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殘

第六十六章 殘

轉眼間,夜就來臨了。跟一般的叢林不同,這裏的叢林在夜晚異常安靜。只有在海風穿過樹叢時,才會發出沙沙的聲響。柔和的月光投出光影的變幻,一片靜謐。若是有人被表面上的安寧所迷惑,貿然進入叢林的深處,等待他的將會是比猛獸恐怖百倍的生物。

“好久不曾有過如此慘敗,他醒來時一定會很生氣吧。”少女把頭枕在少年胸前,聽着心臟在胸膛里跳動,一種不明來由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如果能一直這樣待着,什麼也不要去想,什麼也不要去煩惱,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麻煩會找上我們呢?”

最近易雪總是憧憬着消滅皇之後的日子,和易靈住在一起。每天都過着簡簡單單的日子,家裏的錢總夠過上一輩子的。易靈若是不想工作,自己便可以每天和他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為花園的花澆水、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做的事……易靈若是要去工作,那自己便可以每天早起為他做飯,在他出門的時候做家務,在家裏期待他的回來,一起吃晚飯、一起**做的事……

每天都是這樣,直到老,直到死。兩人經歷過的事情已經比普通人一輩子的經歷還豐富,足夠他們在閑暇之餘細數記憶的珍珠。

房間裏,就連原本有些刺目的白熾燈,竟也透出幾分幸福。

與兩人房間相鄰幾米遠的地方,就是陳償和陸仁冰的房間。陸仁冰出神地抽着煙,陳償在一旁扔硬幣玩。

沉默許久,陸仁冰突然開口,嚇得陳償差點把硬幣扔了。“你說,如果皇復活會發生什麼事呢?”

陳償閉起眼睛,似乎在計算什麼。過了半晌,他才說道:“可能性太多了,用硬幣的正反面難以表達。”

“由異能者來統治的國家裏,異能者會不被人歧視和恐懼嗎?”陸仁冰又問道。

“你這個問題跟命運無關,我無法解答你。”陳償把玩着硬幣,說道:“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幫你占卜一下。”

“不,用不着。”陸仁冰搖搖頭,“我害怕知道答案。”

陳償驚訝地看着陸仁冰,失聲說道:小說文字版首發“原來你還有怕的東西啊。”他笑起來,“還記得那次嗎?你在你老爸的屍體上睡了好幾個月?每天晚上還做那種夢。遇到那種事情你都沒怕,連哭都沒哭。我可是嚇得差點昏過去。”

“別扯開話題,你明白我的意思。”陸仁冰淡淡地說。

沉默,死寂。

“我可以改變命運。”陳償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所以你不用害怕。”

“算了,睡覺吧。”陸仁冰爬上自己的床,關上了燈。

房間裏沒有窗戶,一關燈就如同墳墓般漆黑。

陳償睜着眼睛躺在床上,完全沒有睡意。憑着多年的了解,他能知道,另一邊的陸仁冰也沒有入睡。

一個小時后,陸仁冰平靜地說道:“我要去看看那個皇。”他的聲音不輕也不響,夠讓陳償聽見,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清晨,霧氣籠罩在叢林裏。由於建造者的獨特安排,這霧直到下午太陽最猛烈的時候才會散去。一片濃霧之中,可見度只有十米。這霧既遮擋了好奇者的目光,也隱藏住叢林中的危險。

陸仁冰走出山洞,深呼吸,肺里頓時充滿濕潤的空氣。陳償跟在他身後出來,路過易靈所在的房間時,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想去探望一下易靈和易雪。下一秒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有易雪去照顧易靈就足夠,自己何必當燈泡。

山洞外,陸仁冰已經在舒展筋骨。他閉着眼睛,打着類似太極拳的拳法。雖然閉着眼睛,陸仁冰並沒有放鬆過戒備,閉上眼是為讓另四個感覺器官更敏銳。

草叢那邊有不自然的響動,有人來了。沒有腳步聲,但有某種東西擦過草葉的聲音。不是風,陸仁冰沒有感覺到氣流變化。

“誰!”陸仁冰輕聲喝道。陳償聽聞,立刻警覺起來。

“別緊張,是我。”沈天像個幽靈似地從迷霧中飄出來,雙腳浮空幾十厘米,難怪沒有腳步聲。

陸仁冰望着沈天的腳下,心中微有些詫異。沒有氣流的變化,說明這不是依靠通常的方式懸浮,更類似於反重力。這個組織居然能做出反重力裝置,科技水平已經完全超越這個時代,也難怪會有人為此而想消滅他們。

沈天帶來了一個星期的食物,也就是說,這個星期根本不會再有任何人靠近這裏。沈天放下食物,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陸仁冰叫住他,“我希望能參觀一下你們家族的傳家之寶,可以嗎?”

沈天微微皺眉,臉上的人造皮膚精確地反映出他的懷疑。昨天易靈剛剛為這件東西和dr.s大戰一場,如今陸仁冰又提出奇怪的要求。不能不讓沈天產生猜疑,不過他沒有馬上拒絕陸仁冰。“讓我考慮一下,過一會兒再回復你。稍等一下,五分鐘就行。”

“沒問題。”陸仁冰微笑着回答。

陳償在一旁打量着沈天,努力不讓自己的好奇顯得不禮貌。他從陸仁冰口中得知:沈天除了大腦,身體其它部分都是由機械構成的。陳償努力想從沈天身上找出一點機器的痕迹,卻完全失敗了。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甚至連幾乎不可能模仿的眼神都跟真人一模一樣。對於不知情者來說,沈天就是一個人。

“好——吧。”沈天拖長着音,猶豫不決地回答。實在讓人很難想像,這種聲音能依靠機器發出。

但再怎麼和人相似,機器依舊是機器。陳償不知道這軀殼之中的靈魂是什麼樣的感覺,是否也已經把這具身體當成是與生俱來的肉體?

為什麼沈天要把血肉換成鋼鐵,神經換成電線,只是為了追求單純的強嗎?陳償無法理解。追求力量的人見過很多,但像沈天這樣可以用瘋狂來形容的人,陳償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就有勞了。”陸仁冰彬彬有禮地說道。

陳償上前一步,想讓沈天把自己也帶上。話未出口,就被陸仁冰用眼神制止住。那個意思很明顯,如果他們兩人都離開這裏,那萬一發生什麼變故,昏迷不醒的易靈根本沒有抵抗能力。而易雪雖有一定的實力,但卻不是島上任何一人的對手。

沈天看了看兩人,什麼話也沒說,示意陸仁冰跟着自己。陸仁冰漫不經心地跟着沈天後面,心中暗暗把沈天所飄過的每一處地方都牢記在心裏。雖然暫時還不知會有什麼用處,但記住總是不會有錯的。

穿過霧茫茫的叢林,一片空地出現在兩人的面前。空地處沒有一絲霧氣,可以直接看到尉藍的天空。剛從霧中鑽出來的兩人就像是過了一道水一樣,渾身濕淋淋的。陸仁冰輕輕一振臂,無數細小的水珠從衣服上飛濺出來,在金色的陽光下折射成一道彩虹。

沈天完全無視於皮膚上滾落的水滴,任由其自生自滅。電腦可以告訴他目前的體表溫度是多少,也可以告訴他空氣中的濕度是多少,能告訴他身上水的總質量和水滴運動的軌跡,但就是不可能告訴他冰冷的水滴劃過皮膚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沈天走近空地的中心,周圍的景物立刻扭曲起來,如同達利的畫一樣融解、變形。樹榦從中彎曲,樹梢足可以貼近地面。每一株草都癱軟在地上,像膠質物一樣四處流淌,和黑色的土地交融在一起。沈天的身影也同樣變形,好似脹大的氣球,卻又十分不規則。

陸仁冰警覺地張開領域,在領域中的一切物理力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感知,但現在他卻變化都感覺不到。這一切都只是幻影,是類似海市蜃樓的光線魔術。

沈天走到某處,然後停下。扭曲的景物頓時以沈天為中心旋轉起來,和浴缸的塞子被拔掉時的情景十分相似。大團的色塊被扯成一長條,只能從顏色上判別出它原來是樹還是草,一條條的色帶聚向一點,彷彿被這一點所吸引。幻影越來越少,一點點地露出此地本來的面貌。

一片荒蕪的曠野,和周圍綠色的叢林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塊巨大的廢墟躺在曠野之上,年代久遠得幾乎就要和黃色的大地融為一體,只有幾處銀色的閃光才反映出它的不同尋常。沈天站在廢墟之前,顯得無比渺小,就如螻蟻之於巨山。

陸仁冰走到沈天身旁,仰望着廢墟,問道:“這是什麼?”

“我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史前文明的遺留物,還是外星人遇難的飛船。”沈天把手放在廢墟上,一個入口隨即出現。一條長長的甬道,四面就如壁畫般刻印着奇怪的符號,閃耀着奇怪的光芒。

待兩人走進甬道之後,入口便了無痕迹地消失。再怎麼仔細看,也無法找出來時的地方。

一踏進廢墟內,陸仁冰便覺身體一輕,不自覺地緩緩飄起。他一愣,馬上明白廢墟內是無重力的。沈天想伸手拉陸仁冰一把,不過陸仁冰迅速就找到了訣竅。

一邊走,沈天一邊介紹這裏。“一百五十年前,我爸爸——也就是沈念宗遇海難,隨風浪飄流到這個地方。在這裏待了十年,才找到離開的辦法。不瞞你說,我們組織的所有科技都是來自於這裏。”

說這話時,沈天不經意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身體,這具軀體同樣也是足以自傲的高科技產品。“不過,一百年來,我們也僅僅解讀了這裏所有內容的萬分之一。這裏有太多東西已經超越了人類的認知水平。也許再過幾個一百年,我們也無法解讀其百分之一。不過已經足夠了,依靠這萬分之一,我們敢說地球上沒有任何一個勢力的科技水平能夠超過我們。”

dr.s在這裏建有一個研究中心,住所則另有他處。長時間處於無重力的環境,人會產生肌肉萎縮等一系列的病症。

在迷宮般的長廊中,那些乍一看沒有什麼區別的莫名符號非常容易使人的視覺產生誤差,再加上廢墟里的無重力系統會擾亂人的感覺,普通人根本就連上下都分不清楚了。就連方向感超強的陸仁冰也有些迷糊,緊緊地跟在沈天的身後,沈天是絕不會迷路的。

兩個小時之後,沈天突然停下,眼前是一條死路。陸仁冰正疑惑間,不知沈天做了什麼,牆壁漸漸變淡,及至消失。

牆后是一間房間,一塊晶瑩的寶石懸浮在半空中。它足有半個人大小,剔透得不含半點雜質。中間包裹着一塊東西,因光線的折射而看不太清楚。不過,似乎在當初製作時的故意,一片符咒清楚地顯現出來,符咒上的圖案陸仁冰已經在劉家村見過了一次。

這就是皇的殘骸。千百年前的王者,如今就只是一塊毫不起眼的肉塊,絲毫感覺不到當年的雄風。

“我能靠近點看嗎?能摸一下嗎?”陸仁冰問道。

沈天考慮了一會兒,回答:“隨意吧,只要別破壞它就行了。這裏的保全系統是很嚴厲的,一不小心我們可能都會被困在這裏。”

陸仁冰走近這塊石頭,回想起初見它時,那深藍如海、攝人心魄的情景。現在雖然如水晶般清澄,卻遠沒有了當日的風采。那藍色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能如此讓人神迷,卻又在瞬間消散。

伸出手撫摸它,陸仁冰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可能是非沈族的正嫡無法感受到石頭中蘊含的力量,但皇的殘骸也就只是一截被榨乾的枯木。雖然陸仁冰對精神能量的感知力並不強,卻也能夠感覺到這石頭裏已是空空如也。

屍骸中居然連半點能量都沒有,就連一點皇的精神力也沒有殘留。這十分出乎陸仁冰的意料。若為復活打算,那至少也要確保復活后的身體能夠發揮出力量,像這樣根本和無主之屍沒兩樣的東西,根本不需要特意選定它來複活。

陸仁冰驟然間想到,四族的存在就是為了替屍體補充能量而來,所以皇才會選擇在四族覺醒的時候復活。

雖說這一點易靈早就知道,但陸仁冰卻還不知道。如果他不是和易靈關係鬧得這麼僵,易靈已經把這件事告訴陸仁冰了。

那麼,到底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呢?如果說了,那麼有所準備的四人便很有可能使皇復活失敗;如果不說,毫無防備者會被輕易地逐個擊破。陸仁冰有些迷茫,皇的復活對能力者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陸仁冰無法判斷,有生以來,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做何決斷。

沈天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陸仁冰陷入忘我的沉思。dr.s曾經多次在沈天面前對這個能和自己戰成平手的男人大加讚賞,頗有英雄相惜之意。而沈天對陸仁冰的一切了解都只來自於情報,童年在垃圾處理場渡過,不滿二十歲時就是異人會人組的頂尖高手,只用了一年就躍升至人組的隊長。

在異能部的那麼特殊環境裏,人組的隊長就可以等同於異能部的部長,負責異能部中十幾萬能力者的生殺奪予。雖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只擁有基礎異能的念力稍強者,但餘下的近千名進階能力者,足使異人會的異能部成為世界異能界的最強大組織。

在一個強大組織的負責者臉上看到如此迷惘的神情,這一點很讓人吃驚,同時也說明他正在煩惱的事非比尋常。

沈天不會去打擾陸仁冰,他有足夠的體力和耐心等待陸仁冰完成思考,儘管他還不知道陸仁冰在思索什麼。

夜深,陳償一個人坐在山洞外,看着月亮一點點爬過山頭。一枚硬幣被拋至半空,從陳償的角度看去,硬幣正好擋住了月亮,就像是月食一樣。

硬幣落回手裏,反面向上。陸仁冰現在安全得很,沒有危險。每隔一段時間,陳償就要占卜一次,每次的結果都一樣。

易靈已經醒了,比dr.s所估計的時間早了不少。易靈身為正嫡,身體的恢復能力要比一般人強許多。躺的時間太長,身體難免會有些懶洋洋,他就和易雪一起出來走動一下。看見陳償獨自一人在外面,易靈不免對陸仁冰的行蹤有些疑問。

“晚上好。”看見易靈出現,陳償說道。“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恢復得真快。”儘管陳償本意不是要諷刺易靈的慘敗,但還是勾起易靈對那天的回憶。

dr.s實在是太強了。易靈只有在那次暗殺行動中見過陸仁冰和dr.s對戰,兩者間的戰鬥一直都是波瀾不驚,在激烈程度上遠遜於自己和沈天的一戰。為此,易靈不禁小看了dr.s的戰鬥力。即便在了解到陸仁冰的強大之後,易靈依舊沒有改變對dr.s的評價。

直到親身體驗過之後,易靈才清楚dr.s和自己根本不是處於一個等級的能力者。一想到這個,易靈就灰心喪氣,眼神中充滿了無力和沮喪。

看易靈這副樣子,陳償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他馬上安慰道:“別這麼灰心,那傢伙是至少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戰鬥經驗之豐富,恐怕沒有人能與之相比。更何況他還擁有能力生物,放到異人會來的話,絕對是屬於地組的強者。”

說到異人會的分組,易靈突然想到一件事。

按照組隊來劃分實力,人組的陸仁冰應該比天組的陳償弱得多,可事實上易靈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陳償動過手。上次的暗殺任務如此重要,重要到把人組的所有成員都派出去,卻居然沒有一個地組或是天組的成員在。上次在解救被困於劉家村的隊員時,風晴也曾經說過:“你不懂,他們是不可能出動的……”那麼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易靈把這疑問告訴陳償,陳償立刻大笑起來。在黑夜中,就如同一個大笑的骷髏,實在詭異。

陳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照你的理解,天地人的分組是幹嘛用的?是不是覺得任務也分個三等,天組接最困難的任務,人組接最簡單的?”

易靈正是這樣理解的,不過看陳償的樣子,這個答案是絕對錯誤的。

“告訴你吧。”陳償好不容易止住笑,“唯一會執行任務的,只有人組。”

易靈不明白陳償的意思,那麼天地兩組又是用來幹嘛的?

陳償繼續解釋道:“所謂天組,收容的全是強大到足以影響國家秩序的人,歸於一組是為了方便監視和管理。而地組,正是用以對抗天組的強大異能者,每兩個人負責緊密監視一個天組的成員。所以真正有事要做的,就是人組。所謂強大,不是指戰鬥力強。個人戰鬥力再強,也很難影響國家秩序。強,指的是能力強。例如我的能力,就足以改變國運。”

說罷,陳償笑笑。“其實他們都不明白,如果能力一旦發動,又豈是他們所能阻止。我們這樣做,也只不會是讓他們心裏有些安慰罷了。陸仁冰這傢伙很辛苦,靈能部能夠由六個正副隊長共同執事,他卻只能和莫然一道管理異能部的大小事務。”

“那麼,靈能部不也是分了日月星三組嗎?為什麼月組的宋信元就……”

陳償打斷易靈的話。“那不一樣。靈能和異能不同,哪怕普通人,只要堅持修行,就能夠得到一定成果。而異能是與生俱來,無論後天怎麼努力都沒用的東西。只要有達到的希望,那麼人就不會害怕,轉而去相信、去依靠。對於自己無望達成的事物,人就會去排斥、去恐懼……”

“哼。”易靈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原來跟陸仁冰說的是一個意思。你們總是說普通人排擠能力者,其實也就是你們自己把兩者的關係劃分如此清楚。”

“你不懂……”陳償無奈地說。

“不用再說了。”易靈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望着易靈的背影,陳償長嘆一口氣。他所說的全是事實,只是易靈不願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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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岑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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