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蘇鎮江
面街疊樓的鎮江街上,一個又一個的鎮民在經過路邊拐角那間“丁家糕餅店”時,都有同樣的動作跟神情,先是搖搖頭,嘆了一聲,喃喃地說了句,“傻姑娘!”后才繼續前進。
而他們口中的傻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丁家糕餅店的女當家丁如君,因為她這會兒又在做傻事了。
“就在給他一塊嘛,簫盈。”
年僅十六歲的丁如君要拿自己做的糕點救濟人還得跟好朋友拜託,但鎮江老老幼幼都肯定簫盈的把關是正確的。
“不行!每個人都有白吃白喝的權利,可他一個人將這權利全佔了!”
十七歲的簫盈冷眼瞪向那個站在店裏裝可憐的張宏,狀甚不屑。
蕭盈家裏是做綢緞生意的,也是三個好姐妹中長得最艷麗的,但自從兩年前情人移情別戀娶了官家千金后,她就成了毒舌派掌門人,說話尖酸刻薄。
尤其兩句“什麼人都有什麼什麼的權利,可他一個人將這權利全佔了”,更是她的口頭禪。
“沒錯,而且,算了算,他已經欠你一百七十二兩五錢兩毛三串子。”家裏開錢莊的左珊妃也是傻姑娘丁如君的把關者之一。
聞言,丁如君那張純真嬌憨的小臉兒愣了一下,又皺了一下柳眉,看着腦袋裏彷彿有一個算盤的好朋友,“他有欠我這麼多?”
“一本金加利息,利息再滾利息,不會錯的。”左珊妃自信十足。
她沒有蕭盈的妍姿麗質,也沒有丁如君的明眸皓齒,算是三人中長得較不出色的,但,絕對醒眼,因為她有張長臉蛋、不大不小的眼睛,還有點暴牙。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她姿色不美,腦袋卻極好,家境也是三人之中最優的。
“可是——”丁如君不忍心的看着苦着一張大肥臉,二雙小眼睛帶着乞求眸光的張宏,他還拚命跟她點頭呢!
其實她也知道他是扮可憐在騙吃騙喝,但若是幾塊糕餅就可以幫一個人填飽肚子,那又有什麼關係?
“君君,現在這間糕餅店是你在當家耶,沒有人天天做虧本生意的。”左珊妃一看到她那張寫着“沒關係”的臉,忍不住又開口了。
死馬臉,大暴牙!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張宏以前曾待過戲班子,演技一流,所以這會兒裝出一臉悲哀,但心裏在咒罵。
“沒錯,君君,你就是因為他,被鄉親父老們笑稱‘傻姑娘’,算我拜託你難得聰明一次行嗎?”
蕭盈雖然跟丁如君是好朋友,但對這個憨直、反應慢又識人不清的朋友,她還是常常受不了的出言嘲諷。
多嘴!破壞人家好事,難怪被男人拋棄,沒人敢要!張宏又在心中咒罵。
“那我繼續糊塗,應該也沒關係嘛。”
丁如君粲然一笑,拿出陳列架里的幾塊糕點放人盤子,就要包起來給張宏,但整個盤子立刻被蕭盈搶過去,而左珊妃則看着那個盤予嘴巴念念有詞的。
—會兒后,她瞪着丁如君,“你再給他這幾塊,他總共積欠你一百七十六兩七錢五毛一串子了。”
無聊,多事,丁如君是甘願請他吃的,他才不需要付一分一毫!
“每個人都有好吃懶做的權利,但他一個人將這權利全佔了,君君,你再讓他需求無度,就是在害他。”蕭盈不客氣的再瞪了爛好人丁如君一眼。
“可是施比受更有福,何況,他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幫張大嬸種田,不是?”
“哈!種田,他的確種了不少‘蒜田’。”
“蒜田?”丁如君一臉困惑。
“是啊,每個人都有裝蒜的權利,他一個人將這權利全佔了,而且這蒜都種成了蒜田百畝,他還厚顏無恥的在繼續種!”蕭盈鄙夷的瞪了還在裝蒜的張宏一眼。
“蕭盈!”丁如君又皺眉了。
“我沒說錯,種蒜田他是高手,至於他娘的稻田?
哼!他到進棺材那一天都不會去種的!”蕭盈說話毫不客氣。
這一點倒是被這個恰北北的女人說中了!張宏在心中竊笑,反正他只要跟丁如君這個笨蛋哭窮、喊肚子餓,三餐都嘛有得吃,幹嗎到田裏幹活?
丁如君眼見兩位好友就像左右護法一樣,不肯讓她施捨糕餅給張宏填肚子,只得先幫“介壽山莊”的老太君送新口味的茶點去。
“那那你們幫我顧一下店,我馬上回來。”她走到賬房后,將一些已完成的五色油咸糕用荷葉包妥,再走出來,經過裝出一臉炫然欲泣的張宏身邊時,她低聲的道:“你晚一會兒再過來。”
他心中一喜,哽咽的點點頭,還是這個傻姑娘好騙。
不過,蕭盈跟左珊妃的耳朵可尖呢,她們這一次過來好友的店,早就準備一些“小工具”,打算教訓教訓這個愛裝可憐,卻在外頭大官不慚譏笑丁如君有多好騙的敗類。
“等一等,別走啊。”蕭盈見張宏轉身要走,立刻裝出一張笑臉喊住他。
長得黑黑胖胖的張宏頓了一下,面帶戒備的看着她。
“算了,套句君君的話,施比受更有福嘛,你喜歡哪種糕點,算我請客好了。”
她請?他笑了起來,“真的?”
她笑笑地點點頭。
對張宏來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話是錯的,在丁如君的身上,他還印證了天下有白吃的早、午、晚三餐呢!
所以這會兒有人要請,他哪會不要?
他開開心心的將陳列架里原本所剩不多的糕點全要了,這可足夠他好好的飽餐一兩頓。
蕭盈跟左珊妃迅速的交換了一個惡作劇的眸光,先付了銀兩擺在丁如君收錢的抽屜里后,準備捉弄人了。
將糕點拿到櫃枱上準備裝起來時,也將原先放在櫃枱一角的一瓶花生粉塞到最裏面,再由袖口拿出一瓶預先藏好,摻了一些最上品黃連粉的花生粉擺上去,然後拿起它,笑眯眯的在所有的糕餅上灑了不少后,包裝好就讓張宏帶回去。
她們心裏都有數,那個嘴饞的人大概一走出去不久就會拆了包裝,迫不及待的啖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后,張宏就項着一張豬肝色的臉沖了進來,再將手中那些糕餅扔到桌上,氣呼呼的道:“這些糕餅全都不能吃!”
蕭盈一挑風眼,“怎麼不能吃?”
“苦死了,根本沒法子人口。”他火大的說。
“是哦,那可怪了,對一個不曾吃過苦的人,怎麼會知道苦是啥滋味?”
“蕭盈,你——”他氣得語塞。
“張宏,我們是好心的給你吃吃苦頭,可沒讓你啃骨頭,你該偷笑了。”左珊妃也加入冷嘲熱諷的行列。
“你——”
“滾吧,君君若是回來,看到你現在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她可不會再賞給你吃的了。”
蕭盈跟左琚妃你一言我一句,再愉快的得意大笑。
張宏滿肚子怒火,當然扮不來小可憐,只得氣沖沖的離去,但臨走前,蕭盈還是將他扔下的那幾包糕點塞給他,冷冷的道:“吃吧,吃完就知道何謂:先苦後甘了。”
張宏悻悻然的拿走了,但到了拐角處,就將東西扔掉。
不久,丁如君回來,謝了謝兩位好友幫她看店。
蕭盈跟左珊妃笑嘻嘻的道聲“不客氣”后就離開了。聯手教訓那個免崽子的感覺太好了,不過,她們卻忘了將掉包的花生粉拿走,櫃枱上擺在最外面的還是那瓶摻有黃連粉的花生粉。
*
邢潼慶睽違了家鄉四年,再次踏進熟悉熱鬧的鎮江街道后,便要隨行的小廝先將行李載回介壽山莊,他想自己一個人走走逛逛。
身為江蘇茶葉最大生產量的茶莊少主,邢潼慶從小到大是養尊處優,也因而成為一個標準的享樂主義者。
他吃肯定只吃最好的,穿也穿最好,生活的一切都是如此。
所以這次遠遊回來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要看看有沒有什麼美好的事物。
走過一些賣綢緞、古董字畫、茶具、茶葉、古玩、童玩等店鋪轉了一圈,肚子有些餓了呢。
看到街角的丁家糕餅店,儀錶出眾的他眸中一亮,他以前也是這兒的老饕客呢,而吃糕配菜一向是他最愛好的組合之一。
他興匆匆的走過去,卻在門口停下腳步,怎麼賣糕鋪子的老闆換成一個小妹妹了!
丁家糕餅店可是遠近馳名的鎮江老店,換成了這個看來單純到有些愚蠢的小妹妹當家,不怕砸了招牌?
思緒百轉的邢潼慶頓了一下,還是舉步進入鋪子,上下下的打量起眼前這名穿着直領對襟、桃紅背心的小妹妹。
一雙柳葉眉,一對澄凈無瑕的水靈眸子,脂粉未施的小臉在這初冬微涼的時候兩頰酡紅,襯得她白皙的膚色柔嫩得彷彿可以掐出水來他勾起嘴角一笑,沒想到認真打量后,卻讓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全身上下散發著嬌憨味的小妹妹還是一名純凈動人的小美人呢。
不過,這個小美人從他走進來至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只顧着排放糕點。
一直忙着將剛做好的糕點放上架的丁如君在忙完后抬起頭來,才看到一身白色紗細綾羅常服的邢潼慶。
她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這張俊俏的熟悉臉孔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的笑道:“邢少爺,你回來了。”
邢潼慶眉兒一皺,“你認得我?”
她笑咪咪的點點頭,“四年前,我就常幫我爹送糕點到介壽山莊去,我看了少主好多回呢。”
他想了想,好像有那麼一回事,但他對她還是沒啥印象,不過,四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小女孩蛻變成娉婷少女。
他對這個一直帶着笑意的女孩回以一笑后問:“你爹娘和丁爺爺、丁奶奶呢?我記得這店一直都是他們在經營的。”
“嗯,不過,現在由我當家了。”
“你?”他很錯愕。
“嗯,趁我爺爺、奶奶還走得動,我爹娘身子也硬朗時,我要他們四人到外地去走走,多看一看,大概再半個月就會回來了。”
聞言,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們四個大人去玩,將這鋪於留給你當家?”
丁如君用力的點點頭,不覺有什麼不妥。
再說,是她一直鼓吹他們出去走走的,要不辛苦了大半輩子,連鎮江都不曾離開,那不錯失太多的風光美景。
但邢潼慶對丁家長輩的作法卻無法苟同。
雖然鎮江上都是住了好幾代的老鄰居,治安良好,戶戶夜不鎖門,根本也沒什麼雞鳴狗盜之輩,多年采,衙門形同虛設,但留一個小娃兒顧店面總是不妥。
“小妹妹,你幾歲了?”
“我十六歲,不是小妹妹了;哦,我叫丁如君,大家都叫我君君或是君姑娘。”
“十六歲了?”
仔細再想一想,她爹丁承全似是老來得子,四年前,他離家出遠門時,丁承全好像已五十多歲了,若往前推算,當年丁如君已十一、二歲,他對她居然沒啥印象。
不過,她的模樣實在看不出有十六歲,好像只有十二三歲,再減個四歲——
邢潼慶笑了起來,難怪他會沒印象,一個模樣像不到十歲的小女娃,他怎麼可能直盯着人家看?
“請坐,邢少爺,我剛做好了一些花生白糖年糕,再灑些花生粉很好吃的,你嘗嘗看好不好?”
“呃——好吧,那再來壺茶好了。”看她巧笑倩兮的邀請他,雖然對她的手藝沒信心,但莫名的,他卻不忍拒絕,反正肚子餓了。
他在一張小方桌旁坐下,看着她熱稔的盛糕、泡茶,架式看來挺不錯的。
一會兒后,他的桌上就有一盤盛裝了三塊菱形的花生白糖年糕,三亞熱茶,糕點看來好像非常可口。
丁如君笑咪咪的站在旁邊,看着這個丰神俊朗、貌若潘安的大哥哥享用她的得意之作。
其實,自從在介壽山莊看過他后,她就很想請他當她的哥哥。
當時的想法很單純,有個哥哥,她就能當妹妹,多了一個親人,而且邢潼慶長得高大英挺,人又和藹可親,感覺很好。
可是當年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離家到京城去讀書了。
“趁熱吃,很好吃的。”丁如君憨笑的催他享用。
他笑笑的點點頭,伸手拿起一塊放人口中,但臉色悚然一變,笑容頓時僵在嘴角。
“好吃嗎?”她笑嘻嘻的看着他。
好好吃?!頭皮發麻的邢潼慶俯身向前,低下頭,雙手扣住桌緣,考慮着要不要吐掉!
這簡直苦死人了,哪來的好吃可言?
“很好吃對不對?”她又朝他甜美一笑。
英名其妙的,凝睇着她那張笑臉,他居然不好意思吐了。
他一吐可能會傷了她那幼小的心靈,因為她看來對自己的手藝信心十足……
可他也不敢咬,就這麼含在嘴巴,那苦滋味可讓他的領上冒出冷汗。
“你怎麼沒咬?這咬下去的第一口滋味是最棒的,你千萬別像張宏一樣一口吞下去,那會噎到的。”丁如君好心的提醒他。
邢潼慶不知道張宏是何許人也,但他也許得效法他的方法。
不過,他不明白自己何時變得這麼善良了,居然選擇虐待自己的方法,咕嚕一聲,他用力的給它吞下去,但它竟噎在喉間!
“呃——呢呃!”他臉色發青,猛槌胸部,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一口吞下去了?我不是告訴你別這樣吃嗎?”丁如君被他嚇死了,不知所措下,只得幫他猛拍背部。
邢潼慶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好痛苦,他難過得眼眶都泛起淚光。
茶?對!他趕緊拿起茶水猛灌!
但茶燙啊,他被燙到舌發麻、嘴唇腫脹,喉嚨還可能燙傷了,但阿彌陀佛,總算將那塊梗在喉間的糕點給咽下肚去,結束了一場差一點就得見閻王的恐怖危機,他喘着氣,一臉虛弱的站起身,再從懷中瑞出銀兩放在桌上,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邢少爺,呃,你不再吃了?那桌上的糕點不好吃嗎?”
丁如君接下這間店后,從沒有客人留下糕點離開的,所以此刻,她嬌憨的臉上有些難過。
邢潼慶凝睇着她,也不知怎的,居然不忍心讓她失望,他今天真的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他尷尬的笑了笑,“怎麼會不好吃呢?瞧我連咬都捨不得咬就大口吞下去了。”
“真的?”她眼睛一亮。
還真好騙!但善意的謊育嘛。他點點頭,“你沒看到你的糕點好吃到我感動得眼泛淚光?”
她笑得愈加燦爛。
“呃——哪些糕餅就幫我打包吧,我回家好好品嘗。”這也是謊話。
“好!”她答得鏗鏘有力。
邢潼慶看着她笑盈盈的把桌上的糕點打包好交給自己后,道了聲再見就急忙離開了。
突如其來的好心腸居然害他差點賠上一條命,這丁家的糕餅他哪敢再領教?
一拐彎,他將手中那包糕餅扔到路邊,定眼一看,那裏也有兩三包同樣是丁家糕餅店包裝的糕點。
他搖搖頭,看來跟他同樣的“善心人士”不少,而在他離開后沒多久,左珊妃跟蕭盈又急匆匆的跑回丁家糕餅店,趁着丁如君走離櫃枱時,趕忙將原來的那瓶花生粉換回去。
由於這兩名好友一天來店裏三五回是稀鬆平常的事,少根筋的丁如君也不覺得她們這次過來有什麼不對。
“呃——君君,從我們上一趟離開到現在這一段時間裏,有沒有客人上門?”蕭盈小心翼翼的問。
畢竟她們離開前,店裏連連一塊糕點也投有,但現在又擺了一大堆,實在無法從中判斷有沒有客人上門。
“有啊,邢家少爺有來過,還說我的糕點好吃到他感動得眼泛淚光呢。”丁如君傻呼呼的轉述邢潼慶自我調侃的嘲弄話。
“啥?”蕭盈跟左珊妃柳眉一皺,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呃那他點了什麼?”左珊妃乾笑兩聲,丁家糕餅種類眾多,不是每一種都有灑花生粉的嘛,如果邢潼慶幸運……
“不,他沒點,是我推薦的,花生白糖年糕再灑些花生粉,很好吃的,”她頓了一下,笑喀喀的看着兩人,“我地幫你們弄一些吧。”
她們連連搖頭,表情僵硬,“不、不必了,我們肚子很飽,先回去了。”
兩人連忙跑出糕餅店;這下可怎麼辦?邢少爺吃到摻有黃連粉的糕點。而邢家的老太君相中君君去介壽山莊當甜點廚娘一事是人盡皆知,應該不會因為發生這件烏龍事而有變數吧?!
她們真的有些擔心。
*
“怎麼回事?怎麼眼紅嘴腫的?不是被人欺負了吧?”
金碧輝煌的介壽山莊裏,歡歡喜喜的迎接邢潼慶回家的老老少少皆一臉困惑的看着他,他的眼睛好像哭過,唇瓣也微微紅腫,難怪家裏的老太君潘曼風會這麼問。
刑潼慶乾笑兩聲,總不能一回家就說自己因為一塊糕餅而差點嗚呼哀哉的慘事吧?
他隨口搪塞,“沒事,眼睛不小心飛進沙子,而嘴巴不慎咬到,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誰敢欺負介壽山莊的少主?”
眾人明白的點點頭,但總覺得一向溫文儒雅的他看來狼狽了些。
刑潼慶為轉移眾人的注意力,挽着潘曼風步入客廳,暢談這幾年在外讀書遠遊的點滴,而潘曼風友介壽山莊莊主邢世鵬與妻子曾采蓉三人則談及近幾年茶莊旗下的茶樓生意等等,談着談着,潘曼風提及了將聘請丁家餅店的丁如君來家中當甜點廚娘的事,刑潼慶驚愕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拜託,他剛剛才從那裏“死裏逃生”,這會兒老奶奶卻要將她迎進門來?!:
“這事兒不是認真的吧?”他的表情很嚴肅。
“當然是認真的。”潘曼風連連點頭,而邢潼慶也看到坐在另一邊的爹娘在點頭。
他的心涼了半截,彷彿聽到他的肚子正大聲的抗議着。
八十五歲的潘曼風一頭花白髮,年歲雖高,但養生有術,仍有一臉的好膚色,挽起的發譬上插了一支上古翠玉髮釵,一身深藍綢緞華服,整個人看來雍容華貴。
她不解的看着這個乖孫子,“慶兒,丁家糕餅店可是名聲響亮、做工口味都紮實的老字號棋餅店,有啥問題嗎?”
“如果是丁家的長輩們,自然沒哈問題,但丁如君?”他皺着濃眉,搖播頭,“有點兒不妥吧?”
“慶兒,”邢世鵬也開口了,“丁家由第一代丁承宏開始傳承給兒子丁承全;到現在第三代孫女丁如君,糕點的種類是愈來愈多,但口味一樣讓吃過的人一生難忘,直想一口接一口,一吃再吃,她的手藝是人人稱讚的。”
一吃再吃?人人稱讚?他不敢恭維的頻搖頭,“爹,我知道這裏的人都很善良,但你們不能因為可憐她就昧着良心說話。”
“可憐媳?昧着良心?”三人異口同聲的瞪着他。
“是啊,根本難以下咽。”
“難以下咽?!”三人瞠目結舌,你看我,我看你,一臉的難以置信。
“當然,我能了解面對那個嬌憨單純的君姑娘,大家心裏難免會有一種不忍傷她的感覺,不過,”邢潼慶頓了一下,堅定的目光一一掠過家中三位長輩,再次強調自己的立場,“我還是不贊成虐待自己的胃來做善事。“潘曼鳳雙眉糾緊的看看孫子,再回頭跟站在身後的丫頭小萍說:“去將今兒個君姑娘送過來的幾款糕點拿出來。”
“是,太君。”面貌清秀的小萍隨即離開,一會兒就拿了一盤糕點出來。
這每一塊糕點看來都光滑潤口,令人垂涎三尺。
“嘗嘗看吧,慶兒。”曾采蓉是個親切可人的母親,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媳婦,見老太君要丫環拿丁如君進來的糕點,也知道老太君的用意。
而邢潼慶又何嘗不知道?但他是個享樂主義者,沒理由讓自己的胃再受虐一次,他搖搖頭,“不了,我吃過了,而且一次就夠了。”
“夠了?”
三個長輩又互相看了一眼,“怎麼會夠了?”
“是不好吃?”
“還是不合你的口味?”
三人不約而同的開口問。
邢潼慶抿抿唇,“老奶奶,爹、娘,丁如君不在這兒,你們又何必裝出她的東西真的很好吃的樣子?”
“這意思是說不好吃?!”潘曼風皺着眉,“老奶奶知道你的嘴一向很刁,可是這丁如君做的糕點,尤其是年糕,真的是極品,可說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人人稱讚。”
“是啊,縣城裏的縣太爺沒幾天就會派人到丁家去挑個幾擔回府,也因為大好吃了,縣太爺曾說,為了吃君小姐的糕點,他根本捨不得死,所以丁家年糕還有‘長壽年糕’之稱呢。”曾采蓉附和的接下話。
邢世鵬也跟着笑道:“不吃可是你的損失,別說爹沒提醒你。”
邢潼慶皺眉看着父親伸手拿起盤中的一塊糕點放人口中,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他再看看老奶奶跟娘也是分別拿起一塊糕點,兩人都吃得津津有味的。
邢潼慶兩手環抱胸前,覺得寒意四起,俊臉差點沒糾成一團。
看來老奶奶他們吃了丁家糕點多年,可能吃習慣了。所以對東西的味道要求都不高,既然如此——
他從椅子上起身,看着三位長輩道:“改明兒,我寫封信差人快馬送去給我在京城的好友右甫山,他打算來我們莊裏住一陣子,我請他順道帶些好吃的甜點過來,讓大家嘗嘗鮮。”
當然,到時候家人就知道何謂好吃的糕點了。
三人點點頭,但還是想鼓勵他嘗嘗丁如君做的人間美味,“吃一塊吧。”
“不了,你們慢慢享用吧,我四處走走逛逛。”
他一副敬謝不敏的模樣,讓三個老人家真是一頭霧水。
“怎麼回事?他的味覺是否有問題?”曾采蓉看著兒子步出客廳的背影,忍不住擔心起來。
“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邢世鵬眸中也有疑惑。
“嗯,有需要。”潘曼風頻頻點頭。
因為邢潼慶這次出外求學遊歷回來,三老可都決定要將介壽山莊的擔子交到他手上。
而邢家的“甘露茶”遠近馳名,佔地幾千畝的茶田所雇請的茶農、茶工,人數就幾乎佔了鎮上一半人口,而在各地設立的“介壽茶樓”也有十來間。
鎮江的介壽茶樓是總店,一些到江南遊歷的皇家貴族、商賈名流,全都是座上容,這茶香配瓜子、落花生、辣魚絲、糕點是最對味了,而總店的糕點全是丁家糕餅店負責供應的。
但丁家的老師傅丁承宏、陳阿茹夫婦都七、八十歲了,丁如君的爹、娘丁承全、葉秀慧也都五、六十了,體力巳大不如從前。
而丁如君的糕餅技術雖然很好,畢竟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天天拋頭露面,再加上做那些糕餅可得又切又揉的,丁家四老心疼她,也不望她承接衣缽,所以這次會勉為其難的舍下她出遊是有用意的。’他們希望她能在了解一個人要負責做出那麼多糕點有多辛苦后,能打消繼承糕餅店的念頭。
女孩兒總是要嫁人的,何況,他們四個人這些年來掙得也夠多了,想安養晚年並不虛問題;
所以他們在臨行前還特地來拜託她這個老太君,因為君君對做糕點情有獨鍾,所以是否有機會讓她在山莊裏當個甜點廚娘就好?
這事兒,她可一口應允了,怎能失信?
所以,改明兒,她一定要慶兒親口嘗嘗君君做的糕點!
但想是這麼想,明天、大後天,再大大後天,慶兒什麼都吃,就是對丁家糕點一副倒足胃口的樣子,若開玩笑的要逼他吃,他便正經八百的說不願意再虐待自己的胃!
眾人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被搞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