遭滅門,的確是‘風間門’所為。據小人所知,‘風間門’接案向來不問原因,只要開得起價,他們絕對接,只怕武爺一家是……”

他抬手,示意他出去。

“風間門”……

居然會是讓所有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風間門”。

在江湖上出現不過十來年的“風間門”,早已名震天下。對江湖人來說,它是個謎,沒有人知道它究竟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少成員。十多年來,“風間門”以特殊的方式與外界聯絡。據他所知,“風間門”是殺手組織,也提供消息,而“風間門”的門主“鬼影”,是當今武林第一高手,門下弟子個個身懷絕技,因此,“風間門”的人從未失過手。

“秋娘……”

低沉而蒼老的聲音伴着鬼工球的聲音,在漆黑的華麗大廳上空無奈地回蕩……

“揚月,出去嗎?”永川站在她門前。

她搖搖頭。

“怎麼了,你最近精神不振喔。”他彈了彈她額前的劉海。

揚月扮個鬼臉:“說什麼呢,我沒事。”

“真的不去?阿日也去。”他看她。

“真的,你們去吧,我想睡覺,有好吃的替我帶回來就成。”她笑,推推他。

“真的不去?”永川拉着她的手。

“永川,算了。”揚日不知何時出現於她門前。

“阿日。”她笑。

“別想太多。”揚日揉揉她的發。

“嗯。”她使勁點頭,目送兩人離去,隨即向竹園走去。

“大哥。”她走入亭中,站在十年來習慣站的位置。

他並未抬頭:“有事?”

“我……想完成上次的任務。”她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

左蒼南放下書,看向她。

“自覺不如人?”他淡淡地開口。

揚月瞬間漲紅了臉——大哥總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是啊,自紅菱回來后,她才發覺自己是很無用,比她小的紅菱,無論什麼任務總能做到完美無缺。

“大哥,再給我一次機會。”她緊握雙拳,“我……會努力的。”

左蒼南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一股獨特的清涼味傳入揚月的鼻息——是大哥身上的。她的心顫抖了一下,猛然發現兩人是如此地貼近,她後退幾步,直至背抵到亭柱。

“那你倒是說說,你會如何努力?”他抬起她的臉。

“我……”她頓時語塞,臉紅成一片,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因為他逐漸靠近的英挺面孔。

“說。”左蒼南輕笑,吸入她的清香。

“大哥……”她竭力壓下心頭說不出的慌亂,看向他,“我不想成為大家的累贅。”

“累贅?”左蒼南唇角的笑意加深。

看着他因笑而更顯俊朗的臉,揚月的意識有些散亂:“大家……都出過任務了。”

“你的刀,”笑意從他唇角褪去,“只能用一次。知道嗎?”

“為什麼?”她低吼,怒火上升,他……不信任她的能力嗎?

“你越來越膽大了,小月。”他親昵地靠近她的臉,在揚月錯愕之際,吻上了她因驚訝而微啟的唇,懲罰般地輕咬她的唇瓣。

大哥在做什麼……

她臉上騰起火熱,雙腿發顫。大哥,在做什麼……

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個異常親密的動作——大哥為什麼要這樣做?

揚月發現自己完全不能集中思想,大腦一團混亂。包圍着她的——是左蒼南的氣息與溫度……良久之後,他終於放開了她。

“大哥……”她靠在他懷中,遲疑地開口。

他輕撫她艷紅的唇:“不要讓其他人這樣做,知道嗎?”

他的語氣是她所熟悉的輕柔。

雖不懂為什麼,揚月仍是點了頭。大哥的話她一向奉如聖旨。

抬頭,她看着他狹長的雙眼,好像有火焰啊……

他低頭,輕吻她額上的疤痕:“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他眼中的火焰已經消失,揚月所看到的仍是一片冰冷……

撫着亭柱,她點點頭。

月黑風高,很適合“外出”的夜晚。

揚日將劍提在手中,輕巧地躍入“福壽樓”的院內。整個庭院來看,“福壽樓”的東家確實是京城十富之一,只可惜——揚日扯扯唇角,準確地找到“福壽樓”的東家——鄭全祿的寢房。

月光下的長劍格外陰寒,揚日正欲動手。

“你是誰?”床上的人開口,卻不見驚恐。

“吵醒你了?”揚日扯扯唇角,微驚。想來這鄭全祿必是練家子的,開口中氣十足且不說,能察覺他的闖入已屬不易。

床上的人翻身坐起:“聽你的聲音是年輕人吧,我們是如何結怨的?”

揚日不語,走到桌邊,點亮油燈。他看清了床上的鄭全祿,他是精瘦的中年人,眼中閃着精光,果然是練家子,揚日將劍指向鄭全祿的胸:“我要動手了。”

鄭全祿臉色一變,反手一揮格開他的長劍,極快地從枕下抽出一柄劍,刺向揚日。

“為何點燈?”幾經回合,鄭全祿明顯不濟,語氣不穩。

“讓你看清我的臉,不然你會死不瞑目。”揚日笑了,手中的長劍一挑,鄭全祿的劍“哐”掉在地上。

鄭全祿面如死灰地僵於原地,闖蕩江湖三十幾年,從來沒人在二十招內就可擊敗他,現下他只覺背脊感到陣陣涼氣。

揚日彎腰,拾起地上的劍交予他手中,卻發現他睜大雙目,嘴角怪異地抽動着,似看見了極可怕的事。

順着他的目光,揚日低頭。

玉環……

“該想到的……那幾人……怕也是你殺的吧……”鄭全祿跌坐於床上,“小磊……小磊……你……終究還是來了……”他目光散亂地看向揚日的臉。

“小磊……”揚日無意識地重複這兩個字,頭像被針刺了一下。

“報應啊……”鄭全祿大笑起來,手拿長劍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揚日看着他痛苦的面容,確定他已死之後,他捻滅了燈,離去。

小磊……

華麗的大廳內,一片漆黑。

“老三也死了?”

“昨晚的事。”

“是嗎?”他佝僂的身影在燈光下異常孤寂,“十年了……是報應嗎?”

“爺……”

“你下去吧。”

“是。”

他坐在太師椅上,點上燈。燈下是一雙蒼老的手,閉上眼。折磨啊……什麼時候到他呢?他走到大廳的銅鏡前,看着鏡中蒼老的面孔,凄厲地尖笑出聲。

“秋娘,你放心,”他抬眼看着屋頂,“你的仇未報,我不會就這樣死的。秋娘……”

尖笑漸漸轉變為怪異的哽咽,在陰冷的大廳上空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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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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