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對不起,他只是開玩笑的。」眼見緊張的父親連臉色也變了,安泰連忙上前為好友解釋。

可是邵毓卻不理他,逕自把兒子扯到身邊。

「邦邦你太頑皮了!知不知道爸爸多擔心你!」年輕的父親大怒。聽見兒子失蹤,他立即丟下工作,懷着彷徨的心情四處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卻看見兒子跟外人玩得高高興興,而且對方還要個性向特殊,可能對小孩有不良影響的人物。

「爸爸……對不起……」小孩子可憐兮兮地低下頭。

「你嫌爸爸煩惱不夠多嗎?還要給爸爸闖禍?為什麼要對老師無禮?為什麼不乖乖回家,卻要跑來這種地方?還有,爸爸不是跟你說,千萬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嗎?會被人拐去賣的!」邵毓想到工作可能又丟了,以後也不能拜託老師照顧孩子,心中怒火實在無法消減。

「你這樣說什麼意思?!」難道邵毓真的以為他有戀童癖?長發男子脾氣火爆,忍不住立即發作。

「不要說了。」安泰低聲示意。

邵毓瞪了二人一眼,對兒子說道:「跟爸爸回家,明天乖乖跟老師道歉,以後也不準跟奇怪的人玩。」

「不要!邦邦不要回家,也不要跟老師道歉!哥哥們也不是奇怪的人啊!」邵邦也生氣了。他跟三位大哥哥已經成為朋友,爸爸這樣說讓他大大丟面。

「太過份了!媽媽不在,爸爸獨自照顧邦邦已經很辛苦,邦邦再不聽話爸爸可要打你了!」兒子竟然駁嘴,邵毓不禁大怒。

「嗚……」孩子掩面痛哭。

「哼,說不過兒子便想動粗么?」長發男子看不過眼,不禁冷笑。忽然看見安泰朝他打眼色,男子心中更怒。「幹嗎?我又沒說錯。我們是怪人那他是什麼?又怪又笨又虛偽又自私的傢伙么?明知道不能讓女人幸福卻偏要結婚,老婆跑了這叫活該!姓邵的,你老婆跑的那天你在幹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虧你還有臉教訓兒子呢!」

邵毓聽見不禁渾身發抖。

他知道了!他知道他的性向!他知道所有的事!一定是安泰說的!安泰到處去說嘴,炫耀他們發生的關係!想到這裏,心裏對安泰剛萌生的好感和感激頓時煙消雲散。

「太過份了!你答應我保守秘密的!」邵毓衝上前,重重給那出賣者一記耳光。

響亮的巴掌聲讓長發男子和肌肉男倒抽一口涼氣。

「我什麼都沒說。」抹去嘴角的血絲,安泰的表情平靜得讓人生氣。

「你沒說為什麼他會知道!」邵毓才不相信。

「這個……」是肌肉男怯怯的聲音:「老大真的什麼也沒說。其實那天晚上我們也在酒吧,大家都親眼看到你哭着喊着,巴着老大不放,最後跟着老大回家……只是你沒注意到我們吧。」

「什麼?!」轟的一聲,邵毓像被雷亟中一樣連連打跌。

「你聽到的。」安泰淡淡地說。表情依然平靜,只是眼中暗起波瀾。

哭着喊着?巴着安泰不放?他、他、他、他竟然在那麼多人面前做出那種事?背地瑞安泰和他的朋友是怎樣嘲笑目己的?邵毓秀氣的臉因震驚而刷白,又因羞恥慚愧而漲紅,如此反覆,一陣紅一陣白的變了數次顏色。

「邵毓……你沒事吧?」安泰心感不忍。

「我、我、我……」眼角泛起淚光,無地自容的男子只想自己永永遠遠的消失。

「邵毓……」安泰想為他解圍,可也想不出什麼可以說。

「邦邦我們回家。」逃吧!刺激過度的邵毓只想快快離開眼前窘局,可是沒想到一轉身,兒子竟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邦邦呢?!邦邦你躲到那裏去了!快出來,不要嚇爸爸啊!」年輕的父親震驚。

「可有見過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安泰也急得揪着員工大聲的問。

「這……好像剛剛跑了出去了。」

什麼?邵邦乘他們不在意時跑了?四個男人大驚,連忙衝出去四處尋找。

◆◇◆

「邦邦!」驀地,邵邦驚見馬路旁圍攏了一堆人,其中彷佛有個小小的身影倒在地上。

四個男人一下全涌過去,果然見到邵邦倒在地上,而且手腳痙攣,呼吸困難,神智已經迷糊不清了。

「這是怎麼會事?你們對我兒子做過什麼?」邵毓咆哮,臉色變得很可怕。

「我們什麼都沒做!」長發男子驚得尖叫。

「冷靜點!」安泰暴喝一聲,讓二人都靜下來。這才仔細一想,猶豫地說:「我們只是跟邦邦打電動和給他吃點零食。難道是零食出了問題嗎?」

「那些汽水果仁我也有吃啊。」長發男子大叫。

「果仁?有花生么?邦邦對花生過敏的!」邵毓渾身一震。眾人也是一驚,大家也依稀記得果仁混了小許花生米。

「快給我叫救護車啊!」抱著兒子發冷的身子,邵毓又驚又怕,不由得流下淚來。

肌肉男馬上打電話,安泰一咬牙。

「跑兩條街就有醫院,不要等了!」上前抱渾身抽搐的孩子,男人轉身飛奔。三人也跟着上前。

這時,天上忽然下起滂沱大雨。

邵毓本就因緊張害怕而發冷的身體,更加凍得有置身冰天雪地。

「小心,別滑倒。」安泰百忙中騰出一隻手來照顧他。

汨汨的體溫經由相連的手傳到發冷的身軀,邵毓看着男人渾身濕透的身形,彷徨無助的心靈彷佛忽然找到一個可以棲息的角落。

◆◇◆

將愛兒交到醫生手中,身為父親的男子幾近虛脫。

由食物引起的感敏症情況非同小可,極端的例子甚至有兒童因此喪命。邵毓不由得害怕得發抖。

「不會有事的。」替失神的男子辦妥了手續,繳交了住院費用,安泰坐到他身邊,猶豫地,默默地借出有力的手,輕輕握着邵毓的冷涼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啊。我不該胡亂給邦邦東西吃的。」闖禍的男子早已哭得雙眼通紅。他的情人在一旁心疼地抱着他。

「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知道邦邦對什麼過敏。」這時的邵毓已經冷靜下來,雖然心痛,但也不致瘋狂地遷怒他人。

「可是……畢竟是我給他吃的……是我的責任啊。」長發男子哆嗦着說。

「不,這是我的責任,身為父親,我沒照顧好孩子。是我不對啊!假如邦邦有個什麼都是我害的!」邵毓掩面痛哭,在一旁的安泰連忙緊緊抱着他抖震的身子。

「你們回去吧,我們守在這兒就夠了。」安泰示意肌肉男強行把他內疚的情人走,自己則負責照顧傷心的父親。

二人離開去,急症室門外只剩下一對相擁的身形。

安泰待邵毓好好的哭了一會,發泄夠了,才拿了毛巾替他擦拭,再強迫他吃東西。

「你兒子在裏面奮鬥,身為父親,你也要堅強。」男人強勢地說。

「……」邵毓怔怔地看着他。

「難道你想在這時候倒下來嗎?」強硬的目光。

「謝謝……」邵毓接過三文治,咬了一口,飛快地拭去快要掉下來的淚水。

安泰體貼地別過面,假裝看不見那雙可憐的紅眼睛。

「謝謝你……安泰……」是邵毓悅耳的聲音,文秀的男子輕輕地說:「若不是有你的幫助,我和邦邦早已經露宿街頭了,還有今次也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幫我,我卻不知好歹,把自己不幸和所犯下的錯都怪到你身上,還冤枉了你。……對不起。」

說著,邵毓垂頭,蒼白的臉泛起一抹紅。

「別這樣說。」安泰咽下口水,喉結上下移動,「一切都是我自己願意做的。」

「安泰……」邵毓抬起淚光盈然的眼睛,低聲說:「我可以再拜託你一件事么?」

「什麼事?你說。」無論是什麼,安泰已決定答應下來。

「可以把你的手借我握一下么?我好害怕,邦邦是早產兒,生下來時已差點夭折了,後來身體也不好,我真的好怕,怕邦邦他今次……」邵毓哆嗦着說。

「不!別瞎想!」安泰心疼,連忙緊緊抱着他。

「跟我說點什麼吧,什麼也好,別讓我腦子空下來胡思亂想。」邵毓閉上眼睛。

「這個……」有點木納的男人呆了幾秒,說道:「我朋友那裏我已經打電話解釋過,雖然你心急之下把文件弄得一團糟,又不聲不響地跑掉,但他會諒解的。」

「對不起……」邵毓苦笑,輕輕離開男人的懷抱,歉意地躬身說:「我真沒用,連累你也丟面了。就算你的朋友不介懷,我也無顏再去上班了。」

「呃……對不起,我不是要打擊你的意思。我只想說工作方面的事不用擔心。」到安泰苦笑了,黝黑的臉皮泛着暗紅。

「我明白的。」邵毓淺淺一笑。

安泰心中陡地一,忽然輕聲說道:「我這人啊,最不懂說話了。不如……你來說吧。」

「我來說?」愕然。

「嗯。」男人點點頭,淳厚的聲音低聲說:「無論是什麼也好,請告訴我……你的故事吧,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邵毓訝異,淡色的唇瓣微微張開。

半晌,寂寞的眼睛泛起溫柔的光彩。

◆◇◆

「我……出身良好的家庭,爸爸是律師,媽媽是會計師,我有一個哥哥,他比我年長七歲。父母對我們兄弟的期望很大,他們希望由大哥承繼爸爸的律師事務所,我則成為會計師,兄弟二人都能娶名門的淑女為妻,最好在三十歲前結婚,三十五歲前生兩個孩子讓他們抱孫子,小孩子最理想是一子一女。我的哥哥是父母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孩子。他努力上進資質上乘,對事業充滿了理想,很年輕便成為大律師,已且是很出色的那種。他去年結婚了,也的確娶了好人家的小姐,聽說最近有了身孕,再過幾個月之後我就要當叔叔了,假如他們承認我的話……」邵毓清冷的聲音在急症室外柔柔飄揚。

「而我嘛……自小我的性格有點散漫,資質跟大哥也差遠了。而且其實我並不喜歡念書,對數學也沒多大的興趣,但為了不違抗父母,我也依着他們期望而努力,考進名校做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我是個很懦弱的人,如果沒有意外,我也許會依着父母的期望,過完一生,娶好人家的小姐,生兩個小孩……雖然我是一個同性戀。」聲音低下去。

安泰見他沉默,便輕聲問道:「你很便早知道自己的性向了?」有些人並不,即使少年時已對某些同性抱有特殊好感,也不會意識這是同性戀。有些要等長大后,甚至跟女人談過戀愛,有了足夠的人生經驗,才能完全了解自己真正的需要。也有些人是在成年後,因着某些個人因素而改變性向的。

「十五歲便知道了。」邵毓笑了,表情有點得色地說:「再出身名校的模範男生也是男生啊,課餘總會夥同淘伴看看A片,翻翻色情書的。」

安泰也笑了,無法想像文秀而書卷氣十足的邵毓也會做出這種事。

「第一次看是在同學家中,乘大人不在的時候……」邵毓繼續說,但神情黯淡下來,「那是一出很露骨的歐美電影,個個同學看着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臉紅耳赤,十分鐘不到便爭相到洗手間解決,我也不例外……可是跟其它人不同,令我有反應的……是片中的金髮碧眼的男主角……安泰,你可以猜想到當時我的心情有多震驚嗎?」

安泰點頭。震驚、迷惘、彷徨、不知所措、對自我產生懷疑,這些種種相信每個同志也經歷過。尤其是在十五歲的年紀,什麼也知道些,卻又並非完全了解。心志未堅,容易受別人影響,也沒足夠的能力控制自己的命運,是個尷尬的年齡。

「我很害怕,覺得自己不正常。不敢跟家裏說,也不敢跟朋友說,個性漸漸變得自閉。那時的我什麼地方都不肯,也跟家人朋友疏遠,只管自己一個人躲在家裏埋頭讀書,但沒想到成績反而突飛猛進,成為了全校第一名,父母和師長知道了還高興得不了,認為我終於長大思想成熟了……可是接下來的一年……」揚起自嘲的笑容,邵毓以手支着額頭,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

「學校來了個代課老師……他是體育科的老師,剛從大學畢業,為人很親切。不知怎地每次見到他,我的心都跳得很利害,放學后總是身不由己去找他……」

「你愛上他了?」安泰酸溜溜地問。

「嗯。」點頭,邵毓傷心地說:「本來我是死也不敢告白的,但當我知道他學期末就會結束代課,永遠離開學校,我就忍不住……」

「難道他拒絕你?」安泰臉露怒容。

「他覺得我有病,是不正常的。他想幫我,於是把這事報告校長,也跑去跟我父母詳談。」邵毓苦笑。那陣子的風波,父母兄長的責難,同學側目,他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沒被迫瘋還真是一個奇迹。

「那笨蛋!」安泰氣煞。

「我不怪他,他只是個很年輕,初出社會的熱血老師吧。他想幫助學生,卻沒仔細想過這樣做會帶來什麼後果。」邵毓淡淡一笑,把他的故事說下去,「結果你應該可以猜到,學校是待不下去了,母親看見我就哭,父兄把我痛打了一頓。那段日子我被關起來,每天不斷心理輔導,功課由家庭教師上門替我溫習。我……我覺得很辛苦,也看見家人很辛苦……於是我想,與其大家也辛苦,不如我一人來辛苦吧。我假裝同性戀只是少年時期一時的迷惘,我積極考上大學,熱衷社交生活,參加學校所有舞會,甚至嘗試交女朋友……」

「就是邦邦的媽媽?」安泰忽然感到不是滋味。

「我跟好幾個女孩交往過,但也沒進一步,直至遇到美娜。我跟美娜是在大學舞會裏認識的。她是朋友的朋友帶來的女孩,很出名的天才芭蕾舞少女,拿過不少獎牌,母親也是著名的芭蕾舞蹈家,是個典型的天之驕女。男生們都爭着請她跳舞,為了融入群體,我也湊熱鬧去了。」邵毓唏噓地說:「不知為什麼,美娜答應了我邀請,我們跳舞聊天。可是聊下來,我才知道美娜並不喜歡芭蕾舞,是她母親在自幼迫她練習的。她厭倦每天不停的跳,討厭站在台上,一點也不希望成為芭蕾舞巨星,她的心愿是擁有美滿的家庭,和乖巧的孩子。那時的我已經很討厭把自己扮成另一個人,另一個父母喜歡的邵毓。正值叛逆期的我,在美娜身上嗅到同類的氣息,我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一樣親切。」

「你們交往了?」安泰低聲問。

「我們上床了。」邵毓石破天驚地說:「美娜想做點反叛的事,而我在想,假如是這個女孩的話,也許我可以。於是我們……可惜,那是一個很糟糕的晚上,我幾經努力,終於勉勉強強地完成了。但我已經痛苦地知道,我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任何女人的理想丈夫了。」

「那為什麼……」安泰露出困惑的表情。那邦邦是怎麼來的呢?難道這麼一次就中寶了??

「事後我向美娜道歉,也說出了自己是同性戀的事。美娜很驚訝,但那時她是個天真開明的女孩,所以很快便原諒我了。我們天亮之後分手,原也以為一輩子不會再見了。但沒想到兩個月後,美娜和她的母親找上門來。」

「真的一次就……?」安泰瞠目結舌。應該說邵毓幸運還是不幸呢。

「嗯。」邵毓微紅着臉:「美娜懷孕了,被她母親發現了之後痛打了一頓。許媽媽不肯讓女兒未婚生子,也不贊成美娜早婚。對她來說,女兒是一輩子的希望,她花了半生栽培,是為了女兒能承繼衣缽,成為出色的芭蕾舞蹈家,她絕對不允許一個未成形的胚胎毀了女兒一生。同樣,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讓她女兒懷孕的混蛋。許媽媽找到我父母,要求一大筆賠償費,否則便要告我誘拐她女兒。我爸媽聽見簡直氣瘋了,同性戀風波平息有多久?那麼快便搞大人家女兒的肚子?我這不孝子簡直丟光了一家人的臉。」

「……」安泰無言,他也被嚇倒了。不知道對於為人父母的來說,到底是養一個同性戀兒子不幸,還是一個沒節操,到處搞大女人肚子的兒子更糟糕些。

「我記得我被父親打得趴下來。」邵毓撫着臉頰,彷佛到了現在猶自感到疼痛,「昏昏沉沉中依稀聽到家長們在書房商量賠償金額,還有怎樣秘密地把我的孩子處理掉。而美娜……她一直坐在沙發上無助地哭泣。我不知那兒來的勇氣,竟然厚着臉皮爬到美娜的跟前,跪着哀求她,請她生下孩子吧。那是我的骨肉啊,我一生一世唯一可以擁有的孩子就是只有他了。」

「於是你們便私奔了?」安泰低嘆。兩個沒有能力的少年男女,天真無知,不知世道艱難;一段有名無實,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簡直是可以預見得到的悲劇。可是能怪他們嗎?那時他們都那麼年輕,對生命那麼熱情。

「是的。我倆提光所有積蓄,在貧民區租了個小套房。最初我跟美娜相處得很好的,好像真正的兄妹般親厚,又好像恩愛夫妻般互相支持鼓勵。儘管日子過得很辛苦,我們要不分晝夜地打工。即使我無法繼續上學,美娜要挺着大肚子到便利店工作,但我們還是很高興地等待小生命降臨。沒多久,邦邦生下來了,是個很乖巧很可愛的孩子,我也得到學長幫助,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以後美娜可以在家照顧小孩,我也可以在晚上繼續念書。可是……」邵毓的聲音低下去。

安泰可以猜到後來的故事。同甘苦比共富貴容易。尤其像邵毓他們這樣的年輕男女,有共同的目標,一起反對家長的壓迫時,自然能激發出的堅強無私的一面,聯手對抗一切打擊。但以後呢?高潮過後,一切歸於平淡。沒有愛情的婚姻怎能長久守下去?年輕美麗的女子豈可能甘心,無償地長久守住一個有名無實的丈夫,一個貧乏的家庭。許美娜能熬過六年,女人生命中最珍貴的六年,已經算是很不容易。

「後來,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冷淡了,我無法真正成為美娜的丈夫,我們之間沒法產生愛情。我知道她很寂寞,我看得出她後悔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想不出應該怎生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所以我便裝作不知道……是我不對!」驀地,邵毓痛苦地雙手掩着臉孔,自責地叫道:「我沒有盡丈夫的責任,卻又不放開她。美娜一定以為我把她當成廉價的保姆,所以恨死我了。」

安泰心疼地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別這樣,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這是你們二人共同的決定,無論如何也應該共同承擔。」

「是我的錯啊!假如世上沒有我的存在,大家都會好過些,不論是爸媽,還是美娜,他們的人生都會順暢一些!如果我沒生下來就好了。」邵毓尖叫,狂亂的眼睛泛着淚光。模樣兒讓人看着就感到心痛。

「別再說了!邵毓!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可是我是很慶幸有你有生下來!」安泰猛地捏着男子瘦弱的雙肩,讓他的視線對準自己的眼睛。

「安泰……」迷惘的眼神。

「因為你有生下來,我才能遇上你呀。」堅決的聲音。

二人目光相對,硬漢子黝黑的臉驀地泛起一絲紅暈。

「邵毓……」安泰忸怩地說:「其實我……」

這時候,急診室的門打開了。

「醫生出來了!邦邦他怎麼樣了?」邵毓連忙迎上,把安泰摔到一邊去。

醫生和護士微笑地表示孩子已經安全,並答應等一會讓邵毓看兒子。

擔心了整個晚上的男子心頭一喜,旋即感到虛脫。突然發軟的膝蓋無法支撐身體重量,邵毓往後一倒,倒進安泰懷裏。

「謝謝……」臉紅耳赤。邵毓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他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只要是在安泰面前,他總是會出糗的。

「不、不客氣。」粗獷的男人也忽然忸怩起來。

「這個……安泰,你、你可以放手了,我已經站穩。」臉紅臉紅。

「啊……」圍在瘦削腰身上的手連忙鬆開,安泰訕訕地退到一邊。

氣氛忽然尷尬起來。

這時小邵邦正躺在病床上,由看護們推着出來。而身為父親的邵毓亦立即跟着上前,順勢把一切拋到腦後。

安泰看着這對相親相愛的父子背影,眼中浮現痴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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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時代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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