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躺在床上,夜宇卻怎麼也睡不着,他彷佛一顆心被掏空了似的難受。

這些年的恩情,只有來生再報……

只有來生再報……

不要!

為什麼要來生?

他不要,他只要妍兒留在他身邊!

為什麼要殺人?

為什麼要背叛他?

妍兒,為什麼?

夜宇痛苦得不能自己,卻又忍不住擔心妍兒的安危。她傷得那麼重支撐得住嗎?外頭有沒有人接應她?那梁書遠會不會珍惜她,同他這般疼她寵她?

想到妍兒可能會倚在他懷裏,對他笑、向他撒嬌、嫁給他陪他一輩子,他就痛苦得恨不得殺了梁書遠泄忿。

妍兒呢?可會想他?可會有他這般的心痛與不舍?他從來沒懷疑過妍兒的心意,但過了今晚,他不敢肯定了,柔順如她都能狠心殺了殷伯,還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夜宇頭痛欲裂,腦中的問號不斷增加,他假設各種可能性為妍兒脫罪,但卡在她出手殺人及六王爺的信,所有的假設都不能成立。

如果我說我沒有,你信不信呢?

是啊,信不信呢?人會不會不是妍兒殺的?可是怎麼可能?她滿身是血地在屍體旁邊,見他們來也沒半句辯解,等於直承其事,怎麼可能兇手還另有其人?

唯一的解釋就是,妍兒離開他,回到她父親身邊;那麼瑛瑚被擒、殷伯被殺就合理化了,但這卻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答案。為什麼?妍兒,為什麼……

***

妍兒負傷離開寒松堡,卻不知何處可容她棲身,宇哥的決絕令她痛徹心扉,提着的一口氣順不過來,軟倒在地幾欲暈去。

一直以來,有宇哥的地方就是她的歸屬。

她從沒想過會有和宇哥分離的一天。

兒時至今的想望依戀,如今已支離破碎;原本以為固若金湯的城堡,竟如此不堪一擊。

天下之大呵,她卻無處可去……

娘啊,您又何苦讓妍兒回來定這一遭?

真該那日就帶了妍兒定呀,至少免去今日這場不堪……

娘,妍兒好累……

妍兒還是跟您走吧,妍兒不再念着宇哥了,只陪着娘就好……

困難地撐起身子,妍兒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用僅存的力氣到鎮上雇了一輛車,送她回井霞山。

「姑娘,你是要到井霞山看那位有名的大夫嗎?我看你先在鎮上找大夫看看吧,井霞山可遠哪,你傷得這麼重,不好拖太久……」車夫好心地勸道。

妍兒搖搖頭。「我一定要上井霞山,拜託你送我去……」因為她娘在那裏,她一定要回去。

「好吧好吧!我盡量快,你可要撐着點啊。」

不知走了幾天,在這天傍晚才終於到了井霞山腳。「姑娘,這兒就是井霞山了。我只能送你到這裏,前面馬車上下去。」

妍兒付了銀兩,車夫接過就高興地走了。

到底是回來了呀!

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腦中想的凈是拈然居的一切。她也好想上拈然居看看三位視她如己出的長輩,但,何必呢?別說以她現在的體力根本上下了山,就算可以,她也沒有勇氣面對他們知曉實情後的冷漠……

一到曉蒼林,妍兒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急急落下。滿滿的回憶呀,曉蒼林的每一處,都充斥着她和宇哥的身影……

宇哥,瞧,今夜的星星美不美……

宇哥,我們別練劍了好不好……

我知道林邊有斷崖,我會小心的,根本你就從不許我靠近那兒不是……

宇哥……

宇哥……

妍兒摀住耳朵,過往的對話卻更形清晰地浮現腦海。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呀……

落下的淚怎麼也擦不乾;腦中的記憶怎麼也揮不去,妍兒覺得她整個人像要炸開似的難受,全身的痛楚讓她幾乎崩潰。

終於,妍兒抵不住連日來的疲累酸冷,眼前一黑,昏死在她娘的墓前。

***

夜宇跟蹤梁書遠第四天了。

不為別的,他只是想再看妍兒一眼。只要確定妍兒沒事就好,他不會打擾他們。

但奇怪的是,這四天梁書遠完全沒和妍兒接觸過。他也曾夜探城西別館,不但一無所獲,就連下人的談話也聽不出一點郡主歸來的端倪。

難道他們沒人知道妍兒離開寒松堡了?如果沒人接應妍兒,那她的傷……

夜宇愈想愈心驚,不行!他得再探城西別館,即使白天潛入危險得多,他也豁出去了。

避開巡邏的士兵,夜宇翻進牆內,四處找了找,卻都是些沒人的空房或儲藏室,書房外雖有士兵看守,但他躍上屋頂往下看,裏頭亦空無一人。

夜宇納悶,城西別館的格局簡單,並無偏僻院落,但他屢次來找人都無功而返,先是羅姑娘,後是妍兒;就算另有密室囚禁羅姑娘,但妍兒的身分不同,不可能住離六王爺的主屋太遠。何況現在她身受重傷亟需照料,大夫和下人應該奔走頻繁才對,但城西別館卻平靜得不像有這回事似的。

他有些心慌了,這是怎麼回事?妍兒到底在哪裏?

這時有人悄步靠近,輕拍他的肩:「站在這裏不安全吧?會被人發現的。」

夜宇詫異。來人的武功不弱,他居然沒聽到他的足音。回頭見是一個相貌平凡的家丁,他又是一楞,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激烈的打鬥,但對方顯然沒有敵意。

那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了,哥哥。」這次出口的卻是女性嗓音。

「你……」雪兒?

「跟我來。」她領夜宇到側院的一間空屋,關上門窗後才摘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果真是雪兒。

夜宇到寒松堡幾個月了,直到現在才總算見着夜雪。他微笑着摸摸她的長發。

「雪兒,你長大了。」幾年不見,如今夜雪出落得清麗無比、亭亭玉立,他這個做兄長的自然是欣慰又驕傲。

「什麼時候來的?」夜雪見了他也高興。

「我到寒松堡好一陣子了,一是為了撒爾罕族的事;一是為了清波玉璧,影叔要我留下來看能幫什麼忙。」夜宇簡單地解釋了憶初的來意。

夜雪不解。「既然她都等了我這麼久,怎麼又肯忽然離開?」

夜宇只是說明憶初離開的原因。

「原來是情場失意。」夜雪嘴角微揚地看着他。

「你呢?怎麼在這裏擔擱這麼久?」夜宇不想再談憶初。

夜雪嘆了口氣。

「我已經知道堡內的姦細是誰了,只是還沒找到足夠的證據,沒辦法把他揪出來。」

夜宇黯然。「不用找了,妍兒已經離開寒松堡。」

夜雪杏眼圓睜!「妍兒?你的那個妍兒?」打啞謎嗎?她實在不懂他的意思。

「你說的姦細難道不是她嗎?」夜宇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夜雪搖頭。「是方叔叔。」她自幼這麼叫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夜宇愕然!

「二當家?」那妍兒……

「嗯。這是我藏身在六王爺書房裏時偷聽到的。可惜我還找不到證據,現在回去指證他,我沒把握讓大家信服。」難就難在方毓位高權重。雖然她在寒松堡受愛戴的程度不下於他,但她仍不敢冒險。

夜宇打了個冷顫,事情的發展超出他的預料。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着對夜雪說了妍兒的事。

夜雪凝神思考,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妍兒真的動手殺人嗎!」

「嗯。」他也不想,但這是事實。

「不,不對。」夜雪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一時又找不出破綻。「你說六王爺的信上提到瑛瑚是妍兒幫忙綁走的?」

夜宇點頭。

夜雪蹙眉。

「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不是方毓把瑛瑚綁到這兒來的嗎?但妍兒又確實為了那兩封信殺人滅口……「看來只有救出瑛瑚才能知道真相究竟為何了。」

夜宇並不樂觀。「我來這裏探過幾次,但無論如何就是找不到羅姑娘被囚在何處。」他甚至懷疑羅姑娘早已遭到不測。

夜雪向來機智聰慧,但關於這個,她只能搖頭。「這也是我遲遲未歸的原因之一。就像你說的,我找遍城西別館也找不出瑛瑚被關在什麼地方。也許,根本就不在這裏。」

夜宇沉吟了會兒。「乾脆我們用換的。」

「清波玉璧嗎?羅叔叔不會肯的。」夜雪反對。

「我的意思是,抓個六王爺的人來換。」

雖然這麼做等於正面和官府宣戰,於寒松堡可能後患無窮,但先前消極的對抗並未使他們知難而退,反而變本加厲。既然官府都沒有官府的樣子了,那他還忌憚些什麼?何況經雪兒一提,他回想起來果真是二當家一力主張不要正面得罪官府,消極回應便罷。現在想想,這恐怕都是別有居心的作為。

夜雪仔細推敲,也覺可行。「就梁書遠吧!既然決定下手,就要找個六王爺不得不換的人。」

兄妹倆的想法不謀而合。「就算他不換,也會要方毓設法營救。只要能讓方毓掉進陷阱,到時就有證據舉發他了。」

夜雪點頭。「那你一切小心了。」取了紙筆寫了封信。「你把這交給羅叔叔,他看了會配合你的。」

夜宇接過。「你什麼時候回寒松堡?」其實她已經沒必要再留下來了。

「至少也得等到你動手的那一天,以免現在回去引方毓起了戒心。我正好再探探瑛瑚的下落,如果能先救她出來,就更加萬無一失了。」不過她知道希望不大,如果這麼容易能找到,又何必等到現在?

夜宇點頭。「你也保重,萬事小心。」

從門縫確定門外沒人後,旋即飛身離開。

***

妍兒依稀聽到為她忙碌的聲音,也感覺到旁人濃濃的焦慮。她的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讓她難受得無法深睡。這情形持續了好久,也不知究竟過了多少晨昏,她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勉力睜開眼,躍入眼帘的是啟叔啟嬸擔憂的容顏。

薛啟首先發現她閃動眼睫,高興地喊:「妍丫頭醒了!阿影快來!」

薛影幾乎在話說完的同時衝進房間,一邊問着:「醒了?現在還好嗎?沒啥大礙了吧?」

啟嬸扶她半坐起,見了她的憔悴不禁又紅丁眼眶。

妍兒沒想到還有回到拈然居的一天。見到三位親如父母的長輩,想到連日來的委屈,眼淚奪眶而出,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三個看了心疼,啟嬸更是陪着她落淚。

薛啟替她把了把脈。「別哭了,你現在情緒不能太激動,有話慢慢說。」

「妍丫頭,怎麼弄成這樣?告訴影叔發生了什麼事。」

妍兒仍只是哭,薛影就更急了。

「別凈顧着哭呀,夜宇呢?他出事了嗎?」不能怪薛影着急,照理來說,夜宇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妍兒,但今天妍兒卻傷成這樣回井霞山來。他在曉蒼林發現她時,她虛弱得只剩一口氣在,陷入嚴重的昏迷狀態。那夜宇呢?該不會遭到什麼不測吧?

妍兒搖頭,卻輪到薛啟不解。

「那他人呢?他知道你受傷嗎?」關於妍兒的掌傷,其實他心中有個更大的疑問。

妍兒點頭。

「那他怎麼讓你自個兒回來?這孩子也真是的。」啟嬸的口氣已帶着責難。

「他不會關心的……」妍兒話雖出口,心中卻有說不出的痛。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是疑問。

啟嬸柔聲道:「怎麼這麼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像他的心頭肉似的,他怎麼可能不關心?」難不成這兩個孩子鬧彆扭了?但依夜宇的個性,就算妍兒使了小性子,他也不會和她認真才對啊!

妍兒凄苦地閉上眼。「不再是了,我們已經解除婚約。」

薛影聽了多少有氣,但又不知道話是真是假。「胡鬧!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夜宇呢?他也由着你胡來?」

妍兒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醒了就沒事了;可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醒不來呀……

睜眼看着影叔,串串珠淚從方才就沒停過。

「是啊,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和宇哥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他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們的婚約本來就像個兒戲……」妍兒泣不成聲。

薛影自然還不知她的身分,只能從那句父母之命推敲。委婉地問:「羅家小姐給你難堪了是嗎?」

妍兒搖頭。

說來諷刺,在寒松堡的那段日子,只有瑛瑚待她親切。那日她傷心欲絕地離開寒松堡,忘了方毓還等着她去救瑛瑚。現在想來對她實在抱歉,只能默默祈禱她逢凶化吉了。

「那究竟……唉!夜宇呢?我找他問去。」瞧妍兒是不肯說了,夜宇不知是不是還在寒松堡?他最好有個好理由解釋眼前的情況!

妍兒急急拉住薛影的袖子:「不!別去找他!影叔,求你別去找他……」若影叔去找宇哥,知道了她「殺人滅口」的事,那影叔會怎麼看她?不!她不要這麼快就在他眼裏看到冷漠。

「可是你——」

「阿影。」薛啟示意他別再追問,轉而對妍兒道:「你再歇會兒吧,你啟嬸會在這兒陪着你,我給你煮葯去。」替她拉好被子。「放寬心,什麼都別想,安心把身子養好再說。」

看着她閉上眼,才同薛影一起離開。

***

「大哥,妍丫頭醒了就沒事了吧?」薛影跟到葯室,擔心地問着。

薛啟小心地照看着葯的火候,邊回答他:「這很難說,她血中有噬血無常的殘毒,重傷後體力又耗損過劇,心肺都受到損傷,幸好我已煉成千露百草丹,否則即使是華佗再世也難令她活轉過來。」

「丫頭血中帶毒?」

「嗯。依我推斷,應該是放血後體內歹毒未消。在平時可能無妨,多做休養並配合藥方,只需一段時日餘毒便可盡褪。可她過分透支體力,毒性便又發作了起來。」唉,妍丫頭這趟下山到底受了什麼折磨?

「何時才能肯定丫頭會沒事呢?」

薛啟微嘆。「她到我手裏時雖已危在旦夕,但我有絕對的把握治好她。但剛才聽她提夜宇的事,似乎已萬念俱灰,這對她是很大的致命傷。唉,醫道再精,也難醫心哪!」

薛影也皺眉。「兩個孩子好好地下山,現在卻弄成這樣……」

「還有一件事。」

「怎麼?」

「妍丫頭肩上的傷,是皓影掌法傷的。」薛啟沉重地道。

「不可能!」薛影不信。夜宇怎麼可能傷害妍兒?

「我雖然不曾習武,但我能辨別各種掌傷。各門派的掌法不同,掌傷也各異,你們練的皓影掌法看似靈動,但內勁極強,比之一般重掌更易起瘀聚氣。不過……也可能是我孤陋寡聞,說不定另有其人的掌法也是這般……」要說夜宇會出手傷妍兒,無論如何他都說服不了自己。可是那掌傷……唉,那掌傷……

「我還是下山找夜宇問清楚。丫頭那邊你們先安撫着,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吧,我會儘快回來。」薛影已經管不了妍兒為何不讓他去找夜宇。他以為弄清楚這件事比妍兒鬧情緒重要多了。

薛啟也贊成。「這樣也好,看能不能把夜宇帶回來。小兩口有什麼誤會解釋清楚就好,有夜宇陪着丫頭,她會復原得快些。」

***

夜宇背着昏迷不醒的梁書遠,縱身起落,絲毫不受背上的重量影響,在沒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回到寒松堡。

把他放在地上,夜宇心中着實不舒服。

這姓梁的怎麼這麼沒用?

在他手下走不了十招就讓他擒住。

若妍兒真和他在一起,他憑什麼保護她?

不!他別想擁有妍兒!

姓梁的別想他會把妍兒交給他!

又過了片刻,梁書遠才慢慢清醒。

老天!尹夜宇下手可真重!到現在他的脖子都還隱隱生疼。

「醒了嗎?我還道你想躺在那兒一輩子了。」夜宇譏誚。

梁書遠回頭。「這裏是寒松堡?你抓我來做什麼?」

夜宇冷笑。「你問了我就該答嗎?別忘了此刻誰是階下囚。」

梁書遠不甘示弱。「你好大的膽子!綁架朝廷命官只有死路一條,識相的就快點放我回去!」

夜宇不屑。「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嗎?哼!朝廷命官,我之前夠尊重你們了。」羅叔叔都同意了,現在他要用他的方式做事。

「你想怎麼樣?」可惡,方毓沒提過他們打算擄人啊!

「時候到了你自然知道。」夜宇背過身,佯裝自然地問道:「妍兒在哪裏?」

天曉得他心裏有多緊張,雖然想確定妍兒的行蹤,但又不願聽到妍兒真的投奔於他。

「你是說喬淳?」

「廢話!」

梁書遠挑眉:「我怎麼知道她在哪裏。」

夜宇聽了這話非但懸着的心沒放下,反而更加膽戰。「別告訴我你不知妍兒已經離開寒松堡的事。」

如果方毓真是姦細,一定向六王爺提過這事。

「我是知道沒錯,不過我們也在找她。」那日方毓興匆匆地跑來邀功,卻發現喬淳根本沒回去。六王爺震怒,要他們儘速找到人,否則就要方毓拿命來抵。

「此話當真?」

「我沒必要騙你。」

那麼,妍兒到哪兒去了?

她甚至沒有半個相熟的朋友可以投靠。

井霞山?不可能,若他真的誤會她了,以她的脾氣是不會回去的;若不是誤會,她殺人之後更不可能回井霞山,只是,她為什麼不在六王爺身邊?

夜宇盯着梁書遠:「你真的不知道妍兒的下落?」

梁書遠無奈地回話:「若我說她在我的新房裏,你信不信呢?」

他幾乎是說完就後悔了,果然,這句挑釁為他換來結實的一拳。

「她是我的,你別想碰她一根寒毛!」

梁書遠摀住腫起的下巴和已帶血的嘴角,忿忿地道:「人都被你趕走了,你還聲稱她是你的?未免太霸道了些。」

夜宇頹然地放下握拳的手,早已傷痕纍纍的心再度被痛苦無情地啃噬着。

他好想她。

可是,她到底在哪裏……

***

妍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啟嬸親手喂她的湯藥,她實在是討厭極了這個味道,可又不好意思耍賴不喝。若是宇哥在這兒……唉,宇哥……

啟嬸注意到她忽然黯淡下來的目光,關心地問:「怎麼了?不舒服嗎?」

妍兒搖頭,這幾天在啟叔的細心調理下,她的情況總算穩定下來,沒再惡化,也比較有胃口進食了。

「我好多了,可是啟叔的千露百草丹……」當她知道啟叔讓她服了千露百草丹時,覺得萬分地過意不去。千露百草丹煉製極為不易,啟叔摸索了許多年,也才煉成兩粒,就這樣讓她服了,她怎能心安?

啟嬸慈祥地看着她:「傻孩子,葯雖然珍貴,可到底是拿來救人的呀,我們只盼你早日康復,從沒可惜過那些藥材,你啟叔還巴不得有更好的葯來讓你好得快些呢!」

妍兒感動得紅了眼眶,啟嬸卻不許她掉眼淚。

「別哭呀,你啟叔交代過你情緒不能太激動,等會兒讓他見了,啟嬸會挨罵的。」

妍兒吸了吸鼻子,羞澀地笑了。

「總算笑了,啟嬸就愛看你笑,之前你了無生氣的模樣,不知急白了我多少根頭髮。」

妍兒輕輕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啟嬸。」

啟嬸扶她躺下。「我不愛聽這麼見外的話。」收拾好葯碗。「你休息吧,我去弄晚飯。」

***

飯後,妍兒忍不住問啟嬸:「影叔怎麼還沒回來?」

「他一太早就下山辦事去了,大概會晚點回來。」啟嬸不自在地張羅手上的葯。

妍兒半信半疑。「這麼巧每天都有事?」

昨天是託人送信,前天是丐幫長老有事相商,還都在她入睡了才回來、她沒醒就出去了。

「阿影一向很忙,你是知道的,當年他和夜宇的爹以皓影絕技揚名江湖,和各大派的掌門都有不錯的交情,這幾年他雖隱居在井霞山,但和幾個江湖上的要人一直有書信往來,碰到棘手的事,他就派夜宇下山協助。這些你都很清楚呀,以前不也是這樣?」

話是沒錯,但妍兒就是覺得不對勁。照理說,影叔這麼關心她,怎麼會在她狀況這麼差的時候頻頻下山,還夜夜晚歸?

妍兒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可能性,嚇得她臉色發白。

「啟嬸,他不會是去找宇哥了吧?」

啟嬸強做鎮定:「怎麼會呢?去嶺南要好些天呢。相信我,阿影只是晚點回來罷了。」

「好,那我不睡了,我等影叔回來。」

啟嬸為難地看着她。「妍兒,你還是歇着,阿影回來了我再叫醒你,好不好?」

妍兒不肯,拉着啟嬸約手。「你哄我的。其實影叔早去了寒松堡,對不對?」

「妍兒……」看來是瞞不住了,啟嬸只得點頭。

妍兒呆了半響。

「他真去找宇哥了……」想着想着,她的淚水一點一點地落在衣襟上。

要結束了嗎?這段偷來的寧靜時刻就要結束了嗎?

啟嬸輕拍她的肩,柔聲安慰她:「別這樣,阿影是擔心你受了什麼委屈,想去找夜宇弄明白。你和夜宇能有多大仇恨?氣消了就沒事了。我還等着喝你們的喜酒呢!」

妍兒只是抱着啟嬸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是受了委屈,可她的委屈是解釋不清的呀!誰會相信殷伯不是她殺的?誰會相信是有人布好局陷害她的?這樣的事實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又怎能期望別人相信她……

「答應啟嬸,別和你影叔生氣,嗯?」啟嬸自然不知道妍兒心裏的轉折。

妍兒含淚凝望着她:「你們可不可以永遠對我這麼好?」

「真是傻話,我們一直就當你是自己的女兒,不對你好要去對誰好?」啟嬸愛憐地輕撫她的長發。

妍兒臉頰上兀自帶着晶晶淚珠,嘴角卻已隱含微笑。她該走了,趁影叔沒把那殘酷的消息帶回來之前,讓她保有他們的愛離開吧。

拭去淚水,妍兒微笑着問:「啟叔在葯室嗎?」

啟嬸不懂她何以忽然問起,但也樂見她釋懷了阿影下山的事。

「他在書房裏,要啟嬸去叫他嗎?」

妍兒搖頭。「我想吃松糕,不知道啟叔許不許。」

啟嬸笑了,難得她肯開口要東西吃。

「我這就給你做去。你肯多吃點他高興還來下及,怎麼會不許呢?」妍兒怎麼忘了她啟叔用藥是不忌口的?虧她學配藥學了這許多年。啟嬸忙着去廚房弄鬆糕,沒想到這只是妍兒支開她的藉口。

等啟嬸離開,妍兒也跟着起身,取來紙筆想留封信,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滴落在字裏行間,斑駁破碎的紙面似乎在反映着她斑駁破碎的心。

封好信,把信擱在枕邊,依依不捨地環顧室內,才離開拈然居。

提氣縱下曉蒼林,牽動未癒約內傷使她不住嘔血,她的體力無法負荷這麼多,曉蒼林的一草一木彷佛在她面前飛轉,她暈眩地閉上眼,幾乎倒地不起,可是心中一股意念卻不許她在曉蒼林倒下。

不得已,她只得往前走,可惜她頭昏得辨不清方向,不幸雙腳踩空,跌落夜宇三申五令她不準靠近的林邊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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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願不是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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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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