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天的早晨，太陽將自己非一般的光芒獻給了這座城市。天空中沒有一絲風的影子，遠遠近近的汽車的鳴叫聲讓空氣顯得更加乾燥。城市裏的每一個角落都特別明亮，人們無心去領略繁榮的城市風光，太陽實在是耀眼得令人無法忍受。於是，街道上出現了五顏六色的防晒傘，這是女人的專用品；男人往往比較隨便一些，撐一把傘既不像樣，又不方便，乾脆就戴上一副有形的太陽鏡，反而顯得更有男人味。

林雪妍今天特別打扮了一番，然後和其他市民一樣擠在上班的潮流中。一想到馬上就要面臨新的工作環境，她的心裏不僅僅只是興奮，更多的是一些緊張。

花仙子確實是一個美麗非凡的地方，光是店門外的擺設就可以讓人一飽眼福，可想而知裏面更是非比尋常，也許這正是吸引人的地方。林雪妍走進花店，一位保安人員很有禮貌地對她說：

“請問你是林雪妍小姐嗎？”

“我就是。”林雪妍立刻回答道。

“老闆正在內廳為你開會，請這邊走。”

聽保安這麼一說，林雪妍知道自己已經遲到了，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她簡直不敢相信。

林雪妍輕輕地推開了一扇門，裏面的職員立刻停止講話，並且一個個都把目光投向她。她看見了站在最前的梅淑燕，然後向大家行了一個禮，抱歉地說：

“對不起，我遲到了。”

裏面的職員並不多，但是立刻響起了一片很大的議論聲，林雪妍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沒關係，快進來吧，”梅淑燕把林雪妍請到自己身邊，然後大聲地說，“這位就是我們花仙子的新成員，快來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大家好，我叫林雪妍，以後請多多指教。”林雪妍簡短地說了兩句，居然沒有一個人對她表示歡迎。

梅淑燕見到這種情景立刻帶頭鼓起掌來，接着才響起了一陣並不響亮的掌聲，並且很快就熄滅了。

“從現在開始，林雪妍就負責接手收營員的工作。”梅淑燕宣佈完了之後，又向林雪妍介紹了這裏的店長代欣芸，一個不大喜歡笑的年輕女孩。

這時下面又響起了一陣議論聲，那些職員多半是因為不滿意林雪妍一開始就做收營員的工作；因為在這個花店裏，除了店長之外，就數收營員的工資最高，並且工作也相對比較簡單。

“還有什麼問題嗎？”梅淑燕故意大聲地問了一句，當然她也知道有些職員心裏不滿，但是她也不能夠虧待了林雪妍。

現在就算是再有問題的人也不敢來反對梅淑燕的決定，一個個都閉上了嘴。接着梅淑燕向代欣芸交代了一些事情，離開的時候對林雪妍說了這樣一句話：

“在這裏工作，如果有什麼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

林雪妍跟着代欣芸一起走進了更衣室，她們剛進來就聽見了一位服務員不滿的聲音：“那個新來的到底有什麼本事，一進來就做收營員，這豈不是把我們這裏的規矩都給打破了。”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聽說那個新來的是老闆一個好朋友介紹的，別人可是有關係的。”另一個服務員說完朝林雪妍這邊使了一個鄙視的眼神。

“噢！原來是這樣啊！照你這麼說她是一點本事也沒有了。”

林雪妍靜靜地看着那兩個服務員，聽着她們“左一個新來的，右一個新來的”在那裏一唱一和。她沒有想到第一天上班就留給別人如此差的印象，以後的工作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別理她們，她們只是說說而已，沒有惡意的，”代欣芸用手接指着那兩個服務員，向林雪妍提前介紹道，“那個高一點的叫余詩虹，另外一個叫印婉婷。”

林雪妍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一下。

代欣芸拿出一套衣服：黑色短裙，白色襯衫和紅色馬甲，然後指着一個柜子對林雪妍說：“這個柜子是你放衣服的地方。”

她們換好衣服就一起走入花店，看着這些五顏六色的花朵，彷彿能讓人感覺到花的香味在輕輕地撫摸人的臉部肌膚，這簡直就是視覺和嗅覺上的雙重享受。各種各樣的花擺放得有條有理，每一欄都由兩名服務員看管，服務員的工作就是為客戶介紹花的相關信息。

代欣芸把林雪妍帶進收營台，指着這個裝飾精美而又簡單的收營台說：“你的工作就是負責收錢和為顧客填寫卡片。你別緊張，很容易做的，有什麼問題隨時問我。”

林雪妍自信地點了點頭，她現在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從此她有了一個新的開始。

上午的工作非常順利，其實代欣芸一直都在不遠處看着林雪妍，她也覺得非常滿意。但是等到她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她對林雪妍的看法有了些許的改變，因為這個電話是找林雪妍的。花店裏的電話從來沒有出現過要找某一名員工的現象，要麼就是訂花，要麼就是投訴，然而林雪妍加入的第一天就打破了這種常規。

代欣芸走到收營台前，看到林雪妍認真的樣子，她依舊帶着一副平和的表情說：“雪妍，有人打電話找你。”

林雪妍抬起頭看了看代欣芸，她立刻顯現出一副抱歉的樣子，然後離開了收營台。誰會打電話過來找她呢？這不分明是在打擾她的工作嗎？連她也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實在是糟糕透了，她帶着疑問拿起了電話。

“你是林雪妍小姐嗎？”電話里傳來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林雪妍可以確定這個女性的聲音以前在哪裏有聽過，但是她一時也想不起來是誰，於是帶着試探的語氣說：“是的，請問你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打電話過來是想告訴你，我不允許你和我的兒子再有任何來往。”

聽到這樣的回答，林雪妍完全可以肯定電話的那頭正是宋佩枝。這是一種讓人無法琢磨的聲音，因為它曾經讓她覺得很親切，很溫暖，也曾經讓她感到很可怕。

“伯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笑話，我怎麼做需要向你解釋嗎？”

“伯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妨實話告訴你，你們在一起只會遭到別人的反對，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幸福。”宋佩枝的聲音非常堅決，她無法說服鍾澤離開林雪妍，只好讓林雪妍主動離開鍾澤。

在林雪妍和鍾澤交往的這些日子裏，他們之間的戀愛彷彿只有在彼此的眼裏才有效。他們不敢奢望別人的祝福，只希望得到理解和認可，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反對和重重的阻撓。

“我和阿澤為什麼不能夠在一起呢？”

宋佩枝沒有回答林雪妍的問題，她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平靜：“不如我們談一個條件吧！”

“我不會答應你的任何條件。”林雪妍一口回絕道。

“你先別這麼說。我知道，你和阿澤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他有錢嗎，只要你肯離開他，永遠也不要再糾纏他，你想要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宋佩枝知道林雪妍的出生差，窮人最大的渴望就是金錢，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不相信用錢還擺平不了這件事情。

“伯母，我和阿澤在一起不是因為他有錢，就算是他現在一無所有了，我還是會和他在一起的。”

這種辦法也許用在其他女人身上還有用，但是林雪妍一點也不為之心動，因為愛情是無價的。她和鍾澤之間的愛情比天高，比海深，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你就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其實宋佩枝說的一點也不錯，人的一生都是在為金錢而努力，奔波，多少人又能夠有林雪妍現在好的條件呢？當然，金錢也並不是人的全部，人活着是為了一種追求，追求是人活着的理由。

林雪妍的追求是擁有一份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她沒有親人，本來就已經是無憂無慮了。如果讓金錢進入她的生活，她反而覺得是一種負擔，於是她堅決地說：

“我已經說過了，就算你給我再多的錢，我也不會離開阿澤的，除非……”

“除非什麼？”宋佩枝急忙問道，她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能成功的機會。

“除非是阿澤先離開我，否則我是決不會離開他的。”

宋佩枝沒有想到林雪妍會說出這樣一句話，這樣說來說去豈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她有些惱怒地說：“難道你真的想要阿澤來傷你的心嗎？我怕你到時候會受不了那麼大的打擊。”

“我相信阿澤不是那種無情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

“既然你執迷不悟，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的這種行為將會嚴重影響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林雪妍輕輕地掛上了電話，這件事情和她身邊的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她當然不希望其他人受到傷害。但是宋佩枝最後留下的一句話分明是在暗示些什麼。她想不明白，精神恍惚地回到了收營台。

“你沒事吧？”代欣芸看到林雪妍的神情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關心地問了一句。

“我沒事。”林雪妍又提起了精神，她不能夠把自己的煩惱帶到工作上。

“那你認真工作吧！”

代欣芸是一個很會察顏觀色的管理員，她對待職員的態度都是一樣，從不刻意地偏袒某一個人，正因為這一點，讓她在花里說的話更加具有分量。

中午的那個電話讓林雪妍的心再也無法安靜下來，她開始有點擔心，不是替她自己。她的身邊除了鍾澤之外，還剩下兩個好朋友，難得宋佩枝要給他們帶來傷害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寧願受到傷害的人是自己，因為在她的心裏友情和愛情同樣重要，同樣不可分割。

下午，花店的生意稍微平淡了一些，因此有些職員也放鬆了精神；等到花店裏面沒有顧客的時候，有些職員就開始在花欄中來回走動，余詩虹和印婉婷就是兩個最好的例子。

“私人電話打到店裏來，你說那個新來的才不到一天就把我們這裏的先例全給破了。”余詩虹故意把聲音抬高了一點點，並且還瞟了林雪妍一眼。

“是啊！她第一天上班第一次開會就遲到，現在私人電話打到店裏，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就是她的家呢！真是一個不懂規矩的傢伙。”印婉婷始終順着余詩虹的話說，因為她們的性格相似，所以讓她們成為一對形影不離，一致對外的好姐妹。

“想要讓她懂規矩，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之所以會這樣，一定是她平時不規矩慣了。”

“看她還有分姿色，再加上自己不規矩的性格，豈不是……”

“你們說夠了嗎？如果說夠了，請你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代欣芸十分嚴肅的話語打斷了印婉婷的話，其實她一直都跟在她們的後面，只是沒有想到她們越說越過分，她不得不出來阻止。

這時，印婉婷立刻停了嘴，眼睛在四周逛來逛去，只是沒有落在代欣芸的臉上；而余詩虹並不害怕她的眼神，並且還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認為自己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最後她們兩個人還是不得不離開。

代欣芸走到收營台前，臉上嚴肅的表情漸漸恢復了原有的平和，她是一個會把握火候的人，什麼時候該嚴肅，什麼時候該放鬆，她都可以調節得十分到位。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讓她成為了一位合格的店長。

“謝謝你！”林雪妍非常感激地說了一句，她當然不希望聽到別人中傷自己的話，如果剛才不是代欣芸出來解圍，她也只能夠硬撐下去。

“你不用跟我說謝謝，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你好好工作吧！”代欣芸說這些話的時候居然露出了笑容，讓人聽不出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知道了。”林雪妍同樣是很感激地說了一句。

對於別人的取笑和嘲弄林雪妍都可以一笑了之，然而她一點也不明白代欣芸的想法，當然她能夠看得出她是一個好人，並且是一個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支持，幫助和感激的很有吸引力的人。

下班的時候，林雪妍剛走出花店就有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在了她的面前，讓她有些害怕，接着從裏面走出一名中年男子，這才徹底打消了她的恐懼心理。因為這個人她認識，是藍天俱樂部的大堂經理。

“經理，您怎麼來了？”林雪妍連忙微笑着很有禮貌地說。

“聽說你在這裏工作，所以我來看看，”那位經理打量了花店一番，讚歎道，“這確實是一個好地方，也很適合你。”

聽到這樣的讚美，林雪妍的心裏當然高興，並且剛離開俱樂部一天就有人來看她，她覺得特別幸福，特別意外，並且也有些讓她想不明白，怎麼來的人不是吳東憲，也不是柳可珍，而是大堂經理？

“您到這裏來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我們上車說吧！”

看到經理這樣一副苦惱的樣子，林雪妍就更加確信事情並不像經理所說的那樣。因為他們之間並沒有過多的接觸，僅僅只是上級與下級的關係而已。上車之後林雪妍帶着幾分擔心先開口說了話：

“是不是東憲和可珍出了什麼事情？”

“沒有。他們都很好。”

“那您此次過來，應該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跟我說吧？”

“確實有一點事情，但我實在是很難開口。”

“沒關係，您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我們都知道你認識了一個叫鍾澤的年輕人，是嗎？”

沒想到說來說去又聯繫到了鍾澤，這時林雪妍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她急忙回答道：“是啊！我是認識他，他出了什麼事情嗎？”

“他沒有出什麼事情，”看到林雪妍如此關心鍾澤，經理又有點不忍心說出自己的來意，最後他自我埋怨地說了一句，“當初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就讓你認識了那個鐘澤？”

“他有什麼不好嗎？”

“他就是太好了，好的讓我們都惹不起。今天有內部消息說三和集團將要出資對俱樂部那塊地進行改建，一旦這個計劃開始實施，那麼俱樂部裏面的人將都會失去工作……”

“這消息是真的嗎？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經理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雪妍一眼，他也不好把下面的話說下去，至少他不願意自己去充當這樣的一個角色。

結合到今天上午的那個電話，林雪妍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是的，宋佩枝對她說過，不會放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想不到這麼快就開始實施計劃了，很顯然這是有人早就設計好了的一步棋。

“為什麼會這樣？”林雪妍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內心的痛苦，她帶着哭腔說，“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幫着她把我逼走？”

“我知道這樣做對你很殘忍，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啊，現在只有你能夠解決俱樂部的問題。離開鍾澤吧！去選擇一份適合自己的愛情。”

林雪妍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的眼淚很快就要流下來了。這一路走來，她受的傷害實在是太多了，難道現在還要她自己傷害自己一次嗎？她的心裏簡直矛盾到了極點，她一邊推開車門，一邊哭着說：

“我是不會離開鍾澤的。”

林雪妍剛下車，眼淚“嘩”的一下流了下來，她順着街道不停地往前跑，身後還傳來經理懇求的聲音。

“雪妍，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其實，林雪妍的心裏很清楚宋佩枝在這座城市裏的實力，幾乎沒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那麼她應該怎麼辦呢？難得自己的愛情還需要用別人的工作來換取嗎？還是她根本就是愛了不該愛的人？所有的問題第一時間侵襲她的大腦，這實在是太痛苦了，此時她已經感覺到累了，覺得自己需要一種解脫。她依舊不停地往前面跑，彷彿只有在前面才能夠找到些許的安慰和新的希望。她不停地跑呀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她感到很累了，覺得自己需要休息了，才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旁邊停了下來。她需要找一個人來發泄內心的苦楚，於是就撥出了鍾澤的手機號碼，一遍、兩遍、三遍……她越撥越急，但是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聽。她的眼淚已經幹了，開始有一種失望而又無助的感覺，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最愛的人又在哪裏呢？當然，她沒有怪他，只是又多了一份悲觀的想法，她似乎認為這座城市不應該有她的存在……當天快要黑的時候，她獨自一人乘上了通往利世之家的公共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