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幾個月後——
“女兒,你那痴情的挂名丈夫又來了。”指着昏暗燈光下靜靜停放的轎車,藍母有些心疼地說。
仕倫確實夠痴情,每到周末,或是放假日的前一晚,他一定開車下鄉。由於之前的約定,是以他不敢登堂入室地在藍家過夜,只得辛苦地在車上睡一夜,好方便隔天一大早就看到她。
素梅沉默不語,只是雙眼巴巴地望着,每一天她等的不就是這個時候嗎?
藍母也不管她究竟有沒有在聽,嘮嘮叨叨地念着:“難得他這麼堅持,風雨無阻的沒有問斷、男人哪,沒見過一個像他這麼有恆心有耐心的,而且說到做到。”
天氣轉涼了,他睡在車上會冷嗎?素梅心想。
“做人最好不要得寸進尺啦,得饒人處且饒人,每天霸着對方的錯拚命指責過日子有什麼意思?難道要記掛一輩子?”縫着衣服,藍母嘴裏不停說著。
最近他好像瘦了,黑眼圈都跑出來了,他一定是很累,真該叫他一個月來一趟就好了。素梅又想。
“害你們的女人現在不知在做什麼?要是她知道你們竟然中她的計在互相折磨,不知有多樂呀!”
是呀,聽說昕香早已離開台灣嫁人去了。
“別人都在快樂過日子了,你還……”藍母忽地看到素梅抱着棉被走出房間。”你幹什麼?”
一把搶過手中的棉被,藍母不悅地數落:“你現在是孕婦你知不知道?孕婦是不可以捉拿重物的。”
“我只是……”素梅低頭不好意思地說:“我怕他在外頭睡會着涼,所以……”
聞說,藍母笑咧着嘴:“早說嘛,來,媽替你拿去!不,不好,我看哪,還是叫他人屋裏睡比較妥當。”
“媽!”受不了被取笑,素梅羞的滿臉通紅。
“你不肯啊?那——算了,棉被也不用拿了,就讓他冷死算了。”藍母翻着白眼,將棉被拿去放好。
“媽!”她泄氣低叫。
“你也該收手了吧!別讓鄰居看笑話,說我女兒不識大體,仕倫都做成這樣了你還不滿足,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甘心?要折磨他到什麼程度?你媽我都快看不下去了,與其如此不如趁早結束,我看了也不會心煩。”藍母生氣地說。
“媽!”
懷孕讓她多愁善感,也改變了很多想法,她對仕倫應該是原諒了吧!
孩子需要父親,她也需要一個真正的丈夫。
“我說錯了嗎?你——你要去哪裏?”
藍母的嘮叨讓她透不過氣來,素梅決定出去走走。
“散步。”
“不好,太晚了,你一個人出去太危險,萬一遇到妖魔鬼怪……”
唉!走了一個孝智又來了一個藍母,素梅這輩子註定耳根不能清靜。
“我會叫仕倫陪我去。”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叫仕倫……”藍母急着跑到窗外邊偷看。
素梅當真去敲仕倫的車窗,很怪的是什倫竟然毫無反應,她耐着性子又敲了兩下,依舊沒反應。
她奇怪地從玻璃往內端看,見仕倫閉着眼躺在後座睡覺,素梅有點意外,他竟然這麼早就睡了?
本想讓他安靜睡覺,臨走前卻發現他窗戶緊閉。哇,這可是會悶死人的。
於是她繞過車尾,走到另一邊使勁又敲了幾下。咦?仕倫不該會睡得如此沉哪,莫不是……
腦筋一旦開始胡思亂想就是沒完沒了,她一直敲一直敲,仕倫全無反應。素梅一急,哭着拉開嗓門大叫:
“爸、媽,救命、救命哪!”
聞聲而來的不止是藍氏夫婦,連鄰居也湊過來瞧個究竟。
“發生什麼事了?”大家異口同聲地紛紛詢問。
“仕倫他怎麼叫都叫不醒啦!”
藍母一聽,大力拍着窗戶,果然如此。
“怎麼辦?”她轉而求教於她那沉默寡言的丈夫。
藍父未回應,只是試着拉開每扇車門,也許碰巧有門沒鎖上。
“這裏門沒鎖。”他迅速探身查看仕倫的狀況:“他在發燒。鳳嬌,打電話叫救護車。”
“好、好。”藍母二話不說,狂奔回屋內。
“爸、爸,仕論他……”素梅急的只是一逕地哭,她蹲在仕倫身邊,不明白他身體不舒服,為什麼還要跑這一趟。
“真不知道你這老婆是怎麼當的。”嚴厲的話自藍父口中說出,所有人都呆愣了下,他一直都是好好先生一個,怎地
“仕倫,對不起、對不起。”素梅抱着他的頭懊悔不已。
“救護車馬上來了。”藍母沖回來大叫。
“去把躺椅搬過來。”藍父指示着。”老王,麻煩你協助我把我女婿抬出車子外。”
“沒問題。”隔壁的老王立刻動手。
冰枕!素梅挺着肚子,但仍快速往屋裏跑去。
手忙腳亂地將仕倫安置好,救護車趕到,醫護人員將仕倫抬上車,藍母坐上車拉開嗓門對藍父說:
“我去就好了,醫院不適合孕婦去,你叫素梅呆在家裏等消息就好。”
“不行,他是她丈夫,她一定要去。”藍父難得堅持,回頭喊着:“素梅,你在哪裏,救護車來了。”
扔下拿了一半的冰枕,素梅快步跑來,焦急喊道:“等我,等等我啊!”
一路上,仕倫昏迷不醒,素梅握着他的手只是一直不斷地哭着。她好害怕、好無助、好懊悔,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麼辦?
“失去始知擁有的幸福”,她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含意了,卻不知她來不來得及挽救她一直棄之不顧的幸福。
“別哭了,哭壞身體對胎兒不好啦!”藍母出聲安撫她。
“媽,我會不會失去他?我好怕會失去他。”她哭道。
“如果真如此,也只能怪你自己命薄,留不住這樣好的丈夫。”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她這個丈母娘早已被女婿收服了。
事到如今悔不當初也已無濟於事,素梅對着不省人事的仕倫承諾道:
“仕倫,你一定要好起來,然後把我們母子倆接回去你身邊,我一定會跟你快樂過日子的。”
藍母拍拍泣不成聲的女兒說:
“這些話你等着他清醒時再對他說啦!”
經過數分鐘,車子抵達醫院,仕倫被送進急診室,醫生開了葯,也替他打了針,安排他在病房住院一天。素梅也不喝不睡,守在他身邊一整夜。直到天色大白,仕倫才緩緩蘇醒。
迷人的臉龐蒼白依舊,他張開眼茫然地眨着。素梅見狀高興地急急靠近:
“仕倫,你醒了?你覺得怎樣?”
忽略全身如被拆卸又重組的酸痛感,仕倫的手溫柔地觸及素梅柔軟動人的臉,快慰地說:
“你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
淚水成串滑落,素梅搖頭自責地說:“我真是太孩子氣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不,是我的錯。”他輕撫着她的臉頰,順勢揉掉她的淚水。”我只求你能原諒我。”
“我早就原諒你了,只是開不了口告訴你。”她哽咽地哭着。啊!原來原諒一個人,同時也是饒恕自己被恨意纏繞哪。
“真的!?你原諒我了?”粉白的唇笑開成一記無力但快樂的微笑。
“是啊,我原諒你。”
將素梅抱在懷裏,仕倫喘着氣似乎仍有些不適,但他急着想與她重修舊好:
“那麼,你願意跟我回家嗎?我的小老婆?”
“等你的病痊癒,你就可以帶我回家。”頭抵着他的胸膛,傾聽他的心跳聲,感受他的體溫,這裏才是最適合療傷止痛的地方,而她竟然呆到以為遠離他的懷抱才是正確的。
“真的?”他的喜悅化成長串的咳嗽,素梅連忙倒杯水給他。
喝口水潤潤喉,他這才問:
“我怎麼了?怎麼在這裏?”
“你生病了。”說完,她想起什麼責備地說:“你身體不舒服,為什麼還抱病跑來呢?”
他伸手撫着她皺結的眉頭,深情地說:“我寧可死,也不能不來看你。”
“仕倫……”多動人的話語啊!
“你是我生命的精神支柱,沒有你在身邊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上班也沒什麼精神,每天只巴望着假日到臨好讓我可以來看你。所以即使是病了,也不能阻止我渴望見到你的心情。”他病慨慨卻勉強笑說著。
“別說了,我都明白了。”她趴靠着他,為他所受的折磨心疼不已。
“別哭,我答應媽,不會再讓你傷心。”他撫着她的發,心滿意足地笑着。
“但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再讓我這麼擔心害怕才行。”她嘟着唇,破涕而笑。
“我還要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你放心,我不會再病倒了。”他承諾。
“嗯。”抬起頭,看出他的疲累,她憐惜地勸說:“休息一下吧!我會在這裏陪你的。”
“嗯。”含情脈脈地看她一眼,他緩緩閉上眼。
☆☆☆
一個晴朗無雲的夜晚,不,應該是清晨——
“書呆美人、書呆美人……”聲音由遠而近,活似叫魂般哀怨而詭橘地傳來,驚醒了沉睡中的素梅。
一開始還真以為遇鬼了,但仔細一聽,那聲音……還真怪的很熟悉哩!
素梅赤着腳走到窗前,更加確定那聲音的確出自於人聲,而且來人就是那不知輕重的紀孝智。
鼓着一張氣嘟嘟的臉,素梅打開窗,果然見到孝智一身運動服打扮,正在仕倫家門口繞着圈圈慢跑。
“紀孝智,你發神經啦?”順手抓了張廢紙揉成團,朝那跑的滿頭大汗的孝智丟去。
“噓、噓……”孝智誇張地將臉皺成一團,似乎十分驚惱於她的大嗓門。
“出來,出來啦!”無聲地比劃着,孝智一臉興奮。
“幹嘛啦?現在才——”
素梅一看錶,現在才五點半,這傢伙是不是頭殼壞掉啦?
“你傻啦?這麼早就來找人?”探着頭,她又好氣又好笑。
“出來、快出來啦,我有話想跟你講啦!”
“不要。”撐着欄杆,她悠哉地搖頭。養育小寶寶的辛苦幾乎累垮了她,現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拜託、拜託啦,求求你。”他雙手合十,懇求地舉高。
“好吧!”故意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素梅這才被件外衣出門。
“有什麼事?”檸在門口,素梅偏着臉,雙手環胸地問。
“我想看小寶寶。”他興奮地說。
“現在?清晨五點半?你瘋啦?”這傢伙實在怪的過分。
“有什麼辦法?”將手一攤,孝智滿臉無奈。”自從麥大哥知道上次我把你偷渡到家聯手欺騙他以後,他就對我提出嚴重警告,要我離你至少五十公尺,連小寶寶也不許我看,否則……嘿、嘿、嘿。
他學仕倫冷笑模樣還真唯妙唯肖,逗的素梅笑彎了腰:
“既然如此,你還敢自動送上門?”
“人家就是想看小寶寶嘛!”他嘟嘴跺腳。
“少來,你該不會是垂涎我老公不成,反倒打起我寶貝兒子的主意吧?”素梅一臉不信。
“天地良心喲!我紀孝智會是這種人嗎?”他指天作發誓狀。
“哇……”一聲聲的哭叫聲傳來,素梅緊張地沖回屋內,孝智當然是尾隨在後。
搔着一頭亂髮,赤膊上身,仕倫不悅地抱着三個多月卻肥不隆咚的小寶寶,站在門口堵他們。
“你來幹什麼?”仕倫冷冷地問。
孝智縮着脖子,老實回答:“我……我來看小寶寶的。”
“現在!?你是吃飽沒事幹嗎?”
孝智哭喪着臉,竟真的點頭:“人家真的想看寶寶呀!”
“那好。”仕論走上前,謹慎地把小孩交給他,然後對一臉雀躍的孝智說:“今天,你就幫我帶一天小孩吧!”
“咦?”我只說要看看而已,又沒有……
“老公,這樣好嗎?”素梅擔心地問。
將素梅攬着轉回房,他低聲說:“沒關係,孝智會是個好保母。”
“可是……”
仕倫轉頭對孝智喊道:“你最好把我兒子當太上皇看待,要是被我發現他有什麼異樣,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吧?”
孝智咽了下口水,顫聲道:“我……我知道。”一定比下十八層地獄還慘。
“哼!”他兇惡地瞪他一眼才回頭繼續走。
摟着掩唇偷笑的素梅,仕倫不禁柔情盡現:
“現在終於只剩我們兩人了,走吧!咱們上床去……”
“睡覺?”她故意打着呵欠。
“當然是——”傾身狂熱地吻着她,他將門順手關上,壓着她迷戀地說:“做愛做的事……”
一間屋子兩種情境,一端是恩恩愛愛、難捨難分,一端是捶胸頓足、呼天搶地:
“媽呀!他為什麼一直在哭?是肚子餓,還是心情不好?……天哪!誰來救救我呀?”