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經過一串極度痛苦的日子后,他看來是平靜了。至少,外表是平靜了。

手上握着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他那變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難以猜測,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公司結束,職員遣散了,愛情也幻滅了--他忽然笑起來,他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麼?又得到了些什麼?現在--他真的感覺到一無所有,真的!

也許在人們的眼光里,他不算一無所有,至少他還有錢。香港這個社會,錢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這難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領域的完美,他渴求愛情--他似乎得到過,一個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個大筋斗,冷靜下來時,他發覺自己竟是赤貧,怎樣可想的境界?

他愛過,恨過,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騙--他是這麼想。人是可憐的,再聰明,再出色的人,鑽進死角,走進牛角尖就再也出不來。或者有人幸運的走出來,然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愛他,但不能忍受欺騙,這是天下最惡毒的手段!

現在--他是萬念俱灰,一種冷靜之下的萬念俱灰,他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興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還是疼痛,這惟一得了他全部愛情的女孩子,竟--竟--

他搖搖頭,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香港了,他又發覺--他巳並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權選擇她所嚮往的,這是上帝賦予人類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權接受朗尼--

他再搖搖頭,笑了,一種通透的,大徹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東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犧牲另一些東西,但--到頭來當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時,這就變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實沒有任何事值得人們費盡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見一些繁華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這樣!

慧心--哎,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總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實,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數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終究假象破滅,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淵了!

慧心要幾時才能明白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當他受挫,受傷的從慧心那兒出來時,當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掙扎時,他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真理的領悟,必須付出代價!

他吸一口氣,使自己更平靜些。

十幾年後,當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認定的目標時,她可會為今日的事後悔?

他感覺到並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這麼做,心中會平安?

她說但求問心無愧--可能嗎?無愧?除非--除非她根本從來沒有愛過他!

門鈴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是費烈和文珠,艾倫和家瑞都沒來。

“晦!是你們!”他讓他們進來。

文珠四下張望,很整齊,斯年也沒有酒味,沒有她想像中的一片凌亂。

“坐,喝什麼?”斯年問。

“啤酒吧!”文珠隨口說:“我們沒事,只是來看看你,幾天不見了!”

“我在忙!”斯年攤開雙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費烈說。

斯年沒出聲,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來。

“是,我巳經決定了!”他說。

“什麼時候?”文珠凝望着他。

三個從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這麼離開,他們心裏都難過。

“還有幾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文珠看費烈一眼,他搖搖手,說:

“為什麼選比利時?”他問。“此去--還回來嗎?”

“沒有一定!”他搖搖頭。“沒有什麼原因選比利時,我只想去一個遠的,陌生的環境!”

“從頭來起?”文珠問。

“不了,沒有這份雄心壯志!”斯年苦笑。“也沒有這份衝勁了!”

“其實--你根本不必離開香港!”費烈說。

斯年搖頭,也不解釋。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說:“斯年,你這麼一走,我們的小圈子就散了!”

“但是還有艾倫,還有家瑞!”斯年說。

“還有慧心!”文珠突然說。

斯年震動一下,沉默不出聲,他不願再提這名字吧?

“斯年,我覺得你和慧心是誤會!”費烈說。

斯年不語。

“真的是誤會,慧心--昨天我們見過她,”文珠忍不住說:“情形不是你所想像的。”

斯年還是不語,一副老僧人定狀。

“斯年,不要固執,否則弄成一輩子的遺憾!”費烈耐心的勸解。

“遺憾?”斯年笑了笑。“我沒有!”

“但是--”

“我現在心靈十分平靜。”斯年說:“三十年來,我第一次這麼平靜,無波無浪,無欲無求!”

“你才三十歲,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為然。

“與年齡無關,我想通了!”斯年說。

費烈嘆一口氣,不再出聲。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可是不論怎樣的痛苦都會過去!”斯年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比牛還固執!”文珠生氣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氣。

他甚至不問昨天他們和慧心見面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費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來找斯年的目的,無論如何,他們要盡最後一分力量。

“家瑞說,那個朗尼就要走了!”他說。

斯年無動於衷,似乎根本不知誰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時安定下來后,你們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遠的題目。

“斯年,我們說慧心,你聽見沒有,”文珠氣壞了。“慧心和朗尼根本沒有事,你為什麼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卻還是很淡然。

“將來--我也同樣歡迎她去比利時玩!”他說。

“傅斯年,你想活活氣死我?”文珠叫起來。

“你為什麼要生氣呢?”斯年說:“難道我無權選一種我希望的、喜歡的生活?”

“那是什麼?離鄉別井去飄泊?”文珠尖銳的。

“不是飄泊,是安定!”斯年說:“香港不是我的家,我這三十年來也從來不曾真正安定過,以後--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話!”文珠搖頭。“去了歐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結束公司?”他說。

“那時--”文珠皺眉。

“我也許教書!”斯年立刻說:“我那張哈佛的文憑總有點價值的!”

費烈輕輕嘆一口氣。

“我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是嗎?你去意已決!”他說:“但是--再考慮一次,這麼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沒有什麼事,一個小誤會--”

“連小誤會也沒有!”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氣,我知道朗尼和她沒有事,只是--走是一定要走的!”

“那我們就不懂了,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跟自己過不去,懲罰蕙心?”文珠叫。

“錯了,我只是選擇一種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斯年淡淡地說。

“真氣死我,真氣死我,說來說去就是這些,你心中再無我們這些朋友?”文珠也眼紅了。

“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說:“你們來--我非常感謝,只是--離開的事不能改變!”

“慧心還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問。到底是女孩子,她還是幫慧心的。

“當然是!”斯年說:“以後我歡迎她去比利時玩,我不是說過了嗎?”

“你還愛她嗎?”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皺皺眉,恩索半晌。

“愛--只是一種感覺,不是種行動!”他說。

“什麼話?什麼話?”文珠嚷。

“感覺,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現在外面的,對不對?”斯年悠然說。

費烈皺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幫忙,斯年的心意是決不可能再改變。

“你有權選擇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後真正快樂,不要後悔!”他正色說。

“決不會後悔!”斯年眼中射出奇異光芒。“以後的日子肯定比現在有意義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沒為慧心想過嗎?”文珠嘆口氣。

“她早為自己想過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說。

是--這樣的嗎?

送走朗尼,慧心大大地舒一D氣,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覺得自己被綁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朗尼在機場說那番話可是--真的?他說:“暑假過後你來美國,學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學校--哈佛商業管理?

這當然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高興了好一陣,朗尼是哈佛有來頭的講師,他說百分之九十,想來已是絕無問題的了,是吧!

回到家裏--高興的情緒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學位,來換斯年--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當初她的確不知道朗尼真肯幫這大忙,也絕對沒想到朗尼居然對她有意,這--事到如今也解釋不清了,斯年會諒解她嗎?

家中又剩下她一個人,父母都去教會查經班,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精神寄託,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經安不下心去教會,她--唉!到底在做什麼呢?

斯年--走了嗎?他真是走得這麼決絕?連個電話也不打給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着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唉!是他們無緣吧!

小茶几上有母親留的小紙條,寫着“費烈來電話,晚上他會在家,等你回電!”

費烈--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可以幫忙的了!

她打電話給費烈,禮貌總要顧的,人家等回電話呢!大概又是什麼喝酒、聊聊天之類。

“費烈,我是慧心!”她故作開朗的。

“回來了?是在公司開?”他說。

“不,去機場送朗尼回美國!”她大方的,事巳至此,還有什麼說不得呢?

“哦!他走了,”費烈永遠溫文有禮。“慧心,明天早上有沒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於你們做老闆,做太子爺的!”

“不--不是這意思,”費烈尷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點斯年去歐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滿了亂線,什麼話也說不出。

“無論如何,我們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費烈非常誠心誠意的。

“我是沒問題,”她停一停。“斯年怕--不願意見我!”

電話中有一陣子的沉默,然後是嘆息。

‘你難道不知道斯年為誰離開?”他說。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靜的。

“為什麼會恨?”費烈很困難地說:“蕙心,我和斯年從小一起長大,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愛過!”

愛--然後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樣!這樣的人生豈非太刻板?

“那麼可以說我傷了他!”她說。

“慧心,不要這麼驕傲!”他又嘆息。“我知道你心中也難過,何必--這樣呢?”

“那麼--我去!”慧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麼幫助?”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去--會比較好些!”費烈說:“艾倫也這麼想!”

“我去就是!”她再說:“如果他再罵我一頓能舒服些,我也無所謂!”

“不會,我擔保不會!”費烈說:“慧心,明天早上我八點半來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搖頭。“反正這兩天我和機場有緣。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堅持。

“怕我臨陣脫逃?”她笑。“答應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費烈拙於言辭。“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聲,人家都雙雙對對,但,她--

“斯年--可打算再回來?”她吸一口氣。

“他不跟我們說這件事,他--這些天的改變很大!”費烈又嘆息。

“他的父母--沒說什麼嗎?”她問。

‘嘶年是成年人!”費烈說:“他去什麼地方都不擔心,但--怎麼選比利時!”

“冷門地方沒有熟人,這對他可能比較好!”她說。

“也許!”停一停,他又說:“也許。”

“好!那我們明天見,我八點半在樓下等你!”她吸一口氣,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明天見!”他預備掛上電話。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現在在哪裏?”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明天見!”慧心放下電話。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兒?

慧心搖頭苦笑,她不真正洒脫,事到如今還牽挂着,還念念不忘他,又有什麼用呢?難道--她真還想見他一面?

斯年說得對,他不會永遠在那兒等她,容忍她,愛她,一切都有個限度,她--哎!她憑什麼那樣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她驕傲,她自尊心強,這悔意說什麼也說不出口!

當然,比利時不是天邊,她可以去,他可以回來,只是--她不會去,他也不會回來,他們這種人,命中注定要一輩子痛苦的吧?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暫時放棄驕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認錯,求他原諒,他--可能會留下嗎?

這念頭只在心中一轉就消失了,她這樣的人--寧死也不會道歉,她--唉!

四周靜極,令人益發不安。她去開了電視,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浪充滿室內,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

她拿起電話,心中卻一陣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緊張起來,她--以為會是誰?

“沈慧心!”她說。

電話中一陣奇異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終於又打電話來。

“啊--你,”她強抑心中激動,強抑湧上來的淚水,她那該死的自尊心,該死的驕傲,她把聲音裝得那般若無其事,“好嗎?斯年!”

“好!”他的聲音平靜沉着,的確像是換了一個人。“我現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歐洲,”她說。突然接到他電話,毫無防備之下不知該說什麼。“去比利時!”

“是!所以打電話向你辭行!”他說。

“我--會去機場送你!”她的心好亂,好亂。

斯年的聲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靜,她原來愛他那麼深,她--後悔得太遲了吧?

“不用客氣,我們巳經通過電話!”他淡淡的。

“費烈他們會來接我一起去I”她說。

斯年--不歡迎她去機場?不願再見她?

“隨便你,我是伯耽誤你上班的時間!”他心平氣和的,絕對不是諷刺。

“我--會請假!”她心一陣刺痛,上班!

電話里又是一陣沉默,肯定的,他並沒有收線。

“斯年--”她忍不住問。“為什麼選比利時?”

“沒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緩緩說:“反正以後我有時間,我會慢慢研究每一個地方的鳳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時是第一站?”她再問。

“也許,”他不着邊際的。“我對未來沒有計劃,任命運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說對不起--可有幫助?”

“幫助什麼?”他問。

她啞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經不是以前那個愛得狂烈的男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裏舒服些!”她吸一曰氣。

斯年輕輕笑起來。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強,”他慢慢說:“你不太重視別人!”

“我--承認不對!”她再吸一口氣。

隔着電話認錯,似乎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見不到面,她不會尷尬。

“或許你不是錯,只是你的強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強在一起,我們不會快樂。”他透徹地說。

“我想--你對!”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嗎?”他突然說。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釋的機會?“其實--他好不好與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你民族意識強,”他是在哭嗎?“除非所有中國男人都不要你,你不會考慮他!”

“你倒--了解我!”她心裏難過。

斯年的離開不是為朗尼,真是覺得他們不適合?怎樣的不適合呢?連愛情也不能彌補?

“你可知道我在哪裏?”他又轉了話題。

“你父母家裏?陪着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輕鬆。

“不,在你樓下的管理處!”他淡然說:“‘本來預備上來看看你,後來想--還是電話中聊聊的好。你別下來,我--這就要走了!”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撲鼻酸意。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見,蕙心!我會記住你這個朋友!”他放下電話。

蕙心的眼淚沿着腮邊流下來,無聲的流着。她還能說什麼?

斯年在機場航空公事櫃枱處辦手續,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亂的人群中,他們都沉默。

平日十分講究衣着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實實的西裝,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靜。

文珠偷偷的在看錶,怎麼費烈還沒來?當然,她知道費烈去接蕙心。

登機手續終於辦好了,還不見費烈他們影子。

“我們去餐廳坐一坐,”文珠說。一邊又在張望。“費烈他們一定遇到塞車!”

斯年淡淡地點頭:“其實昨天已通過電話了,費烈根本不必來!”

“怎能不來?你這麼一走,誰知道幾時才能再見到你?”文珠說。眼圈兒立刻紅了。

斯年凝視着她心中頗感動,這個從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沒愛上她。

“你不能去看我嗎?”斯年微笑。“你不是想到處飛嗎?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你去!”

“當然會,我們預備訂婚了!”文珠口快。“你這傢伙,連我訂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們,”斯年意外的。“你們該早講,我可以遲些走!”

“現在不走還來得及啊!”文珠立刻說。

“現在不行了,”斯年搖搖頭。“我已經和那邊說好了時間,他們等着我的!”

“誰?誰等你?”家瑞問。

“一些--朋友!”斯年搖搖頭,不願深談。

坐在機場餐廳,文珠還是心神不屬的東張西望,費烈這個人做事一向穩重,沒有理由這麼遲都不來。

擴音機在召集入閘,這才見費烈和艾倫匆匆趕來。

只是費烈和艾倫。

“斯年--”費烈衝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們太遲了!”

“是--交通阻塞!”艾倫看文珠一眼,搖搖頭。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懷疑的。

“慧心呢?不是說好你們去接她嗎?”她立刻問。

提起蕙心,斯年臉上還是有一抹難掩的惆悵。

“她--她不舒服,不來了!”費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難地說。

“不舒服?什麼天大的病呢?”文珠大聲說,十分的不滿。“她不來--這--這--”

“我說過,你們其實都不必來,”斯年極快的已恢復平靜。“說不定很快又見面了呢?”

“你很快會回來?”艾倫問。

“哎--也許,”斯年說:“世事很難說,是不是?”

“不要用這種空泛的話來敷衍我們,斯年!”文珠說:“慧心不來--我也意外,她該不是這種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後說:

“昨夜--”

“我和她通過電話,在費烈的電話之後!”

“哦--你讓她不來的?”文珠睜大眼睛。

“也沒有,”他搖頭。“或者--她認為不來比較好!”

“什麼比較好?她這人--就是喜歡把一切放在心裏,結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嗎?”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這件事了,”文珠不悅。“你們倆都是怪人,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文珠!”家瑞溫和的制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聲了。

“還是家瑞有辦法!”斯年笑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文珠這麼乖,這麼聽話!”

文珠有點臉紅,卻是不辯駁。

“昨夜--你對蕙心說了什麼?”費烈忽然問。

“沒有什麼,真的沒有什麼,”斯年說:“只是辭行,無論如何--曾是朋友!”

費烈搖頭,輕嘆一聲。

“怎麼?”斯年微微皺眉。“她--怎麼說?”

“沒有,只是--我覺得她情緒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樣!”費烈說。

斯年喝一口茶,不語。

“怎麼不一樣法?”文珠是好奇。

“好象--很疲倦,又好象哭過,聲音好怪!”費烈又嘆息。“我也說不清楚,反正--聽了心裏不舒服!”

“哭過?蕙心豈是會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變臉,但--很快的被掩飾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從美國打電話給他,對他說他離開紐約她覺得孤單。又想起慧心說若是她結婚,對象一定是他--

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卻是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真真實實的。

“你們--可見到她人嗎?”家瑞問。

“沒有,在我們出門之前她打電話來,說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機場了!”艾倫說。

“還說了什麼?”文珠追問。

費烈看看斯年,然後嘆息。

“她說--事情弄成這樣,她很難過,”費烈慢慢說:“她說她了解斯年,既然不能改變事實,她來機場,也不過平添大家心理負擔!”

“什麼話?什麼話?來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為--慧心的心裏不難過?”艾倫輕聲說:“她那聲音--真令人想哭!”

斯年的頭低下去,他的臉色巳經變得很難看,過了一陣,他才慢慢抬起來,卻巳不再平靜,淡漠了。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入閘!”他說。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從頭來過,真的!”

她說得天真,但真實人生卻不是也不可能這樣!

斯年好感動,卻慢慢搖頭。

“文珠,我很感激你們,但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心中不能當它全沒發生過,我不能騙自己,”他說:“與其以後大家難受,不如--我走!”

“有什麼可難過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們做錯了事,互相原諒不就成了嗎?”

“不是諒解的問題,我和蕙心的個性都不容許這樣做,”斯年還是搖頭。“或者--以後你會明白!”

“我永遠不明白!”文珠沉下臉。“你說,你現在到底還愛不愛她?”

“文珠--”家瑞制止她。

事巳至今,還有什麼可講的?能挽回嗎?

“不,我一定要他說!”文珠固執的。

“我該說--我從沒有愛過另一女孩子像愛她一樣,但是--我想我們並不適合!”斯年說。

“沒有道理!”文珠脹紅了臉。“分明是你小氣,一點小事就誤會,就--”

擴音機又在召集人閘,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說。

他轉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來。

家瑞、艾倫、費烈都站起來,但--斯年已走出餐廳,大步決然地走入閘口。

“斯年--”文珠第一個追出去。

她哭着追出去,她怎能讓斯年這樣子就離開?

然而,斯年卻是絕不回頭,不再給予任何人,也不再給自己機會的沖人閘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塗。

家瑞、艾倫、費烈都趕過來,有什麼用呢?斯年巳經入了閘,隔着一道木板牆,好象在兩個世界。

“他怎麼就成這樣呢?”文珠抹乾眼淚。“以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或者只是短暫的,過一陣他就會復原,說不定又回到我們中間!”費烈說。

“走得這麼絕,他不可能回來!”文珠說。

艾倫搖搖頭,嘆一口氣。

“斯年也太激動了,蕙心做錯了什麼事?”她說。

“他的感受我們不會明白,”費烈永遠是說好話的。

“他愛得深,受的打擊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麼打擊,那個朗尼明明不是,慧心又沒有變心,他小心眼)〔!”文珠生氣的。

“斯年是小心眼兒的人嗎?”費烈搖頭。“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還要連累慧心,”文珠說:“我和蕙心同學四年,我了解她,她是愛斯年的!”

“只是愛沒有用,他們都不會維護這份感情,”艾倫嘆息說。“這個世界太多悲劇了!”

“你和費烈不是喜劇嗎?”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倫也不示弱。

“我們的喜劇正在構思結局!”文珠終於大笑。

四個人一起往機場外走,剛到停車場之時,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上正離開機場。

“是--慧心!”文珠眼尖,第一個叫。

“是慧心,我都看見了!”家瑞也說。

“蕙心--”費烈嘆息。“我覺得--以前我們都誤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軟的人廠’

“誰說不是?”文珠搖頭。“可惜斯年已經離開了!”

“不必為他們難過,或者他們沒有緣分吧!”家瑞說。“感情的事又豈能勉強?”

“也不一定沒有緣分,”費烈若有所思。“斯年回來時--也許心軟了呢?”

“但願如此!”文珠作了一個禱告狀。

然而世界上的事,誰又能預料?

轉載信息:心動百分百http://www.xd100.com紫鳶供書、旮旯掃校

司葯兒整理製作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悠然此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悠然此心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