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既已決定了打官司,有些事不得不作出準備。

「你好,請問找哪一位?」位於市中心區的邵氏律師事務所裝潢清雅高貴,年輕的接待員露出美麗的職業笑容。

來客微一猶豫,才低聲道:「我想見邵敏,邵律師。」

「邵律師正在開會,請問你有預約嗎?」接待員禮貌地笑。待看見客人搖頭,便立刻說:「那麼邵律師不可能有空見你,他很忙的。」

「麻煩你替我轉告一聲……」文秀的男子躊躇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說:「我叫邵毓,很希望可以見見他。」

◆◇◆

邵毓被安排到邵敏的辦公室,苦等了兩小時,才看到久未會面的兄長。

「大哥……很久不見了。」邵毓站起來。闊別六年多,兄長的外貌沒多大的改變,只是身形比當年微微有點發胖。

「毓……你來了。」邵敏拿手帕抹一抹額角的汗,對小弟不見得有多大的熱情。

「嗯,爸爸媽媽好嗎?」垂下眼瞼,邵毓輕輕地問。

「爸媽年紀大了,三年前已經退休移民到加拿大去。現在律師事務所和家裏都由我管着。咳,毓,如果沒什麼事,就別打擾老人家了。你知道,爸和媽都不喜歡提起你。」邵敏淡淡地說。

「哦……」聽罷,離家多年的遊子不禁感到傷心。原來,父母的心,多年來都沒有軟化,沒有原諒他這個孽子。看來……今次也許他是來錯了。

「對了,你今次來是為了什麼?可別是惹上什麼麻煩吧?」邵敏低頭看文件,一邊淡淡的說。

「呃……」邵毓臉上一熱,不禁感到慚愧。他今次前來的確是有事相求。

「我就猜到。」邵敏冷哼一聲,「話說在前頭,經濟不景氣,事務所的生意大大不如前了。」

「不,我不是來借錢。」邵毓連忙解釋,心中又是一陣委屈。說起來也是他不懂事,那麼久不見,怎麼好一見面就向人求助呢。

不是借錢啊,那倒還可以商量。邵敏臉色稍霽,眼睛稍稍抬起,問道:「那你有什麼事?既然來了,也不妨說說看。」

邵毓於是遲疑地,把離婚的事說了一遍,最後低聲提出要求:「對方的律師很利害……大哥……拜託……你可不可以幫我?」邵敏本人也是很出色的大律師,就算他不願親自出手,手下也有精於處理家庭糾紛案件的人才。

「這事你想也不要想!」但沒想到邵敏竟然亳不考慮便厲聲拒絕。

「大哥……」邵毓愕然。

「你一個人丟臉還嫌不夠?還要害家裏陪你一起丟人才高興?這官司打起來,你過去的醜事一定被掀出來!」邵敏越說越生氣,「不行!好不容易大家才忘記邵家出了你這不肖的東西,好不容易爸媽才從你的打擊中走出來。你這會兒又想掀開大家的傷口?」

「大哥……」邵毓心痛。沒想到家裏的人是這樣想他的。

「搞上這樣一個賤女人是你不好啊!怪得了誰!都怪你有眼無珠!官司想辦法庭外和解吧,不要再傷害邵家的聲譽了。孩子歸誰撫養也沒關係,總而言之,你別再給大家找麻煩!」

狠心的言語讓人打從心底感到發冷,邵毓過了一會,才躬身說:「對不起,大哥。今天打擾了。但你的意見,恕我不能接納。」

「什麼!你還要冥頑不靈?!」邵敏氣得發抖,「別說這場官司你沒有勝算,就算有,你付得起律師費嗎?啊?別白費心機了。」

「這些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不勞關心。」說罷邵毓轉身而去,背影決絕一如當年出走的倔強少年。

辦公室的大門關上后,另一扇側門輕輕打開。

「這樣趕他走真的好嗎?」雍容的少婦正是邵敏的妻,「爸爸媽媽近年已經後悔,認為當初的決定太絕情,他們很想念小叔呢。」

「哼,所以我才更要趕走邵毓。」邵敏冷笑。這些年來他一直侍奉父母,扮演孝順兒子社會精英的角色。所以,無論是這家律師事務所也好,家裏的財產也好,全部理所當然都是屬於他的。邵毓休想分到一杯羹。

◆◇◆

邵毓緩緩在街上走着,隨怒火漸漸平息,心中開始湧起一陣悲涼。

果然是太天真了呢。他竟妄想好歹也一家人,大哥和父親應該不會完全不念親情,沒想到……是他做人太失敗了嗎?是他不該對親情寄有任何希望嗎?他果然是與親人無緣的。不得父母喜愛,不與兄長親厚,連唯一的兒子也……

正如大哥所說,對手是行內著名的關某人,要打勝這場官司不容易。再說,他和安泰的節蓄都已經全數花光在尋人上頭了。那裏還付擔得起高昂的律師費?怎麼辦?他已經被趕上絕路嗎?

邵毓低着頭,連肩膀都垮下了。到差不多回到家門,才想起今天是跟安泰家人聚會的日子。

不行!心情再怎麼壞,也不能影響他人啊。

邵毓勉強提起精神,買了水果點心趕到安家去。

「爸、媽、哥,毓哥來了。」安家小妹一貫熱情地迎接。

「小毓,你來了。」安媽媽匆匆出來,一照面便把邵毓緊緊擁進懷裏。「孩子,別怕,媽媽什麼都知道了。」

邵毓愕然,但安媽媽身上的味道令他莫名地感到很安心。

是母親的感覺。

「我已經跟他們說了。」安泰搔搔頭說,跟父親一起出來迎接愛人。安爸爸照樣的不苟言笑。

「啊?」邵毓還沒回過到來,忽然聽到安爸爸威嚴地說:「邦邦是我孫子,我不會讓他被搶走。」

「我們正在商量聘用哪個律師呢。」安康手上捧着一大疊資料,裏面全是一流的大律師。

邵毓一看大吃一驚,這些律師的收費太高了,他們無法負擔啊。

「別擔心律師費,我們可以把小公寓賣了,搬回家裏住。公司也可以暫時押給銀行。」安泰微笑着,溫暖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肩,「總之,我一定會支持你。」

邵毓呆住了,沒想到安泰會做這個地步。

「我倆老也有點儲蓄,唏,大不了把店賣了,正好退休去。」安爸爸也豪氣干氣地說。

「不!這樣不可以啊!這是你們大半生的積蓄,你們的養老金啊。」邵毓差點嚇壞了。

「為什麼不可以?」安爸爸凌厲的眼睛一瞪,「難道你和阿泰不打算養我們?我們死了難道你們不負責給葬。」

「可是……」

「傻孩子,我們是一家人啊。」安媽媽輕拍邵毓,慈祥地笑。

呵,一家人呢。邵毓感到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

在面對壓力,面對困難,甚至面對親兄長羞辱時,也沒有落下的淚水,此刻,缺堤了。

邵毓在安泰懷裏盡情痛哭,但流的是幸福的淚水。

◆◇◆

邵毓最後還是沒有接受安家的心意。

雖然他理解安泰對他的愛護,明白安爸爸和安媽媽希望苦命的兒子得到幸福的心情。可是,他還是不能自私地接受。

「為什麼?」安泰始終耿耿於懷。

「傻瓜,總不能因為要把邦邦搶回來,而害得大家都陷入經濟困境啊。這樣你叫我立場何在?」邵毓憐惜地輕撫安泰的頭面。他想通了很多,以前的他就是不懂得打算,做事欠缺周詳深思,現在都應該改過了來。

安泰被情人的溫柔得手弄得心都酥軟了,可是……

「可是,就算你有你的考慮,也不能隨隨便便找個菜鳥律師啊。」想起邵毓聘請那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女律師,安泰不禁捏一把冷汗。要知道失去邦邦,對邵毓來說可是巨大的打擊啊。

「嗯,這點我也仔細思量過了。」邵毓微笑說:「以關律師在行里的聲望,一般律師為免與他為敵,是絕對不肯貿然接我們的案子。」到底是出身在律師世家,他心知法律界其實是個比想像中更黑暗的行業。官僚,黑金,小圈子,台底交易等等多不勝數,圈子裏充斥着唯利是圖的傢伙,真正為理想為公義而戰的人……實在聊聊無幾。

「可是那個阮律師……那麼年輕,真的可以信任嗎?」安泰猶豫地說。

「這時候也只可以完全相信她了。」邵毓想了想,心境平靜地說:「阮律師雖然經驗不足,但很難得她不怕跟關律師對恃。再說,也只有初出道的律師才會願意不計較酬勞來幫我們呢。」其它律師不是開天殺價便是一口回絕,而更難得的是,阮律師看似正義感十足,十分同情他的遭遇。

「嗯。你說的對,我應該相信你。」安泰也一笑,在情人額上輕輕一吻。總之,無論如何,他也會盡全力支持心愛的人。

◆◇◆

家庭糾紛官司是一場漫長的消耗戰役,由排期上庭至開審這段日子,雙方律師除了要處理繁重的往來文書,跟當事人商議對策,也要盡量調查對方的弱點。說穿了,打這類型的官司不外就是互數不是,務求令法官大人相信,對方因人格上的缺憾不適合監護幼兒。

「許美娜在紐約的事我已經託人調查,希望快點有結果了。」辦公室內,年輕的阮律師風姿颯颯地說。年輕的她幹勁十足同時表現細心可靠,看來邵毓今次眼光不錯,總算選對了人。「那麼邵先生,你可有想到什麼有用的資料?無論事無鉅細,你都可以告訴我啊。」

「這……」邵毓看着女人炯炯的目光,不禁猶豫。夫妻多年,他當然掌握許美娜若干弱點,但要他在美娜背後狠狠插一刀……

「邵先生。」阮律師嘆了口氣,嚴肅地說:「下個月就要開庭了,對方律師在庭上一定不遺餘力地攻擊你。不,以關律師卑鄙的作風,他甚至可能在背後搞小動作。假如到現在你還沒有覺悟的話,這場官司還沒打已經輸了。」

「是,我明白。」邵毓低下頭,但卻沒有妥協的意思。

「安先生,你不勸勸他嗎?」阮律師望向著一旁的安泰。這兩個外形氣質迥異的男人總是形影不離的,任誰能一眼看出他們感情深厚,她知道邵毓會聽他的。

「我尊重他的意思。」安泰微微一笑,他了解情人的個性,如果要他做出過份的事,縱使得勝邵毓也會一生愧疚。

「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了。」阮律師看看邵毓,不忍再加以逼迫。這個溫柔善良得近乎優柔寡斷的男人,總能讓她心軟,無法狠心對待。

「謝謝。」邵毓聞言,臉上揚起感激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任性會為身邊的人帶來很多麻煩的,不過他就是無法一下子完全改變過來。

阮律師看着這朵耀眼的笑容,臉上微微一熱,刻意偏過眼神。而這時安泰看了看手錶。

「時候不早了,我們應該告辭。」

「呵,是啊。對不起,阮律師,我們要去接孩子了。」邵毓露出開心的笑容。

阮律師微笑點頭。看着安泰細心地照顧邵毓,替他披上外套。

「你們感情真好呢,很少見男生這麼親厚。」她只是隨意說道,渾沒有留意到邵毓眼睛閃過一抹深切的歉意。

◆◇◆

自那天重逢之後,許美娜堅持要把孩子帶在身邊,邵毓當然拗不過她,最後只好通過律師斡旋,雙方協議每個周末邵毓都可以跟孩子一起渡過,但其餘時間邦邦則要跟着美娜生活。所以,現在的邵毓格外珍惜得來不易親子時間……

「邦邦,玩了一天,覺得開心嗎?」邵毓跟美娜已有協定,在孩子面前不談官司的事。

「嗯,很開心。不過,如果能和爸爸媽媽一起玩,邦邦會更加開心。爸爸……我們還有一家人去玩的機會嗎?」邵邦的表情語氣超乎年齡地成熟,父母離婚果然會催逼孩子長大,喪失童真。

邵毓只好模稜兩可地笑,隨口問道:「在媽媽家住習慣嗎?」

「習慣,媽媽給邦邦買了好多東西……叔叔也很疼邦邦。」邵邦口中的叔叔自是美娜的情人。

邵毓的神情一黯。小孩子生性健忘,假如邦邦跟美娜到美國去,只怕幾年之後,便會忘記他這個父親了。

「別擔心,我們不會失去邦邦的。」安泰的手適時搭上他的肩,邵毓放寬了心,點頭而笑。

這時,接邵邦的車子已經到了,邵毓依依不捨地擁抱兒子。

來接邦邦的是美娜的情人,還有關律師。看見關律師,二人神經都一下子繃緊了,不由自主互相靠緊。但今次有話要說的,似乎是美娜的情人。

威嚴的中年男人輕咳一聲,神情溫柔眷戀地道:「美娜是個好女人。」

言外之意,似乎邵毓就是壞男人了。安泰登時拳頭一緊。

「是的,你說的沒錯。」但邵毓只是淡淡的笑。

「我跟美娜是在酒吧認識的,她以表演跳舞賺取外快,我很喜歡看她跳舞,那時她的表情是飛躍,對前途充滿希望的。我從沒見過那麼美麗堅強,充滿活力的女人。生活再怎麼艱苦也不能讓她泄氣,就算交通失事,失去左腳的時候,她都沒有放棄自己。」男人說著,柔和的臉容忽然一肅,「那段日子,孩子是支持美娜生存下去的支柱,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替她把孩子奪回來。邵先生,你是明白人,應該知道孩子在美娜身邊,絕對會得到較好的生活和教育。」

果然是這樣。邵毓啞然失笑,因為早已料到這方會這樣說,所以倒也不生氣。只有安泰為情人忿忿不平,差點氣炸了。

「官司打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是關律師出場的時候了,英俊的男子看似友善地說:「亦難保不會對你們,甚至孩子的生活造成影響,這也不是你們所樂見的吧。」

「既然這樣,你們放棄好了。」冷冷的聲音,一旁的安泰快要氣死了。怎麼每個人都愛欺負他善良的情人?邵毓的個性就是太為人設想,才會老是吃虧。

「我們決不會放棄。」美娜的情人堅決地說:「邵先生,讓邦邦跟我到美國去吧,我會栽培他成為我的承繼人。」

這無疑是很優厚的條件,但邵毓認為世上有些東西比財富更重要。

「我雖窮,但也不願放棄一個父親應有的權利。我希望可以親自撫育孩子,也會努力供養。」

「不錯,邦邦留在這裏照樣可以念好學校。」安泰想,大不了自己和邵毓工作辛苦些,「至於你的承繼人,你自己不會生啊。」

「邵先生,你果然不知道。」威嚴的男人露出痛苦的表情,「美娜她……因為那次交通意外受傷影響,已經不能再生育了。」

◆◇◆

美娜不育,邦邦成為她唯一能擁有的孩子。

這消息對邵毓來說不啻為一大打擊。

他一直以為美娜即使輸掉官司,還有溫柔丈夫,將來也可以養育很多小孩。這念頭一直支持他,讓他理直氣壯地與前妻展開爭奪,可是現在……他還該堅持下去嗎?

「你又在想些有的沒的了。」耳畔響起安泰那令人安心的嗓音,厚大的手為迷惘的男子帶來溫暖。邵毓回過身,二人並頭而卧,互相依偎取暖。

「整夜都沒睡?嗯?」安泰柔聲問。

「你不也一樣。」邵毓答。這消息太震撼了,二人也是一夜輾轉難眠。

「不一樣,我擔心的另一件事。」安泰皺眉沉思。邵毓考慮的是對方的心情,而他,他覺得事情很古怪,關律師他們為什麼要泄露美娜不育的事?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是搏取同情?還是……有更深沉的陰謀?

「泰……」這時邵毓迷惘的聲音響起:「我是不是應該……」

「不!」安泰大聲說:「邦邦何嘗不是你唯一的孩子。」

「可是……」

「你總是這樣。」男人嚴厲地說:「為他人設想之前,為什麼不會先為自己打算一下啊?」

雖然受到責罵,但邵毓反而露出幸福的笑意。

「因為我有你啊,你總是孜孜不倦地為我打算。」

簡單一句話,把百鍊鋼化作繞指柔。

安泰忍不住緊緊擁抱他一生守護的人。

半晌,邵毓的聲音輕輕響起。

「這事……我們不要告訴阮律師吧?美娜已經夠可憐了,我不希望拿這事在庭上打擊她。」怯生生的語氣里有不容否決的堅持。

安泰頓時無言,暗暗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對方已經把邵毓性格上的弱點摸得透徹,清楚知道怎麼利用他善良固執的個性。

對於對方主動送上的弱點,邵毓是無論如何不會利用的,就算將來阮律師自行查了出來,邵毓也不會答允將之用作攻擊許美娜的工具。這着一石二鳥,既動搖了邵毓爭取撫權的決心,也保障自身的弱點不會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對方的確是很有手段。

「泰……你反對嗎?我知道我又任性了。」邵毓輕輕地問。

安泰以一個吻作為回答。無辦法,他就是為這樣的邵毓而心折啊。

◆◇◆

經過安泰勸導,邵毓答應放寬心情,一切聽從法院判決,二人的生活也回到本來的軋道。

但不知自何時開始,邵毓總感到身邊的人,如鄰居同事,老是在他背後竊竊私語。只是隨着開庭的日子漸近,他並沒心思理會。直到……

「邵先生。」鄰居史老師一手拿本上周出版的八卦雜誌,好奇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鏡后閃閃生光,「這篇報導里說的人……是你吧?」

邵毓愕然地接過一看,赫然是一篇繪聲繪影,講述某美國華人富豪跟前著名大律師邵某人失蹤多年的兒子奪撫養權的經過的文章!

而安泰在接到邵毓的消息后,稍為打聽一下,竟然在坊間搜集一大堆類似報導。普通人茶餘飯後,最喜歡就是八卦名人富豪的秘辛,而邵毓的官司正好附合大眾口味。而且寫篇文章的人刻意煽情,讓事件瞬即成為熱門話題。

「太過份了!」安泰氣得一拳搥在桌子上。所有報導里都把邵毓的外形、工作、居住的地區和近況都列得清清楚楚,只差沒有把照片和真實姓名刑註銷來。而最過份的是,寫文章的人竟刻意渲染,把所有責任推在邵毓身上,把他寫得像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這種報導是違法的吧!我們告他!」

邵毓苦笑,隨手拿一篇細看,內里把他念大學時交女朋友、未婚生子、輟學、離家出走等事一一佈道出來並嚴厲抨擊,他不看也不知道自己原來自己犯下那麼多不可饒恕的罪。

「原來大哥說得對呢。」秀氣的臉孔一片黯然。最讓他難過不是自己被抹黑,而是事情發展的確如兄長邵敏所料,他的事連累都家裏了。

「這不是你的錯!」安泰大吼。瞎子都知道這事是什麼人在背後搞鬼。

邵毓嘆了口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父母遠在海外小鎮,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不然肯定氣壞了。

「這事不知阮律師知道沒有?」安泰忽然省起。

「呵,阮律師快要出差回來了。」邵毓歪着腦袋,「希望事情快點平息吧,不然又會給她添麻煩了。」

可惜話猶未了,門鈴被按得震天的響。

二人打開門來,來者正是阮律師。

「邵毓!你說!上面寫的是不是真的!」女人殺氣騰騰地把最新出的雜誌劈面摔到男人面上。

上面赫然以鮮明的標題揭發了邵毓的性取向。

「上面說的是真的?你是GAY?這麼重要你為什麼要隱瞞我?!」阮律師宛如化身夜叉,一副恨不得把邵毓煎皮拆骨的樣子。

「對不起。」邵毓低頭道歉,滿懷內疚地說:「真的很對不起,這事是我不好。因為我怕說出來了,你就不會接下案子了。假如你都不幫我……我……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天真的男子以己度人,以為前妻會為他為孩子留一絲情面,就正如他不願狠狠揭發她一樣。

「你不知道!!」阮律師咆哮:「那你知道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第一宗官司?你知不知道這次成敗嚴重影響我將來的前途?你知不知、你知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接這宗官司的?」激動的聲音忽然低回,女人胸前急速起伏,回想她當初不顧一切,不理事務所前輩勸喻,不管身為大律師的父親強烈反對,明知勝算微乎其微也硬要強出頭,為的是什麼?難道就是眼前這噁心的同性戀?她真的感到很悲傷。

「對不起……」邵毓顫聲說。清秀的臉在責難聲中變得慘白。怎麼他的存在總是會身邊人添麻煩,他真的很厭惡這樣的自己了。但現在道歉已經沒義意,男子咬牙問:「阮律師,我要怎樣做才能把對你的損害減到最低?我替你到事務所,跟你的上司解釋好嗎?就是……你不再為我出庭也沒關係。我會自行收拾自己捅下的縷子的。」絕望聲音漸漸低下去。

阮律師心中一酸,但忍不住吼道:「少來了,你以為你有啥本事收拾殘局!」

邵毓更加難堪,男性尊嚴被徹底踐踏了,但這也只能算他咎由自取。

「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啊!」女人又吼。但邵毓的臉就是能讓她心軟,當初她在事務所第一眼看到這個男子,就被他憂鬱又溫柔的氣質吸引到不能自拔地步。

「夠了。」安泰看情人無助的臉感到心疼,忍不住護短:「阮律師,現在追究責任也於事無補,不如先想法子,看以後該怎麼辦?」

阮律師看了他一眼,內心明了這男人就是邵毓的情人了,本已開始軟化的心中不禁湧起怒意。

「以後?誰跟你們有以後啊?告訴你,現在什麼都完了!我明天就宣佈退出這宗官方!」女人氣沖沖地摔門離去,丟下一臉愧疚的男子。

◆◇◆

「阮律師!阮律師!請等一下!」公寓的梯間響起男人焦急的叫喊。來人是安泰。邵毓已經無顏再為自己求情了,但安泰又怎忍什麼都不做,干看着所愛的人難過。

「你追上來幹嗎?現在還有什麼好說!」女人聞聲回頭,看見不是那個人,不禁露出更加厭惡的神情。

「這事是我們不對,但請你不要怪小毓。」安泰滿頭大汗,着緊地求情道:「小毓做的事……呃,不錯,有時候是很令人抓狂,但他沒有惡意的。他只是心腸太軟,做事欠缺考慮。但我可以保證,他決不是有心讓你為難的。」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阮律師瞪他一眼,惡狠狠地說。

有什麼用?難道真的太遲了嗎?安泰頓時手足無措,惘然地呢喃:「一定還有辦法的吧?阮律師,你怎樣打罵我們也不要緊,請不要放棄這場官司,如果你都不幫忙,小毓他……」

「不要露出這種可憐的表情好不好?你們丟盡了男人的面子了!」阮律師煩躁地叫,但內心深處卻隱隱抽痛。昂藏七呎,雄糾糾的安泰忽然露出孩子般無助的表情,看起來的確很讓人難過呢。

「抱歉。」安泰苦笑,重重地撫了一下自己的臉。總算把那副喪家犬般的可憐相收起來。「阮律師,你有喜歡的人嗎?你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情?看着自己喜歡的人陷入困境,但自己卻無能為力。假如我像許美娜的男人一樣強就好了,我可以保護我喜歡的人。可是現在,我什麼都做不到。」男人忽地咬牙,重重一拳擊到牆壁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你就這麼愛他。」阮律師忽然心酸,幾乎掉下淚來。呵,愛到理直氣壯,直言不諱的地步。一個男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在人前坦蕩地剖自己對另一個男人的愛?

「拜託,請不要放棄。」安泰兀自為邵毓求情:「當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我們再商量一下好嗎?一定還有轉機的吧?我只能拜託你了。」

倔強的男人半生從沒求人,口才拙劣之極,但情深卻讓人感動。

「安泰,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不比任何人遜色。」阮律師飛快擁抱了男人一下,分開,揚起帶着淚痕的臉,微笑道:「你說的對,應該還有轉機的,我們再商量吧。」她短暫的愛戀結束了,少女的綺麗的夢想破滅,但仍願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同居時代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同居時代Ⅰ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