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夜幕低垂。

童家大宅離主屋不遠處,鐵靳獨居的蓮荷側院。

她匆匆掩上房門,褪去靴子,上了床榻並解下布帳,遮去外來可能的窺探。氣喘吁吁地坐在床上稍事歇息,以平息因走太快而疾速跳動的心。

「總算是趕回來了。」卸下綁紮長發的白色錦帶,一頭烏黑及腰的秀髮順勢而下,恢復鐵靳本來的女兒樣。

「叩叩!」

「誰?」鐵靳眼帶驚悸地由羅帳內探出小臉。

「鐵少爺,是我,阿玖。」

原來是她在童家的貼身小廝。「有事?」別再節外生枝啊!

「鐵少爺要用晚膳了嗎?需不需要小的送到房裏?」

「不用了,我在外頭用過了,今天不需要你伺候,你可以回房歇息了。」她朝門的方向喊道。

「是,那小的回去了。」

門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讓她吁吐出憋了好久的氣。「好了,時辰將近,得先靜心養氣。」口裏邊念邊盤腿調勻呼吸。

一陣吐納之後,鐵靳放鬆了身心,躺卧於被上,等待每月十五月圓之日變回原形的剎那。

隨着天上月亮的爬升,鐵靳的人身漸漸產生變化。

從四肢開始,一步步往上幻化。

半盞茶不到的時間,床上的人已經變成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

「大功告成。」成為雪白狐狸的鐵靳以人語慶幸道。

鐵靳本是一對修鍊中的白狐的後代,會與童家結緣,起因於──

鐵靳八歲那年,母白狐以人形出外覓食,不慎誤食了山中毒草,奄奄一息的變回原形,倒卧在樹林的小路上。

「老爺,你瞧路旁有白色的東西在動呢!」

順着僕從所指之處,慈眉善目的童重吉果然看到了草叢堆中露出了一團白。「過去瞧瞧。」

「不太好吧!老爺。萬一是兇猛的野獸,咱們上前,不就等於羊入虎口?」扯回不知死活、只顧好奇的主子,童堂慶勸戒着。

「以它倒卧的情況,像是病得很重,若是猛獸,此時也無法威脅到咱們了。」

「出門在外,小心為上得好。」

童重吉了解僕從的出發點是為了他好,可是以他身為大夫的職責,要他碰上病患而見死不救,他做不到。「堂慶,你等在這兒,我過去瞧瞧。」

主子執意趨前查探究竟,他做人隨從的,豈能貪生怕死?童堂慶小心翼翼的隨侍在側,以期在有危險時,以身護衛主子。

視線逐漸模糊的母狐隱約看到兩個人類走近,而它連站起的力氣都使不出來,更別說是想躲開他們了。動彈不得的它睜着看不清的眼躺於地面,等待逼近身的人宰割。

「老爺,是只罕見的白狐耶!」童堂慶驚奇地嘆道。

是的,童重吉也瞧清楚了,躺在草叢邊的是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他目視地檢查它一遍。身上無明顯的外傷,臉上流着兩行淚,童重吉心神一顫,蹲下身來。

「老爺,這隻白狐雖癱軟在地,可是畢竟是野生的,萬萬不可啊!」童堂慶膽戰地制止主子冒險。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見死不救,豈不枉為醫者?更何況,你瞧它,面露凄涼地流着淚,一看便知是只有靈性的狐,它必定曉得我是要救它,不會加害於它。」

耳聞兩人的對話,母白狐明白來人不是壞人,不會加害於它,剝了它的白毛皮。它是碰上貴人了。

母狐鼓起僅剩的力氣,點了一下頭,並抬起一隻腳放在貴人手上。

「你瞧,它知道我想幫它,在向我道謝呢!」童重吉驚訝得嘖嘖稱奇。

「說不定它只是死前的抽搐。」

僕從的反駁他未聽入耳,僅是專心的替它診查。

母狐靜靜地讓人在身上東觸西摸,甚至於在他拿出隨身藥材,搗碎塞入嘴時,也是沒反抗的任由他處置。「依我看,牠是不小心吃了有毒植物。」

「老爺有辦法治好它嗎?」狐狸在他家老爺替它診查時所流露的乖順樣,令童堂慶放下心中的排斥,為它擔起心來。

「應該可以。我讓它服下剛尋獲的解百毒草,相信不久它即能自行返回山林。」

「那咱們不就又要回頭找藥草?回家的日期不又要延後了?」方才童堂慶沒注意到,老爺用了他們好不容易才尋獲到的珍品醫治白狐,現在聽到老爺大方的將珍貴藥材餵給一隻禽獸,他哀苦的連連慘叫。

「別擔心了,咱們照原定計畫,打道回府。至於難能可貴的藥材是可遇不可求的,下次出門採藥時再試試運氣。」童重吉怎會不曉得僕從的思鄉情切。這趟出門算算也超過兩個月,不只堂慶思鄉得緊,他也擔心兒子的身子啊!

老爺給的答案讓童堂慶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不過對於上好的藥材用在狐狸身上,他還是覺得有點可惜了。「葯沒了,少爺……」

「就當阿堤沒福分得到這劑珍材。」

身上的疼痛、無力感在服下那個人的葯后,漸漸消失了。母白狐有了足夠的力氣站立起來,它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救命的人,轉身離開。

童重吉凝神觀察着狐狸步履緩慢地沿小路往山的深處走去。「堂慶,你瞧,它能自己走路了。」

「那是不是說咱們也可以上路了?」

「嗯。」一再仔細盯望漸走漸遠的白狐,童重吉點點頭確認沒問題后,安心不少地朝反方向而去。

繞了一圈回到小路上的母白狐擰動着鼻四處嗅。

它身側的草叢裏走出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不言不語的撫摸它背上的毛,與它一起看着兩人消失的方向。

慵懶的側卧在林上伸展四肢,變回原形的鐵靳邊梳理身上的白毛邊想,當初童老爺救了娘后,若收下爹隨後送上童府的白銀及家傳草方,她就不必被爹丟在童家,獨自忍受每回月圓變回本來面貌過程之苦了。唉!

「大家不知過得好不好?」思及八歲前在族群中的無憂無慮,昵在爹娘身邊,有爹娘幫忙的修行,有表哥阿飛可欺負、指使的日子,和今日層層修行難關都必須自行衝破,和動不動就要受阿堤的氣,她更加嘆氣。

「鐵靳,你在不在裏頭呀?」門外傳來童倉堤拔高嗓門的叫嚷聲。

說曹操,曹操就到。

臭阿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這節骨眼找上門。恢復原形的鐵靳慌亂的站在床上來回走動。

「我說鐵靳啊,陳總管說你已經回家了,我曉得你在房裏,快來幫我開門。」

什麼嘛!幫你開門,豈不是自曝秘密,她才沒那麼傻呢!「吵死人了。是誰在外頭大呼小叫?」

「你是怎麼了?聽不出我的聲音,我是阿堤,是最疼你的哥哥呀!呵呵呵……」

如此大的嗓門,要人不知他是誰都難!「天色不早了,我已經就寢,有事咱們明兒個再談。」聽他口齒不清的聲音,想必又去和豬朋狗友廝混了。

天色不早?不是才一更天。童倉堤眼神迷濛地喊;「不行,不行,今晚花好月圓,我興緻正高,你得陪我喝兩杯。」

在外還喝不夠啊!

臭阿堤,一天到晚就知道花天酒地,家中的事都不幫忙。「喝酒隨時都可以,何必非得今晚?明天你想喝多少,我便陪你喝多少,喝到有人倒下為止,你說好不好?」明天她一定要在酒中放巴豆。哼!

今晚到底是怎麼搞的?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師弟夫婦倆的恩愛樣教他嫉妒,使他心情低落到極點。

約了三、五個下了差的衙役上許嬤嬤處找樂子,找尋不同的「愛」,結果卻敗興而歸,連在牡丹房裏想一展雄風的意願都提不起來。「鐵靳,別掃我的興嘛!開開門。」童倉堤邊喊邊擊打門板。

「你今天喝得夠多了,回房去吧!」

「你沒開門,怎知我有沒有喝酒?」他不打自招的打了個大酒嗝。

「還說沒有?都大舌頭,打酒嗝了。」她敢打包票,他身上除了酒味,脂粉味定也跑不掉。

「我承認是和朋友喝了兩杯,可我還很清醒啊!鐵靳,開門出來啦!你可以親自檢查我,看我有沒有說謊。」

「不。你再半夜鬼吼鬼叫,小心我對付你。」臭阿堤,都拒絕他了,還一味的痴纏。四隻腳站立在床上的鐵靳低聲警告道。

「你真的不開?」

「不。」她眥目怒瞪着門。

「那我自個兒撞門進去啰!」童倉堤未理會鐵靳的警告,他就是無法控制地想在此時看見鐵靳。

「你敢闖入就試試看。」天啊!真讓他撞進門,「它」的真實身分就曝光了。

不行,得想辦法阻止他。鐵靳不停地轉動金黃色眼眸思忖着。

不管了,保住秘密要緊。掀起羅帳一角,露出金黃色的雙眼盯住木架上的水盆。

鐵靳以僅有的靈力牽引水盆浮於半空,飄向窗。「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再在門外發酒瘋,休怪我不客氣。」

「隔着門,你奈我何。」

他真的是酒喝過頭了,竟對她威脅的話不放在眼裏。好,他不怕,她就讓他醒醒酒。

鐵靳使出靈力凍冷水盆內的水,打開由內向外推的窗,迅速潑出水並關上窗。

「哎喲!」突如其來的一道水柱,凍得他冷意肆起,微醺的醉意全沒了。

「這樣,奈不奈何得了你?」

鐵靳下手可真是不留情,把那麼冷的水潑在他頭上。

拍抖掉身上的水珠,酒醒大半的童倉堤自知理虧,「咳咳,我說鐵靳,不開門也不用以如此狠毒的方法表達嘛!」

「酒醒了?」躲回羅帳后的鐵靳問道。

「醒了。」

「那還站在門口不走!」她怒斥。

「我走,我走。鐵靳,咱們可不可以商量件事?」裏頭沒有傳出回應聲,童倉堤繼續說道:「下回你生我氣的時候,是否可以用較柔性的手法告訴我,不要再用驚天動地的駭人手段了?」

「哼!你若平時正經點,會怕我對你下手?廢話少說,快滾回你的房間去。」鐵靳朝着房門處吐舌頭。

趕緊走人吧!免得惹毛鐵靳,那小子不知又會對自己施何毒手。「我馬上消失在你門前。」走到哪兒都吃得開的童倉堤碰上門內的鐵靳,不論何事只有先矮一截,讓她扯着耳朵數落的份。

在鐵靳寄住他家的那一年,弄不懂明明病得剩不到半條命的他,為何還有餘力拿着兩顆眼珠子隨鐵靳到處轉。

即使中間兩人曾分開近十餘年,他早已淡忘了對鐵靳的反常舉止,在一踏進家門,再次見到長大成人的鐵靳那艷若桃李、秋波微送的容顏時,遺忘的記憶立刻如排山倒海全回到腦中。

「童倉堤啊童倉堤!門另一邊的人是和你一樣的堂堂男子漢呀!」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他小聲的嘀咕。

萬萬沒想到同性的鐵靳會讓他產生無法自抑的遐思。

成年返家的童倉堤發覺自己這種畸念,怕本身偏頗的想法讓人發現,尤其是鐵靳,也害怕自己真的得了這種斷袖之癖的怪病,不得不一頭栽入野花叢內,去尋求、證明自己是個正常的人。

罷了,罷了!今夜想見鐵斯一面未果,他還是再回美人窩找善解人意、柔情似水的牡丹溫存解愁吧!童倉堤晃晃腦袋,腳步踉蹌的又出門去了。

豎起尖耳聽了一會兒,確定阿堤走遠后,「它」才安心的縮跪四肢,趴俯在床上。「呼!終於走了。他若不走,真怕我用來變身的靈力,就要被他害得消耗殆盡。」鐵靳輕鬆的擺動尾巴,「度過今天,總共過了兩百七十五個變身的月圓之夜,再變一次,從此以後便能隨心所欲地變人變狐了。」鐵靳喟然自語。

◇◇◇

「翱,不通知她,讓她回來嗎?」全身白衣白裙的淡雅婦人輕柔地問着仰首沉思的夫君。

「不了。」蹙眉斂神、身軀峻偉的鐵翱回道。

「族中發生如此大的事,不告訴她,讓她防着點,難道你不擔心他們會對她出手?」她微抖着唇,不甘休地追問。

「族裏沒人曉得她在何方,她不會有事的。」他瞇了眼。

「你太鐵石心腸了,撇開她是族中唯一陰年陰月生的月女不說,好歹她是我們的掌上明珠,也是你的繼承人。」婦人眼角噙着淚,不平的指控。

是的,他是需要鐵石心腸,才能狠得下心來將愛女交給人類代為撫養,才能狠得下心來不去理會思念女兒的心情。

一切只是怕族中的有心人會利用女兒得天獨厚的生辰,而傷害女兒罷了。「當初便是怕有人對她不利,才會將她悄悄送交給恩人撫養,若是在這個節骨眼和她有接觸,被他們發現,那才叫害了她。」按捺下浮躁的心,鐵翱安慰道:「抒凈,安下心來,只要她留在恩人那兒一天,他們便沒法找到她,對她不利。」

「你確定?」鐵抒凈希望得到夫君的保證,保證女兒一切平安。

「嗯。」他非常堅信。在女兒二十五歲以前,未爆發她的潛能期間以男裝寄托在童家,是上上之策。「走吧,該去參加族裏的聚會了,免得有心人以此當成借口來找麻煩。」拍拍妻子的肩,鐵翱哄道。

走在面前的夫君腳步是那般的沉重,這幾年他的兩鬢斑白了,皺紋加深,她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鐵抒凈一邊擔心遠方女兒的安危,一邊要為夫君煩憂族中的有心人,她仿徨無措的掉下淚。

一步步跟在夫君身後,鐵抒凈心中漸漸有了個底。

她不要日子再如此受人擺佈了。

◇◇◇

「叩叩叩!」

晴朗露重的秋天早晨,一名童家長工敲打着鐵靳的房門。「鐵少爺,你在裏頭嗎?」久久未等到房內人的聲響,他喊道。

「有事?」鐵靳天未亮便到側院花圃採集自己栽種的藥草,直至破曉欲回房換件乾淨的衣物上鋪子時,才瞧見有人站在她的房門前。

「啊──鐵少爺,老爺請你去一趟。」長工必恭必敬的傳達主人交付的話。

「老爺在何處?」卸下手腕上的竹簍,她拍拍衣袍上的泥沙。

「在雅院。」

「知道了,我換件衣裳就去。」提起地上盛滿藥草的竹簍,她遞給長工請求着,「這些藥草,麻煩你先幫我送到鋪子裏去。」

「不麻煩!小的馬上為你送去。」

「先謝謝你了。」她淡笑微頷首地推門入內。

◇◇◇

雅院,童重吉以前行醫時養植栽種藥草的簡樸內院。

現在此地的藥草被鐵靳移植至更寬敞的地方,讓乾爹挪作收藏置放各朝各代字畫古玩之用。

「乾爹,你找我?」遠遠的,她便瞧見乾爹不假人手,親身擦拭着收藏品。

「啊,你來了!坐坐,還有兩件要拭凈灰塵。」招呼着鐵靳,童重吉加快了手上一個月一次的清理工作。

瀏覽個把月未踏入的雅院,院中的玉瓷、雕飾好像又多了好幾樣。她取起架上一尊青翠玉刻出的觀音及一串佛珠,聚精會神地審視。

「好了,終於全打掃好了。前些天早晚天氣變化太大,藥鋪里的生意忙得我撥不出空閑照顧整理雅院。」童重吉寶貝地撣拭手掌大小的雞血石及木盒,並將它放回架上。

「鋪里這些天較忙,乾爹也跟着幫忙,害你沒能玩賞這些收集品。對了,怎不請下人幫忙打掃雅院?」

「不用,他們有他們的工作要做,我忙裏偷點閑,來擦擦看看這些東西,也能讓我舒緩一下幾天下來緊繃的情緒。」

「乾爹喜歡就好。不過你可不能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忘了自身的健康。」鐵靳板起大夫的臉叮囑道,「秋高雖氣爽,早晚溫差還是不得不提防,乾爹別凈捲袖替人看診、替這些東西拂塵,忘了自己的老毛病。」

「不會,不會。」乾兒子三天兩頭為了他的身體嘮叨他,童重吉並不以為意,反而樂得哈哈大笑,窩心得很。

「小心駛得萬年船,切記啊!乾爹。」鐵靳不相信他會乖乖聽話。

說來好笑,剛來童家時,阿堤一副快進棺材樣,乾爹、乾娘如爹形容的,是標準的平常小百姓,安逸度日,守本分地做好工作。而十多年後的童家三人,除了乾娘還算正常外,父子倆的性子竟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初來時,乾爹對事、對物的一板一眼着實成為她人生最佳典範,尤其他老人家在養生之道上,可比得上她族中所流傳的,非常講究。

然而乾爹老來卻有變為頑童之勢,做事不再有當年的魄力,不再汲汲營營的鑽研養生之道,甚至像個孩子似地老忘了自身的毛病,每每要人千叮嚀萬囑咐,才不情不願的服藥。

老人家嘛!也許歸咎於他年紀愈長,愈不能忍受寂靜無聲、沒有子孫承歡膝下的童府,所以才會想以此法引人關心。拭拭玉觀音,鐵靳揚揚唇角。

人老了,身體多少就會有小毛病,他的老皮囊也不例外,手腳偶爾會不聽使喚的鬧休工、患風濕。「喜歡那尊玉觀音和那串念珠就拿去。」

「不了,如此精緻的東西還是放在這兒供人觀賞,比讓我一人獨樂好。」她拒絕了童重吉的好意。「乾爹,何事勞你一大早派人找我?」小心的放回手中物,她問。

「呃……唔……」

哈!何事可以讓乾爹難以啟齒,用腳底板想也猜得出是為啥!童家獨子──童倉堤是也。

他是另一個性子變調的人。

阿堤小時,她和他曾經相處過一年。那年病懨懨的他再苦的葯、再痛的診療過程都咬牙熬過。他雖是個葯不離身的藥罐子,對她的話卻言聽計從,她要他坐,哪怕是癱軟在床,他也會硬撐着坐起,讓小小年紀就被爹丟在童家的她有說不出的快意。

好景不常,死裏逃生、成年後的他回到家的那幾日,算得上安分地陪她視察了童家的產業,像是個準備盡孝道、替她分憂解勞的好青年。可惜好不過半個月,他老兄開始貪婪得像是要玩遍天下女人般,色慾熏心。

「他在哪裏?」話是這麼問,鐵靳卻心知肚明他沒在向大人那兒,就是在花街柳巷中。

「不孝子要不是一頭栽在向大人那兒,沒夜沒日沒薪俸的做白工,就是……七天七夜家門都未踏入一步,就只會在外頭樂不思蜀……」童重吉沒敢直視乾兒子,口裏叨念著兒子的罪狀。

乾爹開口要她叫回阿堤,大概是又要拉他到哪家去相親了吧!不然阿堤十天半個月沒回來,他還不至於會去過問。「乾爹告訴我,他在哪兒,靳兒會帶他回來的。」

他童家雖稱不上是名門世家,好歹也算得上是中規中矩,在縣內小有名氣,然而兒子性好漁色,讓做爹的面子實在有點掛不住。「我本想要堂慶陪我去找他的,後來──」

唉!乾爹不說,她掐指也知阿堤在哪裏了。「乾爹──」微搖首,她打斷了他後頭千遍一律──救治人可以,沒事要他上那兒免談的話。

「他……在縣外美人窩。」值得安慰的是,他尚有一個繼承衣缽、管製得了兒子的好義子。知他者,義子也。

「我知道了。靳兒先到鋪子繞繞,晚點去把人逮回。」七天!在那種令人喪志的地方醉生夢死七天,只有他做得出來。鐵靳嫌惡的抿嘴蹙眉。

「有勞你了。」童重吉衷心言謝。

「乾爹快別這麼說。」因為她早對阿堤的風流習以為常。

童家若沒有靳兒忙裏忙外,大小雜事勢必亂成一團。阿堤若沒有靳兒箝制着,必然會成為脫韁野馬,一切的一切都得感謝鐵靳的父親呀!「靳兒啊!童家若沒你幫忙打理內外,我看定會讓阿堤那渾小子給玩完了。」

「乾爹,阿堤沒你想的壞到無可救藥,他只不過是──」

「好色。」

「唉──除了好色點,他沒別的缺點呀!」乾爹為阿堤傷神,把他想得太壞了,她忍不住想為他辯駁。

「不用替他說好話了,他啊!能聽進我的話娶房媳婦進門,就謝天謝地了。」童重吉很高興靳兒為浪蕩子說好話。「還有,你的婚姻大事,可不要學阿堤那樣要我老人家三催四請喔!」

什麼啊!靶換到她頭上來了。

一時好心惹禍上身,連她都被催着娶妻。「乾爹,鋪里忙,我早點去比較好,阿堤我晚點會把他帶回來。」腳底抹油,走為上策得好。

◇◇◇

「鐵少爺,呃──蔣家小姐──」

送走最後一個病患,鐵靳收拾着專用的藥箱,卻差點因為陳總管的話而打翻了。

陰魂不散的女人,上回中了她的軟身散,足足被罰坐在鋪子裏直到打烊,讓人用轎子抬回去,還不怕!「她在哪裏?」好,這回本姑娘決定下重葯,治治她久痛不愈的頭。鐵靳眼內飄閃過使壞的光芒。

「就在離此不遠的石板街。」

還沒到啊!那算她命大,碰上她沒時間等她蒞臨。

「自從上回她坐在鋪里,動也不動的喧鬧,嚇跑了不少看病的人後,小的想到了一個辦法。」陳總管邀功般興奮地等待鐵少爺要他說下去。

賊頭賊腦的,定是想要她的獎賞。「說吧!若你的鬼主意不錯,我會好好賞你的。」好奇心被他激發,鐵靳自願上鉤,準備送陳總管夢寐以求的養生葯一帖。

「多謝鐵少爺。」陳總管打躬作揖地道謝,「小的只是串通了蔣府內的下人小六,要小六知會其他願意幫忙的下人,在蔣家小姐準備上咱們鋪子來時,先行通報小的,好讓小的提醒鐵少爺,有時間避開蔣家小姐。」

「好,陳總管的法子實在是一絕。」以後那女人前腳出門,有人就後腳趕至前來通風報信,她就毋需以無傷大雅的葯整人了。「陳總管,蔣小姐若見不着我的面,那蔣府內的工人是否會遭殃?」

「這個小的也想到了,還請鐵少爺配合一下,上蔣府為下人們診療時,和她敷衍幾句即可。」

「幹得好!記得明兒個向我拿葯。」不用僵着臉皮應付那女人,又不會讓別人難做事,不錯!「我去幫老爺辦事,不回鋪來了。」

賺到了!「是,鐵少爺慢走。」鐵少爺祖傳的養生秘方,他終於討得一份了,要是讓大夥、老伴曉得,不知要有多羨慕啊!陳總管樂不可支,笑得闔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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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郎君有意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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