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曲靈山上,各方人馬星羅棋佈。有的為爭奪九心燈而來,有的純粹是看熱鬧的心理,更有的,是來尋找往後生活上的話題,製造樂趣。
不管來者目的為何,現在人人都專註着湖泊中央的一處小丘——九心燈的生長位置。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午時,那裏將會是群雄的競爭地。
曲靈山上的這處高山湖泊,湖面極為寬廣,而且水深湛寒。也就是說想奪得九心燈的人,必然要有一身絕佳的輕功,否則一口氣到不了小丘,就得下水去享受湖水冰寒的滋味。
有的沒有絕頂輕功、不精水性又想奪得九心燈的人,自然有他們投機的方法。他們會幹脆等別人拔起了九心燈,返回山路的時候再行強奪。但若有哪個名門宗師准許門下採取這種方法,日後則會成為全江湖人的笑柄。
“師兄,你說師伯這回能不能奪得九心燈啊?”一個細眉小眼的女子低聲問。她說話的時候極為小心,深怕讓前方不遠的師伯給聽進耳里去。
她的師兄一臉瀟洒得意,斜睨着她道:
“師伯這次是志在必得。再過一個時辰,你就會瞧見師伯手裏拿着奇草九心燈了。”
她唔了一聲,接着又說:
“我總覺得四周人馬都蓄勢待發,好像一眨眼就會全沖越湖面。”
他依然斜睨着她,輕哼了一聲,很了不起的模樣道:
“現在吉時未至,要有哪個猴急的像伙貿然飛越湖面,怕是頭一個成為眾人的公敵,吃力不討好——”
背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兩人俱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圓臉憨厚的中年男子穿越樹林向他們跑來。
他充滿防備和不悅地問:
“喂!你什麼人?來做什麼?”
許仲瑞喘吁吁地邊跑邊說:
“兩位有沒有……看見一位雙十年華,長得很漂亮的姑娘啊?”
“你有沒有搞錯,來這裏找人?”他出口不馴地說。
“是啊,我是來找人的。兩位有沒有瞧見這樣一位姑娘啊?”許仲瑞拭汗走近他們。
他明顯不悅地挪開一步,直截了當說:
“沒有。要找姑娘不會上青樓妓院去找啊?”
許仲瑞一怔。
“你這小子怎麼這麼說啊!?”
他斜瞪他一眼,雙手環胸不再理睬。
許仲瑞急着尋找程勛,於是也不加理會他的無禮,忙向一旁年輕的姑娘詢問:
“這位姑娘有沒有瞧見我說的姑娘啊?”見她似乎感到害怕地搖搖頭,他忙補充道:“真的沒有?你能不能仔細想想,她長得很漂亮的——”
“好了,說沒有就是沒有。你別在這兒搗亂我們,快走——找你的姑娘去。”年輕男子上前不客氣地推趕。
“你這小夥子怎麼對長輩這麼沒禮貌啊?”許仲瑞瞪圓眼說。
年輕男子受他斥責,於是更覺不悅。高聲說:
“我看你這老頭分明也是來奪九心燈的,居然還編出什麼可笑的理由,說是來找姑娘!哼,你以為我會上你的大當?!”
許仲瑞一愕。
“你這小子沒禮貌就算了,居然還瞎說了起來。好好好,我不問你們就是啦!借個路總成了吧?”說著邁步向前走,不料被年輕男子一把拉了回來。
他神色忿然道:
“你還打馬虎眼?你果然是來搶九心燈的。休想過去!”
“借過也不成!?”就在許仲瑞猛瞪眼的時候,年輕男子抽出了腰際銀劍,準備好好“應付”他。也在這個同時,許仲瑞驚見了自己要找的人。一男一女都受了他驚詫的目光吸引,齊齊轉頭看去。
三人居高臨下,只見身輕如燕的程勛不忌群雄,猶如迅飛的雅燕飄掠過水,直逼湖心小丘。
她的出現瞬間點燃了戰況,所有想奪得九心燈的群士一齊而出,爭食一般沖了過去!
被困居尹樵緣丹房的杜雲影,焦慮難眠地度過一個晚上,只見數個時辰過去,依然等不着許仲瑞和程勛回來。心神不寧的他惟恐曲靈山的爭奪戰已經開始,再也無法就地等待,一提真氣,準備力搏無愁。
就在此時,石門開啟了。外頭傳來無愁清亢的聲音:
“小子,出來用些蔬果。”
杜雲影聞言,見機不可失,於是穩住性子,一派悠然地走出石室。
無愁正站在石門外不遠,一瞧見他走出來,竟彷彿看穿了他小心隱藏的心思。接着見她頗感興味地盯着他說:
“你想走了?”
杜雲影心下一驚,既然被看穿了,也就不假掩飾,毅然道:
“我無法不走。”
無愁突然冷笑,輕聲道:
“你以為你的傷已經痊癒了嗎?”
他略略一驚,停頓了半晌才道:
“就算還沒有痊癒,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他說完這一句話的時候,遠遠地突然傳來一名男子清朗而渾厚的聲音——
“你可不能不管。”
驟聞這道聲音,兩人都暗吃一驚。
無愁立刻喊出了來人的姓名:
“尹樵緣——”
兩人抬眼一看,只見一個身着素衣、手持拂塵而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於前方不遠飄飄而落。他的長眉斜上雲天,雙眼湛然有神,全身上下散發著瀟洒而穩重的氣質。他的長發早已斑白,簡單地紮成辮子曳負於背。如此一個面朗體健的鶴髮男子,竟是人稱歲暮老人的異仙尹樵緣!
他足方點地,一手立刻射出一物給了杜雲影,隨後藉著點地的力道,身子彈躍而起,瞬間人已遠在一丈之外。
無愁見狀,反應也不慢,拂塵一甩,雙腳離地追了上去。
他們倆一前一後,短時間內就在林梢消失了蹤影。
杜雲影見兩人沒了行跡,於是迅速打開方才尹樵緣揮擲給他的一小褶白紙。小心展開白紙,原來裏頭包着一顆翠綠色的藥丸。而白紙上還書寫着一套殊有的運功方式。
杜雲影心想,這必然是尹樵緣授予他的療葯,於是不疑有他,立刻將丹藥吞下。
服過丹藥,他隨即就地盤坐,照着紙上所寫的方法,開始運功調養。
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所服下的丹藥,正是當年他交予尹樵緣的那株九心燈粹煉而成。當年乍看之下彷彿是回饋尹樵緣的一分禮,事實上卻為多年後他救渡自己一劫的良藥。
在運功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葯氣走遍全身,他真正藥到病除。
尹樵緣登木踏草足點不停,身後的無愁緊追不捨,迅也如風。
“尹樵緣,你別逃——”無愁手中的拂塵一掃,擊斷了一根枝椏,那根枝椏順着拂塵的掃勢,急急射向尹樵緣右腳的足踝。
然而尹樵緣頭也沒回,只是突然變更路徑,便輕而易舉躲過了猶如強弩之勁的樹枝。他和顏悅色道:
“無愁仙子何必窮追老朽呢?”
無愁仙子乃是江湖中人對無愁的雅稱,讚歎她的美貌如仙,卻也像仙子一般不可接近。
無愁每每聽他這樣喚她,心頭多少都有絲喜悅。但此刻她氣憤尹樵緣腳下不停,於是冷哼一聲道:
“你明知道我前來尋你做什麼,你為何還不停下來?”
尹樵緣心頭暗道:正是明白你想做什麼,因此我更不能停。
無愁在一年前便曾上奇山造訪尹樵緣,然而事實上她根本就是來找他討債的。她聲稱當年被他奪去了九心燈,以致她的師姐病不能愈,兩人想一道練就“玄女五絕”的心愿於是幻滅,因此她找上根基深厚的他,要他助己達願。
事實上他們兩人之前尚有一段淵源,也是因為這段淵源,無愁才會執意找上尹樵緣——
多年以來,尹樵緣十分樂尋奇珍異獸的形跡,有一回因為追逐一隻長有紫角的麟獸,因而誤撞少女無愁在幽僻的潭池裏入浴的景象。無愁本是天真無邪的少女,但因尹樵緣唐突地闖入她的生命里成為駐影之後,她再也難以抗拒情絲的纏繞,過着無愁少女的生活。
有數度練功之際,無愁因為想起乍然出現的尹樵緣,而險些走火入魔。雖然總是在危急之刻拉回了迷思的自己,但這種不着邊際的情網所帶來的迷悵,總讓她不禁暗暗埋怨起心中人,進而導致她的性情變得陰晴不定。
雖說無愁與她的師姐伴着玄真人在深山潛心修練,但兩人皆因外緣偶遇,早已情根深植凡塵,只是彼此從來不曾互訴兒女心事。表面上都平靜如常地度過日子。直到玄真人圓寂,兩人在無形中彷彿褪去了一層自我情感的約束,開始動起求償情愛的心思。
她的師姐首先步入塵世,了解了世間男女的情愛糾葛,進而回頭勸說無愁破除童真修行,一道尋覓佳偶練就“玄女五絕”的功夫。無愁本就暗藏情弦,又怎能不被她說動?於是兩人雙雙走入情海,追求屬於自我的意中人。
無愁貌美如仙,自然有不少追求者為她神魂顛倒,只是她依舊不忘尹樵緣俊逸出塵的絕世丰采,因此難解情絲,多年苦悵在心頭。
歷練了人世的險惡,無愁變得反覆無常、難以捉摸,其實那只是她無邪的本性對不樂見的環境的一種抗拒和不滿。若是別人能在闃黑的子夜發現一人獨處的她,必然會曉得除卸了外表的偽裝,她依然是清純可人的少女無愁。只是往往人的年歲增長,便不被允許擁有童真,因此也就更怪不得她會築起高牆,用各形各樣的掩飾讓自己和別人無所適從。
分別兩年之後,她與師姐再聚,才曉得她的師姐罹患了羅剎縛這種難症,為了同修的情誼,她搶上曲靈山為奪九心燈來救治師姐的病,但嘆福分不予,九心燈落入杜雲影之手,而後絕了行跡。
她的師姐被病情折磨了好幾年才死去,死的時候是被擁在情人的懷裏。無愁稱羨他們兩人多年不變的情感,正值愁嘆自己尋不得夢中人的某一天,她無意從江湖人的口中得知了當年九心燈的下落。
據聞奪得九心燈的是奇山異人尹樵緣,他長年居于山中,雖已發白人卻不老,其模樣仙風道骨宛似神仙,俊逸之丰采人間不可多得。
無愁驚聞其人之後,心裏頭很快地把他和多年尋覓之人聯想在一起。猶豫不決了兩三年,她終於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奇山一睹斯人之真面目。
一見面容不變、清華不減的意中人尹樵緣,無愁為自己多年得償的夙願差點要含淚而笑。所幸長年來訓練出的冷漠偽裝,才不致在他面前泄了心思、頓無所措。
而過目不忘的尹樵緣一見她尋上門來,心裏就已經明白自己與她之間將是一場桃花債的延續,於是準備以能避則避之的方法,了結這段不會有結局的情緣。
對於無愁求償的要求,尹樵緣自然不可能答應。因為助她練就“玄女五絕”,豈非得娶她,而讓自己童真修行數十載的成果功虧一簣嗎?
這是萬不可能!
因此尹樵緣東逃西躲,就是希望自己能暫時避開她,待日後取得機緣,再進而現身點醒她,助她重返深山真心修行。然而為了杜雲影和自己徒兒的一劫,他卻不得不親自出馬為兩人解困,之後如何避開無愁的情纏,又是他必須煩惱的問題了。
只聽尹樵緣無奈道:
“哎,老朽有要事在身,不能停啊。”
無愁不悅道:
“還有什麼要事?你徒兒的傷都讓我治好了大半,方才你必然也給他復元的傷葯了。他既然已無事,你還會有什麼事情要辦?”
尹樵緣嘆口氣道:
“偏偏我的徒兒不是那一個,因此我要解決的事情,還沒完呢。”
“哼,你究竟有幾個徒兒?”
尹樵緣凝氣道:
“不多,就一個。”
“就這一個徒兒的事情解決完了,其他的事情還有沒有?”
尹樵緣嘴角一昂。
“有,自然是有。”
無愁不滿道;
“我就不信你有那麼多的事情纏身。你分明是在騙我!”
尹樵緣神色自若道:
“我與你之間不也有一事,那麼你說——有是沒有?”
無愁聞言,心頭暗為驚喜,以為尹樵緣辦完徒兒的事情之後,接着便會正視她的事情。於是略揚聲問:
“你的意思是,你肯完成我的心愿?”
尹樵緣看着前方不遠的目的地,淡淡一笑后,加快了速度。
“此事——慢慢再談吧。”
不顧九心燈的採擷吉時,而毅然拔起它的程勛,此刻陷入險境之中,腹背受敵。
“姑娘,快把你手中的九心燈交出來,以免受眾人攻擊——”
一個穿灰袍的道長一邊與她交手一邊說。而她只是小心謹慎地應付列強,對他的話並不加以理睬。
“不錯!快把九心燈交出來給我,對於你破壞九心燈良辰的行為,貧道可以既往不咎。”一名老道姑搶入戰環,神色凶煞地說著。
程勛不管別人怎麼說,總之她只曉得保住九心燈和挑動手中的銀劍。九心燈對她來說好比是杜雲影的性命一般重要。她絕計不能讓別人把它搶走。
“娃兒,你再不鬆手,休怪貧道無情!”
灰袍道長聽老道姑這麼說,擔憂程勛會受她勁擊,於是忙道:
“姑娘,性命要緊,別再苦執九心燈了。”
這時同時爭奪九心燈的一名中年男子道:
“大夥全是來爭九心燈的,何必說些假惺惺的話?”
“不錯,要奪九心燈各憑本事吧!少說些假話哄人了——”那男子的妹妹附和道。
程勛根本無心理會他們說些什麼,要知道她現在不只要應付六個人的夾擊,還要去泡泡水了!
一般練武之人只要在催動輕功的時候說話,難免就會泄了真氣,而後身子不支下墜。但是來奪九心燈的這六個人非但可以說話而不泄了真氣,就連攻擊時也不會減緩,顯然他們全是箇中高手,程勛應付他們的艱難有多甚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時候許仲瑞突然從岸邊登萍踏水急沖而來,他高喊道:
“好姑娘,我來啦!”
他不來還好,一聲大叫反讓程勛分了心,於是她連被兩人擊中,登時身子一沉,落入水中。
許仲瑞在她落水后的下一瞬也因為真氣不足,而嘩啦落水。喝了一口寒湖的水之後他鑽出水面,卻看見程勛人已踏在水面上,繼續與六人抗衡。他忙喊:
“別打了!快別打了!”
可是有誰會理會他呢?
他心驚膽跳地看着程勛被六人漸漸逼入死局而依然不肯將九心燈放手,額頭上湧出了大量冷汗。
“好硬氣的娃兒!”老道姑喝道:“看招!”
就在她發招的同時,另外四人也一齊出掌,只有灰袍道長不忍傷了程勛,忙想為她抵擋下他人的一、兩掌。眼看被夾擊的程勛就要挨下五強的掌勁,突然他們六人的腳下爆射出一波圓形的水牆,適時地化解了他們對程勛的攻勢,各個被水波一衝而開。
程勛驚異的同時,忽覺一條軟綿的東西纏上自己的左手,她即刻意識到有人要奪走九心燈,才想出招抵禦,卻見師父尹樵緣不知何時已來到眼前,她心底立刻鬆懈了防備,於是九心燈便被他手中的拂塵輕而易舉地捲去了。
她見狀不免心驚師父的用意,含疑喊道:
“師父!?”
只見尹樵緣對她投以關愛的微笑,而後不發一語,將九心燈甩給了急趕而來的無愁。無愁莫名接獲了九心燈,一愣之餘,卻見尹樵緣神速地踏水離去。
“無愁仙子,老袖當年所欠,如今予以奉還,望你喜心笑納。告辭。”
無愁聞他凝氣傳聲,立刻明了了過來,她氣憤道:
“尹樵緣,你這樣就想一走了之?!作夢!”手中緊握着九心燈,立刻就要追趕上去,卻不料眼前冒出了六人擋住去路。
“無愁仙子,留下九心燈,否則你休想走!”
無愁登時真正明了,尹樵緣是想借九心燈絆住她的手腳,好讓他趁機逃之夭夭。於是心頭急怒,也不管手中握有什麼罕世奇草,便隨手奮力一拋,躍過六人的上空,頭也不回地直追尹樵緣去了。
程勛為眼前突如其來的變化,簡直看傻了眼。她不敢置信地,口中喃喃道:
“師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費盡千辛萬苦要力保九心燈,他的師父卻滿不在乎地,隨手將它拋給了不相干的人!
沒了九心燈,她心愛的人該怎麼辦?
不!絕不能失去九心燈——
程勛湧上一股高昂的衝勁,就要搶上前去,再奪九心燈。此時忽聞許仲瑞放聲大叫——
“哎呀,救命啊!我快淹死了啦!救救我啊——”
她慌忙轉頭一看假裝溺水的許仲瑞,忙登水過去把他拉出了水面,送上湖心小丘。只見他一臉安然無事地笑道:
“哎呀,謝謝,謝謝!好姑娘。”
程勛看見他怡然的表情,瞬間只覺得是被他給戲耍了,於是一甩頭就要前去爭奪九心燈,許仲瑞急忙拉住她。
“我的好姑娘,你別又過去拚命了。”
“大叔,你快放手!”
“杜老弟已經沒事啦,你用不着再跟他們去搶九心燈了!”許仲瑞急聲說。
“什麼?!”程勛面露喜色,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聞,“大叔,你說的是真的嗎!杜大哥沒事了!他的傷好了!你沒騙我?”
“噯——”許仲瑞朝後揚了揚下巴,露出誇張嫌惡的表情,道:“我騙你這些做什麼?又不會叫我老田蛙年輕個十多歲,討到像你這麼漂亮的老婆。”
程勛喜上眉稍,雙眸放亮地露齒笑着。緊握他的一手問:
“大叔,是不是我師父他治好了杜大哥的傷?”
“不是。是剛才追你師父去的……叫什麼無愁仙子的治好杜老弟的傷。”許仲瑞食指指了指無愁離去的方向。
程勛感到有絲驚奇地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隨後回頭忙問:
“那麼現在杜大哥他人呢?”
“我想他若不是還在奇山,就一定是在趕來曲靈山的路上。”許仲瑞八成篤定地道。
她聽完他的話即刻笑說:
“那我們趕快尋來路回去找他!”
話說完,人樂得疏忽了他功力所處的狀況,一逕拉着他的手,飛快地提氣就往湖水踏去。他瞪眼看着腳底下就要觸及的湖面,失聲叫道:
“喂,你想淹死我呀——”
程勛聞言恍然回頭,他人果然已經一半栽進湖水裏去。
程勛與許仲瑞兩人下山的途中,很湊巧地與擔憂兩人安危、急忙趕來的杜雲影碰了面。
程勛一見容光煥發的他,喜不自勝地奔進他的懷裏,樂道:
“杜大哥,太好了!你人已經沒事了。我好開心。”
杜雲影含着溫柔的微笑看着在懷裏的她,發現她全身是水,不禁問:
“你落水了?!”
她聽得出他語氣里關懷和憂慮,於是抬臉對他一笑,道:
“不只我,大叔也落水了。”
他忙看向許仲瑞,關懷道:
“許叔,你不要緊吧?”
只見許仲瑞一臉的驚惶和不安轉頭看他,不自在道:
“我哪會有什麼事咧?你甭操心啦!”
杜雲影和程勛兩人相視一笑,都明白他是不好意思杵在他們倆談情的世界裏,而覺得惶惶不安。只聽他接着道:
“既然你們倆都已經沒事了,那麼我也該趕緊回去照顧我的寶貝田地了。說不定它都荒蕪了咧!好了,我先走啦!”頗難為情地踏開腳步。
程勛朝他笑道:
“大叔,我要是回到景陽,就一定趕過去幫您耕田。”
許仲瑞含笑帶羞地回看她一眼。
“好!就等你這好姑娘來幫我耕田。告辭啦!”
“暫別。”杜雲影微笑道。
“再會。”程勛笑說。
許仲瑞還頗有離情依依之狀,回頭瞧了他們兩三次,終於不舍地遠離。
兩人看他走遠,目光都輕輕移回了彼此的臉蛋上。似乎是心靈相應,明白彼此此刻最希求的是什麼。於是杜雲影低俯下臉龐,程勛雙臂則柔情地繞住他的頸項,兩人四唇相就,慢慢從細柔的親吻到纏綿的舌唇相濡,如火的愛意竄燒開來,染艷了情人溫柔美麗的臉頰,像初春的花蕊一齊綻放。
親膩許久,杜雲影頭靠着她的額柔聲問:
“你有沒有受傷?”
程勛晶瑩動人的眼眸凝視着他迷人的雙眼,巧然微笑。
“只是受了一點小傷,不要緊。”說完踮腳在他臉頰上香得一吻,而後專註地看着他。
他嘴角勾起一抹愉悅而迷戀的笑容,輕聲問:
“要不要在這裏運功驅寒?免得路上着涼而病了。”
程勛不答反問:“我若病了,你會照顧我,對吧?”
杜雲影的笑容給了她肯定的答案,她歡喜而柔媚地投進他的懷裏,款款擁抱他。
兩人本處於無語無聲中,突然程勛想起救治他的無愁仙子,於是抬頭問:
“對了,杜大哥,那位無愁仙子你是怎麼認識的?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奇山為你治療呢?”
被她如此一問,杜雲影想起了自己瀕臨死亡的情境,心頭雖然猶有餘悸,但表面上風平浪靜,似無事發生。他從容道:
“十一年前,無愁仙子也是爭奪九心燈的其中一位,所以我與她只能說是曾有一面之緣,算不上認識。至於她突然出現在奇山,本是為尋令師而來。只是發現一旁昏迷不醒的我,於是出手相救。”
聽到這裏,程勛一陣心驚,急問:
“當時你傷勢發作,後來竟嚴重得昏迷不醒?!”
他帶點憂鬱淡淡一笑,徐緩道:
“當時我確實是傷重昏迷。在昏死過去之前,幾乎要以為……今後再也見不着你了。”
雖然他的語氣描述得十分平靜,但她卻可以深刻體會到他當時痛苦不安的情狀,不禁緊心蹙眉,心疼的模樣看得他都覺得不舍。
“不會的。”
程勛把頭靠在他胸前清晰道:“這輩子我們會相聚不離,白頭偕老,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把我們拆散。”
“嗯。”杜雲影輕輕頷首,修長的五指撫順她背後細柔的髮絲。
兩人處於此刻對彼此的眷戀,心中都充溢着互相珍視的愛意。在風中彷彿有誓:此情既長,緣起不滅,直至天荒,日月枯竭。
回到奇山,又是一場有情人的夜。
滿天絢麗的星辰,串起段段紅線。
“啊!”原本迷醉在杜雲影懷中的程勛,突然想起了一事而失聲驚叫。
杜雲影看着驚惶不定的她,忙問:
“怎麼了?”
“我的結心環——”
她有絲氣惱地說:“它也許在我和別人爭奪九心燈的時候掉了。”
他看着些許失落的她,不禁垂眸一笑。
“不要緊,我再編一個給你就行了。”
“那好!”
她立刻喜上顏色,站起身子興奮地朝四周去採取編製的材料。杜雲影瞧她十分認真地挑選了一番,才歡喜地握着一把花花草草走跳回來。
“這麼多?”他笑問,看着她放落在石台上的有艾草,也有開花的白芷。
“因為我也要學着編,所以采多一點。”她眼底閃爍着喜悅的光芒,輕快道。
杜雲影含笑拿起兩根綠長的艾草和一截白芷,瞧了她一眼道;
“好。來,看着。”
程勛立刻挪動身子和他同向,開始專註學着如何編製結心環。
兩人忙着手上的巧藝,在輕聲細語裏,彼此結心。
在雲淡風輕的晴空下,杜雲影與程勛各乘一騎,一齊奔赴各自的歸程。
經過彼此的商討,杜雲影決定回到自己的府邸,恢復杜二少爺的身分,以圖將來明媒正娶程勛。
而程勛須先得儘速返回景陽,免得雙親日夜為她的行蹤和安危操心。作好了決定,兩人都同意讓短暫的分別作為彼此未來締結白首的里程碑。於是雙雙上路,有說有笑地來到了別離之處。
“杜大哥,咱們就到這裏分頭而行吧。”這句話由程勛口中提出來,正是希望對他表示,她有絕對的自信和勇氣,面對彼此分別之後不可預知的變端。當然更是希望他了解,她對他堅定不移的信任,正是她絕佳自信的來源。
“嗯。”
杜雲影雙眸里含着對她堅執的情感,爽朗瀟洒一笑。“一路上小心。”
她自負而帶點調皮一笑,道:
“想我一介武藝高超的女俠,一路上自保有餘,絕對安然無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哦?”
他聲調放得很輕,故意糗她:“那真不曉得咱們這位女俠,怎麼會曾經有一天人竟然昏迷了,被直奔的馬兒送進我的懷裏來呢?”
程勛臉上略略一羞,不甘示弱地笑道:
“那次是我故意對你投懷送抱,沒想到你看不出來。”
他明顯揚了揚眉,眼角含笑。
“是這樣?這麼說,我當時可辜負了你一片心意。”
“沒錯。”她與他調笑道。
只見他令馬兒挪近她的坐騎,自己接着傾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而後恢復一貫舒徐而平靜的語氣道:
“關於沈公子,你可得與他劃清距離。”
程勛不料他平淡的語氣里,說出來的竟然會是擔憂而提醒的話,不禁甜絲絲地笑了出聲。
“這你更不用擔心了,我絕不會嫁給他,我只等你來迎娶。”說完下意識地撫玩左腕上的結心環,也很自然地,把眼波流轉到他的左手腕上,那隻她親手編贈的定情之物。
杜雲影抬手輕撫她泛紅的臉頰,柔聲道:
“最慢一個半月,我定前來迎娶你回府。”
“嗯。”她欣喜地點頭,不住微笑。
半晌,他輕聲道:
“我走了。”
程勛抬眼定晴看着他,堅定一點頭。
“我等你。”
他也堅定頷首,隨後嘴角一揚,伴着輕風送起,從容促馬離去。
程勛目送他的影子漸遠,心底自然又抽出了每一個她思慕少年的如風往事。
曾經,她於再邂逅他的日子裏告訴自己。如果他將是風,那麼自己願成美麗虹彩,在每一個追風的樂章里,寫自己最固執不悔的愛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