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邵毓光着一隻腳,一拐一拐地走回家。路上的碎石子刺得他腳底疼痛無比,狼狽不堪的男子不禁感到後悔。
真是笨死了!什麼東西不好扔?偏要把自己的鞋子扔過去。那雙皮鞋還是半年前新買的耶。這下可好,還要花錢買過一雙。他已經失業,家裏要節省開支的了。當務之急可是快快找到工作……不,不對,當務之急是去醫務所作身體檢查。在報告出來,證實百份百安之前,必須緊記跟邦邦保持安全距離。……邦邦……要走快點了,不然邦邦上學會遲到了……唉,這孩子整晚不見他回家,不知道有沒有哭鬧……
邵毓心急如焚,忍着痛加快腳步。好不易容來到家門,竟見屋內一片寂靜,既沒有日常清脆的琴聲,亦沒半點燈光。男子不禁大吃一驚。
邦邦呢?妻子呢?他們那麼早就出門了嗎?
正急得團團轉之際,隔壁的大門打開,戶主史老師,亦即邦邦的小學老師,穿着睡衣着走出來。
「邵先生,你終於回來了。你們昨晚那裏去了?竟沒有人接邦邦放學。」戴着金絲眼鏡的老小姐皺着臉,一手牽着哭腫了眼的小邵邦。
「邦邦!」邵毓見到兒子的情狀心都疼了,連忙撲上一把抱着心肝寶貝。「怎麼回事?媽媽呢?媽媽沒去接你么?」平日都是由妻子接小邵邦放學。
「媽媽……我不知道……」邵邦小嘴一扁放聲大哭。
史老師嘆了口氣,向一臉茫然的邵毓解釋:「昨天邵太太沒來接邦邦下課。邦邦一人在學校等到黃昏,是我看不過去才順道把他送回來的。可是偏偏你們家一個人也沒有,總不能讓一個孩兒獨自在巷子裏乾等着啊,所以我便讓他在我家睡一夜羅。」
「謝謝你史老師,昨晚多虧有你幫忙。」邵毓紅着眼睛打恭作揖。
「咳咳,其實學校也有試過聯絡你的……」忽然,史老師眼內閃着好奇八卦的光茫,試探地問道:「但打電到邵先生你的公司,貴公司好像亂成一團,我們隱約聽見員工們說……好像是要結業了……那麼邵先生豈不是失業了嗎?」
文秀的男子一陣難堪,但也不好發作。
「昨晚有勞了,我先帶邦邦回家。」禮貌地躬身。
「哦、哦,好的。也是該回家了。」史老師有點訕訕的,但心中倒也感到幸慶。說實話,她昨晚不知多擔心邵家夫婦丟下孩子跑了,讓可憐的小邦邦成為棄兒。
這時鄰居已嗅到八卦的氣息,一雙雙晶亮的眼睛在門縫裏射出窺伺的目光。邵毓二話不說,連忙抱起兒子返回家中。
「喂喂,怎麼回事?邵太太跑了?」
「邵先生失業了嗎?他們夫妻是不是離婚了?」左鄰右里從四方八面湧出來。把史老師團團圍住。
「咳咳……這個嘛說來話長,而且人家的家事我也不便多說。……不過你們這樣求我,又見大家也是出於關心……」對於住這在貧困小區,日常生活枯燥無聊的人們來說,有什麼比東家長西家短更好的免費娛樂呢。
◆◇◆
每一個家都是一座堡壘,替家庭成員擋去外面的風風雨雨,讓大家可以安心休息的溫柔之地。
但對貧窮的邵家父子來說,他們的城堡未免太單薄了點。
偷工減料的牆壁和廉價的門窗未能發揮阻隔噪音的作用,刺人的話句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傳進來。
『邵太太跑了?難怪。誰叫邵先生沒本事。男人窮怎留得住美麗的老婆嘛。邵太太早晚跟人跑。什麼?邵先生還失業了?怪不得啊怪不得。』
『邵太太本來就不是安份的人,長得那麼美,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老娘一看就知道她水性揚花。』
『每天邵先生才一上班,邵太太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我看邵先生的頭頂早就有點綠油油了。』
邵毓聽着氣得發抖,不由得怨恨起妻子來了。
「可惡!美娜(邵太太)到底跑哪裏了?都二十多歲的人做事還不牢靠,玩得把兒子都忘了,還徹夜不歸。」斯文的男子忍不住低罵。不是他愛管制妻子,這些年來他從不管束美娜的私生活,也不管她在外面結交什麼人,玩得有多瘋。對邵毓來說只要妻子是兒子的好母親,他便感到心滿意足,再無他求。但沒想到自己的寬鬆竟讓妻子日益放縱。尤其是今次的事,這委實在太份了,怎可以忘記接兒子放學,讓一個幼兒孤伶伶在的校園乾等?他天天在外面辛勞工作,妻子只負責照顧兒子而已,為什麼即使這樣她也不肯好好的做?
「爸爸……」孩子稚嫩的聲音的響起,喚回失神的父親。
「邦邦,對不起,不要怕啊。」邵毓以為兒子嚇壞了,正想抱起他。沒想到小小人兒卻皺起了眉。
「不要罵媽媽,不是媽媽的錯。」孩子語氣出奇地拗執。
「邦邦……」邵毓苦笑。不是妻的錯,難不成還是他的錯了。
「昨天媽媽有跟邦邦說,不能來學校接邦邦回家啊。」六歲的孩子努力地把話說清楚,「媽媽要邦邦放學時打電話給爸爸,邦邦有乖乖的打啊。可是打了很多次都找不到爸爸。所以不是媽媽的錯,不要罵媽媽啊。」
「啊……」邵毓無言。因為經濟關係,他一直沒有辦手機。昨天邦邦打電話到他公司去,自然是找不到他的。「可是為什麼媽媽不早跟爸爸講呢?」妻子也真奇怪,她有事的話,直接跟他說不是更方便?
「我不知道。」邵邦搖頭,從書包掏出一封信交給父親,「媽媽說要到很遠的地方,要邦邦聽爸爸的話,乖乖等媽媽回來。」
「媽媽哪裏去了?」邵毓聽見大吃一驚。
「邦邦不知道,但媽媽說她很快便回來。」小腦袋搖了搖。
邵毓知道從孩子口中問不出什麼,於連忙把信拆開。
『毓……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你了……
我無法忍受繼續做你的妻子……
更無法接受讓自己的青春無止境地浪費在這窄小貧乏的世界!
毓,我對目前的生活實在很失望……對你也感到很失望……
我不甘心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
我要憑我的才華,跳出我屬於我的天地。
邦邦暫時要麻煩你照顧了。
請原諒我的任性。
美娜』
「爸爸?爸爸?你怎麼了?爸爸?」空的房子只有孩子天真的聲音。邵邦焦急地搖晃呆若木雞的父親。
「爸爸沒事……」邵毓失神地回答。他把信反覆地看了幾次,感覺依然好像猶在夢中。
妻子跑了?而且是不聲不晌地跑掉?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做?邵毓不明白。雖然說他們早已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雙方亦有了互不干涉的默契。但妻子如要果離開他,有必要做得如此戲劇性嗎?她可以大大方方提出離婚的要求,他會答應的,無論妻子是另結新婚、為了事業、還是其它什麼理由,他都會答應。大家也是成年人,為什麼不可以理智地處理問題,作出對她和他還有孩子都好的決定?即使分開,二人還可以是朋友啊。但任性又幼稚的美娜偏偏要跟他玩這種把戲!撕破大家的麵皮,讓他和孩子承受鄰居的側目。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美娜擔心窮光蛋的他不肯放過前途一片大好的她?還是因為美娜恨他?因為怨恨所以最後都要讓他狼狽一場?
困惑的男人不禁苦笑。
毓,我對你感到很失望。
妻子的嘴臉彷佛就在眼前。
可是,美娜,對這段關係失望的,又豈止你一人?難道如今一切都我的錯了嗎?
困惑的心情漸漸轉為委屈不甘,一腔怒火在邵毓胸中慢慢醞釀。
『呸!虧邵先生和邵太太以前還裝出一副恩愛夫妻相敬如賓的模樣,真是不要臉!』鄰居的閑話一直沒有停止過。
『對啊,真的讓人失望呢。』嘆息。
這番感嘆之於邵毓,無疑是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讓他胸中積累已久的怨氣和怒氣,轟轟烈烈地爆發出來。
「閉嘴!誰讓你們多管事了!」抄起椅子,狠狠砸到門上發出轟然巨響,文秀的男子竟悍然怒罵:「誰許給你們期望?你們憑什麼擅自把想法的套到我身上?這是我的人生,你們沒權指指點點!更沒資格說什麼失望!你們全部給我滾!」
門外一片寂靜,八卦鄰居們早嚇得作鳥獸散。
剩下邵毓大口大口的喘氣,身子因憤怒而戰抖。
每個人都對他失望。父親對他失望、母親對他失望、兄長對他失望、妻子對他失望、現在連鄰居也對他失望?!他邵毓何德何能,竟令那麼多人失望。
明明自始至終,他都沒給任何人建立過虛假的希望。是他們一廂情願地認定邵毓應該這樣應該那樣。萬一發現真正邵毓不如他們所想的完美,那便是他的錯?是他害得他們失望?
這合理嗎?實在太荒謬了。
怒極,反而覺得可笑。男人掩着臉孔,發出蒼涼的笑聲。
「爸爸……」哭音。可憐的孩子嚇壞了,邵邦從沒見過文秀的父親發脾氣。
「邦邦……」邵毓跪下來擁著兒子,「你會對爸爸失望嗎?」
「爸爸……」邵邦茫然,六歲的孩子還沒能完全明白父親話中含意。
「答應爸爸,無論如何,不要因為而放棄爸爸。」邵毓脆弱地說。
「嗯。」幼兒堅定地點頭。
父子緊緊相擁。
驀地,門鍾清脆地響起來。
怎麼?難道鄰人意猶未盡,竟然想罵上門來?邵毓不禁勃然大怒。
男子霍地打開薄門,一張熟識的臉孔映入眼廉。
「是你?!」邵毓倒抽一口涼氣。
「邵毓?!」一愕,黑黝黝的臉孔瞬間泛起難以形容的光彩。
◆◇◆
「你來幹什麼?不是說好了忘記昨晚的事么?」邵毓咬牙切齒。
「那是你自個兒說的,我可沒答應。」安泰攤攤手,臉上那副得意勁讓人狠不得打扁他的臉。
「你怎會找到我的?」邵毓更恨。他真想不明白那匹種馬是怎樣尋上門來的?他明明沒留下線索啊。難道就憑一隻鞋子?呸呸呸,怎麼可能?又不是演灰姑娘。
「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了。」好高興,他本以為無緣再見了。安泰輕輕地笑,正想靠近,忽然感到腰下好像橫亘着阻礙物。男人一低頭,視線往下移動,一張沒有巴掌大,晶瑩可愛,跟邵毓有七分相似的臉孔映入眼帘。
「你弟?」年紀相差好遠啊。
「關你什麼事!」邵毓瞪他一眼,連忙把心肝寶貝藏到身後。
「這個哥哥是誰?」小小的邵邦從父親背後探出頭來,滿臉好奇地問:「是你朋友嗎?爸爸?」
「哦,原來是你兒子,真可愛……什麼?是你的兒子?!」安泰如遭雷亟,親切的笑容瞬間凝固,表情變得哭笑難分。
「是又如何?你快給我滾!」邵毓嚇得緊張地抱起兒子。
「那位叫許美娜的美麗女人就是你老婆?」安泰喃喃地問。
「你認識美娜?」邵毓臉色一變。
安泰還沒回答,一個長發青年忽然擠上來。
「喂喂喂,你們聊夠沒有?知不知人家累啊?」青年男子長相美麗,穿着炫目的皮衣牛仔褲,耳戴一隻小小的、鑲了寶石的耳環。
「咦?你們這是幹什麼?」邵毓愕然,這才看到門外原來塞滿了人。七、八個年齡由二十至二十五的男子,人人手上不是捧着大箱子,就是抬着大型傢俱。
「可以搬進來沒有?老大?」其中一名肌肉特別發達的男人大聲問。
「可以搬了。」安泰如夢初醒,神情冷淡地答。
「搬什麼搬?誰許你搬來了?別擅作主張!」邵毓嚇得不輕,連忙橫伸開手,擋着大門。開什麼玩笑?被睡了一夜,他還沒跟安泰算帳,那混蛋竟有臉帶着家當搬過來?該死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啊。
「這傢伙有病?」長發美男子斜斜地看着他。
肌肉男堆滿笑容,很是親切有禮地解釋:「這位小哥,我老大已經買下這裏了。我們跟許小姐說好,今天就搬過來,難道你不知道嗎?」
安泰無言地出示買賣合約。
轟隆!
驚人消息把邵毓炸得粉身碎骨。文秀的男子只覺天旋地轉,身子不由得軟癱下去。
◆◇◆
明白了。
怪不得美娜要不辭而別,原來她竟私自把房子賣了,然後自個兒捲款跑掉,把爛攤子丟給他收拾。他明白一個女人在外面生活很需要錢,可是有必要做得這麼絕情嗎?把房子賣了,美娜要他和兒子睡到街上去不成。
太過份了!他絕對不會原諒她。
邵毓肩膀抖震着,心亂如麻地收拾行李。一旁在小兒子不懂事,兀自在哭聲不休。
「爸爸,我們不能搬走啊!」邵邦又急又怕,哭着叫道:「媽媽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媽媽不會回來了。」邵毓冷硬地回答。
「不會的!媽媽一定回來了!媽媽答應了邦邦啊!」小孩子哇的一聲,淚水飛濺。
「邦邦不要哭,乖乖去收拾去自己的衣服。」邵毓見狀心疼又煩惱,語氣不自覺重了點兒。
「邦邦不要!邦邦要等媽媽回來!爸爸是大壞蛋啊!」小小的邵邦馬上啕哭大號,滿地打滾。
邵邦從小乖巧,從沒這樣子過。邵毓一時之間不禁慌了手腳。
「邦邦……」想要抱起兒子安撫,抬頭又督見安泰等人都在盯着他看,目光不是嘲笑,就是不耐煩。文秀的男子頓感無地自容,一時拉不下面便向兒子呼喝:「閉嘴!立即給我去收拾東西!這裏已經賣給別人了,你沒看見人家等着搬進來嗎?」安泰的行李傢俱就堆在門外,堵塞了一大片地方,要等邵毓父子收拾好包袱走路,才能移進來了。
這時安泰的唇的掀動了一下,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又緊緊抿上,眼中流露着複雜的神色。邵毓看在眼裏又是一陣難堪。
他知道安泰在想什麼,他一定是在心裏嘲笑自己,覺得自己落得如此田地很是可笑吧?身為同性戀者,明明喜歡男人,卻跟女人結婚生子。婚後又不安份地出去鬼混,活該妻子捲款跑掉。反正安泰一定是這樣想。
「邦邦別再鬧了!你還嫌不夠丟人嗎?」邵毓惱羞成怒。
「嗚……媽媽……邦邦要媽媽……」豆大的淚珠落下。小小孩兒彷佛知道大勢已去,蹲在地上像只小狗般嗚咽。
大人們聽見不禁心軟。早就聞風而至,在一旁八卦的小姐太太奶奶們更是恨不得上前把孩子軟軟的身子擁入懷裏狠狠的疼。
「邦邦乖,不要哭。」史老師排眾而出,一把抱起邵邦到一旁哄嘬。這老小姐雖然酷愛東家長西家短,可是本性並不惡毒,對小孩子尤其鍾愛。
「謝謝你,老師。」邵毓鬆了口氣,要不然一直跟兒子僵持着都不知道怎麼辦辦。「可不可以拜託老師,上學時順道把邦邦帶去?」
「邦邦不要!」小孩又哭鬧起來。
「這樣好了,我回去替邦邦請假一天。反正現在這個狀況,邦邦回到學校也無心聽課。」老小姐拿出主意,旋又擔心地問:「邵先生,那你們父子以後怎生打算?有住的地方嗎?唉,你又失業了。還有沒錢付租房子的押金?」
邵毓頓時面紅耳赤,恨不到挖個地洞鑽進去。
「好可憐啊……」小小的耳語鑽進耳膜,是肌肉男同情的聲音,「老大,他老婆跑了,孩子又小,還失業了。你行行好不要迫他們走吧。」
「喂,你怎麼把老大說得像惡霸?老大是真金白銀買下這房子的。」長發美男子敲了他腦袋一記,動作熟練異常。
「邵毓……」一直默不作聲的安泰踏前一步,正想說點什麼。
「我不會死賴在這兒,你不必擔心。」邵毓搶先說道。雖然今天已經把臉丟光了,但他還想維持一點點尊嚴,儘管那一點點實在少得可憐。
「邵毓,我說……」安泰高大的身子蹲下來。
「東西快收拾好了。」邵毓加緊收拾。渾不知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加彷徨無助。
「不要收拾了。」安泰長着厚繭的手按在邵毓修長乾淨的手上,聲音低沈而穩重地說:「你們住在這兒吧。」
「不要!你別管我!」邵毓脆弱的自尊被刺痛。
「我能不管你嗎?我們……」這話說得有點兒曖昧,看見自家兄弟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安泰急忙改口:「匆匆忙忙的你能去哪裏?留在這兒吧……至少留到你找到地方安頓。」
「不勞閣下費心,我自有地方可去。」邵毓偏過頭,口硬。他就是不想接受這匹種馬的施捨。
「你還撐什麼?」這長相秀氣的男子怎地生就一副麻煩的脾氣?安泰不禁心頭冒火,「你的銀行存款尚且不夠你兩個月的生活開支,別說付房租和押金,就是小旅館也住不起。你父母的家你也回不去了!你不住這兒你還到什麼地方去?帶着小孩子睡到街上嗎?讓你兒子做小乞丐?你別那麼彆扭好不好?」
一陣寂靜……
「老大……你還真清楚啊,你們很熟的嗎?」肌肉男愣愣地說。
安泰這才發現自己連珠爆發的話惹來眾人怪異目光,而眼前文秀的男子早已漲紅了臉,羞恥得無地自容了。
「你、你、你……」邵毓不知該說什麼。若說剛才的他恨不到挖個洞鑽進去,那他現在簡直希望自己永遠消失掉,不,應該是從沒存在過。那他就不用面對那麼難堪的情況了。
同樣感到尷尬,三粗五大的男人以凶遮羞。
「總之,你留下來就是了!」一把搶過邵毓的行李,安泰粗魯地把邵家父子拎進房間。
房門『碰』一聲關上,剩下困惑的人們面面相。
「去去去,大伙兒幹活去!沒戲可看了!」長發美男子懶洋洋地驅散眾人,狹長的眼睛閃動狐狸似的光茫。
◆◇◆
「你們爺兒倆住這間。」安泰放下行李。把兩個房間中較大的一個讓給邵家父子。
邵毓挽著兒子的手,垂低頭站在房間的一角。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狠狠地拒絕安泰,把他一腳踹到天邊去;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抱起兒子拂袖而去,遠遠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些人們;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不那麼丟臉……至少丟臉之後,他可以找個地方躲起來舔傷口,不用面對那難堪的場面,和那個可惡的始作俑者……
可惜他不統統都不能!如安泰所說,他窮得快要連住旅館的錢都拿不出來。除了接受侮辱他的男人施捨,他能帶著兒子去那裏?人總要向現實低頭吧,也許他應該慶幸還有人願意施捨他。
一個十多歲的青年要擔起整個家,邵毓不是沒吃過苦頭,沒低頭求過人,也不是沒受過屈辱,可是不知怎地,就數這次最令他難受。
「好了,還有什麼東西要搬進來嗎?」在邵毓發獃的時候,安泰已替他們把一些日用品和傢具搬放好。
邵毓恍惚地搖頭,聽見自己輕輕地說了聲謝。
「別客氣,當是自己家裏好了。」魯男子展露陽光般的笑容,刺得人眼睛生疼。
當是自己的家……邵毓牽牽嘴角,這話聽起好不諷刺。
驀地,肩膀一沉。原來安泰不知何時靠到他身邊來,厚大粗糙的手重重地搭在邵毓那單薄的肩上。
「不要喪氣,你還有兒子要養呢。」安泰以他淳厚的聲音安慰道:「工作慢慢找好了,總會找得到。你夜間大學明年也要畢業了不是嗎?假如在學費方面有困難……」
邵毓聽不下去了。
「夠了!你怎麼把別人的私事知道得那麼清楚?你調查過我嗎?變態!」生氣。最可惡還是安泰竟把他的私隱當眾大聲說出來,害他和兒子以後在鄰人面前也別想抬得起頭。
「喂!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啊!我才沒有找人查你!」安泰黝黑的臉氣成豬肝色,氣沖沖地叫:「你昨晚哭着喊着,說家人不諒解你,自少把你趕出家門,害你書也念不下去。又說公司倒閉,你沒有文憑找不到工作,以後不知道怎麼辦!」除了有老婆和兒子,邵毓差不多什麼都說。
「好了!別再說了!」老天!他怎會這麼丟面啊。邵毓惱羞成怒,狠狠地偏過臉,痛恨自己的大嘴巴。
安泰氣惱地瞪着他。這邵毓怎地討厭。明明是自個兒的錯,卻又怨起他人來。
「看什麼看!」這怪不得他!誰會想到在酒吧萍水相逢的男人,會忽然變成朝夕相對的室友?!要是他知道的話昨晚一定不會胡說八道,不不,他昨晚死也不會踏入那家酒吧一步。邵毓反瞪他,清澈的眼睛這樣回答。
二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聽到房門外,長發美男子在大呼小叫:『喂,這些架子啊鋼琴啊放那裏?XYZ&@#$!!地方那麼小,怎擠得兩家人的東西啊!把這些和那些都丟掉吧!』
「媽媽的東西不能丟啊!」小邦邦一聽,一溜煙地跑出去。
剩下二人獨處,氣氛好像更尷尬了。
「我也出去看看他們搞得怎樣了。」安泰板著臉。
「等一下。」邵毓忽然叫道。
安泰不情不願地回過頭來。
「昨晚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邵毓語氣有點焦急。
「我又怎會到處去說!」安泰不禁生氣。他看起來像那麼缺德的人嗎?
「還有……」邵毓漲紅了臉,低聲道:「我很感謝你幫忙我們父子,可是……我跟你昨晚的事……還請你當沒發生過……我會儘快搬出去的。」他不希望安泰施恩,是因為對他有所幻想。
邵毓竟然把他設想得那麼不堪。安泰頓時氣往上涌。
「小人之心。」男人冷聲說。
邵毓白凈的臉皮瞬間漲得通紅。
「放心好了,我討厭不誠實的人,更看不起連真實的自己也不敢面對的傢伙。我幫你只因為我同情你兒子,他有這樣差勁的一個父親。」安泰一頓,說下去,「男同性戀者根本不應該娶老婆,你為了掩飾自己的性向,害了你的女人,害了自己,也害你兒子。邵毓,你好自私。」
門『碰』一聲甩上。安泰寬闊的背影消失。
邵毓頹然跌坐床上,渾身像風中落葉似的抖顫。安泰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拳,把他打得金星亂冒。
「你憑什麼這樣說……你憑什麼隨意批評別人的人生……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喃呢。負傷的男子對空的牆壁,徒地尖聲叫道:「該死的安泰!自以為是白痴!沒長腦子的種馬!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
門外,在搬東西的苦力們聞聲抬頭。曖昧的眼光盡往他們老大安泰身上射去。
「種馬?」目光移向下半身。
粗大的男大臉上一熱。
「看、看什麼看!幹活去!扣你們薪水啊。」可惡的邵毓!他記住了!看他什麼時候狠狠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