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若帆一接到電話,就急急地趕到醫院。
“怎麼回事?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林菲見了江若帆,像見了救星一樣,“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罵我吧!”
江若帆道:“不要哭,小菲,快告訴我經過,現在宇飛和若雲怎麼樣了?”
“若雲昏迷,沒有生命危險。宇飛……我不知道,我怕,我好怕。”
江若帆急得團團轉,一邊安慰林菲,一邊張望着。
“他們就快結婚了,怎麼會弄成這樣,你說什麼都是你的錯,到底怎麼回事?”
林菲一邊哭,一邊把事情的始末告訴江若帆。
江若帆緊皺眉頭,“你太胡塗了,你怎麼可以這麼不信任宇飛?”
“你知道嗎?宇飛就是他的兒子。”林菲終於說出了口,她知道她的一切所作所為都緣於此,因為她不能忘記過去。
“誰的兒子?”江若帆不知所云。
“那個人,那個我終生憎恨的人。”
輪到江若帆呆住了,“你從沒告訴我。”
“是的,我不想讓你知道。”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我希望你心中從來就沒出現過這個人的影子。”
“但是他是存在的,是不是?你無法避免。”
林菲收住眼淚,“我們不要談這些,還是想想若雲和宇飛吧!”
江若帆還要追究下去,見她這麼說,只好收住口。
正在這時,手術室門開了,宇飛躺在手術抬上,頭上纏着厚厚的繃帶,緊閉雙目。
“宇飛!”江若帆撲過去。“醫生,他情況怎麼樣?”
“你是他的家屬嗎?”
“是。”
“他的手臂和腿骨都嚴重骨折,但還是有恢復的希望,只是時間長一點。”
“要多長時間。”
“短則兩三年,長則五六年,但他腦部受損,是受傷最嚴重的部位。”
江若帆大驚:“那會有什麼後遺症?”
“如果恢復得好,出現奇迹,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是一般情況下,患者會陷入昏迷,更壞的情況就是變成所謂的植物人。”
“那麼現在他的狀況如何?”
“現在還不知道,要觀察一段時間。”說完后護士推着宇飛進入病房。
“但願出現奇迹。”林菲默默地在心中祈禱,心中內疚不已。
“誰是江若雲的家屬?”一位護士小姐站在走廊里問。
林菲和江若帆急忙跑上去,“我們就是,她現在怎麼樣?”
“她醒了,你們可以見見她,但是不要太久。”
兩人欣喜地對望了一下,若雲終於醒了。
若雲微閉着雙眼,江若帆輕輕喊她:“若雲,若雲,我們來看你了。”
若雲慢慢睜開眼睛,眼珠緩緩移動,望着江若帆,目光有些獃滯的,她牽動着嘴角似乎想說什麼。
“不要說話,太傷身體。”林菲囑咐她。
若雲的眼光從江若帆的身上移到林菲身上,突然露出痛苦恐懼的神色。
“怎麼啦?若雲!快叫醫生。”江若帆趕緊喊醫生。
醫生趕到后,讓他們先離開病房,檢查了一下若雲的心跳。
江若帆和林菲等在門口,見醫生來忙問:“怎麼樣?醫生,她好些了沒有?”
醫生點點頭:“我給她打了一針,現在她睡著了。剛才你們有沒有和她說什麼話?”
兩人相視望了望,搖搖頭。
“奇怪,她好像聽到或看到什麼東西,而這樣東西使她非常害怕,所以才會那麼痛苦。”
“那麼她的病情到底怎麼樣?”
“她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現在的昏迷完全是因為受了刺激而造成的。”
林菲低下了頭,她早知道這一點,宇飛也警告過她,但她沒想到情況真的如此嚴重。
“她的生命沒有問題,只是恢復后,腦神經可能會出現一些錯亂,需要長期調養,不能受任何刺激,哪怕很小的,對她不利。”
“謝謝醫生。”江若帆道了謝。
林菲神情沮喪,“怎麼會這麼嚴重?”
江若帆安慰她,“不要急,他們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菲相當自責,“你說,是不是我的錯?”
江若帆不知該如何說,他也覺得林菲有點過份,但又不好責難她。
“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們現在只希望他們快點康復。”
“你會怪我嗎?”林菲眼光中充滿乞求。
“我不怪你。”江若帆柔聲道。
林菲鬆了一口氣,全身似放下了一個包袱,如釋重負。
“若雲不會原諒我的。”林菲又憂慮起來。
“別胡思亂想了,快回去休息吧!你已經一整夜沒有合眼。”
江若帆和林菲已經守護了整整一夜,兩人都未睡,眼睛裏滿了血絲。
“不,我不回去。”林菲叫起來。
“為什麼?”
“我害怕,整幢房子就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害怕,我怕一踏進門就會想起發生的事情。”林菲眼前似乎又出現宇飛被她失手推下去的慘狀,還有那慘叫聲,一切都令她毛骨悚然,她不敢回去,她渾身戰慄着。
“有英姊陪你,不要緊的,好好睡一覺,不要想別的事,醒來就沒事了。”
林菲還是不肯走,“不,我不要離開你。”
江若帆不忍心看着她日夜煎熬,硬把她送進計程車,“我過會兒回去陪你。”
江若帆剛送走林菲,阿玲來了。她慌慌張張地抓住江若帆,“若雲和宇飛,他——他們,沒事吧?”
“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阿玲大大地吐了口氣,因為急着跑來,額頭、鼻尖上密了汗珠,她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上帝保佑。若雲和宇飛是最幸福的人,上帝一定會保護他們平安無事的。”
“我也這麼想。”
阿玲見江若帆疲憊不堪的樣子,十分難過,“若帆哥,你去休息一下,這裏由我來,有什麼情況,我一定會通知你的。”
阿玲雖然平時瘋瘋癲癲的,但這會兒變個成熟懂事的大人了。
江若帆躺着閉目養神,非常疲倦,卻怎麼也睡不着。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他接到電話時腦子裏一片空白。
若雲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從小疼她,呵護着她,不讓她受一點欺侮,現在竟然會這樣。
戀愛中的女孩為什麼要受這麼多痛苦?一切都是為了宇飛,他也是非常喜歡宇飛,他把若雲託付給他,希望他愛她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
但是現在,兩個他親愛的人都昏迷不醒,宇飛的情況更令人擔心。
林菲告訴他的事情經過,他不能全信,又不得不信。宇飛會是那種人嗎?不會的,他一向為人忠實,表裏如一,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宇飛是“那個人”的兒子,他萬萬沒有想到!林菲直到今天才告訴他,那麼林菲對宇飛早有成見了?為什麼不告訴他?不信任他嗎?還是怕他追究往事。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不管宇飛是誰的兒子,只要他對若雲忠誠如一就足夠了。
照片?什麼照片?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還有那個叫周美妮的女人,她到底和宇飛什麼關係,若雲知道些什麼?
這些問題江若帆都無法一一回答,他罵自己,平時只知道工作,忽略了若雲,雖然若雲已長大,但她還是那麼天真純潔,對這種複雜的人際關係怎麼對付得了呢?
現在不知道宇飛到底有沒有做過對不起若雲的事,如果沒有這場風波,若雲果真嫁給了一個偽君子,那豈不是害了若雲,他這個做哥哥的怎麼交代。
“宇飛啊宇飛,你快點醒來吧!一切的緣由因你而起,你會幫助我弄清楚真相的。”江若帆在心底喊着。
他忽然又想到照片,林菲告訴他宇飛說這些照片是偽造的,但林菲不相信,為什麼沒有這個可能呢?他是相信宇飛的,因為林菲對這件事很不客觀,他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
想到這兒,江若帆一躍而起,顧不得周身的疼,駕起車直奔江宅。
此刻的江宅顯得格外寧靜,他不能想像十幾個小時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江若帆沒有驚動任何人,直接上樓,林菲卧室的門虛掩着,他看見林菲合衣躺在床上,眼角還掛着未乾的淚珠。
江若帆拿了條毛巾給她輕輕蓋上,凝望了她片刻。
江若帆知道林菲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怕若雲受宇飛之騙,才一時亂了方寸,但這一切都是想保護若雲。
江若帆搖搖頭,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在地上發現了那些散亂的照片。
他一張一張地撿起來,他不想多看,他要拿去立即做鑒定,他要證明宇飛的清白,他相信宇飛。
陽光從窗帘的縫隙中透過來,絲絲縷縷地照射在林菲身上。
林菲睜開眼,已經九點多,忽然她發現身上的毛巾,急忙跑到樓下問英姊:“是不是若帆回來了?”
英姊正在為若雲燒香祈福,“沒有啊!噢,對了,聽司機阿福說,他昨天晚上看見少爺回來一次,又走了。”
林菲猜想他又去醫院了,梳洗過後也準備去醫院。
英姊從廚房裏拿出一個飯盒:“林小姐,這是我燉的湯,麻煩你給我帶給小姐和夏少爺,很補身子的。”
“好的。”
傭人們不知道具體詳情,只知和林菲有關,所以對她態度冷冰冰的,但她是江宅未來的女主人,又不能過分失禮,所以只是在背後議論紛紛。
林菲剛下車,就看見江若帆也從車子裏鑽出來。
“若帆,等等我!”
江若帆回頭看是林菲,停下來等她。
“你去哪兒了?”
“我叫一個朋友幫我鑒定照片。”
林菲聽見照片二宇,神經就緊張起來,“怎麼,你也認為照片是假的?”
江若帆冷漠地對林菲說:“我相信宇飛的為人。”
“結果呢?鑒定的結果呢?”
“照片當然是假的。不過剪接的手法很高明,移花接木,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宇飛,只是從宇飛的照片中取了個頭像。”
林菲的驚訝不亞於剛剛見到照片時的詫異,只是那時憤恨宇飛,現在是怨怪自己,太輕信周美妮。
“這個女人也太毒辣了,為了達到目的竟然用這麼卑鄙的手段。”江若帆恨恨地咬牙罵著。
林菲眼前交錯着周美妮陰惻惻的笑容和宇飛被誤解而痛苦的臉龐,她大夢初醒!宇飛是清白的,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她錯怪了他,她真該死。
當時如果她能冷靜一點,早想到這一步,也不會釀成這出悲劇。
淚已流不出,只有往肚子裏咽。
林菲無言地跟在江若帆後面,現在是去探望宇飛的時間。
就連有人和她擦肩而過,她都沒有發覺。
那人站住了,回過頭來盯着林菲的背影。
他就是葉志南,他是來探望兒子的。
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莫名其妙地就看見宇飛渾身裹着紗布躺在病床上。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
他知道這一定和江家的人有關,醫生說宇飛是從江宅的樓頂上摔下來的。
他想去問,又不敢,怕遇到林菲。自從上次在宇飛的訂婚宴上見到林菲后,他就寢卧不安,十年前的事又浮現在眼前。
他的的確確拋棄了她,或者說玩弄了她。
當初他早已結婚,妻子在馬來西亞,見到林菲的時候,就被她的清純所吸引。起初他想玩玩沒關係,誰知道林菲對他產生了真情,一發而不可收拾。他想了斷這段關係的時候,林菲已經懷了孕,他在商界已小有名氣,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毀了名譽,於是他決定遠走高飛,在他到新加坡之前他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他料定林菲會來找他,於是留下一筆錢。他摸着了林菲的脾氣,這個女孩不會撕破臉皮告他,這樣做對她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風平浪靜過後,他再回來,帶着妻子一起,他的事業還要靠老婆的富翁爸爸來資助,對待這位妻子可是不能怠慢的。
回來之後,一切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感到慶幸,為自己的這一招而得意。
有時他也擔心林菲會找上門,但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很太平,他漸漸地將這事忘了,雖然偶爾想起也會覺得有點內疚。
畢竟今天的地位、財富、榮譽給他帶來了他想要的東西,過去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他也不會再提,在雅倫面前更是沒有提過一個字。
加上宇飛回來了,他要的全有了,只是缺少兒女在身邊,如今不比年輕的時候,十年一晃,他一下子老了很多,看見兒子長得又高又俊,很像他當年的模樣,他頗感欣慰;於是他想補償他虧欠宇飛的父愛,對宇飛百依百順,希望宇飛能原諒這個不稱職的父親。
偏偏宇飛的脾氣很固執,但對他還算尊重,他也心滿意足,宇飛告訴他訂婚的事,他也很高興。若雲他是見過的,溫柔,小巧,可愛,他很喜歡。看見若雲又想起他往日的心事,使他想起林菲的模樣,林菲就是這個樣子,但比若雲少了份嬌羞,多了份冷漠。
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再次碰見林菲,她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她。林菲變了,只得成熟多了,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現在,在醫院裏,又一次碰見了她。她沒有看見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林菲?”兩個宇從他口中澀澀地擠出來。
林菲很本沒有聽見,她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面。
葉志南又大聲地叫了兩聲。
林菲終於聽見,她一回頭,四目相對。
她想逃開,她已經夠煩的了,現在葉志南又出現在眼前,豈不是亂中添亂?
她想跟上江若帆,但一轉眼江若帆就不見人影。
她無處可藏,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一臉的悲哀,彷彿歷經多年的滄桑。
她為什麼要躲?該躲的不是她,而是他。
她勇敢地抬起眼睛直視着葉志南,一直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葉志南咳了幾聲,不知怎麼開頭說第一句話。
“你,你好嗎?”聲音微微發抖。
林菲理理了頭髮,挺挺胸:“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當然,我白問了,誰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葉志南先生。”
葉志南更尷尬了,“林菲,不要這樣。”
林菲冷笑了兩聲,“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真榮幸。”
“我知道你恨我。”
“不敢,我是什麼人?怎麼敢恨你?我可以被人拋來拋去當皮球玩,要就百般呵護,不要的時候就扔掉,是不是?”
葉志南急得有點出汗,“不是。林菲,你誤解我了。”
“別的事情我都可以誤解,只有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誤解的。我不知道我以前怎麼會相信。”林菲越說越激動,眼眶都紅了。
葉志南雖說是商界老手,股市的風雲變幻都沒令他有一絲動搖不安,現在聽着林菲的話,卻如坐針氈。
“是的,我承認我對不起你,但你也要為我想想。”
“為你想?誰為我想想?我年紀輕輕的,又一個人,我是如何挺過那段時間,你知道嗎?你知道這對我的人生有多大的影響嗎?”
葉志南面對林菲一連串的問話,不知該如何招架。
“林菲,我願意補償我的過失,你說你要什麼,我就算傾家蕩產也會給你的。”
林菲已經失望透頂,她以為葉志南會請她原諒,至少一個誠摯的歉意。現在卻又拿出他的看家本領——金錢,來撫平自己心頭的不安。
林菲面露不屑之色,“現在的你已對我毫無意義了,我不需要你的補償。你的所作所為會有報應的。”
“老天已經給了我報應,但是卻落在我的兒子身上,他現在昏迷不醒,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葉志南十分頹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林菲看他痛苦的臉,毫無同情之意。可是這報應不該由宇飛來承擔啊,而這一切更是她間接造成的。
她轉身走開,她不想再看到葉志南的那副樣子。
葉志南一人在空曠的醫院走廊里,獃獃地坐在長椅上。
若雲已經好多了,林菲去看她的時候,阿玲正在喂她喝流質食物。
林菲定了定神,甩甩頭,帶着安撫的口氣說:“若雲,我來看你了。”
若雲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流質食物,聽見有人叫她,順着聲音望去。
突然若雲的眼中充滿恐懼:“不要,不要,你不要過來。”
“怎麼啦?”林菲不知怎麼回事,“阿玲,若雲怎麼啦?”
“我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
若雲又尖叫起來,把阿玲手中的碗“喔!”地一下打翻在地,“阿玲,讓她出去,讓她出去。”
阿玲安慰若雲,“若雲,你看看,是菲姊呀,是你最親愛的菲姊。”
林菲柔聲道:“若雲,我是菲姊,你不認得我了?”
若雲縮在床角,“我認識你,你是殺死宇飛的兇手。是你把他推下去的,把宇飛還給我,你還給我。”
林菲心痛不已,一步步走過來,想拉若雲的手。
若雲一閃,“別碰我,你害死了宇飛還不夠嗎?還想害死我?”
“宇飛沒有死。”
“你騙我,我明明看見宇飛掉下去了。”若雲含淚哭泣起來。
林菲不知所措。
“阿玲,你把這個人趕走,我再也不要見到她。”
阿玲示意林菲到門口去,“菲姊,我看若雲受刺激太深,還沒有恢復過來,你先讓她靜一靜,我來開導她。”
林菲無奈地點點頭。
幾天過去了,林菲只要一走進病房,若雲就尖叫起來,眼睛瞪得老大,見到她像見到鬼一樣。
林菲終日嘆息,江若帆再怎麼安慰也沒有用。
“她一定不認得我了。她把我忘了,她只知道我殺了宇飛。”
江若帆也無計可施,他問醫生,醫生說這是因為受刺激太深,用藥是無法解決的,只有等待,侍她慢慢地恢復,但也有可能會永遠這樣下去。
“那不是成了半瘋了嗎?”
江若帆心裏好痛,好好的一個女孩子,變成這副模樣,老天有眼嗎?
他天天守在若雲病床邊,和她聊天,讓她快樂。
若雲有時候常常會高興地像小孩子一樣拍手跳腳,那樣子天真無邪,眼光卻有點獃滯,有時候又莫名其妙地陷入恐懼之中,竭力地嘶叫,喊着宇飛的名字。
江若帆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但他又無能為力。
江若帆所有的心思在若雲身上,對林菲也忽略了很多,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他一心一意只想要若雲好起來。
宇飛已經昏迷了二十多天了,醫生說照這情形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除了等待奇迹,他們已經無計可施。
江若帆四處求醫,但經專家們會診之後,都嘆息地搖搖頭。
一對金童玉女,如今卻一個昏迷,一個半傻。人間的悲劇一剎那就可以發生,他又該怪誰呢!
江若帆知道在醫院裏再待久也毫無用處,於是決定出院。
宇飛被安排在他原來的房間,江若帆請了特別護士,並設置了醫療器材,醫生每隔一天來作一次記錄。
若雲聽說要回家,高興極了。她身體已經康復,只是說話舉止之間時喜時憂,瘋瘋癲癲。
“我們真的要回家了?我又能見到宇飛了?”若雲一臉孩子氣的笑。
江若帆鎖着眉,強作歡笑。
若雲忽又想起什麼:“不對,我再也見不到宇飛了,他已經死了。”
“若雲,宇飛沒死。他還活着。”
若雲歪着腦袋看着江若帆,表示不信。
“真的,我不騙你,宇飛還活着。不信你問阿玲。”
若雲又轉過頭看阿玲,阿玲猛烈地點點頭。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宇飛沒有死,他還活着,我可以見到他了。”若雲突然蹦下病床,在病房裏手舞足蹈。
“快帶我回去嘛!快帶我回去。”她搖着江若帆的胳臂。
“好,好,我們馬上回家。”江若帆別過臉,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
這一切林菲隔着門縫看得清清楚楚,她雙目一閉,淚水就不停地涌了出來。
若雲一進門,就大聲嚷了起來:“宇飛,你在哪裏?”
這邊找找,那邊找找,若雲在房裏穿梭着。
“快出來,宇飛,你跟我捉迷藏嗎?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若雲跑上樓梯,阿玲正要跟着去拉住她,卻被江若帆制止,他們慢慢地跟在後面。
若雲推開宇飛卧室的門,見宇飛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
“宇飛,大白天怎麼睡覺?你快來,快起來嘛!”
說著就去拉宇飛,怎麼拉也拉不動。
“哼,你這個人真懶,你答應和我去打網球的,怎麼可以在這兒睡覺?哦,我知道了,這是裝睡的,故意騙我,看我怎麼把你弄醒。”
若雲騷他的手心,又拉他的頭髮,宇飛還是一動不動。
突然若雲停止了,驚駭地往後退了幾步,又看門口的江若帆和阿玲。
“你們說謊!宇飛他死了,是不是?他明明死了。”
隨着一聲尖叫,若雲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阿玲把她扶起來:“別哭,若雲,宇飛真的沒有死,他只是睡著了,要睡好久好久。”
“不是的,你騙我,我叫他,他不理我,動也不動,他一定是死了。”
江若帆走過來:“他沒有死的,你摸摸看,他的手是熱的,證明他是活的。”
若雲止住哭泣,慢慢地走到宇飛床前,拉起他的手貼在她臉上,果然是溫熱的。
“他什麼時候才能醒呢?”若雲悠悠地問。
“我們也不知道,但我們相信他一定會醒來,你天天守護着他,他一定會醒的。”
若雲不住地撫摸着宇飛的手,喃喃地念他的名字。
江若帆翻了許多雜誌,找像宇飛這樣的病例,一般來說醫學技術無能為力,但靠人的意志或許可以使他恢復。
他相信如果宇飛的精神活動還存在,他一定也想知道外面世界發生的事,他一定很想說話,想見若雲。
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若雲和宇飛心心相印,只有讓若雲來治療宇飛的病,才有希望。
若雲每天都守護在宇飛的身邊,給他擦身子、換衣服,像一個妻子一樣悉心地照料着他,常常和他說話,回憶他們過去快樂的日子,又夢想將來怎麼組織家庭。
若雲細細絮絮地說,有時拿着一本書講其中的故事給他聽。
她完全不像和一個植物人說話,而是像在跟清醒的宇飛講話,語調那麼溫柔、委婉,她常常自言自語,臉上卻露着微笑。
阿玲見到他們這種情形,只能為好友心痛落淚。
江若帆還是不許林菲直接面對若雲,他怕若雲再受刺激,心臟會受不了。
林菲見不到若雲,心中猶如千很繩索在絞動,有時實在忍不住,便衝到宇飛的卧室門前,想撲過去叫一聲若雲,但聽到她細細軟軟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又記起江若帆的話,她不能破壞若雲的寧靜,她不能讓若雲再受什麼刺激了。
英姊每天都燒若雲最愛吃的菜,親自端上來。一邊燒一邊流淚,“好端端的小姐竟然會這樣,一對多好的人兒,我還等着抱小寶寶,唉,現在不能啦!”
江若帆沒有把這裏的變化告訴他澳洲的父母,他本來打算趁着他和若雲同時舉行婚禮之際,把他們接來,但是現在情況變了,他只好打電話過去,說婚期因為業務太忙而延後,瞞着他們若雲和宇飛的病情。
他們只有一個女兒,本來準備年後接去澳洲讀書,誰知遇上了宇飛,所以想等他們結了婚再說。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日夕禍福,遠在澳洲的父母哪裏會想到短短的一年裏,會發生這麼許多事呢?
江若帆和阿玲都不在,江宅只剩下林菲,還有到現在沒有醒來的宇飛和守候在他身邊的若雲。
林菲拉開窗帘,屋外的陽光好燦爛,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陽光的沐浴了。
花園裏的玫瑰開得正盛,紅紅艷艷的一大簇,林菲想到劉希夷的句子,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她來教若雲書畫的時候,園裏的玫瑰開得正艷;她每次來,若雲都要摘一朵玫瑰送給她。
後來呢?若雲好像把玫瑰忘了。
林菲看着沒有生氣的江宅,想摘幾枝玫瑰來點綴點綴。
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江宅的每個人臉上都陰惻惻的,沒有了笑聲,失去了歡樂,這是誰之過啊?
林菲拿着剪刀跑到園中,挑了幾支最鮮艷欲滴的花朵,剪了一把。
她拿着玫瑰,邊走邊數,準備插在客廳的花瓶里時。
“誰在那兒?”
突然一個聲音從上面飄下來。
林菲一抬頭,發現是若雲,欣喜不已,江若帆的叮嚀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
“若雲!”
“又是你。你怎麼會在我家裏?”若雲的雙眼似在冒火。
林菲的笑容凝固了,她還是沒有恢復。
“若雲,我是菲姊,我是菲姊呀!”林菲拚命地說,想喚起她的記憶。
“我知道,就是你,把宇飛害成這個樣子。”
“我是無意的,你原諒我,好嗎?”
若雲大聲喝道:“不行,我愛宇飛,你拆不散我們,你是誰派來的?是那個周美妮?”
若雲一說到周美妮,臉變得煞白,又大叫起來:“啊!我不要,我不要,你快滾。”
林菲見若雲搖搖墜墜的樣子,害怕她掉下來,立刻跑上去扶住她。
若雲見她過來,更加害怕,“求求你,別抓走我,別讓我離開宇飛。”
林菲抱住她,“冷靜些,若雲。”
若雲拚命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林菲仍然抱住她不放,使勁地說:“若雲,看着我,我不會害你的,我是菲姊啊!”
若雲什麼也聽不進去,亂踢亂打,把林菲的頭髮都弄亂了:“救命啊!宇飛,快來救我!”
傭人們聽見叫聲,紛紛跑進來。
英姊見狀,急得大呼小叫,“林小姐,怎麼回事啊?哎呀,我的小姐,這可怎麼辦好,這怎麼辦好?你們快想點辦法啊!”
幾個傭人站在那兒束手無措。
正巧江若帆回來,見此情景,大聲喝道:“林菲,你快放開她。”
林菲被江若帆一聲大叫,頓時鬆了手,若雲跌跌撞撞地奔到江若帆懷中。
“她是壞人,我不要她,你趕她走。”
“好好,我馬上趕她走。”江若帆撫摸着若雲的頭髮,安慰她。
兩個人相依着慢慢上了樓梯,若雲還在哭泣。
江若帆哄着她進了卧室,給她吃了鎮靜葯,安撫她睡下。
林菲披頭散髮地站在那兒,從頭到腳一片冰冷。
江若帆鐵青着臉出來,“我告訴你多少次,不要接近她,她有病,難道你也不正常嗎?”
林菲看了看江若帆,那目光中無限的酸楚。
江若帆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重了,“好,好,今天的事就算了,以後再也不許發生這樣的事。若雲不能再受刺激了,現在她一見到你就神智不清,你不要見她。”
“可是——”林菲話還沒有說出口,眼淚就滴落下來。
“不要說了,回房休息吧!”
“難道她真的那麼恨我?”
“我也不知道,但是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事實就是如此。”
林菲痛苦地搖搖頭,“我受不了了。”
江若帆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也沒有辦法。”
“你幫我。”林菲乞求。
“幫?我們只能耐心地等待。”
“等到什麼時候?等一輩子嗎?”
“一輩子也要等。”江若帆的口氣是堅決的。
林菲絕望了,近來江若帆對她冷淡了,為了若雲的緣故,她連江若帆的面也見得少了,她孤立無援,彷彿置身於四際空蕩的荒原,沒有依靠。
她好想借江若帆的肩膀靠一靠,她太疲倦了。
江若帆只是輕輕拍了拍她肩,就走進若雲的卧室,話也沒多說一句。
一夜不成眠,淚浸濕了枕巾。愧疚,心痛……萬種情緒在心中翻攪。
最清醒的人是最痛苦的,她為什麼不像宇飛那樣,永遠不醒來,沒有折磨,沒有悲傷。
她想去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許多年前,她也是幾乎走到絕路的時候,她想去死,但終究活下來。直到今天,沒想到命運還要考驗她一次。
她沒有勇氣去死,雖然她知道死了之後,一了百了,但她已不是昔日的小女孩,她不能以死來逃避一切。
她不知道如果她真死了,江若帆會不會心疼?現在在他心中對自己還有份愛嗎?
昏昏沉沉之中,林菲醒了睡,睡了醒,醒了又想,熬過一個黑夜。
林菲是再也不敢靠近若雲半步了,遠遠地看見她的身影就急忙躲開,怕被她發現。
若雲似乎情況一天比一天好,有時也會到花園裏摘花、捉蟲子,阿玲總是陪着她。
若雲摘了一朵玫瑰,插在自己的頭髮上,“阿玲,好看嗎?”
“好看,真好看,像新娘一樣。”
“新娘?”若雲聽了高興起來,“對啊!我要做新娘了,宇飛說過他是新郎,我是新娘,阿玲,你答應做我伴娘的。”
阿玲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好啊,好啊!我去告訴宇飛,我做新娘,他做新郎。”說完跳着跑上樓。
宇飛的卧室里陰沉沉,若雲俯在宇飛身旁,“宇飛,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要結婚了!你高興嗎?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明天還是後天?我穿什麼衣服呢?你說啊!你說啊!噢,對了,你不能開口說話,但是你聽見了,是不是?我要穿上白色的婚紗,最漂亮最漂亮的,我穿上婚紗一定很好看,對不對?你最喜歡我穿白色的衣服了,你說過的。我要做最美麗的新娘,你是最英俊的新郎,我們去教堂,那裏有好多的蠟燭,還有小天使,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噢,我又忘了,你還不能起來,不過沒關係,我會照顧你的……”
阿玲在一旁聽見她的一番話,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宇飛,你答應我嘛!我們結了婚以後,就去度蜜月,我們去歐洲,好不好,我最喜歡歐洲了,還有意大利的羅馬,你也說過你好喜歡的,我們去玩個夠,好嗎?”
若雲邊說邊搖宇飛的胳膊。
突然宇飛的手指動了一下,阿玲看到了,“他動了!宇飛動了一下。”
阿玲欣喜地叫了起來,若雲卻無動於衷,她還在安排他們的婚事。阿玲立即打電話給醫生,並告訴江若帆。
醫生和江若帆幾乎同時到達。
醫生給宇飛作了全面檢查。“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已有好轉,但要蘇醒還不太可能,你剛才真看見他動了嗎?”醫生問阿玲。
“真的,我看見了,他的手指就這樣,這樣彎了一下,我看得很清楚。”阿玲急急地邊說邊演示給醫生看。
“奇怪,照他的病情,身體還不可能會動。”
“是不是奇迹?”
“我也但願如此。希望還會有奇迹發生,你們發現什麼新情況,立刻告訴我。”
江若帆送醫生出門。
宇飛的這一情況給他帶來欣喜,他的做法是正確的,一定是若雲給他的力量。
“若雲,宇飛就會好了。你高興嗎?”
若雲心不在焉,“我要做新娘。”
“什麼?阿玲,這是怎麼回事?”
“若雲剛才一直在說她要和宇飛結婚。”
“是啊!是啊!我要和宇飛結婚了,哥哥,你不高興嗎?”若雲傻傻地笑着。
江若帆看了心痛不已。
“我要結婚了!我要結婚啦!”若雲一路嚷着,告訴英姊,告訴所有她看見的人。
林菲走到江若帆身後,“也許結婚是一件好事。”
“什麼意思?”
“若雲和宇飛本來就應該結婚。”
“但是現在宇飛這個樣子,怎麼結婚呢?”江若帆有點惱怒。
“或許會發生奇迹。”
“奇迹?”
“是的,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若雲的愛情力量能使宇飛好起來,也許結婚對宇飛更有好處。”
“真是荒謬,宇飛又不知道。”
“其實他們結婚不結婚還是一個樣子?這一來可以達成若雲的願望,二來可以試看看會不會發生奇迹。”林菲幽幽地說。
江若帆覺得她的話也有道理。
若雲的婚禮訂在三天之後。
江宅上下皆在無聲地忙碌,只有若雲笑聲不斷。
訂做的婚紗禮服送來了,純白的布料,籠着一層如煙似霧的輕紗,還一頂花冠,鑲嵌了瑩瑩的珍珠,精緻而美麗。
若雲迫不及待地穿上它,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好看嗎?阿玲。”
阿玲在一邊給她別上別針:“漂亮極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新娘。”
若雲確實如天仙下凡,一雙美目波光流轉,羊脂般凝滑的皮膚襯着白色的婚紗越發光澤可鑒。
一個轉身,秀美柔順的長發飛舞起來,寬寬的裙邊也飄蕩起來,宛若翩翩白蝶,盡情舞蹈。
“我要讓宇飛看看。”若雲提着裙腳就衝進宇飛的卧室。
她轉啊轉,在轉身中陶醉了,清脆的笑聲不斷自房中傳出來。
林菲躲在門后看着若雲快樂的神情,心都要碎了。
結婚那一天,空中竟然飄起了濛濛細雨,濕漉漉的。
教堂里沒有幾個人,江若帆沒有請外人,只有阿玲,英姊等自己人。
宇飛被換上白色的西裝,讓人從汽車中抬了出來。
林菲坐在汽車裏,江若帆本來不讓她來,但她執意不從。
江若帆拗不過她,便答應她,但只能在外面,免得被若雲看見,林菲應允了。她唯一的心愿是希望真有“奇迹”出現。
他們都進去了,林菲坐在汽車裏,望着外面的雨絲,教堂里的結婚進行曲隱隱約的地傳入耳中。
這時,一輛汽車停了下來,走出來的是葉志南。
他也來了?
林菲已不想多說什麼,她沒有這個精力,該說的都已說完。
葉志南是江若帆請來的。宇飛一直在江家,葉志南見不到兒子,心中自然很焦急。
江若帆通知了他,但沒有和他說任何一句多餘的話。他不願提及葉志南和林菲的事,那只是過去,現在他只關心若雲。他出於禮貌告訴了葉志南宇飛的婚事,他畢竟是宇飛的父親。
牧師可能第一次主持這樣的婚禮,新郎是個不會說話,永遠睡着的植物人。
肅靜的氣氛中只有牧師念念有詞。
若雲替宇飛戴上結婚戒指,若雲的婚戒則由江若帆代替宇飛替她戴上。
若雲不吵也不鬧,臉上始終帶着甜蜜的微笑,任誰見了她都會說她是一個快樂的新娘。
若雲一切都做得那麼專註、認真,沒有人會想到這場簡單婚禮背後的故事。
阿玲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忍看到若雲這副樣子,她寧願若雲放聲大哭,但是若雲始終那麼快樂,她和宇飛在一起時就覺得快樂,絲毫沒有悲傷的神情。
若雲越是快樂,阿玲越是覺得傷心,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
江若帆看在眼裏,低頭小聲說:“不要這樣,今天是若雲最高興的日子,應該笑。”
其他的聲音是哽咽的,阿玲點頭,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滴下來。
葉志南站在最後,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躺着的是他的兒子,身穿婚紗的是他兒媳。
曾經多麼活潑的一對,現在終於成眷屬了,他應該放心了,可是兒子還沒有醒來,不知哪一天會再聽見他叫一聲“爸爸”。
他們訂婚的那天,宇飛和他吵了一場,以後宇飛再也沒有去過葉家,想不到父子再次相見時會這樣的結局。
若雲俯下身,輕輕地吻了一下宇飛,宇飛睡熟的時候仍然很英俊。
江若帆暗暗期待着奇迹的發生,他也聽說過這樣的故事,新娘是個植物人,但是就在新郎吻她的那一剎那,沉睡了十年之久的新娘突然醒了。
然而宇飛仍然一動不動,沒有奇迹,那隻不過是白雪公主被王子救醒的現代神話。
現在不是白雪公主睡著了,而是王子。
筒單的婚禮在牧師的祝福中結束。
一行人眼圈紅紅地走出教堂,心腸再硬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會被感動的。
若雲坐在汽車裏,一手托住宇飛的頭,她不肯讓宇飛一個人躺在那輛冷冰冰的客車裏,她要和他在一起,江若帆坐在他們前面。
若雲不斷地撫摸着宇飛的臉:“宇飛,我們真的結婚了。今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天,你呢?高興嗎?”
“我剛才好激動啊!差點點昏過去,幸虧握住了你的手,不然我真的要暈倒了,我是快樂的,才會這樣。”
“我愛你,宇飛,從今以後,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一刻也不能分離。”
“我會做個好妻子,雖然我什麼都不會,不過我可以學,我學着做飯做菜,我會做出你最喜歡吃的菜,我還要為你做好多好多事,我不會再怪你忙了。”
“對了,你還記得SNOW嗎?那隻小白狗,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它,哥哥說它失蹤了,我好愛好愛它,你過去總是怨我有了它就不愛你,現在好了,它不在了,我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顧你,但是我還真是很想它。”
SNOW從出事那天起就不知去向,江若帆差人找遍附近的地區,仍無半點蹤影。
他想重新買一隻送給若雲,但若雲說什麼也不要,仍然想念着SNOW。
“宇飛,我還會給你生一個孩子,好嗎?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你給他取個名字好嗎?”若雲說著臉上泛起了羞紅。
忽然宇飛的眼濕潤了,一行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
若雲並沒有意識到奇迹的出現,“宇飛,你怎麼哭了?你不要哭,你哭我也會哭的。”
江若帆起先並沒在意若雲的言語,但聽到這句話,猛地回過頭來。
果然,一行淚水清晰地掛在宇飛臉上。
“宇飛,宇飛有意識了。”江若帆欣喜若狂,“快,改道,開往醫院。”
醫生和護士忙不迭地把宇飛抬進了醫療室。
若雲也要跟進去,江若帆讓阿玲穩住她。
誰都沒想到,奇迹會真的發生。
每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提心弔膽地守候着。
醫生的眼睛緊盯着熒光幕,腦電波的顯示錶明奇迹真的發生了。
江若帆屏住呼吸,成敗就在瞬間。
只有若雲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宇飛快醒了,你不高興嗎?”阿玲的聲音也有點顫抖。
“宇飛要醒了?”若雲茫茫然。
“是的,他可以和你說話了,他可以陪你玩,陪你去度蜜月,你們不是要去歐洲嗎?”
“真的?”若雲的眼睛閃着光。
“是真的。”
此刻林菲還是躲在一個角落,一個不讓若雲看到的地方。
她的心情複雜極了。宇飛醒來,是天大的喜事。但她如何面對他呢?
他的昏迷是她一手造成的。他會原諒她嗎?
她不敢想,她甚至希望宇飛不要醒來,顯然她知道這種想法是非常自私的。
萬一宇飛不原諒她,她怎麼辦?
若雲和宇飛,這兩個曾經是她的親密朋友,現在一個已經視她為仇敵,另一個如果也——她會受得了嗎?
她把頭深深地理進了臂彎。
“他的眼皮在動。”一個小護士叫道。
“真的,他動了呃!”
“他的眼珠在轉動,有希望了。”
旁邊的幾個護士也紛紛叫了起來。
聲音傳到外面,江若帆緊張地站了起來。
寂靜的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醫生終於走了出來。
江若帆幾乎抓住了他的衣須,“他醒了嗎?”
醫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真是奇迹啊!我幾十年都沒有碰見過,他居然醒過來了。”
“啊!”江若帆深深吁了口氣。
其餘人也為此捏了一把汗。
“現在先不要打攪了,過一會兒,你們可以進去看看,他已經可以認人,但是要說話比較困難。”
“謝謝,謝謝。”江若帆激動的握住醫生的手。
“不要謝我,我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一股神奇力量,竟然能蘇醒過來。”
江若帆回頭望着若雲,他知道,一定是若雲,若雲的愛救了宇飛。
宇飛的頭部已經能夠轉動了,手指關節也漸漸可以彎曲。
見到熟識的人,他可以用眼光來說話。
若雲更是不離他的身邊,細心的守護他,兩人常常一對望就是半天。
若雲的病情也因宇飛的日漸康復有所好轉,情緒比較穩定,也不胡言亂語,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但一提起林菲,她就會非常恐懼,所以沒人敢讓林菲接近她,也沒有在若雲面前提起她。
※※※
江若帆一天晚上找來林菲,幾個月的勞累使他消瘦多了。
他神情莊重,林菲覺得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
“若帆,找我有什麼事情要商量嗎?”
“我想——我想帶他們離開這兒。”
林菲大驚,“什麼?你要帶宇飛和若雲離開這兒?”
“是的。”
“可是宇飛他還沒有痊癒,若雲也——”
“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我才要這樣做。醫生說過,宇飛雖然蘇醒了,但恐怕會留下後遺症,醫療技術已達不到治癒的程度,只有到國外繼續接受治療,而且要趁着現在剛剛蘇醒之際開始治療,不然不可能根治。”
林菲不語,她知道江若帆一旦作出了決定就不大會改變。
“還有,若雲對你還不能適應,我想帶她離開一段時間會好些的。”
“那麼我呢?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嗎?”
江若帆心中也波瀾起伏,他本來和林菲約好,與宇飛和若雲同時舉行婚禮的,但這麼一拖,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如果他和林菲結婚,又將如何面對若雲?
“你不愛我了,是不是?”林菲的聲音有些發抖。
“你不要這樣說。現在我們應該都冷靜一下。”
“你夠冷靜的,不冷靜的是我,我知道你怪我,你不會原諒我的,我害你們到如此地步,你不用走,我走就是了。”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讓我們的生活重新上軌道,然後再開始新的生活。”
“我自己早已明白,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我看見若雲和宇飛躺在床上的時候就料到,你不會再愛我了,我是個又自私又偏激的女人,我不值得你愛。”
“不,林菲,你完全搞錯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經歷這一切,許多事情都會改變,但是我們需要時間。”
“若帆,對這一切……我知道道歉沒有用,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真的愛若雲,也真的一心一意愛着你。曾經我死過一次,我以為這輩子我無法再愛任何人,但……是你帶給我陽光和愛,我沒有想過要失去這一切。沒有想到我的刻意維護竟是毀滅一切的禍首。”
林菲含淚訴說,江若帆聽得心中顫抖,他靠在椅背上只是抽煙,什麼話也沒說。
“我不怪你,若帆。我做的事應該由我來負責,你要離開我沒有意見,這兒留下太多的傷心事,是應該走的,我也會離開。”
“你到哪裏去?”
“如果有緣的話,我們自然會相見的。”
林菲說完就回房間整理東西,手觸之處,都挑起她的縷縷回憶。
江若帆沒有攔住她,她知道他不會的。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她沒有家,沒有親人,天地之大,竟無她棲身之處。
她的畫布、畫箱都蒙上了一層灰,這些東西曾經陪伴她度過多少個凄風苦雨的夜晚。
只有畫畫,才是她唯一能擁有一生不變的真情。
林菲拎起簡單的行李,沒有告訴任何人,在第二天的清晨悄悄離開了江宅。
江若帆發現時,已是人去樓空,房間裏整理得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話語。但是空氣中似乎還有林菲的氣息。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在這兒留下了不可消磨的痕迹。
江若帆沉默了,帶着若雲和宇飛,回到了澳大利亞的父母的家中,在空氣清新的陌生環境中,開始治療宇飛的病。
他常常會站在窗前,若有所思,他在想林菲,那個帶給他快樂和痛苦的女子,她在哪兒?他總有一天要找回她的,但不是現在。
他們都需要時間來恢復,但願時間會治療所有傷痛。
若雲和宇飛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