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晴姐姐，公子他到底都是怎樣保養的？」

又過了十幾年，小玉都四十了，明明長得好醜的公子，看起來竟像她的兒子一樣。

晴姐姐是天生的美女，雖然超過四十歲，看起來依然只有三十齣頭的模樣，可也沒有她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公子這麼誇張。

一副十幾歲的模樣，在她現在看起來甚至覺得有一股無敵的青春光采。唉，老啰！

人的年紀一大，就好羨慕年輕人，總覺得只要年輕，什麼都好看。

連醜醜的少爺，也變得好可愛喔！

「他無憂無慮，當然不會老啊！」花晴笑說。

「他當然無憂無慮！家事有我們做，連他早年磨豆漿之類的工作，都老早就丟給買官做了，整天就只會玩耍，吃飽了就睡，當然一點煩惱也沒有。」小玉抱怨。

「說到買官，你們都認識那麼久了，怎麼還不想定下來呀？」

「晴姐姐！」小玉不滿。「我從來沒喜歡過買官，你們幹嘛一定要把我們湊在一起？」

「是嗎？妳不喜歡買官，難道喜歡公子啊？」花晴故意說。

「我……我怎會喜歡公子。」小玉臉有點紅。好笑啊，自己都四十歲了，怎麼被問到感情的事，還像個少女一樣。

「那妳喜歡的人是誰？」

「小玉只喜歡晴姐姐。」

「我可無福消受呀。」花晴笑笑。「難道妳沒有喜歡的人嗎？」

小玉沉默了。

「有沒有啊，連晴姐姐都不可以說嗎？」

小玉搖搖頭。

「我早就發誓，要把我喜歡的人一輩子都埋在心裏面，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所以沒有辦法跟晴姐姐講。」

「是嗎？沒想到妳個性也倔呢！」花晴嘆了一口氣。

唉，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還記得那人來過後多久了嗎？」花晴換了個話題。

小玉知道花晴說的是曾經出現過一次的俊美男子，花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提到他，一年一年算着就好象在等待什麼，不過打死她也不相信那人會是公子的大哥。

「有十五年了。」

「是嗎？才十五年嗎？」花晴曾經覺得卅年夠了，可如今才過了一半，自己的身體恐怕就不行了。

她捨不得跟龍生分開，可是最近她愈來愈容易感覺到自己的虛弱，怕是不久了。她心底也有一點慶幸，自己還沒有老到會令龍生害怕，就這樣死了也好。

死了也好呀！莫怪那韶光。

花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龍生當年為自己擦雪花膏的模樣。

為他付出的一切都甘願，每一道細紋都值得，可，她伯被他看見變老啊！

即使龍生分辨不出美醜，她依然害怕年華老去的自己配不上他。

只是，她死了以後，龍生怎麼辦？

還有十五年，誰來照顧他？

「小玉，這麼多年，我始終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妳。」

「是什麼啊？」

「是有關公子的事。」

這麼多年，龍生的事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一直當這個秘密是龍生對她的心意，如果可以，她死都不想說出來；可是她私心想要小玉在她定后能夠繼續照顧龍生，看來只有把一切告訴小玉了。

「公子？公子有什麼事？」

「妳不要告訴別人，連買官都不要說，好不好？」

「嗯。」小玉點點頭。

花晴牽着小玉的手，走到窗戶邊，她指着遙遠的天際。

「妳看得見天上的星星嗎？」

「當然看得見。」誰看不見星星啊？

「妳相不相信，那些星星上面也有人居住？」

「當然不信，星星那麼小，怎麼住人？」

花晴笑笑，她也曾經這麼以為。

「那是因為星星距離我們很遙遠，所以看起來才會那麼小，其實，有的星星是很大的。」

這些話都是龍生說的，一直以來，她都是半信半疑。龍生還說，他們現在居住的也是一顆星星，而且這顆星星還是圓的。

「怎麼可能是圓的？那我們不是應該會跌倒？」她當時聽到的反應是這樣。

龍生只是哈哈的笑。

小玉也似懂非懂。

「誰會住在星星上面？」小玉納悶地問，然後，突然靈光乍現：「我知道了，是天上的神仙！天上的神仙就住在星星上面，對不對？」

「沒有錯，星星上面住的是神仙，龍生他就是從某一顆星星中來的。」

「原來公子他是神仙！難怪喔，我就說他怎麼都不會老……」小玉點點頭，等到真正聽懂花晴的話時，才猛然嚇了一跳：「啥！公子他會是神仙？不可能吧？」

花晴點點頭，樣子一點都不像在騙人。

世上真有公子這樣惡劣、貪玩、懶惰、會欺負人的神仙嗎？

「妳不相信？」

小玉一直搖頭。

神仙第一要仙風道骨、飄逸出塵；第二要白髮長須、慈眉善目；第三要無欲無求、八方不動。總之想一千次、一萬次，也跟她家的公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

她家的公子喜歡爛柯山那種通俗戲曲，跟小孩子一樣會灌蟋蟀、綁金龜子；還會用筷子夾她的臉耶！

這種人會是神仙？

她搖頭搖得更凶。

「那我告訴妳，我來自哪裏、我跟他的相識是怎樣開始的……」

回首從前，宛如昨日，一晃眼已數十年華過去……

小玉聽得目瞪口呆。

「這麼說，公子真的是白龍大神？」

「是真的，妳回想看看，龍生他是不是有許多特殊的能力？」

小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公子真的再過十五年就要回去了？」小玉終於明白晴姐姐為什麼要年年算日子了。十五年後，她都六十五了，也不知道那時還有沒有命在？

「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妳嗎？」

「不知道。」

「妳有沒有發覺到，我近來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沒有。」小玉很快的否認。「妳只是太操勞了。我說店裏的事，有我跟買官就夠了，妳多休息些，身體自然就會好了。」

「你們看我只像受了點風寒，可我自己明白。有時心痛得厲害，絞得我好難受，好象疼過之後，心就要停止一樣，這樣的我，恐怕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世間。」

「晴姐姐，妳別嚇唬我！」小玉驚慌的說。花晴什麼時候生了這麼嚴重的病，她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她心裏一急，眼淚就流了出來。「別嚇我……」

「不是嚇妳的，妳怎麼這樣就哭了？」花晴看起來很平靜。「公子不喜歡看人流淚，妳許久都沒哭過了呢。從前，我也認識一個很愛哭的女孩，我離開的那一天，她也像妳這樣為我流眼淚……」

「晴姐姐，妳身體難過為何不告訴公子？他如果真是神仙，一定有辦法能救妳。」

「神仙也不是什麼都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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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說妳的心會痛，為什麼不告訴我？」龍生跑到她的身旁。

「告訴你又怎樣？」

「我可以幫妳換一顆心啊，換健康的心就會好了。」

這很容易嘛！

「我不要。」

「為什麼？」

「誰會答應把心換給我？」

「我有辦法。」

花晴看着龍生，知道他的確真有辦法。

「可……換了別人的心，那還是我嗎？」

「自然是妳。」

「如果我眼睛瞎了，你是不是也要幫我換一對眼睛？」

「是啊！」

「如果我整個身體都壞了呢？」

「自然再幫妳換一個新的軀殼。」

這就是龍生，身體對他來說只是一個軀殼，怎麼換都無所謂。可這軀殼對花晴而言，就是她的全部，這是她的身體、她的人生。

「可是我喜歡我自己，不想換掉。我十七歲的時候認識你，就是用這個身體認識你的，是這個身體一起跟你生活、為你煮飯、為你洗衣、跟你朝夕與共的，全都是這個身體，你懂嗎？這個身體就是我，就是整個的我！」

龍生不懂，他只知道，花晴的心會痛，他不要花晴心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妳的心會痛，就是心生病了，心一生病，妳很容易就會死，我不要妳死！」他吼道。

「人誰不會死？」

「妳不會，有我在，妳就不會死！」

「如果你不在呢？」花晴幽幽地說。

龍生愣了一下，想起跟大哥的約定、想起自己的職責。

好懊惱！他怎麼會忘了呢！

他受挫的跌坐在椅子上，雙手耙着頭髮。

「一定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

他跳起來，握住花晴的肩膀。

「至少我們還有十五年。」

花晴搖搖頭。

「十五年對你而言只是一眨眼，對我來說卻是一種折磨。女人像花一樣，花朵能夠開在最美的一瞬間，綻后即凋，留在男人心中的影像才會是永遠的。我但願像花一樣，在你的心中，始終綻放最美的姿容。」

「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龍生很生氣的說。什麼美醜、花開和花謝，他全當是狗屁！

「可是我在乎。」花晴怎麼也不願意讓他為她換心。

龍生的心裏，感受到從來不曾有過的挫折。

花晴不願意做的事，他從不勉強，可是他不要花晴死。

絕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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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花晴身體稍稍好一些，龍生便吵着要去天山。

天山離江南很遠，可是龍生堅持，花晴也只能同意。

他們雇了馬車，一路北上。

到了天山山麓，龍生買了一匹駿馬，跟她一起共騎。

「我聽說天山有綿延不斷的千條冰川，高山之上長年積雪、銀光四射，雲朵飛旋，稼穡不滋，沒有林樹，只有細草，這樣的景色，妳沒有見過吧？」

他小心翼翼地牽她下馬。

花晴四顧，層層冰川蜿蜒曲折，高山峰巒相連，銀川如光帶，折射出神奇炫目的光彩。

冷冽的空氣十分乾淨，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通體冰涼。

「好美！」她對着前所未見的景色讚歎。

看那縱堅橫陳的冰井、冰洞、冰塔、冰柱林、冰丘、冰下河、冰下泉水……實在千變萬化，奧妙非凡。

他笑望着她如孩童般，東奔西跑。

「冰雪很滑，小心別摔着了。」

「才不會呢！」她像回到了十六、七歲，跟妹妹一同沿途採花的光景。

那時多好，無憂無慮！

突然間，她發現前方的岩石堆里，有形似高麗菜般大小的花朵，她走近一瞧，發現這花朵有着很濃郁的清香。

「這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

「我問問前方的老爹。」

花晴跑向前去問採摘花朵的老爹，然後很興奮的跑回來。

「老爹說，這是天山雪蓮。」

「什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藥天山雪蓮？人家說，練武的人吃下去，可以增加一甲子的功力：尋常的人吃了可以長命百歲呢！」龍生故作訝異。

「你說書的聽太多了。老爹說，這雪蓮可是天山的特產。」花晴笑說。

「那……我們要不要摘了它？」花晴的身體不好，他其實知道這雪蓮對她沒什麼幫助的。

得換一顆心才行。

「不要。」花晴搖頭，這花朵開得好美，她不忍心摘下它。

「那上來吧，我還要帶妳去瑤池。」

「瑤池？」

馬兒繼續往前奔馳，頃刻間將他倆帶到了瑤池所在的博格達峰。

這座高峰被皚皚白雪覆蓋，千年不化，融合了高山、湖泊、杉樹與冰雪，形成千古的傳奇－－瑤池。

廣闊的半月形湖泊，湛藍明澈如鏡，銀光閃爍，微風一吹拂，便宛若置身仙境。

她坐在馬背上倚着他：心中被這自然的美景感動而澎湃激昂。

「好美啊……」她喃喃地幾乎說不出她心中有多感動。「這就是仙境。」

她看着他，他對她溫柔的笑。

今夕何夕？共此美景。

因為身旁有他，美麗的景色便猶如夢幻的化身。

「這樣的景色，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他沉定地看着她，直直地望進她的內心深處。

她迎向他冰冷的唇，兩人的唇瓣都帶着冰雪的氣息，卻又熾熱難分，彷佛可以消溶這漫天風雪。

多少年了，她等了他多少年？

兩心相依。

她求的也只有這一件事！

「我真不想離開這裏。」花晴靠着他的胸，他的心跳得跟她一樣，又快又紊亂。

他們在下山途中，看見一幢四周被雪山所環繞的紅磚房，原來是山裏的一間小客棧。

他提議進去吃碗面，就將她抱下馬，牽着她坐在客棧內的木椅上。

沒多久，兩碗熱騰騰的面送上桌，面有些糊，因為高山裡天候的關係，麵條不易煮好，經常是外面已經黏糊，裏面卻還是生硬的。

她緩緩喝着湯，心中卻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和他在一起吃的這碗冰水糊面還要來得好吃的東西了。

可這樣的冰天雪地，又豈是久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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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天山，龍生又要馬車南下，好象幾個月的旅程，就只為了帶她一睹天山的壯麗。

「為什麼要去天山？」

她靠在他懷中懶懶的問。

身體愈來愈不好了，可是她覺得很舒服，心一疼，龍生就會緊緊的抱住她，奇迹似的把她的疼痛消除。

只是疼痛愈來愈頻繁，而她的生命，似乎一點一滴的在消逝。

可也因此，她賴在他懷中的時間更久、更長了。

「沒什麼，因為我聽人家說，天山是人間仙境，若妳沒有看過就太可惜了。」

「嗯。」她什麼都不在乎，即使是死，能夠死在他的懷裏，那也值得了。

龍生抱着她，心裏很難受。

天山的瑤池之上，有掌管地球人類靈魂的神宮，他帶花晴去，是想要問問天山上的神明，能不能夠放過花晴？

天山的神宮說他們只是按規炬辦事。

「她的壽命將盡，換了軀殼也是一樣。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生死簿上註定好的事，誰都沒有辦法改變。」

「你們胡說！以前玄三死掉時，我就有辦法讓他復活。」

「那不一樣。玄三那是枉死，而花晴這是天壽，天壽盡，魂魄去，這是千年不變的規則。」

「她是我的妻子！」龍生怒吼。

「她是地球的人類，地球的人類一向歸我族管，希望你不要壞了規炬。」

神官不再理會龍生，大地又回歸平靜。

龍生感到很挫折，他沒想到這些人會這麼固執。

「龍生，我還想去一個地方。」

「哪裏？」

「我還想再見花梨一面，還有我的爹娘、梧魯村的風光、白龍雪山的景象，我曾以為永遠只能在夢中見到……」

「好，我們回梧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