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是夏初的季節,在南方一個偏遠的小鎮。
牛仔褲、白T恤,脂粉末施的頌安一身清爽,半長的頭髮綁成一個短馬尾,那感覺恍惚她還是個學生,不過她現在是個老師。
上完最後一堂英語課,從教室往住處走,心裏卻又不自覺在想那個冤家在幹什麼?兒子好不好?雖然事隔一年,但傷疼依舊。
當初選擇了放棄,選擇了逃離,是因為太累。在半個月天堂般的美好之後,在沒有一點徵兆的情況下,心頭肉被割走了。接着,那個令她完全不設防的丈夫又一記重創,那額頭的血,就如心頭上一滴一滴的血。她或許還該感激那一巴掌,肉體的疼分散了一些心頭的疼,否則她一定會崩潰。
終於徹底地絕望,她想過死,想用死來證明他們那種根深蒂固的想法是錯的,但她又迅速否決了這瘋狂又蠢透的念頭,她怎麼可以讓已竣背負這樣一個罪名。
但何去何從,她茫然無措,陳凌波的電話猶如大海上的浮板,凌波想引她進入國際志願者協會工作。只是簡單地做一名志願者,進行志願服務。
最終,她選擇來此教書。
走回住處,那是間小屋,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可說句公道話,這間小屋着實又舊又破!
她的房屋的不遠處是用竹席、塑料布、竹子搭建的學生宿舍,裏面住了近五十個男生。每遇大風大雨天,大家就膽戰心驚,校長、主任更是整夜不敢睡,一個小時去查看一次。
可又有什麼辦法,學校沒有錢,這個四面環山的小鄉鎮,交通不便,特別到了雨季,泥石流堵上了僅有的一條盤山河石路,就會十天半月的無法與外界溝通。鄉里最漂亮的建築當屬剛建成的鄉中學了,只有錢蓋學校再沒錢蓋教師宿舍、學生宿舍了。
看着學校的窘境,頌安就連做夢都在後悔離家出走時為何不捲走自己的舊款,除了鑽戒,那些項鏈、手鐲、胸針、耳飾就有幾千萬了,還有那輛名車。算來算去,結婚沒一年,也着實讓那混球出了一大筆血。如果卷出來,折折價,她也可以湊個千八百萬的,那麼現在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她開始煮飯,前幾天在集上買的青菜已吃完了,又得吃兩天豆腐直到下一個集了。通常形容生活困苦為青菜豆腐,到了她這裏,或許要改成豆腐豆腐了。
吃了晚飯,坐在桌前批改作業。幾個女學生小鳥一樣吱吱碴喳地進了來,手中捧着不知名的野花。
“我說丁老師的花又蔫了吧。”那個叫春筍的最小、最活潑的女生說著。
“我們早猜到了。”一向愛和春筍鬥嘴的小棉又跟上。
女孩子們把給老師提供花花草草當成了任務,每隔三兩天就會從家裏或山上采來鮮花,把小屋裝扮得很鮮亮,房裏還掛了各種顏色各種式樣的風鈴,也是女孩子們用包裝紙折的,牆上也貼滿了孩子們的塗鴉工作,總之,整個小屋色彩斑斕,讓人眼花繚亂。
將花插進水杯、玻璃瓶里,小屋內有淡淡的花香。女孩子們非常喜歡到她這裏來,問她外面的世界。當聽說丁老師居然在外國住了好多年,孩子們全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外國人的眼珠真的是藍的嗎?黑人為什麼那麼黑呀,他們吃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總是不厭其煩。
女孩子裏最漂亮、最文靜的小戀仍是一臉不解,“丁老師,為什麼不要你的兒子?卻跑到我們這兒,你不想你的小孩嗎?”
“想啊!”頌安點頭,卻不知那個小東西是否在想她,“不是我不想要我的小孩,但他跟着他爸爸比較好。”
“怎麼會?小孩要和媽媽在一起。”春筍一臉的嚴肅。
“但他爸爸可以給他任何想要的東西,可以供他上最好的學校。”一個一文不名的母親怎麼可能爭得過身價億萬的父親。
學生們似懂非懂,但也不再追問。所慶幸的是,她不用和她們解釋為何離婚。
“老師,你覺得我們這裏苦嗎?”
“還好。”其實這裏倒也溫飽,只是沒什麼錢而已。
“可我們都覺得我們這裏苦。”小棉嘆口氣,“下學期也不知有沒有錢讀書。”
屋裏另外幾個女孩子也無語。
另外一個叫敏騰的女孩子開口:“老師你沒發現今天滿妹沒來上課嗎?”
“對啊。”頌安也一直想問,“她病了嗎?”
“不是啦。”和滿妹同村的美仙搖頭,“她周末回家,問家裏要五塊錢菜金,家裏沒有,他爸打了她,不許她來上學了。”
頌安沉默半響,“她家真的很窮嗎?”
“去年收成不好,家家都沒錢了。”美仙低着頭。
頌安盤算着,志願者協會每月有最低生活保障,節省些,足夠她的開銷,身上的美金與港幣摺合人民幣大約十萬元,原本是準備蓋幾間平房,為孩子們擋風遮雨。還好身上現在就有千把塊錢,至少可以先解決滿妹的吃菜問題,至於下個學期的學費,也可以慢慢想辦法,滿妹是班上成績比較好的學生,又聰明又用功,不繼續念下去,太可惜了。
“美仙,明天請一天假,陪老師去你們的村寨,我去找滿妹的父親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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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飄着細雨,頌安打着傘,與美仙去上坡村。
上坡村很遠,幾乎是這個鄉中最遠的村寨。在這一年當中,頌安到過不少村子去了不少學生家,了解經濟、文化、衛生、醫療、教育狀況,為協會提供比較詳實的資料。但上坡村她卻沒來過,因為要走六七個小時的山路,且崎嶇不平。校長、老師一直勸她別來,怕有個意外。
一踏上進山的路,頌安就體會到人家說的是至理名言。溝溝坎坎,高高低低,曲曲折折,還有說陡不陡,說斜不斜的山坡,一個不留情就會滑下去。人家用六七個小時走的路,她用了九個小時。
到達時已是下午四點鐘了。滿妹家房子很破舊,老式的傢俱,居然有一架已不多見的織布機,滿妹正在織布,不說話只是對她笑了笑,頌安只好對着一旁抽水煙的滿妹爸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滿妹爸不點頭不搖頭,也不大做聲,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吸着水煙,煙筒中呼嚕作響。滿妹不時地看看父親,一臉期待,又有些膽怯。
屋外有雞在叫,“爸爸讓媽殺雞給老師吃。”見老師有些迷糊,滿妹解釋着。
“不要,留着雞下蛋吧。”頌安制止,下蛋賣錢給滿妹當菜金,她心裏又跟了一句。
“留客吃飯,怎能不殺雞。”滿妹爸開口了。
頌安每次家訪,所到之家都是傾其所有,讓頌安覺得自己是去開洋葷,但每到周末,就會有學生排隊似的請她去做客。看來這一次,窮得連菜金都沒有的滿妹也未能免俗了。
吃飯時,滿妹爸一個勁地讓頌安吃菜,滿妹媽也用土話講着,仍帶着憨憨的笑。吃完飯,滿妹爸才開口:“把書包收拾一下,明兒一早和丁老師去上學吧。”
滿妹笑逐顏開,頌安也鬆了口氣。
滿妹爸看看女兒,“今年收成不好,家裏真的很困難。老師說了這麼久,我也想通了,不能讓滿妹像我跟她媽一樣這麼一輩子。念書吧,書念得夠多了,就能到外面去,至於學費,食宿費,後天我去集上把豬賣了,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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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生三人在清冷早晨往學校返。
四周的景色很像水墨畫,起伏的群山,白霧在山樑間縈繞,而人就在霧中穿行。因為一場雨,下山的路變得更滑了。她已跌了一跤,褲子上是紅乎乎的泥巴,但她仍興緻極高。
轉過一個山腰,又是那個有些陡的險坡。小路很狹窄,兩個學生一前一後地把她夾在中間。滿妹領頭,有經驗地告訴她:“老師,別踩那草,是空的。”
“哦!”頌安應了一下,卻因看見一隻翠鳥而走了神,一腳踩空,身子往右栽,兩個學生抓了個空,頌安就跌了下去。
陡坡很長,頌安頭一個反應居然是小時候的一句歌謠:“哪怕哩骨嚕滾下台。”之後的反應才是,“完了,我會被摔死,應該先把菜金給滿妹,我死了會開追悼會嗎?已竣,小同!”她的腦子裏不再有別的事情,只有丈夫與兒子,在頭被山石撞昏前,她只叨念了一句話:“已竣,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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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沒死?”頌安醒來的頭一個反應是覺得不可思議。可渾身上下沒有不疼的地方,這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塊門板上,有人抬着,一旁滿妹與美仙哭哭啼啼的,那勁頭就差沒披麻戴孝了。
“我還沒死呢。”她呻吟了一聲。
“老師醒了。”滿妹忙擦眼淚。
“這是哪?”
“快到醫院了。”
“我的腿是不是斷掉了?”左腿痛得要命。
“說是骨折了,已去找我們這兒最好的大夫去了。”
“蒙古大夫?”頌安對素未謀面的醫生先做了個評價。
到達醫院時大約是晚上八九點鐘了,一個又瘦又小的老頭查看了她的傷勢。
“怎麼樣?我還能走路嗎?”
老頭馬上笑了,“你跑山路都沒問題。”
看在他一把鬍子的分上,姑且信他吧。
老頭開始正骨,頌安痛得快哭出來了,這痛可媲美當年生小同的痛,隨着老頭最後的正骨,頌安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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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時,居然看見了一張本不該出現的臉。幻象、夢魘,她閉一下眼,又睜開,還是那張臉。怎麼就醒不了呢?她動了一下,好疼!這不是夢,她抬胳膊想揉眼睛。
“別動,是我,你沒做夢。”那張臉在說話,神情肅穆。
耳朵也出了毛病,一定是摔得腦震蕩了,耳鳴,她又要去掏耳朵。
“別用手掏耳朵,你全身上下,好像也就這兩個零件完好無損。”嘴巴一張一合。
“鄺已竣?!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頌安差點沒跳起來,但是身體不配合,只發送了一個驚訝的口氣,表明嘴巴的功能正常。
“No,No,No。”鄺已竣大搖其頭,“聲明,我可沒找你,東尼在瑞士念書,有媽陪讀,你也逃了家,我一個人好不自在,遂打包遊山玩水,聽聞此處風景甚美,便乘興而來。不意巧遇逃妻,報應不爽,正可幸災樂禍一番!”
“什麼叫報應不爽?!”頌安想揍他,身體卻不配合,還以疼痛作為抗議。
“悍夫常對逃妻講,你若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我還沒動手,老天爺已先下手為強了,你說是不是報應?”鄺已竣耐心地解釋着。
“你這個混蛋,我都這樣了,你還氣我。”
“哦!你敢情也知道你都這樣了,也知道你差點沒摔死,好好的少奶奶不當,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什麼鬼老師。當也就當了,還家什麼訪,走山路還敢東張西望,摔斷了腿。我快被你嚇死,頭一眼居然看見你躺在那一動不動,雙眼緊閉。我以為你翹辮子了呢。你這個女人,敢拋夫棄子,要不是你現在腿斷了,我非把你吊起來打,就像你教訓東尼一樣,看來我得重振夫綱才行。”鄺已竣幾乎是在大吼,千辛萬苦才找到這個小山溝,想像着二人的見面方式,怒目而視,喜極而泣,避而不見。想了十幾種,可哪種也沒這種刺激,差點生離死別。
“你、你……我、我……”鄺已竣從沒這樣對她講過話,明明是關心,口氣卻這麼嚇人。從小到大也沒被別人吼過的頌安,覺得很委屈,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做了語言復讀機,“我都這樣了,你還罵我。”
鄺已竣看着她,柔情替代了火焰,無奈的嘆氣聲逸出嘴角,忽地傾身吻住她,仍是那樣的熱烈。頌安一向經不起他的吻,這一次也迅速溶解,沉醉在他的熱吻中。
良久,鄺已竣才鬆開她。頌安紅着臉,“過分,我的腿都斷了,你還……”
“我親的是你的嘴,又不是你的腿,二者混不到一塊去。”鄺已竣教訓她一句,低頭查看傷勢,“你也不找個交通方便,有正規醫院的地方,這裏只有鄉野遊醫,我得想辦法把你運出去。”
“不用了,那醫生說包能治好,而且跑山路都沒問題,難道,你想把我醫治成奧運會百米冠軍?”
“奧運會百米冠軍?做夢你都別想,那不是縱容你跑路,我是想讓醫生把你醫治成參加殘奧會。”
“混球!”頌安真的痛恨自己腿腳不方便。
鄺已竣不再開玩笑,神色凝重,“若你不想參加殘奧會,我看還是該去大點的醫院。”
“沒那個必要,夾板上得很好,況且我行動不便,山路又那麼顛,還是不動為宜。”
鄺已竣皺眉。
“放心啦,我不會拿我的腿開玩笑,我還指望它陪我度過下半生呢。再看看,明後天若覺不行,再走不遲。”
鄺已竣低頭又看看傷腿,“那再看看吧。”
鄉長,校長等都來衛生院看她,有些奇怪地看着鄺已竣。
頌安把眾人一一介紹,最後才隆重推出他:“鄺已竣,我前夫。”
“現任!”鄺已竣白她一眼,“我這個老婆平日裏就愛使小性子。吵了一架,居然丟下孩子和我,跑到這裏來教書,害我找了她一年,這一年麻煩諸位了,多謝諸位的照顧。”
“哦!”眾人一臉的恍然,看二人天造地設似的,丁老師怎麼捨得離家出走呢?老公還不遠萬里地跑了來,足見愛妻情切。
送走人後,鄺已竣才伸伸懶腰,“你的人脈還挺!”。”
“恭維!”頌安一張撲克臉,“記住,我們離婚了。”
“單方面,無效。”鄺已竣仍舒展着筋骨,“協議書被我當著律師的面撕掉了,想離也要回去再找律師了。”
“你無賴!”頌安咬牙。
“你才是無賴。”鄺已竣不但咬牙還做切齒狀,“從咱們相識到現在,我何時掌握過主動?你追我,我就要被動地接受;你要分手,我也同意;你生東尼,我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當了爹;你要當新娘,我就要做新郎;現在,你又要離婚,這次我絕不遂你的意,你總得讓我主動一回吧。”
“你!”頌安雖覺他強詞奪理,卻百口莫辯。
“所以,我不離,就不離,纏你,磨你,綁你一輩子。”
頌安哭笑不得,“別晃了,你的頭再晃,我頭就暈了。”
鄺已竣立刻衝上來,“頭暈?是不是腦震蕩?”
“不是啦,只要你別在我眼前晃。”頌安笑罵他。
鄺已竣放下心來,開始整理另外一張床。
“你幹嗎?”頌安問。
“當看護嘍。”鄺已竣打開旅行包,掏出東西放在桌上。
頌安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他既來了,就不可能走。
“你的東西,我一會兒去拿。現在,你要不要上廁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個醫院居然有一個室內沖水廁所,所以我就在此安營紮寨了,休想把我趕走。”
鄺已竣把頌安的東西搬來,也順手把那些花花草草捎來。佈置了一下病房,四下打量,很是滿意,“鄉村五星級。”
頌安想笑,卻又忍住了。看來一路尋妻的過程中,這個大少爺吃了不少辛苦,臉晒黑了,頭髮亂了,衣服皺了,還好颳了鬍子,否則會落拓得像流浪漢。
最後,鄺已竣又拿出手提電腦。
“你還帶着這玩意兒。”
“沒辦法,再不用電腦聯絡,我就真的只能用自身魅力追回逃妻了。”邊說他邊插上電源,又插上扯過來的電話線,“也不是太偏,能夠上網呢。”
鄺已竣開始敲擊鍵盤,頌安也陷入沉默,敲了一會,鄺已竣開口:“你什麼也不用講,知道你當年追我追得很辛苦,現在我也可以照樣學樣,讓我追你一回,好嗎?”
“照樣學樣?”頌安眯了一下眼睛,“全部?”
“No,No,有一樣,不許和別的男人上床,有老公我效勞就行了。”
頌安一副男人都這樣的表情。
“還有,岳父岳母很擔心你,剛才我已打電話回去了。”
“啊!你說我腿斷了?”頌安哀號。
“沒有。”鄺已竣截斷她的怪叫,“我比你孝順,居然連爸媽也不聯絡。我做錯了,你罰我就好,居然還包括你的父母。”
“我、我怕他們受不了你的利誘。”頌安自知理虧。
“哦!原來你也知道我會四下求神拜佛地找你,而且還像個瘋子。”想想,鄺已竣又很生氣。
“小同怎麼樣了?”頌安忙轉移話題。
“還好意思問兒子,他很好,很開心,因為老媽離家,再也沒人打他屁股了。”
“你幹嗎?這是對重傷員應有的態度嗎?還說追我,就你這德性,騎馬都迫不上。”
“我不對,我認錯,我改!”鄺已竣馬上舉手,絕對的怒顏媚骨,“可你總能讓我控制不了情緒,我還是喜歡初相識的你。”
“想得美!”頌安撇嘴,“還要我做牛做馬。”
“那我做牛做馬好了。”果然是風水輪流轉,鄺已竣心中哀嘆自己沒能好好把握那段幸福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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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在病床上吃的,源自學校的食堂。服侍病號吃完,鄺已竣才吃。
“吃得慣嗎?”頌安問。
“還好。”鄺已竣快速吃完,只為充饑。
吃過晚飯,天已黑了,他先去沖了一個涼,才端熱水回來為頌安清理。
從未見過他如此的細緻與溫柔,頌安感動得想哭。可又一轉念,這麼點小恩小惠你就動搖了嗎?可從醒來第一眼看見他,自己也沒什麼堅定的信念啊,因為被摔昏前,她的腦子裏就只有他,想的全是他的好。如果不死的話,還要繼續愛他,像小狗一樣守着他,仰他的鼻息,接受他的殘羹剩飯,反正只要在他身邊就好,而他就在眼前,為了找尋她不惜放下生意,跋山“步”水而來。要是從前,她早就稀里嘩啦了,其實現在也一樣。
聽見鄰床有怪聲,鄺已竣馬上驚醒了,“怎麼了?很疼嗎?”他坐了起來,想去開燈。
“別開燈。”頌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淚流滿面的醜態,“我沒事。”
“那你在幹嗎?”
“你來抱抱我吧。”頌安抽咽了一下。
“不早說。”又加一句,“求之不得。”
鄺已竣十分迅速地爬上老婆的病床,鑽進她的被裏,從右側抱住她,緊得令頌安喘不過氣來,但那氣味,那體溫讓她安心。
大手在撫摸她的肌膚,嘴唇也蹭來蹭去。
“親親也就罷了。”頌安好心地提醒他,別玩火自焚。
“我還沒變態到專對殘障人士下手,這樣就好,這樣就足夠了。好了,睡吧!”鄺已竣撫摸着她,滿意地嘆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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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安的迅速康復,讓鄺已竣不得不對大夫有了重新的評價。中西結合,內服外敷一通,三天後頌安居然可以下床了。
用腳指甲想,鄺已竣也不會同意她這麼快下床。但頌安執意要去上課,“不讓我去上課,我就一輩子呆在這兒。”這個威脅很有效,鄺已竣馬上欣然從命。
頌安上課,鄺已竣就用電腦處理自己的生意,看樣子,就是她的腿好了,也會教完這學期,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吧。
原來自己的老公竟是個如此合格的特護,煎藥、換藥,擦身,陪她上廁所,背她往返於學校和醫院之間,料理一日三餐。如果說自己的腿飭癒合得如此神速,一半是老中醫之功,那另一半就是持護之力了。
午飯是炒青菜和兩條清蒸魚,味道還真是不錯。
“食堂大嬸這兩天手藝漸長。”頌安誇着。
“你就別指望那個大嬸了,這兩天的菜出自村裡惟一的小飯館的掌勺師傅。”鄺已竣扒着飯。
“那原材料呢?”
“你不必為學校心疼,這些全是你老公我自掏腰包。村裏的雞、蛋、肉、河裏的魚,地里的菜,已被我編了號,會按順序由我們的嘴進入我們的腸胃。總之要做一對蝗蟲夫婦,把他們吃光。”鄺已峻還揮動着一雙筷子,以期望變形似害蟲。
“天!”頌安拍頭,“這幾天,你可做了不少事。”
“過獎,過獎。”鄺已竣一副謙虛模樣,“你的芳鄰已一一拜過,而且發現我真的是魅力無法阻擋,這裏的姑娘們一看見我都羞羞答答,個別大膽的有示好的意願。”
頌安放下碗筷,把他重新打量一番,“不是吹牛,我的現任或許不久就會變成前任老公的外包裝足夠吸引一大幫娘子軍,而且是經過多方驗證的。”
鄺已竣甩了一下頭髮,擺個酷樣,“那看來老鄺我又要小試牛刀,活動活動筋骨了。”
“太好了!”頌安拍手,“你也要紮根這裏了,而且你打算娶幾房姨太太?”
“我可沒打算落地生根,何況再娶妻生子,一個老婆一個兒子已讓我頭大了。”
“怎麼?想把在香港那套拿出來,佔了便宜就走?”頌安一臉陰森,令人汗毛倒豎,“這是什麼地方?任你撒野,這可是當年的蠻荒之地,盛行什麼巫術啊,蠱啊。人家姑娘拿你根頭髮都可以找人作法,到時你就可以老死他鄉了。”
“真的?”鄺已竣十分感興趣地問。
頌安不置可否,“反正學生們說得活靈活現的,時間、地點、人物、事情經過,結果,一應俱全。我想既然已在人家的地面上,即使不信,也該敬畏吧。”
鄺已竣做了個肯定姿勢,道具仍是筷子,“知道了,下午我就去找尋可以施咒的巫師。”
“幹嗎?”頌安一臉恐懼,難道他已做下了好事,着了人家姑娘的道,他要去找尋解藥?
腦袋上挨了一記筷頭,鄺已竣一副她肚中蛔蟲的樣子,“找巫師給你施咒,讓你今生今世也不離我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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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板去掉,但頌安仍需用拐。已到了複習階段,學生又面臨考試,所以頌安非常忙碌,鄺已竣就只希望她忙完這學期,肯乖乖地隨他回去。
吃過晚飯,鄺已竣把又要伏案的頌安拉扯出來,陪他散步。
幾個半大的男孩子在路邊說話,並沒有去上晚自習。
“這些學生很皮,尤其是這些男生,都不肯用心讀書,我為你不值。”
“話不是這樣講,我的出現如果可以改變一個孩子,那我就沒白來,我可沒認為我有多大的能量。”頌安看薄暮中的山巒,“其實這也怪不得這些孩子們,還是體制使然,先期的小學教育鬆懈,到了後來,學不懂,當然就沒有興趣。”
“你也見了,上英文課許多學生睡大覺,但你想一下,在這一個鄉里,又有幾個人有機會用到英語呢,所以他們不愛學也是無可厚非。”
聽了她的長篇大論,鄺已竣撓撓頭,“很精闢,我贊同,但我很奇怪一個問題,其實我親愛的老婆是個很為他人設想的人,許多事都從另一個角度去考慮,總會為別人做的事找出合理的理由,但是,你為什麼不從我的角度去考慮一下呢?”
“從你的角度?”頌安沉思了一下,“你從小就被言傳身教,長大后,又有無數美女來驗證,所以用美貌與身體換取金錢和地位的觀念根深蒂固。當初,我都沒有尊重我自己,何談讓別人尊重我。拿了十萬美金是事實,數年後又攜子捲土重來也是事實,往壞處想在所難免,又何況還有報紙雜誌街頭巷尾此類負面報道的旁徵博引呢。”
“婚後,其實夫妻之間是需要兩個人的共同努力,這方面我做得非常差,把自己縮在龜殼中,任你甜言蜜語也好,負面刺激也好,我都不肯出來。總一廂情願地認為,你該了解,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卻從不證明給你看。高估了你的觀察能力。
“婆婆溺愛孫子固然不可取,但我體罰兒子才是真正的導火索,你也是就事論事。至於你的口不擇言,其實我也一樣,懷疑你的突然改變,不相信你對我的愛,大家扯平了,而我卻鑽牛角尖,又離婚,又出走的。”
聽着頌安垂着頭,不停地談自己的心路歷程,鄺已竣的嘴越張越大,“那你、你、你還……”
“腦子摔了一下,摔開竅了。”頌安攤手,居然一臉無辜。
“跟我回去。”鄺已竣扯過她。
“幹嗎?”頌安做田雞跳。
“回房好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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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后,頌安滿意地躲進他的懷中,
“這學期—結束,就和我回去吧。”玩着她的髮絲,鄺已竣又重複說了無數遍的建議。
“我還沒教夠呢。”頌安撒嬌地嘟囔着。
“回去教好了,開辦一個學習班,如何讓王子愛上你,保證門庭若市,大發其財。”
“還是如何釣—卜大金龜來得真。”頌安大笑。
“好了!別玩了,回去吧,兒子想你,媽也後悔了。”
頌安仍不鬆口。
“好!”鄺已竣舉手投降,“那竹棚是你的心病,我捐錢蓋一棟宿舍樓如何?”
“你肯出血了?”頌安抬起身,早知道他會這麼做,但這還遠遠不夠,不但出血,還要大出血。
“但你要和我返港。”
“可不可以讓學生們又住樓,又不損失一個好老師?”頌安撫摸他的臉,軟語溫存。
“這是一道單項選擇題,留給鄉長、校長、學生們吧。”立場十分堅定。
“你我都知道答案。”頌安躺回他懷裏。
“可不可以變成多項選擇題?再加兩個選項,一個教師宿舍樓,一個小型圖書館。”頌安掰着手指,引夫君入瓮。
“獅子大開口,你當你老公是印鈔機。”鄺已竣大叫,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你叫什麼叫,你也看見老師居住環境的簡陋了,懂不懂什麼叫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頌安不吃他這一套,仍振振有詞,“這三樣加起來也沒多少錢,一定超不過你每年那個……啊……那什麼……嘻嘻……哈哈……”
這一串虛詞被一雙大手扼斷,“你這個女人,又忘了約法三章,這一年多我守身如玉,婉拒了多少倒貼美眉。”
頌安掰開他的巨靈掌,“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老公,親愛的,Darling,甜心……”一連串肉麻的愛稱聽者是十分受用,說者卻一身雞皮疙瘩。
“我是這樣理解,你把你個人的交際費省下來蓋房子,我呢,出勞務,替那些美女們應付你好了。”頌安大拍胸口,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壯相。
鄺已竣更氣得哇哇大叫:“出勞務?應付?我們是夫妻,這是你應盡的法定義務,你還敢和我討價還價。”
頌安聞言,頭一垂,嘴一扁,手一攤,氣一嘆,“唉!黔驢技窮也,只好自掏私房錢。回家典當細軟,那隻鑽戒應該還值點銀子吧,老公,幫我找個好買主,這個忙你可要幫哦。”
鄺已竣下意識地縮回手,雖然他的結婚戒指也和頌安的戒指一樣,並排躺在絲絨盒中,如果不是這樣,只怕現在戒指早已幻化成三幢建築物了。
“好!好!好!”鄺已竣挫敗地擺擺手,“兩個宿舍,一個圖書館。我想想今年的慈善捐款,是挪一部分來用,還是追加。”
“哦!”頌安為勝利歡呼,又不忘給斗敗的公雞幾個安慰吻,“我老公最好了,心地最善良了,你想想等樓房落成,金光閃閃的大字,鄺已竣教師宿舍樓、鄺已竣學生宿舍樓、鄺已竣圖書館……”
看着老婆故作白痴的笑,鄺已竣只有抱頭哀嘆,追回逃妻代價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