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公公？還有……黃太醫？”壓抑滿腔驚訝與怨恨，李還錫扔下大刀，強顏歡笑地拱起手。“你們怎麼會來？”
李萬夫公公是皇上跟前最要不得最紅的人吶！得罪他就等於是得罪皇上，誰有那個膽敢在老虎臉上捻須？他雖只是名內務府總管，卻在皇太后的縱容下，擁有超乎職責之外的龐大權力，凡當官者，誰不是極盡奉承巴結之能事啊？就連身居要職的李還錫也不例外。
只是李萬夫是位極難剃頭的人，他個性陰沉內斂，不喜金銀財寶，又不好漁色，除了皇太后與皇上的話之外，他對誰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從政迄今，李還錫還未看過誰能討得了他的歡心，也不曾見他輔佐過誰，這樣一個人……怎會願意來淌此渾水呢？
至於他身旁那位長相平凡，個性極木訥沉靜，不喜結交權貴的人正是醫術高超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黃凈，他雖被賜封為太醫，然行事低調怪異，除非皇室有誰病情複雜嚴重至無法可施的地步，才能將他請出門之外，他幾乎是與世隔絕的，誰也不見的啊！為什麼？為什麼郭子靖能請得動這兩位人物？
渾然不查兩人身份之尊貴，傷透腦筋幾欲哭斷腸的郭夫人見救星出現忙拜倒在李萬夫身前，破涕一笑：“李公公，黃太醫，求你們救救小兒的命吧！”
“郭夫人，行了，這件事我管定了。”李萬夫扶起郭夫人，再朝李還錫拱手，他傲然道：“我來是奉皇上的旨意，宣二位進殿！”
“皇上？為什麼連皇上也……？”惡毒的眼光再次射向一臉從容的郭子靖，他氣極敗壞地指着他的鼻頭問：“是你驚動皇上的？”
“沒錯！”就算該為李環玉的死負責，他也只認同皇上一個人的判決。
“你以為你抬出皇上，我就拿你沒輒了嗎？”揚起手，狠狠的欲甩他一記耳光。
武功修為出神入化的李公公輕易便化去他的攻擊，他半睨着他似笑非笑道：“此事皇上自會主持公道，還李將軍一份交代，您就彆氣了。黃太醫，煩勞您動手驗屍吧？咱們快把結果回稟皇上，他老人家正等着呢！”
“嗯！”淡漠沉靜的黃凈拿出背上的工具，蹲在李環玉身邊開始勘驗的工作。
“來人吶！”李公公揚聲吆喝，喚來幾名大內高手，指着黃凈的背影道：“三尺內不準任何人踏近一步，違者以抗命論。”
“是！”這分明是在防堵他！李還錫氣到頭頂冒煙，卻又無計可施。
在等待驗屍結果的空檔，所有人全坐在大廳上，氣氛低彌的幾令人窒息。與郭子靖隔了一段距離坐着，李還錫重新評估他的實力，原以為伸手就能掐死的人，在突然間變成強勁的對手，別說要他的命了，現下就連想傷他一根寒毛也……變的十分困難，這情勢究竟是何時逆轉的？
可惡！一想到自己親手拉拔起來的人，竟然背叛他，還偷偷的鞏固好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就氣的想殺人。郭子靖真是太奸詐狡猾了，他太陰險可怕……不想辦法除掉他不行！
只是……他的勢力究竟有多大？為了報仇，他必須想辦法查探出他的底才行……在他陷入深思當口，黃太醫已經開始收拾工具：”李公公，可以了。”
“有結果了嗎？”李公公問。
“嗯！”黃太醫點點頭，還是不愛講話。
搶在李公公下達命令之前，李還錫急迫地問：“請教黃太醫，我女兒她……是不是被殺身亡的？”
“李將軍，請稍安勿燥，一切等到大殿之前再說吧，我相信英明的皇上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李公公制止他發言，不願節外生枝的他站起來，比了個“請”的姿勢。
“兩位隨我來吧！”
“李公公請！”
“將軍大人先請吧！”
“郭副元帥，你也請吧？”微微一笑，兩人交換一記神秘眼神后，郭子靖揚手一擺，讓李萬夫神氣的走在前頭：
“李公公請！”就這樣，一行人各懷心思地隨着李公公的腳步，來到皇城內苑。
着官服，跪在地上，郭子靖垂首簡扼地描述當晚的狀況后，就靜默不語，等待皇上評斷。事情……好鬼譎！
坐在龍椅上，玉樹臨風的男子正是權霸一方，威嚴嚇人的王——唐凌。他凌厲的眼若有所思地望着跪在跟前的郭子靖。
這件事……該怎麼處理才能平息李將軍的怒氣呢？
“皇上，他分明是一派胡言，裝神弄鬼的想為自己脫罪。”李還錫極力想影響唐凌的判斷。
“皇上您可以自己看看，副元帥的長相有他說的猙獰嗎？竟能只憑一眼就嚇死我女兒？”李還錫又將他的疑問提出。他的懷疑實屬正常。
並未正面回答李還錫的疑問，唐凌沉聲喚來靜候一旁的黃凈：“黃太醫，你驗過屍了嗎？”
“驗過了。”他遞給李公公一張紙，上頭畫著一個人形，在身上幾個部位記錄著他堪驗時的發現。
懶得去看紙上的塗鴉，唐凌相信黃凈的醫術：“結論呢？”
“確實是驚嚇過度而亡。”不冷不熱，不高不低的聲音就像他的人一樣平淡而無起伏。
“你胡說！”激動脫口出不適當的指責后，李還錫忙平撫自已的情緒，開口又問：“黃太醫，您確定我女兒的死因就是驚嚇過度而亡的嗎？”
“嗯！”黃凈淡漠地應了聲，這件事到此算告一段落了，他也該離開了。
“皇上，請容下官先行離開。”
“黃太醫，你退下吧。”
“等等，皇上，老臣尚未釐清疑問，黃太醫怎麼可以……”只憑一句話就想打發他？沒這麼容易！
“他說是驚嚇而亡就是驚嚇而亡，就算你問一百遍，他告訴你的就只有這個答案，所以問也是自問。”李公公代答。
同時，飄飄淡淡的身影早事不關已地晃出大殿了。
“可是……”只憑黃太醫一句話就蓋棺論定了嗎？實在是太草率、太敷衍了！
“李將軍，朕相信黃太醫的判定。”聲音雖淡，卻隱含着深濃的信任氣味。連皇上都這麼說了，他怎敢有意見？只是他一點也不接受這樣的結論，他不甘心，不甘心女兒死的不明不白，不甘心事情就這樣落幕。
“皇上、求您為老臣主持公道，老臣就只有環玉這個女兒啊！如今她枉死郭府，老臣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麼殘忍的事實……”忍不住哽咽。這事……不容易解決！
凌厲的眼落在郭子靖身上，他微傾身問：“子靖，你怎麼說？”
“一切但憑皇上發落。”只有在唐凌跟前，他才願意收斂狂傲與自負，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腳下。他的忠誠只為他！
“好！”深沉的黑眸一轉，冷眼端詳滿是怨氣的李還錫：“李將軍，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老臣……斗膽懇請皇上作主將郭子靖賜死！”他豁出去地
跪倒在唐凌面前。微鎖濃眉，唐凌再度沉聲問：“你的意思是想以命償命？”
“是！還請皇上作主！”縱使付盡一切，他也要讓郭子靖償到絕望的滋味。
“皇上！”陰柔的聲音細微響起，唐凌微斂星眸，斜睨着站在一旁的李萬夫。
“李公公，你有何高見？”
“啟稟皇上，小的以為，郭副元帥有罪，但罪不至死。”
“哦？”挑起眉，唐凌一臉興味：“你倒說說看！”
“是！”微偏着頭，李萬夫細長的眼悄悄地往跪在地上的兩人瞄去。
同時李還錫亦抬起頭，朝他望來，他眼裏明顯的憤懣令他十分不悅，細眼轉了轉，思考了一下才道：“稟皇上，小的以為，郭副元帥之所以有罪，是錯在他娶了個無膽的女子為妻，所以才會造成今日的憾事，只是……”
有趣！“繼續說下去。”
畢竟與唐凌相處非一朝一夕，對於他的喜怒摸的極清楚，只消一眼，就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見他並未顯露半點不悅，這才放大膽說下去。“只是人畢竟是在見了他才嚇死的，說什麼郭副元帥也要負起一些道義上的責任。”
“什麼樣的道義責任？”越來越有趣了。“正所謂女婿即半子，郭副元帥應該替代李千金為人子的責任，負起奉養李將軍終老的職責，徹底落實女婿的身份。”李萬夫越說李還錫的臉越發烏黑。
“有道理！”唐凌點點頭，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果能夠化干戈為玉帛，也算是美事一樁！“子靖？”
抬起頭，郭子靖露出心服的笑容：“皇上，微臣一定遵照您的指示，誠心侍奉將軍大人安養天年。”
“嗯！”嚴厲的容顏閃着和樂融融的笑意，轉而問另一頭的李還錫：
“李將軍，此番安排可好？”
“皇上，恕老臣無法接受這般荒唐的安排！”李還錫抬起頭，頑固的拒絕唐凌的美意。
荒唐？唐凌冷笑，霍然而立：“荒唐的是你！”
“皇……皇上？”唐凌生氣的模樣令人生畏，李還錫垂低着頭緊貼地面，不敢再抬起頭來。
“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錯不在子靖身上，難得他肯負起道義上的責任，視你如爹親一樣奉養至老，如此誠心的懇求怎地你還不滿足？偏要他以命抵命，你說，荒唐的人到底是誰？”走到李還錫身前站定，他渾身散發出的王者氣范神聖不可侵犯。
“皇上……”李還錫誠惶誠恐的不敢吭氣。“這件事我既作主了，你不接受也不行！”充滿霸氣的威嚴嗓音隨着他的人侵近李還錫，狂暴的氣息令李還錫惶恐冷顫，他壓低嗓音，不得不妥協：
“皇……皇上，老臣遵命！”“那就退下去吧！”
“臣等告退！”下了朝，兩頂官轎一前一後地回抵郭府。
才下轎，風暴又起。“岳父大人！”
“我不承認你是我的女婿！”
“你打算違抗皇上的命令？”冷冷的眼其實並未存雜太多敬意。
“我與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氣死了，要不是皇上出現，他一定……要郭子靖的命。
“如果你不想再有任何風吹草動落在皇上眼裏的話……最好還是對我客氣一點。”郭子靖哼道。
“你！”算他看錯眼了，竟將狼豺虎豹當成貓來養。
“今日我無心情與你多說！”握緊拳頭，所有的委屈與怨恨壓至心底，總有一天，他會如數討回的。
忍住悲切與深刻的傷痛，李還錫揮揮手，召來幾名僕役欲將他的愛女抬上車，白布蓋在她年輕的身體上，他輕聲呼喚：
“環玉，跟爹回去，爹會照顧你！”
“將軍老爺，環玉她已經嫁過來了，應該由郭家負責……。”郭夫人囁嚅地說。
他回以一記絕對稱得上是憎恨的眼神，尖酸地說：“不用！你們無須負責，是環玉命薄，坐不下這個位置，我要把她帶回家，不再讓她受苦！”
“岳父大人！皇上有令，要郭府以夫家的身份將環玉厚葬。”
“皇上？”可惡！就只會拿他要脅他！李還錫眯起利眼，隱忍的暴怒令他牙齦生痛。
“將軍大人，求您寬容饒恕啊！這一切都該怪我！若非我貪圖榮華富貴強要了這門親事，令千金也不會突然暴斃，您若要怪罪就怪我好了，是我不好，是我的錯！”郭夫人說著說著竟跪在他跟前。
早在環玉出事的當頭，她就記起戒心告訴她的話，她的一念間是郭府存亡的關鍵，若不是她冥頑不靈，把他的一席話當順耳風，事情也不會……到此地步，如果郭府當真家破人亡了，那她……真是罪不可赦啊！
“娘、不關您的事，您快起來！”郭子靖說什麼也不會讓娘親為了他而向別人下跪，他一把扶起她，改而拱手朝李還錫請罪。
“哼、你們母子倆不用在我面前作戲了，我們走！”
女兒死了，卻連屍首也不讓他帶回，郭子靖實在……欺人太甚，這口氣說什麼也……忍不下去了。
跨着大步，李還錫陰沉地吆喝一干人走了。
瞪着堅決哀傷的李還錫背影，郭子靖知道，事情還沒解決，他還有場仗要打！
“來人，備馬！”
馬僮聽令飛奔而去。
“子靖，都什麼關頭了你還要出門？”郭夫人拉住他。
回頭直視娘親，他並未拂開她的阻攔：“娘，我必須去安頓戀梅母子倆！”
“母子？你是說……？”郭夫人瞪大眼。
“是，咱們郭府有后了，所以我才強要娶她入門。”
“你……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呢？”她顫着唇。
“娘，事已至此，就無須再追究誰對誰錯了，眼下戀梅母子倆的安危最重要！”輕嘆了口氣，他亦為自已的魯莽懊惱不休。
如果當時能沉得住氣的先娶環玉再迎回戀梅的話……這一切應該不會發生吧？
想到戀梅已懷有身孕，對她的不諒解也化散了：“靖兒，戀梅既有身孕，本應該將她帶回來的，只是咱府上現辦喪事……怕會傷到她肚子裏的胎兒！”
知道娘親的擔憂，郭子靖點點頭：“娘，我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裏將她帶回府！”
只是放戀梅一家人在外，實在不放心！
“那你……快去快回吧？家裏還有很多事要等你來發落！”
“嗯，我知道了！”
回首，馬僮已然牽了匹俊馬候在身後，郭子靖一躍而上，馬鞭一揮就飛奔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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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皇上已認定郭府無罪，暫時不會有家破人亡之虞，然郭夫人依舊惴惴不安，總覺得戒心告訴她的預言終會實現，為此，說什麼也要找他幫忙化解一下。
“大師，救命啊，大師！”郭夫人派了一頂八人大轎與兩名僕役上山去欲請戒心。
正在掃地的小和尚攔住兩人，笑着告訴他們，戒心已經出門雲遊了，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返。
迎不回戒心的僕役失望的回抵家門，告訴郭夫人這項消息。
郭夫人不語，只是慘白着臉，希望上天垂憐，不要再降下災難予郭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