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愛情如果由兩人間互動而成,那麽它真是甘美的令人回味,然而一旦它單獨存在某人身上時,結果就會變得相當苦澀。

換句話,儘管江少華有多次碰觸禁果的經驗,卻是直到今天,才體認到愛情是怎麽回事。

江少華緩緩走近床鋪,想跟他說話,卻看着他不發一語的躺在床上,而且用着手臂壓着眼睛,另一隻手則緊緊捏著拳。

江少華覺得他是在防備自己,不禁有些懊惱,正想走開,張旭卻突然翻身坐起,語意急迫的道:「你要去哪裏!」

江少華呆了呆,回身看着他,但見他一張清秀的臉,白的發青,眸子更是散著受盡驚嚇的惶恐。

不等江少華說話,他已又道:「你…不是不回去了!」

「我沒有要回去,我是想幫你收拾浴室。」江少華的心怦怦而跳,因為不管是不是錯覺,他竟感到張旭需要自己。

「喔…」張旭警備的神情瞬時鬆懈,當場吐了口氣道:「你…你明天有賽事,還是…還是先回去好了。」

剛點燃的興奮又被張旭澆滅,江少華不得不嘆道:「要走也得等我爸來了再說…他應該快到了。」

張旭幽幽望了他一眼,馬上又一轉冷淡,不置可否的倒了下來。

看他這冷漠的反應,江少華忽又感到異常疲憊,但卻又無路可退,只好深吸著氣,默然的走向浴室…

只見浴室裏頭除了一缸紅色血水,一切都整整齊齊。

江少華挽起衣袖,幫他拔塞放水,那血液的腥臊味道馬上刺激了他的腦細胞,讓他心頭一陣激動。

在催眠似的望着滿池紅水旋渦般消失時,也不知怎麽,江少華突然有種詭異的感覺,一種模糊的想法漸漸成形著。

是了,這裏,實在不像一個精神濱臨崩潰邊緣的人,所在的最後現場,因為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有條理。

這種近乎潔癖的條理,包容著一條令人不寒而慄的事實,那便是張旭在決定劃下手腕的傷口時,情緒是處在相當冷靜的情況下的,根本不是父親曾說的什麽憂鬱侵向,或一時衝動。

意識到這點,江少華整個人不覺顫抖起來。

他到底出了什麽事?竟然讓自己在如此清醒之下走上絕路?!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決心啊!

江少華有些害怕,因為他現在才憬悟,張旭的自殺行為,根本不是自己這樣的年紀可以應付的。

強烈的不安讓他有些呼吸困難,茫然間,他的餘光忽地瞄到身旁竟有個泛青的面容,由於這張臉出現的那麽突然,驚的江少華雙肩更是一陣發麻,張口無言。

這時,一個像是受到重大打擊的聲音,呻吟似的飄送過來:「你…你也看到了!」

江少華急速回身一看,原來是張旭!

「你…你也看到了!對不對!」張旭用着充滿驚駭的聲音追問著。

「看…到什麽?」儘管及時反應出是張旭,江少華還是因為他的突如其來被嚇的心頭怦然而跳。

「我媽啊!我媽啊!」張旭用着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說著。

「你…媽?」江少華呆了呆,定下神,馬上反應道:「你是說你媽媽嗎?」

「是啊!你…也看到了吧!」這次,張旭的語氣卻像一種期望了。

江少華心裏沒來由一驚,如果自己沒記錯,張旭的母親早在他七歲時就死了,如今,他卻這樣問,不禁令他對張旭的神經起了質疑。

好在他現在對張旭簡直有些意亂情迷,不然早被他這副神經兮兮的樣子嚇的跑不見人影。

看着江少華充滿驚訝又半分憐憫的神情,張旭似乎警覺到自己失言,一張蒼白無血的臉更加慘青,一回身,急急想走,卻踉蹌的差點撲跌倒地。

江少華見狀,不由紛說忙抄住了他:「張旭!你怎麽樣!」

張旭只覺頭暈目眩,卻怎麽也不想攀在江少華身上,便七手八腳的掙開他的扶持。

江少華被他的動作弄得煩躁不堪,不由得猛地抓住他道:「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我沒事。」張旭仍堅持的推開他,虛弱的扶著牆。

「由不得你了,再拖下去,你會休克!」說著乾脆自後緊緊抱住了他,急迫道:「張旭,是我的錯,我真的太想跟你獨處了,所以沒有堅持送你去醫院!對不起!對不起!」

張旭沒有因為他的溫柔坦誠而軟化,反而露出了無比驚慌的神情,迫切的吼起來:「你別這樣!放開我!放開我!」

張旭的排拒讓江少華精神緊繃起來,但話已說了一半,不由得橫心道:「張旭!我…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在一起!」

張旭聽了,登時更加瘋狂的掙紮起來,一副不可置信吼道:「你,你又來了!」

由於張旭負傷在身又掙扎的厲害,江少華不敢太過逼他,只得趕緊壓抑衝動,緩緩鬆開他,慌道:「好,好,我不碰你!不碰你,你別激動…別激動…拜託,你…手上有傷口…」

張旭這時已聽不下話,厲聲道:「你別開玩笑了!我真的受不起你的玩笑!」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想跟你住在一起!」江少華實在怕他突然倒地,不由得緊迫的張開雙臂待命著。

張旭蒼白了臉背轉身,直直調息了好半晌,刻意扭曲了江少華的意思道:「我…本來就患有憂鬱症,有時會一時想不開,你別擔心,我會再去看醫生…你不用為了這種事陪我!」話一落,他似乎頗滿意這樣的推塘,便又深吸幾口氣道:「何況,你…媽不是要你去美國練球了嗎?」

張旭說的那麽一大篇,江少華卻已下了決心,簡單明了的回答道:「我不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喜歡你。」他不等張旭反應,又冷靜道:「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麽要這樣逃避,反正,我相信你也…」

「你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張旭幾近失控的尖吼起來。

這次他的臉竟然由蒼白轉了血紅,胸膛更是劇烈的起伏着,像有無數的力量要竄出他心臟一樣,江少華看的心驚肉跳,直怕他會休克,遂趕緊閉上了嘴,但一雙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

張旭卻被他突然的收口怔的有些緊張,忙轉口道:「你…你如果…只是要找個地方待…」他急匆匆的翻著口袋,似在找什麽,卻找不到,不由得突然趴在地上找。

江少華嚇了一跳,忙撲過去扶他,卻見張旭跪在地上,抬起身,手中遞出一把鑰匙道:「這鑰匙,你…拿去。」

江少華怔了怔,輕輕瞄了鑰匙一眼,正是自己退給他的那把,只不過他並沒有接過來,這使得張旭反而覺得有點緊張,忙將鑰匙硬是塞到他手裏。

江少華這時也跪在地上,望着手中的鑰匙,直呆了好半晌才低沈道:「不,我的意思很明白,我是想跟你住在一起…」

張旭再度截斷他的話道:「你以前不是說你只是想找個地方待,那…就拿去,我不會再記恨你非禮我的事…不會了!」他想了想,又慌亂的搖搖頭道:「只要你別再那樣說…那樣做…」

江少華盯着他,像吃了秤鉈鐵了心般,神色嚴然道:「我不會逼你,如果你不能接受,那這鑰匙我不要了,也不會再來找你了。」

張旭一聽他不要來了,突然有些暈頭轉向,半句也說不出話。

江少華咬咬牙,語氣萬般苦澀道:「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不過…我不想再這樣跟你裝瘋賣傻下去了…」說著,他忽地拉住張旭的手,直朝自己下身摸去,漲紅臉道:「我看到你,就想抱你,親你,和你發生關係…不是開玩笑的,我真的對你有反應…」

張旭心一嚇忙縮回手,一臉驚悸的望着他。

他這個表情讓江少華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滿臉痛楚的將鑰匙放在地上道:「所以,我住你這裏的心情和以前不一樣了,你…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把鑰匙交給我。」

便在這時,電鈴急迫作響,江少華登時皺一皺眉,急道:「我知道在這時跟你說這些很殘忍,你也很混亂,可…我不想再等,那種煎熬我受不了…」說著他猛然站了起來,無限深刻的望了他一眼,轉身走了開…

當江遠棋一進張旭家時,就見他神色蒼白的倚在房門,眼神複雜的盯着開門的江少華。

江遠棋沒有時間多想,只滿面驚慌的趕到張旭身前,顧不得粗喘道:「阿旭…你怎樣了?怎樣了?」

張旭沒有望他也沒有回答,江少華卻已走到門口,背着他們道:「爸,他血已經止住了,但傷口很糟,情緒也很不穩,你送他去醫院吧!」

江遠棋聽罷,臉上的驚惶才消卻,但同時才感到他們之間漫着詭異的氣紛。

「張旭,我在6月底前就要決定行程,這段時間,我會等你答案。」江少華話一說完,就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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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華又在跑步了,今天看的人更多,北區聯賽江少華只拿了亞軍,但是他反敗為勝的場次都贏的很乾脆、漂亮,幾乎是一面倒的比例,這讓人明白,他的層次及技巧已遠遠超過目前國內選手的水準,他要轉職業的消息也不逕而走。

這一個多月來,他的人氣、名望水漲船高,再加上他既年輕又有個性,無形中竟吹了一股偶像旋風,每天都吸引不少人到學校看他。

賽後學校也給他十足的自由時間,任他得以隨時練習,跑步,算是近日來固定作息之一。

只是這段期間,他的暖身跑步實在跑的讓人心驚肉跳,因為沒有一天不是跑到體力虛脫至昏厥倒地才停止的。

不管老師及社友怎麽勸阻都改變不了,今天也一樣,已經不知跑了多少圈,臉上的血紅瞧得人怵目驚心。

張旭自窗外遠遠望着他,心裏百味雜陳。

「啊!他又倒下去了!」突然有人尖聲叫了起來,接着不知哪冒出的人,黑壓壓的朝他涌過去…

張旭下意識的站起身望着窗外,終於忍不住跑出教室,衝到操場,完全忘了現在是上課時間。

然而到了操場,張旭反而看不到他,因為包圍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只能楞楞的看着江少華被人擁進保健室。

就這麽瞧了一陣,總算被一個溫柔的聲音叫醒,回眸一看,正是許久未見的董燕玲。

董燕玲仍是那樣秀麗出色,平素的藍色制服穿在她身上顯得如此落落大方,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

只是張旭心裏有鬼,見了她,心跳莫明的加快起來。

「好久不見!」

張旭有些緊張的點點頭道:「嗯…」好一會兒才定下神道:「你…找到地方住了嗎?」

董燕玲沒有馬上回答他,只伸手將他拉離人潮,張旭不由得下意識跟着她走。

「之前真是對不起,莫明其妙的搬進去,又匆匆忙忙搬走!」她用着水靈靈的眼眸瞧了瞧張旭又道:「看你好像都沒生氣,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張旭臉一紅道:「怎麽會,其實我真的沒關係的…」

「你人真好!」她嫣然一笑又道:「你可別在心裏怪我,那天我實在是太生氣了,才沒有好好跟你解釋,哪有人像他那樣,突然的叫人搬出去,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要不是他還存點良心,讓我住他家,我當場就跟他打起來了!」

「你住…他家?」張旭心一跳,有些驚疑這個答案。

董燕玲忽然停下步伐,怔怔的看着他,張旭被她瞧的混身不自在,正想開口,董燕玲已垂下眼神,語意寂寥道:「你放心,是舊家,不是他現在住的地方!」

張旭被董燕玲的話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已聽她又道:「真是令人有些不甘心!」

張旭沒想到董燕玲竟然完全進入狀況,不禁急道:「對不起,小玲,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董燕玲似乎看出他的急迫,淡然道:「你別急,我不是那種分不清是非黑白的女孩子…」然而話一落,她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我知道問題不出在你身上。」董燕玲眼波幽轉道:「我只是…很…不甘心而已…」她終於忍不住伏在張旭胸膛哭了出來。

或許基於歉疚,江少華在請她搬出張旭家時,就明白的和她說明自己對張旭保有異樣情感,所以董燕玲可以說是無條件投降的,因為她的理智清楚的告訴她,這已不是爭取或不放棄就能改變的結果,當然,她也曾痛苦的和他起爭執,埋怨他的自私,甚至存着一絲希望的認為江少華是”一時”茫然。

但是,直到最近,她總算搞清楚江少華是為了張旭沒有給他回應,而變的憔悴失常時,董燕玲便萬分明白,不管他是不是一時茫然,自己永遠也無法影響江少華這麽強烈的情緒。

下課鐘響起,人潮更多了,張旭不顧人來人往傳送過來的異樣眼光,仍擁著董燕玲。

但是他的心好亂,完全不知該怎麽安慰她,只楞楞站了好一會兒,董燕玲才掙開他的擁抱,揭揭淚,不好意思笑道:「你真的好溫柔…」

張旭是如何也笑不出來,滿臉不安的看着她道:「小玲,我沒有和他…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回應他。」董燕玲諒解的苦笑道:「否則他也不會天天這麽痛苦的折騰自己了。」

張旭眼前一黑,沒料到江少華這段日子的失常竟真是自己的關係,這個真相讓他的心抽痛起來,卻分不清是因為心疼他還是驚悸。

正在怔忡時,董燕玲手一翻,多出個精巧的隨身聽,她將耳機塞到張旭耳里道:「這是不是你錄給他的?」

音樂一放,正是Kreisler的小提琴協奏曲Liebesleid。

小提琴一直是張旭唯一的朋友,但他卻從沒有被自己的音樂感動過,然而此刻,當他聽到耳機傳來這首旋律時,竟差點哭出來。他心慌意亂的把耳機拔下來,雙眼圓怔的望着董燕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剛剛在操場撿到的,他每天都載著這個在跑步。」董燕玲百無聊賴的收起耳機道:「這就是他會跑到昏倒才甘願的原因!」

「你是因為不能接受這種感情…所以拒絕他嗎?」對一個正常男孩這麽問其實是很奇怪的,然而當董燕玲在人潮中看到張旭的身影時,她的直覺告訴了她,事情不純粹。

張旭也確實沒有馬上承認自己無法接受這種感情,他只是恍惚的站着,一句話也沒說。

「張旭,如果你是因為我才拒絕少華…那實在…」

「有些事…」張旭望着人潮,咬着牙道:「我也說不清…但和他該是不可能的。」

這個回答讓董燕玲呆了呆,她忙深吸一口氣道:「你怕什麽嗎?嗯…別人的異樣眼光嗎?」

張旭垂下眼神,直游移了許久才道:「如果你還肯見他,幫我告訴他…有些事…不是說懺悔,就可以不存在的,我很恭喜他走出去,但我還沒。」

董燕玲不明所以的搖搖頭,張旭突然白了臉,緩緩背轉她道:「總之,這輩子…嗯,起碼目前,我無法,也不可能回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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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這個嗎?」董燕玲將隨身聽遞給在保健室團團轉著的江少華。

他回身一見,幾乎馬上奪過來,試聽著,直到確認東西沒壞才長長吐了口氣。

「你來啦…」江少華頹然的坐在床上,順手塞起耳機,神情寂寥的倒了下來。

董燕玲心裏漾起一股妒意,沒好氣道:「你這樣折磨自己給誰看呢?」

江少華淡淡瞧了她一眼,側過身,不再看她:「你走吧,我想多休息一下。」

董燕玲原想和他聊聊張旭的事,但看他這冷冰冰的態度,突然覺得自己未免多事,但又想到張旭的請託,便沒好氣道:「我剛遇到張旭了。」

江少華雙肩一麻,當場翻身坐起,拉下耳機,眼睛睜的斗大的瞪視着她。

「他要我告訴你一句話。」

「什…麽話?」江少華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她明白,以江少華目前的情緒來說,張旭那句話的殺傷力太大,尤其在看到江少華竟露出如此膽怯又驚疑的神色,董燕玲忽然起了惻隱之心,登時改變了坦誠的主意。

「他…說…請你再給他多一點時間,他…有些事還沒想清。」

@@@@@

張旭撐著傘,自遠遠便看見一個男人光着上半身,用T-恤披在頭上,長褲褲管卷在膝蓋。

他粗野的蹲在路邊,朝着田園獃獃的望着,漫天大雨正自淋著,他全身幾無乾地,張旭一時好奇的走近他,學着他,自他身後朝田園望去,就見光禿禿的田地,剛翻過的泥土因為大雨而變成泥濘似的,張旭不明白他看什麽,開口問道:「你在看什麽?」

男人沒看他,只指著前方道:「我在回想有一次在這裏吃土雞的事情,剛烘出來的土雞真是香味四溢,我好想再吃,可是我忘了步驟了!」

「聽起來…好像很好吃。」

「是很好吃啊!真的很好吃!」男人開心的笑了笑,抬頭看了看張旭。

男人五官俊雅,雨水自發梢而下,淺淺的酒窩讓他看起來有種奇異的魅力,和他全身的粗布衣褲不大相融。

「等放晴後我們來烘看看?」

張旭楞一楞,沒料到男人會開口邀請自己,然而身處在這雨聲、田野、清新的自然之地,好似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沒什麽意外,所以張旭點點頭,男人繼續看着田野又問:「你好像不是住這附近?」

「是啊,我是來…渡假的。」

「一個人啊?」

「嗯!我以前來過一次,不過這次好像有點迷路了。」

「你要去那?」

「我朋友告訴我,這裏有很多民宿,我想在這附近找看看…」

男人站起身,他比張旭還高半個頭,只見他拿下披在頭上的衣服,頭髮因雨水貼在臉頰上,然而張旭卻覺得比剛剛只見到五官時更斯文俊雅,他的氣質讓人覺得是個藝術家。

他笑着打量一下張旭,隨手一指前方不遠,一棟獨立的二層樓房親切道:「我也是剛到這來渡假的,前面就一間,聽說很便宜,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去…」男人想了想道:「一天好像只要二百元。」

這樓房外觀、格局都普通,一見就知道是地主自己建的,張旭一進門,客廳的木製傢俱陳設簡單,房間乾凈但只有一張雙人床、桌子及一個帆布衣櫥。

男人自我介紹叫高喚陽。

等張旭將東西放妥,洗個熱水澡走到大廳,便看見高喚陽坐在一把古樸的籐椅上,對著外頭張望,下午五點多,天空因為陰雨而變得灰茫茫,可是雨水和山林的鮮新空氣卻令人神清氣爽。

張旭沒有打擾他,靜靜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也學着他看着雨勢…

這裏沒有電視,但隔日的清晨時分…張旭卻被一陣悠揚哀戚的小提琴聲吵醒了。

剛開始張旭還以為是音響或電台播放的,可是他知道這裏原沒有這兩樣東西,而且這首”LESNUAGES”是張旭十分熟悉的小提琴與鋼琴協奏曲,現在少了鋼琴聲,因此他馬上知道是有人在現場演奏,然而深山野嶺卻是誰有這般的興緻與能力呢?

提琴聲,如泣如訴蕩氣迴腸,聲聲拉得張旭心酸悲傷起來,可知演奏功力之靈巧,幾近讓張旭對自己的琴藝慚愧萬分!

等張旭一陣匆忙尋聲而盼已到門口,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高喚陽在拉小提琴。

就見他閉目凝神的挺直著身,緩緩的搖擺著身軀,完全陶醉在琴聲中。

清新、寧靜的早晨,美的令人發顫的音樂,像天籟的籠罩四野,幾個村民都被吸引著駐足不走,四、五個小孩子則蹲在他身前,雙手支頤的抬頭傾聽。

張旭早知道高喚陽的特殊,卻不知道他除了像個生活大師以外竟也是個小提琴能手。

當音樂一停,不懂西樂的村民個個都不吝惜的給他一抹欣賞的笑意,小孩子吵著要看他手上的小提琴,他擺擺頭,像是演奏家一樣,給大夥行個九十度大禮道:「謝謝聆聽!謝謝!謝謝!」隨及走回房裏。

「啊,吵醒你啦!」高喚陽收拾著小提琴,俏皮的伸伸舌頭,這神情與先前的優雅自在判若兩人。

「也沒有,很好聽,真的很好聽!」

「還好,我還會彈鋼琴呢!小時侯啊,我一個星期學六種東西,這兩種琴不算,還外加繪畫、聲樂、語文什麽的,就差沒去跳芭蕾!哈哈!」

「如果我是女人,一定被你迷的如痴如醉。」這可是真心話,張旭不易起伏的心情,隨著發現高喚陽耀眼燦爛的才華起了激盪,他那既不像鄉下人的氣質也不像都市人市儈談吐,為他添一股異樣的魅力。

「我現在是樣樣通卻樣樣不精,這隻能騙騙別人,上不了檯面的。」

張旭走近他身畔,朝着他收拾中的小提琴出神的盯着。

「如果你想學,我教你啊!」

張旭聽他說的自然而誠懇,心頭一陣感動,不由得道:「你真好。」

「傻孩子,說的好像爹不疼媽不愛一樣,如果你不嫌棄,就讓我疼疼你吧!以後呢,你別叫我高先生,叫我高叔叔…」

「不,我叫你高大哥。」

「唷,不給人佔便宜啊!大哥就大哥,省得也把我叫老了!」高喚陽笑了笑,順手將提琴盒遞給他道:「借你吧!明天我就開始教你!」

張旭一陣迷惑的接過來道:「我只是投宿的客人啊!你何必對我這麽好?」

「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你想在這兒住很久嗎?可是…感覺上…」

「感覺上怎麽樣?不像是會想住這兒的人嗎?」高喚陽趁着他發楞,硬是將琴盒塞到他手裏。

「嗯!以你的能力及氣質,該是很有成就的人。」

「謝謝看的起,成就是沒有,不過你沒猜錯,我不住台灣,我呢,在德國是個…網路工程師,因為那裏發生了一些事而辭了工作,想說過了今年暑假再決定要不要重回崗位。」

「德國?!」

「嗯,不過我還在考慮!」說著他匆匆走到後院提聲道:「改天再聊吧,我去跟村長買只土雞,今天我們去田裏烘來吃!那步驟我昨天問到啦!」

「好…好!」張旭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不敢相信眼前這男人竟從這樣遙遠的國度而來。

高喚陽隔天便開始教他,只是高喚陽似乎沒料到張旭對小提琴也有頗佳的造詣,原本要教他初級的程度只好臨時改成高級班。

然而對於高喚陽來說,這樣反而更有教導的興緻,只是張旭發現,高喚陽的能力幾乎可以說是職業水準,自己在他面前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因此心頭有些沮喪卻又對他萬分仰慕。

「你幾歲開始練的?」高喚陽邊放着練習用的錄音帶,邊問著。

「六歲吧!」

「喔,那也學十來年羅!」

張旭紅了臉道:「不,不是的,我只學一年多,以後都是自己摸索的…所以都只會些不三不四的歌。」

「說什麽傻話!音樂無優劣,別自暴自棄!」

張旭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忙點點頭認真的請教他。

在這樣優秀的「老師」面前,張旭有着從未有的緊張,他嚴然的架起提琴,深吸口氣,開始演奏起來,音樂流轉了十來分,高喚陽忽然道:「這麽哀傷的詮釋,你想到誰?」

張旭被他打斷,不知從何說起。

高喚陽便將手中的荔枝遞給他,輕輕鬆鬆的朝他床上坐下來道:「你的琴拉的真的不錯,我覺得…你以前應該有明師指導過!」

張旭眼一垂,不諱言道:「他叫張克雅,是個小提琴家。」

高喚陽倒沒想到這次張旭這麽乾脆的說出來,忙正正神道:「他很有名嗎?」

張旭放下提琴,也吃起荔枝,想了想道:「還好吧,我也不清楚…他在我七歲時就走了。」

「走了?」

「嗯,離開我家,和一個男人。」

「和個男人…喔,張克雅…原來是個女人啊!」

「他是男人。」

「咦?!」

張旭深吸一口氣補充道:「張克雅是我爸,他和男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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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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