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學校出來，乘了公車，一路搖搖擺擺地晃着，短短一段路程，那個勞什子的司機居然給她開了三刻鐘。好不容易，車子一個顛簸，終於停了下來。李陌妍飛也似的衝下公車，頭也不同地朝宏遠走去。
銀灰色的三十層大樓遙遙在望，李陌妍卻早已沒有了第一次來時的壓迫感。她快步走進大樓，在服務台停下。
“小姐，我找慕雲帆。”李陌妍對服務台小姐笑了笑，希望她不會擋駕才好。
“對不起，總裁正在開會，只怕您要稍等一下。”服務台小姐客氣地道。她正是上次李陌妍拉贊助時遇到的那個員工，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孩與他們總裁交情匪淺，所以並沒有攔駕。
“哦，好。”李陌妍應了一聲，左右四顧着，剛想在底樓挑張沙發坐下，卻忽然發現門外進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看來似乎很是眼熟。李陌妍瞪了她好一會兒，這才想起她的身份——慕雲帆的異母妹妹慕雲琪。不過，這個女孩實在是越來越成熟了，半點兒高三學生的清純都沒有。
慕雲琪進門后，繞過服務台，直接打開專用電梯，然後電梯大門緩緩合攏，將她的身影隔離在李陌妍的視線之外。她自始至終都微昂着頭，沒有向四周瞄上一眼，自然也不會看到李陌妍。不過，對於她的突然出現，李陌妍卻實在是很不放心，不知道這對母女又要怎麼逼迫慕雲帆了。不行不行，她一定要跟上去看看。
於是，她掉頭再次走向服務台小姐，“請問，我可以去慕雲帆的辦公室等他嗎?”
“這……恐怕不太好。沒有經過總裁的同意，我不能私自放您上去。”服務台小姐抱歉地道。
“可是，剛才那個小姐也上去了，不是嗎?”李陌妍咬咬唇，一雙如水的明眸無辜地瞅着她。
“那位是總裁的妹妹，慕雲琪小姐。”
“可是，我是你們總裁的女朋友。”李陌妍眨眨眼，似笑非笑地道。
“啊?你是……”服務台小姐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她她……她居然是總裁的女朋友?這怎麼可能?難道總裁的口味居然那麼幼齒嗎?居然找這麼個小妹妹做女朋友?她看上去還沒有慕雲琪小姐年長。
“沒錯沒錯，我是你們總裁的女朋友。”李陌妍乘她還未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跟隨着慕雲琪的步伐，閃身來到專用電梯旁，按下按鈕后，才朝服務台小姐揮揮手，“那我就先上去了，真是不好意思。Bye。”
“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服務台小姐，望着早已合攏的電梯大門，以及電梯屏幕上不斷跳轉的數字．再次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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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電梯，李陌妍駕輕就熟地直奔總裁辦公室。辦公室的大門虛掩着，她輕輕一推，很輕易地就把門打開了。
辦公室里一個人也沒有，資料文件卻堆得滿桌滿地。咖啡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濃郁得彷彿一整桶的咖啡都打翻在地上似的。李陌妍上前幾步，在辦公桌前停下。桌上的文件堆積了一大堆，文件上都用黑色的鋼筆做了批示。純黑的字跡剛勁中帶着秀逸，就像他的人一樣給人清爽雋永的感覺。桌子的右側放着一隻玻璃杯，透明的杯子裏還剩半杯沒有喝完的咖啡。很明顯，滿室的咖啡味就出自於此。不過，她可不相信小小一杯咖啡，竟可以發揮如此強大的威力。
李陌妍忍不住皺起眉，他究竟喝了多少咖啡，玩命也不能玩成這樣吧。她搖了搖頭，照原路退回。既然他不在這裏，那她留在這兒對着滿屋的文件大眼瞪小眼也沒有什麼意思。還是去監視他那個寶貝妹妹好了，免得他被人生吞活剝還在幫人數錢。
走出辦公室，她順着樓梯一層一層偵察着，終於在二十七樓的會議廳前找到了目標。
“雲琪，你怎麼在這裏啊，好久不見了哦。”李陌妍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客氣地寒暄，好像兩人有多麼熟稔似的。
“你是……你是李陌妍?!”慕雲琪原本只是直衝會議室的，被李陌妍這樣一聲呼喚，不由得停下腳步。她幾乎立刻認出眼前的女孩。畢竟敢當面頂撞她媽媽，又自稱慕雲帆女朋友的人實在沒幾個。她不禁防備地望着她，“你怎麼會在這裏?”
“啊?這不是我剛才問你的話嗎?你怎麼還給我了呢?”李陌妍嘻嘻一笑，走到她身邊，“我當然是來找雲帆的嘛。呵呵，他這兩天那麼辛苦，我當然要好好照顧他。”她頓了頓，接着又問道：“那你呢，你在這裏下嗎?你還沒回答我呢。”
她這幾句話說得又輕又柔，卻聽得慕雲琪渾身發軟，她往後退了幾步，努力拉開與李陌妍的距離。
“要你管。這是我哥的公司，我愛來不來，你管得着嗎?”慕雲琪咬着唇，瞪向她。
“呵呵，怎麼管不着?我怕你們來找慕雲帆的碴嘛。再怎麼說，他也是我新出爐的男朋友啊。”李陌妍朝她戲謔地眨眨眼，“你不會真的是來找碴的吧?”
“我……咳咳，當然不是。他是我大哥，我怎麼可能來找他碴呢?”慕雲琪神情閃爍地徘徊四順，游移不定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瞟着會議廳的大門。
“你在看什麼?”李陌妍上前兩步，微眯着眼，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會議廳的門關得緊緊的，深棕色的雕花楠木大門將廳內廳外分隔成兩個全然獨立的空間，顯得嚴謹而神秘。她們站在外面，別說是透過門去看裏面，即使是豎起耳朵，努力再努力，也聽不到裏面的半點兒聲音。真是的，也不知道這個慕雲琪究竟鬼鬼祟祟地在看些什麼。
“要你管。”如果有什麼問題不願意回答，用這三個字剛剛好，似乎既理直氣壯，又氣勢磅礴，實在是很有個性的回答。
“好，我不管。”李陌妍瞄了她一眼，然後在一邊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下，氣定神閑地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原文書，開始奮鬥。反正閑着也是閑着，還不如抓緊時問把學業搞上去。她可沒慕雲琪大小姐好運，高三都可以無所事事，到處亂逛。
慕雲琪則繼續對着會議廳的大門望着，彷彿要把厚實的楠木門望穿一般。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的耐心也逐漸消失。她在門外轉了幾圈，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試探般地推了推門，楠木門的質量實在不錯，依然紋絲不動，半點兒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慕雲琪泄氣地跺着腳，即使心頭焦躁不已，她也沒有膽子硬闖進去。她就是再囂張，也不敢真將慕雲帆給惹惱了。所以，反覆繞門轉了幾圈后，慕雲琪還是滿心不甘願地在李陌妍身邊坐下，打了個深深的呵欠，開始睡覺。
李陌妍望了她一眼，直搖頭。真不知道現在的高三學生怎麼可以那麼閑，家裏有錢就了不起，就不用自已奮鬥了嗎?有妹如此，咳咳，真是沒藥救了，她暗自為慕雲帆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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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一聲，那扇合得緊緊的楠木大門終於緩緩地開啟，沉重的啟門聲令李陌妍驀然感到一陣壓抑。
宏遠的高層十部神色凝重地從會議廳里魚貫而出，他們彼此間時不時地用眼神交流着，目光中流露的有憤怒，有不屑，更多的卻是不甘。隨着他們身後出來的是一身高貴傲然的朱慧如，她瞥了李陌妍一眼，逕自繞過她，走到慕雲琪身邊，拍拍她的肩，喚醒她。
直到這時，李陌妍才明白慕雲琪出現在宏遠的原因。老媽都到了，做女兒的當然也要求攪合一番。這母女倆，出現在這裏，准沒好事。這是李陌妍所能做出的惟一結論．也是絕對正確的結淪。
“唔……媽。”慕雲琪揉了揉眼睛，從沙發上站起來，“事情辦好了嗎?”
朱慧如“嗯”了一聲，把慕雲琪按回沙發，然後在她身邊坐下，道：“差不多了，我們坐一會兒，等慕雲帆出來再談。”
李陌妍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卻直覺地皺起了眉。慕雲帆呢?他為什麼還不出來。正想着，就看見他一身正式西裝，手裏夾着一摞公文，自會議室走了出來。他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清冷，不帶絲毫情緒的眸子就像一潭深水，望不穿看不透。
他一眼就望見了她，卻沒與她搭話，然而，他的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溫和。他在朱慧如身邊停下，在她挑釁般的神情下，他淡漠地道：“媽，你要考慮清楚。宏遠是爸爸的基業，你這樣折騰，只怕爸爸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我有什麼好考慮的?慕雲帆，我會這樣做，你要負最大的責任。如果不是你捨不得八百萬美金，我怎麼可能出此下策?”朱慧如昂着頭道，“怎麼樣?你現在把八百萬美金交出來還來得及。我也不想把股份賣給外人。”
“媽，你還是不相信嗎?公司一時之間的確周轉不出那麼一大筆錢。”慕雲帆悲哀地望了她一眼，“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等，那麼，你就按你想做的做吧。股份是你的，要如何處理，都由你自己決定。”
“你……”萬萬沒有想到慕雲帆居然真的同意讓她賣掉股份。這……這和她原本的想法實在大相逕庭啊。她原本只是想威脅他一下，然後讓他拿出八百萬替她還債，可是現在……她可不想把股份賣了。一旦手中沒了股份，那她真是一無所有了，而且，到時慕雲帆一定不可能原諒她，那她往後的生活就難過了。不行，絕對不行，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賣掉股份。
“雲帆，你要考慮清楚。”朱慧如緩和了一下語氣，“我和你妹妹手上的股份加起來有百分之三十，公司另外有百分之二十的散股，雖然另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掌握在你手裏，但真正屬於你的卻只有百分之三十五。一旦我把手中的股份賣給有心人士，只怕到時宏遠就不再是你的了。”
“媽，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里，不用你說，我也會幫你。但現在這個時候，八百萬美金卻不是一時可以湊齊的。如果你真的將股份賣了，或者有心人士真的憑藉這次的事端拿下宏遠，那我也只有接受。”
說罷，他不再看朱慧如的反應，逕自向李陌妍柔和地一笑，“陌妍，走吧。”
“嗯，好。”手快腳快地將書本塞進書包，李陌妍將書包一甩，瀟洒地沖朱慧如母女揮了揮手，便親昵地挽着慕雲帆的手臂，隨他一同離去。
望着電梯的大門緩緩合攏，朱慧如一張老臉乍青乍紅，她驀然一擊桌面，如詛咒般地低哺道：“慕雲帆，慕雲帆，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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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得飛快，風幾乎是貼着臉頰呼嘯，生平第一次坐敞蓬跑車，享受着馭風而行的刺激，李陌妍卻絲毫沒有感受到有什麼快感。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她就要嘔了。她不常坐車，因為她暈車，不管大車小車，汽車火車，她都暈。只不過，車子的性能越好，她就暈得越厲害。也就是說，坐公車還好，她最多感到輕微的頭暈，如果偶爾想要奢侈一下，伸手招一輛桑塔那代步，那麼，其結局必然是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外加眼前黑壓壓的一片。然而今天他慕雲帆居然好心到讓她乘法拉利兜風，天啊，她大小姐就快陣亡了他知不知道啊。
“慕雲帆，你……你停車。”李陌妍虛弱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蒼自的面色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一聲輕細的剎車聲后，原本疾馳的高級跑車已然停了下來，車主就這樣毫不在意地把車停在高架橋上。
“陌妍，你怎麼了?”驀然發現李陌妍的臉色蒼白，慕雲帆不覺一晾，急聲問道。
“沒……沒事。”
望着她虛弱的表情，慕雲帆自責到極點，要不是思緒還沉溺於方才的股東大會上，他也不至於直到現在才發現她身體不適。他歉然地撫了撫她的長發，溫柔地道：“我送你去醫院。”
“別……我真的沒事。我只是……只是暈車。”李陌妍尷尬地笑了笑，蒼白的臉色在短短的時間裏已經恢復了不少。
“啊，暈車?”慕雲帆感到奇怪，他記得她似乎經常坐公車的，再怎麼說，法拉利的性能總比公車好上許多吧，至少不會有人多的顛簸震動。
“反正人家就是暈車啦?”她覷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把謎底告訴他，“你一定要記住哦，車的性能越好，我暈得就越厲害。所以如果你以後要載我，就請買一輛老黃牛來。”
慕雲帆忍不住笑了起來，“好，我明白了，過幾天就去買老黃牛。”他望了望高架橋，無奈地接着道：“不過我們現在還是必須把車開下去，然後找個地方把它停好。”
“嗯，好。不過，你要開慢點兒哦。”李陌妍衡量情勢，不得不縮起身子，再度等待昏眩的到來。
慕雲帆望了望她，踏着油門的腳硬是踩不下去。他安撫地拍拍她，問道：“陌妍，如果車子性能差一點兒，你就不會暈那麼厲害了是嗎？”
“嗯。越差越好。”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高架橋，李陌妍委屈地瞅着他，“不過現在也沒辦法，你開車吧。”
慕雲帆微微想了一下，卻沒有開車，反倒取出手機，撥了一連串的號碼，“喂，你好，我現在在二號高架上，車子卻在半路上拋錨了，你們請人找車來拖一下好嗎?謝謝。”
“你幹嗎?車子幾時拋錨了啊?”李陌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奇地問道。
“我想拖車的性能該好不到哪裏去吧。”慕雲帆笑了笑，不置可否。
愣愣地望了他好一會兒，李陌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居然騙他們說車子拋錨了?”
“嗯，等一下我們該可以好好欣賞一番城市傍晚的景色了。”慕雲帆將拂過眼帘的散發撥回，輕描淡寫地道。
李陌妍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下，忽然投入他的懷中，吸了吸鼻子，嗚咽道：“雲帆，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
溫柔地攬着她的肩，慕雲帆輕輕抬起她的小臉，用指腹拂去她臉上的清淚。他的動作那麼輕，那麼柔，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如同她是易碎的珍寶。
“女朋友本就是用來寵的。陌妍，你該是明媚的、生動的，蒼白不該是你的顏色。我要你快樂，每一分每一秒都快樂。”
“我想，我真的要被寵壞了。”李陌妍抬起眸子，纖長的睫毛七沾着淚珠，在夕陽下閃動着若有若無的光彩，她望着他，忽然笑了起來，“雲帆，你知道嗎，我好幸福哦，好幸福好幸福。”
“傻女孩。”慕雲帆寵溺地颳了刮她的翹鼻子，然後，將她摟在懷裏。在這一瞬間，他驀然有了一種感覺，幸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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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完好無損的法拉利扔入修車了，慕雲帆拉着李陌妍在超市大大地逛了一圈，他買了很多東西，可樂、橙汁、薯片、牛肉乾、巧克力，再加上一升裝牛奶。他甚至還買了個保溫袋，李陌妍實在不明白他買這玩意兒做什麼。不過很快她就明白過來了，因為他們又去了肯德基，買了一大堆東西，保溫袋的作用，自然就是保溫啦。
李陌妍並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買那麼多吃的，也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裏。但她卻沒有問，什麼都沒問，只是安靜地跟着他走在街上，在夜色中看滿街的紅男綠女，也在夜色中品嘗他的孤寂。
他心裏有事，她是知道的。不然，以他內斂的性子，不至於開着車，心不在焉。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更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雖然他依然在笑，對她依然溫柔，但她卻分明看到他眼底深藏的苦澀。而她能做的，只是緊緊地握着他的手，靜靜地陪他在大街上漫步。
“我想去看海。”他側過頭，深邃的眸子裏沒什麼情緒，似乎很隨性地提出建議。
海?縱使明知道這裏的海其實只是個入海口，看不到大海的蔚藍，也沒有柔軟的沙灘。所謂的海，其實只是泥濘的生滿蘆葦的黃土地邊的一片深黃色潮水罷了。但李陌妍依然點點頭，“好，我們去看海。”
慕雲帆淡然地一笑，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說話。
想去看海，縱然這裏的海實在稱不上海，但每當他心情抑鬱時，總是情不自禁地會去海邊走一走，只是，從前的他，是一個人站在海邊，聽濤觀潮。而現在，他有了她，有她陪他一起平定心緒。
原本他開了車出來，很快就可以到達海邊，就像以往一樣。但李陌妍暈車，所以他們只能乘公車。幸而現在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時間，前往海邊的公車也不足什麼熱門線路，所以車上並不擠，一上車，他們就很好運地找到兩個座位，而且是連在一起的兩個座位。李陌妍將頭靠住他肩上，鼻端滿是他清爽的氣息，這樣的氣息汁她很安心。
李陌妍不是個內向的人，她喜歡說話，尤其喜歡和他說話，但這一路上，他們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合起眸子，靜靜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